摘要:我七岁那年,我爹的医馆遭到官府查封,罪名是药材以假充真,害死人命,一朝东窗事发,我爹畏罪自杀。
公主待我极好,我却嫁给了她的驸马爷。
新婚之夜,宋子川来时酩酊大醉。
他呆坐在桌椅前。
「晴岚,你知我心中念的是谁,嫁给我只会苦了你。」
话说完,连我的盖头都没掀开,踉踉跄跄出了寝殿。
在公主的寝宫前枯坐了一夜。
殊不知,我嫁给他,受苦的可不是我。
1
出嫁那日,阴雨绵绵。
宋子川年纪轻轻就拜相封侯,风光无量。
世人都说我一朝飞到枝头,做了凤凰。
掖庭四年,余生皆是荣华!
我的郡主成了最尊贵的和亲公主,皇上很欣慰。
从此大梁国和北狄收起兵戈,和平相处。
年轻的权臣宋子川御前请旨赐婚。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话本子上的故事,圆了多少大梁少女的春闺梦。
若我只是个看客,我定会拍手祝福。
可我却成了戏中人。
2
在外人眼里,我是郡主从老鸨手里救回来的奴婢。
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奴婢。
原本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我原名叫晴岚。
我爹开了一家医馆,我娘是专给妇人看病的医女。
我七岁那年,我爹的医馆遭到官府查封,罪名是药材以假充真,害死人命,一朝东窗事发,我爹畏罪自杀。
官兵来家里抓人时,冲撞了我娘,那时她怀了八个月的身孕,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我娘临死前托付邻居照顾我,房产和银子留给我傍身,可他们抢占了我的家产,却把我当成奴婢使唤。
我才知道人要是饿极了,为了活命是什么都敢吃的,我吃过树皮和鸡食。
长到十岁后,他们一家人举家南迁,半路上把我卖进妓院换了银子。
妓院里学不会伺候人,就被带着倒刺的皮鞭抽打,一顿鞭子下来,皮开肉绽,还不留疤。
那天我趁着看守大汉不注意,跑到大街上,很快就被看守的大汉追上,拎着我的衣裳,口里骂骂咧咧着,像处置不听话的小鸡小鸭。
我死死咬了抓我的手,奔到马路中间。
拦下贵人的马车求救,里面坐的正是郡主,骑马的是宋子川。
是郡主好心救了我。
和亲前让我嫁给宋子川。
嫁给他,是为了报恩。
宋子川勾唇一笑,「夕颜,你以后会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梦里宋子川总是笑着,犹如我初见时那样。
3
「救救我娘,求求你们,救救她……」
「娘……」
我攥着被褥,倏然惊醒,梦里刀光映火,我娘大着肚子,身下鲜血汩汩流出,红了一地。
白露点了灯跑进来,一边递给我一杯温热的茶,一边抬手摸着我额头,「夫人您又做噩梦了?」
我吞着温茶,「现在是几更了?」
「刚过四更天。」
白露扯了褥子紧紧裹在我身上,「夜里寒冷,我再给您灌个汤婆子吧。大人这两日便回京,夫人莫要把自己病倒了。」
我看着白露,刚刚金钗之年,既稳重又细心,像极了没嫁宋子川时的我,也是这样的讨好郡主,生怕再被发卖。
我把茶递给白露,「白露,你去睡吧,我这里没事了。」
白露接过茶杯半晌,「夫人明日还是请大夫来开副安神的药,别熬坏了身子,大人会心疼的。」
「嗯,你去吧!」我躺下扯了被子,作势要睡,白露这才吹了火出去。
借着银白色月光,我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连夜噩梦,原来睡得不踏实并不觉得。
我一夜未眠,枯坐着怔怔想了一夜的往事。
4
我第二次看见血光是在德亲王府。
郡主是德亲王唯一的女儿,德亲王甚得圣宠,宋子川是太傅之子,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皇上曾调侃过,要把郡主许配给宋子川的。
可惜,我刚来王府一年多,德亲王行巫蛊之术被圈进宗人府,祸及家人全部降为罪奴,幽禁于掖庭。
来清查的锦衣卫首领宣完圣旨,就带人清点府上的家眷。
德亲王妃出身高贵,一时接受不了,撞了柱子,当场身亡。
郡主十二岁失了父王恩泽,又失了母妃庇护,原本再等两年,她就能嫁给她心心念念的郎君。
人生就是这般,半点不由人。
德亲王府出事后,树倒猢狲散,伺候的奴才都来踩上一脚,没有人愿意留下,可我却留下来陪着郡主。
郡主常常悲怆自怜,不再是那个笑得恣意的姑娘。
她怔怔地看着月色,像自言自语,又像与我说,「我现在还不如墙角那株菟丝花,它还有枝可依。」
我安慰郡主,「郡主,你一定会风风光光出去的。」
郡主侧目看我,她眼里有泪盈盈欲滴,却倔强地把泪水逼回去。
「夕颜,你不该留下来陪我,这皇宫就是人吃人的地方。一朝天子一朝臣,德亲王府树大招风,父王最亲近的皇叔,眼中也容不下一粒沙子。」
「郡主,奴婢愿意一直陪着您。」
郡主低头涩笑,「一直陪着我?我也曾想过,会与他携手踏遍山河,体味寻常百姓疾苦。如今我成了阶下囚,怕是再也没有相见的一天了。」
「郡主,宋公子他不会的。」
在这掖庭里没有主子,都是罪奴,我们的日子过得艰难,她心里有念想,日子再苦也能熬下去。
我们艰难度过了四年,郡主慢慢也看开了,她连问都不再问了。
那夜宫里宴请群臣,丝竹管乐,好不热闹。
我寻思着,郡主许久没吃过肉了,便偷偷出去,想去给郡主偷点肉打牙祭,人多混杂大概也不会被发现的。
绕过永宁宫就能到御厨房,我却被巡宫的侍卫拦住了,他们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哪个宫里的,在这里鬼鬼祟祟?」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掖庭的罪奴是没有资格吃肉的。
但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永宁宫的。
巡宫的侍卫打量起我的衣着,他们两个根本不相信皇后底下的奴婢瘦得像豆芽,一脸菜色。
就在他们商量要把我带到总管太监那里辨认下时,宋子川缓缓过来。
「怎么回事?连皇后宫里的婢女你们都不认得了。」
侍卫对着宋子川作揖告辞,「宋大人。」
等他们离开后,宋子川向我迈步过来,他红着眼眶盯着我,满目怜惜,「夕颜,你们还好吗?」
宋子川满目怜惜,他是在怜悯郡主,却还是会惹得我鼻子泛酸。
宋子川又唤了我一句,「夕颜……」
「宋大人,原先是不好,这下能好了!」
宋子川站得有点远,眼神四下打量,才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夕颜,你带我去见见她。」
我悄悄带宋子川去了掖庭。
自觉地在外面守着,只听见里面先是低声斥责和哭泣,后来有时笑,有时哭。
宋子川得皇上赏识,年纪轻轻已入了内阁。
今晚宴请,他寻得机会偷偷来掖庭陪郡主。
有了联系后,宋子川常偷偷接济我们。
一转眼到了元宵节,宫里燃放烟花,所有宫人都去围观了。
宋子川再次趁机来寻郡主。
这次我们躲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看烟花,郡主与宋子川站在一处,我骑在墙头上,往树上挂灯笼。
平日里都没有人经过掖庭,现在突然来了几个侍卫,眼见他们就要走过来了,我来不及通知郡主他们。
急得我撒手从墙上假摔下去,啊啊地大声尖叫。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救命!」
滑落的瞬间我就想过会很痛很痛,没有意外,却没想过很这么痛,仿佛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
侍卫哈哈地嘲笑我:「还敢上墙,不守本分活该挨摔!」
我嘴上不能认输,「登得高才能看得远。」
侍卫忽然往桂花树下望过去,「那边刚刚好像还有人影吧,你这个嘴硬的奴婢,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看到了月亮,还有星星。」
侍卫开始审讯我,「宫里私相授受,可是死罪。」
正要继续威胁我,郡主施施然来到侍卫跟前,「难道奴婢连看天上的月亮也有罪吗?」
侍卫鼻子哼了一声,不卑不亢道,「皇上说有罪就有罪。」
侍卫没拿正眼看郡主,却也没有再继续为难我。
等他们都走远了。
宋子川才出来,看着郡主扶着我,他心疼地说,「夕颜,你受伤了。」
我手臂发麻,这才感觉到疼,借着月色,树枝刮破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顺着手臂流到手掌处,洇湿了衣袖。
郡主红着眼眶看着宋子川从怀里取出帕子,替我把伤口包扎好。
「夕颜,谢谢你,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珠玑你等着我,我尽快想办法把你们救出去的。」
想不到宋子川说的办法是求娶郡主。
5
皇上圣旨不光是赦免了郡主的罪奴身份,甚至还把郡主过继在皇后名下,她成了公主。
可迟迟等不来那道赐婚的圣旨。
听说宋子川在干清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公主也整日闷闷不乐,看上去忧心忡忡。
那几日下着雪,太傅夫人顾不上雪天路滑,跑来宫里求公主。
我听得清楚,她是求公主放下宋子川,主动离开他。他们周家就这一个嫡子,见公主不开口,她跪下以头叩地。
就差那么一点点,公主就能和宋子川在一起了。
可公主还是主动放弃了。
她决意去和亲。
走前她交给我一封书信。
「夕颜,这就是我的命,我得认,人啊争不过命。你帮我给他送过去,他就都懂了。」
我接过书信,「好!」
公主隔着泪目看着我,「夕颜,你怎么不问问我信上写的什么?」
「公主要奴婢做的事,奴婢一定会做到。」
公主盯着我看了又看,才咽下眼泪,声音哽咽道,「你知道吗?从我被封为公主那日,我就猜到了,不会这么容易,皇上怎么会突然变了态度?如今这把刀落下,我的心也有底了。」
「这四年来有很多事我想明白了,这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主仆情义。」
我心惊公主怎么会看出来?手紧紧攥着书信。
「公主,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何况宋大人心悦于你,怎么舍得放你去和亲?」
公主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
「夕颜,我原来想不通,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不假,可这恩情真能让你舍生忘死的救我吗?我想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你心里对我有愧疚,父王书房的证据••••••」
我心里终于不再煎熬,光明正大的看着公主,「公主,你都猜到了,奴婢••••••」
公主打断我的话,「夕颜,你也没有错,先做错事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我留下来,或许可以嫁给宋子川,可太傅府不想要一个公主下嫁。宋子川有才华有胸怀,他不该被我困住。我不想日后和他成一对怨偶。我答应去和亲唯一所求是让皇上给你们赐婚,他不会拒绝。抗旨不遵你也没有活路了。你总偷偷盯着他看应该是心仪他的。而且你们在一起也会时常想起我。」
「公主,您真能放下吗?」
公主不愿意再看我,缓缓转过身说了句。
「或许离开他是我最好的选择,你陪了我四年,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我恍惚地点了头。
5
一切都按照公主预想的一样,皇上赐婚,宋子川答应娶我。
为了报恩也为了安公主的心。
宋子川唯一的请求就是要亲自送公主远赴北狄。
半年后等他回来,我风光嫁入宋府,太傅夫人更是做足了场面,把婚事操办得极是张扬。
宾客未散,宋子川一身喜服,在院子独自喝酒。
太傅夫人劝不住宋子川,只好来寻我劝他。
我自揭喜帕,穿着与公主一般的凤凰嫁衣,握住宋子川想拿酒的手,「大人,烈酒伤身,少喝点。」
宋子川碰到我的手时,我猛然把手抽回去,他傻傻地看着我。
「夕颜,你怎么出来了?你不用等我的,快回去睡吧。」
「大人,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当真要在这里喝到天亮吗?那我以后在太傅府该如何立足?」
宋子川眼底掠过一丝愧疚,「夕颜,对不起,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大人,夕颜不敢委屈。」
宋子川好像没有听清楚,他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晃进了喜房。
我上前主动替他脱喜服,他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两目猩红,他勾了勾嘴角,紧紧抱着我,他身体大半压在我身上,我扶不住他,只能和他双双跌坐地上。
倚靠着床榻,他抬手臂遮住眼睛,哽咽出声「夕颜你是不是也很想她?怎么办?我想她真的想她。夕颜,你也知道珠玑有多好。我该怎么办?我心被揪成一团喘不过气了。」
我也想公主,我画了她最喜欢的桃花妆。
我们在新婚夜都想着公主。
我轻声安慰他,「大人,我也想公主,我也忘不了她。」
那晚,宋子川躺在地上,时而呜咽出声。
我陪着他,枯坐了一宿。
女人最是善妒,我见过宋子川对公主的情义,又怎么会甘心情愿陪着他,毕竟爱里没有身份尊卑。
宋子川总能在我身上想起公主,日日夜夜让他如何忘记公主。
只怕日后我们先成了一对怨偶。
公主啊公主,原来这就是你不愿意面对我的原因。
后来,为了躲避太傅夫人的耳目,方便与我分房睡,宋子川在外面买了新院子。
我们初一十五回太傅府给两位长辈问安。
宋子川是端正君子,从不出入烟花之地,更不纳妾,人人羡慕我,他给了我足够的尊荣。
却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他和我在房间里秉烛夜谈的都是故人。
6
日子一天天地过,宋子川离京外出办差事。
太傅夫人沉不住气,派了府里的老人李妈妈来照顾我。
李妈妈眉眼带笑地边给我递汤婆子边说:「少夫人,您今日真好看!」
宋子川今日回京,我特意穿了水蓝色褙子,簪了桂花簪,那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李妈妈高兴是因为宋子川回来,她替太傅夫人盯着我们亲近,早日有了子嗣好回太傅府交差。
我被她看得有些脸红,踏雪去城门迎宋子川。
刚到城门口,远远看着宋子川骑着马缓缓进城,可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有围观的男子打趣:「这宋大人是去赈灾了,回来时还跟着一辆马车,别是金屋藏娇了,这功名有了,美色也有了,还真是风流君子。」
另一男子应声,「你也别酸,人家堂堂太傅之子,太傅有从龙之功,恩泽子嗣,别说是藏娇色,就是自荐枕席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宋子川时不时回过头,他看着马车的眼神那么温柔。
寒风徐起,马车窗帘轻扬轻落,只是那么一瞬,车里娇色已然入目。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忽略脚下一滑,好在白露及时扶住我。
「少夫人,你别想太多,这兴许只是个误会,大人向来待你温厚。」
是啊,外人眼里宋子川待我一向温厚。
谁人不知,我的夫君是这京城最痴情的男儿,为了迎娶公主身边的婢女,他曾在南宫门跪了三天三夜。
感念公主成全之情,不远万里送公主和亲。
更容不得旁人戏说我出身卑贱,从前不过是公主跟前的一条狗。
我问过宋子川,「大人,你是恼她们轻贱我,还是恼她们口出秽言,污了郡主千金之躯?」
宋子川怔了下,却温和地回我,「夕颜,她们不该轻贱你,更不该污了郡主千金之躯。」
他总是这般端正君子,一丝一毫都看不出错处。
外人不知,我们立下的三年契约。
「白露,我们回去吧!」
「少夫人,不等大人了?」
我望一眼宋子川,一袭玄袍,沾染风尘,却依旧犹如翩翩少年郎,惹红了多少闺阁姑娘的眼。
「不着急,他还要回宫复命,我们先回府吧。」
我脱了那身水蓝绸丝裙装,摘了桂花簪子。
吩咐府里备上饭菜,一如往常,坐在前厅,等着宋子川。
过了晌午,宋子川才回府,他风尘仆仆,身上带着寒气进来,与我倒是熟络,边走边唤我,「夕颜,我回来了。」
「早给你备下鸭汤暖身子了。」
我迎上去,伸手替宋子川拍着肩膀上的雪。
我个子刚好及他的肩膀处,从这里仰头看他,正好看到他好看的轮廓,温润得让人心生欢喜。
宋子川看着我的脸,「怎么穿得那么单薄,脸都冻红了,你最忌寒的。」
我对上宋子川的目光,有那么一刻的赤诚。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怎么对得起大人的一片心意?」
白露在旁边掩嘴窃笑。
宋子川也随之笑了笑,「夕颜,你别打趣我了,你是知晓我心意的。」
我勾唇浅笑下,不再接话。
宋子川缓了片刻,才吞吞吐吐说出,「夕颜,这次我带了一位姑娘回来。我想••••••」
我心里一颤,微微垂眸,藏下眼底那抹笑意。
「大人,成亲之时就签下三年契约,大人若是大人遇良人,三年之期到了我便常伴青灯古佛,大人不必替我忧思。大人只需等上十个月。」
宋子川微微蹙眉,「夕颜,你误会了,我答应珠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娘子,我怎么会背信弃义,弃你于不顾。」
我一边替宋子川盛汤,一边问他,「那大人这是何意?」
「我想娶她做平妻,夕颜。」
「那先恭喜大人了,我能单独见见她吗?」
「当然可以,人在偏殿。」
「那大人先吃饭吧,舟车劳顿。」我放下汤。
「忘了问大人了,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洙姬,洙州的洙,歌姬的姬。」
宋子川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低头喝着碗里的汤,并未看我。
株姬,珠玑!
来源:小蜗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