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数媒时代催生了大众心理学的新逻辑,进而带来了文学领域的新变化。第一是“认同成瘾”,第二是“连接成瘾”,前者导向“同一性”,后者指向“互动性”。◆或许正是在这样一个技术至上、工具理性盛行的时代,我们愈发应当强调人文学科的使命性,充分发挥文学艺术的疗愈作用,毕竟
由对话性构建主体性
◆数媒时代催生了大众心理学的新逻辑,进而带来了文学领域的新变化。第一是“认同成瘾”,第二是“连接成瘾”,前者导向“同一性”,后者指向“互动性”。
◆或许正是在这样一个技术至上、工具理性盛行的时代,我们愈发应当强调人文学科的使命性,充分发挥文学艺术的疗愈作用,毕竟文学终究是人学。
这是最好的时代,文艺创作不再是精英的特权而成为大众的娱乐,万物互联、即时通讯,人人皆可自创文学、音乐、视频和动画;这是最“坏”的时代,网络世界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社交网络和移动终端让人24小时保持“在线”,人工智能迅猛发展带来人终将被机器取代的恐惧。新大众文艺如火如荼,背后暗合的逻辑是当代生活方式与大众心理需求的变化。
我们为何如此脆弱?很多学者对数智时代现代人的生存状态进行追问。新的全球化不止是工业生产流程的国际分散,同时也是信息基础设施的全球共享,新型的生产方式造就了新的“数字统治”,每个人都成为了“数字人”。按照韩炳哲的说法,数字人的特点是不内聚、无大众,无法形成群体性的思想。我们明明时刻“在群中”,但依然是原子化的个体,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时代相比,数智时代的人愈加孤独,数字平台的算法逻辑造就了“数字领地”“新技术领主”以及“技术农民”。数字时代亦是绩效时代,工作与生活的界限逐渐混淆,自我剥削反而成为一种常态。“数字群的个人不会发展成‘我们’”,“卷”的逻辑下个体极易陷入自我怀疑,长期的自我否定最终会形成内在的“自伤”。
大众的新逻辑与文学的新变化
人的生命状态的改变会促成文学生产的新变,大众文化亦需要时时更新、生长,新的大众文艺应运而生。自伤的现代人尤其需要精神的疗愈。数媒时代催生了大众心理学的新逻辑,进而带来了文学领域的新变化。第一是“认同成瘾”,第二是“连接成瘾”,前者导向“同一性”,后者指向“互动性”。
社交媒体时代集体认同变得愈发重要,处于数字群中的人需要通过他者的肯定来完成对自我的认同。与印刷文化时代相比,当下的认同变得更为显性。以前的作家并不能即时得知读者的反馈,也不大可能时时了解作品销量的变化,但数字时代的点赞、弹幕、跟贴、评论等等让这一切变得可见,同时可比较、可量化。以学者举例,过去学界对一篇论文或者著作的评价,需要时间的沉淀才会显现,但如今却可通过阅读量、转发量、评价打分系统等一系列数据时刻掌握。这无疑会增加焦虑,同时量化可见的认同形式也会变得愈加重要。又如朋友圈的点赞数量、微信运动的步数都有可能让人心烦意乱,但这并非是个体的斤斤计较,而是社交媒介深度捆绑的必然结果。
“认同成瘾”反映在文学上,带来了文学接受与文学批评的同一性。如果说过去的文学接受是“各花入各眼”,受众不同的文学趣味形成了多元化的接受路径,那么当下大众的文学接受则出现了阅读品味和评价反馈的趋同性。曾经以坚持己见、与众不同为荣的读者群体发生了变化,年轻世代更愿意寻求同时代人的集体认同,即倾向于关注那些为大多数人接受和喜欢的文艺作品。当下,《平凡的世界》《白鹿原》《活着》《三体》等当代文学作品得到了大学生群体和社会大众的广泛阅读。这种传播性固然源于作品自身的经典性,但日渐趋同的阅读品味则反映了“文学生产—文学传播—文学接受”路径发生的变化。个体审美不再是文学接受最重要的逻辑,传播环节或者说媒介作用日益增强,文学或文艺的接受需要能够获得集体认同,爱我所爱、恨我所恨成为“在群中”、在线上与他人产生共鸣、实现连接的有效方式。
“认同成瘾”的背后是“连接成瘾”。很多学者注意到,正是社交媒体和智能手机导致了“认可—连接”的一元化。数字媒介的时代,人人24小时在线,失联或断联几乎不再可能。个体愈是原子化,愈是渴望与他人产生连接。点赞已经成为新的社交礼仪,互评则成为网络文艺的常态。“爆款”的背后必然是广泛的共情,是否能够提供情绪价值渐渐成为大众文艺能否被接受的新逻辑。之前爆火的B站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踩到了大众的痛点,最近“漓江文学奖”得主刘楚昕的获奖感言则戳中了大众的泪点,无论是痛苦抑或感动,个体在观看、评论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认同与共情,进而与社交网络上无数的陌生人建立了连接,由此得到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情绪上的抒发。阅读和观看都不再是私人性质的体己事,而是公共平台、公共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由此,大众文艺不再是独乐乐,而成为众乐乐。正是在这样一个分众的时代,互动性变得十分重要,创作与批评中互动性甚至已经成为了第一原则。不但人人皆是创作者与批评家,同时这种互动性是即时性的,亦是贯穿性的,我们必须马上得到反馈,同时我们必须一直保持交流互动。
《繁花》,金宇澄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
这就造成了当前文艺的一个重要现象,即互动性大于审美性,话题性决定了它的流通性。这样的逻辑也影响到纯文学领域的传播状况。在新的传播格局中,文学作品的质量仍然很重要,但是,作家的活跃度、作品的跨媒介改编等等,也深度地影响着其传播广度。比如,金宇澄及其《繁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保持着较高的热度。这样的话题性,来源于《繁花》的影视改编、《十三邀》的访谈、线下的画展、黎里古镇的繁花书房等等。因此,一旦进入传播的链条,无论是传统文学还是新大众文艺,其实都受到大众心理学和市场经济学逻辑的影响。
“连接成瘾”,是指我们观看、阅读的内容物必须和他人形成某种关联,在平台、媒介体系当中与他人形成互动,否则的话,一部再好的作品也难以得到大众的认可。由此也可看出,纯文学与新大众文艺之间既有区别,又有交互。
新疗愈叙事正在涌现
数字媒介时代生命状态与大众心理的变化,促使我们反思今天的大众文艺与受众的文艺需求之间的联系和张力。因为“非物质的、数码的生活并不能将我们引领进闲适的时代”,当我们对不能断裂的在线生活产生了倦怠,当绩效催生的自我剥削到达了极限,难以抑制的自伤就会产生。当个体在社会当中、体系当中感到受伤与孤独,虚拟现实能够提供某种程度上的情感慰藉。现代人巨大的精神内耗产生了新的心理需求,大众文艺成为防止异化的有效手段,我们通过文学进行精神疗愈,文学亦因此具备了某种“药”的疗效。
电影《出走的决心》海报
比如网络上爆火的苏敏阿姨,她在56岁离家出走开始自驾游,引发了极具热度的讨论,出走的“娜拉”触动了许多人的共情。话题引起广泛关注后,随之又衍生了新的文艺创作,以苏敏的故事为原型的电影《出走的决心》已于2024年上映,2025年苏敏参加了法国戛纳电影节的红毯走秀。又如网络短视频创作者李子柒的归来,停更三年之后的首次更新就引发了众多粉丝的热烈回应。这些恰恰说明,在数字化信息交流的世界里,“疗愈”已经成为一种全球化的文化需求。这些跨媒介的文艺创作不断提醒我们,当代文学生产内部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新大众文艺始终需要尊重大众的心理与精神需求。
新时代文学需要担负新的时代使命。新大众文艺是文学对现实的回应,亦是技术浪潮之下人对异化的抵御和疗愈,借用唐丽园《全球化疗愈》中的一段话,“人文学科,尤其是文学对促进治疗和促进福祉的潜在贡献正变得越来越明显,文学批评也因此变得特别有价值”。或许在技术至上、工具理性盛行的时代,我们更应当强调人文学科的使命性,充分发挥文学艺术的疗愈作用,毕竟文学终究是人学。
来源:文艺报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