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时，我内心越来越焦躁，手心开始出汗，地铁速度那么快，我却觉得它龟速一般……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珊珊，女
01
我的病第一次在韩聪面前发作，是五年前。
那天早晨，我们一起坐地铁去上班。
中间站上来一个中年男子，一直在刷视频，而且声音开得超大。
有位阿姨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结果他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于是，整个车厢充满罐头笑声的噪音。
这时，我内心越来越焦躁，手心开始出汗，地铁速度那么快，我却觉得它龟速一般……
我一忍再忍，努力深呼吸，可是，到了第三站，车门一开，我像子弹一样冲了出去。
等到韩聪反应过来，追上我时，我已经失控地一拳打在地铁站墙壁上，右手迅速肿胀起来，我却毫无知觉。
那天，韩聪抱住我，拍着我的后背，他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大概十五分钟后，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右手刺骨的疼痛。
那天，我把自己的右手中指和食指捶骨折了。
02
彼时，我们都把这个突发事件当成了一场意外。
可是，大概半个月后，我再次“发病”，起因是非常小的一件事。
晚上我和韩聪一起散步，他先下楼去倒垃圾。
我们当时住在七楼，我走到四楼半时，韩聪在楼下对我喊话：“珊珊，外面风好大，帮我和你自己拿一件外套下来。”
就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但我的情绪一下子就崩了。
我用超大的声音回他：“为什么早不说？我已经出家门了，我拿不了……”
韩聪一边上楼，一边说：“是没带家里钥匙吗？”
而此时我已经开始失控：“我说了，拿不了。”
韩聪瞬间看出我的不对头，马上安慰我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家去拿。”
但此时的我，理智已经不在线，等到韩聪跑步回家拿了外套披到我身上时，我一边扔掉外套，一边朝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手臂迅速出现两排渗着血迹的牙印……
03
两次发作，韩聪开始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是那样好脾气的男孩，在事后对我百般细心照顾的同时，也会非常诚恳地跟我讨论这两次事件，我爆发的点是什么。
事后，冷静下来，我自己亦觉得在那个发病的瞬间，像被魇住了一样。
记得当时韩聪还跟我开玩笑：“有时间咱去烧烧香，或者请大师给破解一下。”
我当时心里既感动，也难过：“是不是那个时候的我，好吓人，好难看？”
韩聪摸摸我的头：“没有，只是很让人心疼！”
在我最不堪的时候，这个男孩并没有嫌弃我。
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
04
我和韩聪是大学时期在勤工俭学中认识的。
两人来自同一个省份，又是临时工中的同事，所以，两人在相互的照应中，从相识到相爱。
毕业后，我们选择留在郑州打拼。
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为了给对方一个温馨安宁的小家，从工作到性格，我们都很努力。
韩聪温柔包容，而我雷厉风行，在我“发病”前，我和他都认为彼此十分互补。
05
而继两次发病之后，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那段时间，公司新来一个部门总监，朝令夕改，大玩办公室政治，与原来纯纯干事的领导完全两个路数。
这种变化，让我非常不适且压力山大。
于是，办公室里隐忍，但生活里随时随地都会失控，熬糊的粥，烫皱的衣服，出差时晚点的航班，被总监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
06
有天晚上，我在家里加班做PPT，但不知道为何没有保存上。
彼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我当时心态就崩了，几乎不假思索地朝着电脑一拳砸下去，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
等到韩聪被惊醒冲过来时，电脑屏幕已经碎了，我的右手鲜血淋漓！
他第一时间带我去医院，手上缝了四针。
处理完伤口，韩聪去交费，半天没回来，我起身去找他。
结果，看到他坐在医院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无声地掉眼泪。
我走过去，跟他说：“韩聪，拖累你了，我们分手吧。”
他的眼泪更汹涌了，站起身来把我搂在怀里：“这只手，不到两个月受伤了两次……”
说着，他轻轻捧着我受伤的右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从没见他这样难过过，于是，我的心也揪作一团，但故作轻松地跟他说：“没事，一点都不疼了。”
他看着我：“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我：“不是刚刚看过了吗？”
他：“我说的是心理医生。”
我：“韩聪，我发病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他：“没有，很让人心疼，因为你从来都没有伤害到别人，一直都在伤害自己。这一点，我受不了。”
他的这句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枯木听到春天第一个惊雷的僵直的柔软吧。
我在最不可爱的时候，确认自己是被爱的。
这对我，对我的病，对我迈出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很重要。
07
在韩聪的鼓励下，我去了本市著名的精神卫生医院。
医生谨慎地给出一个倾向性诊断：边缘型人格障碍（简称BPD）。
那是一种复杂且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身上往往存在着易冲动、情绪化，受压力刺激时容易情绪失调的特征，并且伴随着自残、自杀倾向。
有心理学家是这么形容BPD患者的：“就像一个身上90%面积被重度烧伤的人，他们的情绪没有皮肤保护，轻轻触碰就会引发极大痛苦。”
说实话，这样的诊断让我如释重负，至少我自己知道，我是生病了，那就该吃药吃药，该找心理医生就找心理医生。
但吃药的效果并不好，虽然失控频率变低了，但整个人昏昏沉沉，情感无比淡漠的那种状态。
08
韩聪比我还敏锐地捕捉到我的这些变化，他开始发挥理工男的钻研精神，和我一起踏上了自救之路。
他开始写日记，详细记录下我每次发病的起因、经过、后续。
他在网上寻求各种资源，并自建题库，以便在我发病的时候帮助稳定情绪。
比如在我很正常的状态下，韩聪如果问我今天要不要换个口味，做个某某菜，我会觉得很好。
但如果刚好处于发病状态，我会觉得他这是在强迫我做出改变，就会引发我一个或大或小的崩溃。
而面对我的这种失控，韩聪总能及时给我具体的指令，比如他在这个时候，让我去数阳台上的茉莉又新开了几朵，或者让我搭配一下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
这样的分心，对我很管用。
有时，在公共场所，如果我出现状况，他就会抚着我的后背，小声为我数数，让我深呼吸，一到两分钟后，我就放松下来……
而我的口袋里，经常有他送我的“锦囊”：“如果总监再次推翻你全部的方案，记得保留第一方案，大概率她最满意的还是第一方案。要记得，深呼吸，想结果，方案被执行最重要。”“这几天是姨妈期，生理不适会引发心理不适，茶水间有热水，包里有暖宝宝，电话里有我，三管齐下，更好用。”“背包里有彩色粘土，心情不好时，不要对自己下手，把它捏成任何形状……”
他的锦囊，是应对我各种突发状况的题库。
无论我发生任何状况，好像都在他的射程之内，并总有策略。
09
而面对这样的爱与关怀，我是惶恐的，时而会生出“何德何能”的愧疚感。
这，也在韩聪的筹谋之内。
他带我去过一个手伴玩家的实体店，那里有好多他超级喜欢的手伴，限量版的或者二手的。
他很直接地告诉我：“啥时心里对我有抱歉，不用说‘对不起’，来店里给我选一个手伴就什么都解决了。我这个人，很好哄的。”
这，成了我俩之间小小的仪式感，能够很好地消解掉我发病这件事给双方造成的心理压力。
并使我们都能坚信，不管情绪怎么来，它一定会过去。
也不管情绪怎么来，都不能改变我们彼此相爱这个事实。
有时，看着韩聪每天雷打不动地记日记，而说是日记，其实更像是我的“病历本”，我会跟他开玩笑：“别人谈恋爱，都是写情书，和我谈恋爱，你在写病历。”
他就晃动着厚厚的日记本，对我说：“或许，一个伟大的心理理疗师就从这日记里走出来的呢。你，也是我的教科书啊。”
10
有了这样的坚信，我们之间变得彻底坦白。
那些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深入思考的成长经历，我会不带任何修饰地讲给他听。
我慢慢地想清楚一件事，其实，我的爸爸应该也是疑似BPD患者。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他也是会突然甩脸色、摔东西，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只不过，他不自知，而周遭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医学直觉和常识。
所以，在我6岁的时候，妈妈和他离了婚。
离婚后，爸爸刚开始还会定期来看我，但后来，他成了家，又离了婚，自顾不暇，所以，和我每年只能见上一到两面。
我们之间，只比陌生人多了一点点关联。
但我从没有怪过他，一方面，妈妈从来不会说他任何坏话，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看到他的落魄落寞、不善表达，我心里有同情与心酸。
以前，我觉得这是血脉的召唤。
但现在想想，这可能也算是病人与病人之间的同病相怜。
所以，作为“幸运儿”，我曾经带着韩聪一起，去见了爸爸。
11
我的病，韩聪是第一知情人，爸爸是第二个。
我把韩聪写的日记复印了一份给他。
他全程都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有点冷漠。
但在我们离开后，“我心里很感动，但我说不出来，我面对你俩时，大脑是空的。另外，替我谢谢韩聪，一个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虽然说伟大夸张了，但，在我心里，那就是伟大。”
收到这条微信，我心里再一次涌起春雷乍起的柔软。
我无法治愈父亲。
但，我知道自己正在给自己的一部分基因重新编程。
那种改写命运的感觉，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12
2022年秋天，相识相恋的第七个年头，我和韩聪开始谈婚论嫁。
温暖善良勤学如韩聪，我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见到韩聪爸妈时，我特意鼓足勇气，让韩聪回避一下，自己主动跟他爸妈提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提到了我的BPD。
忧，我报了，目前医学对BPD的诊断与治疗都很模糊。
喜，我也如实报了，我已经有长达8个月的时间没有“发病”。
而关于韩聪所做的一切，我也有如实禀报。
我的性格即是如此，当我对任何事情内心做好充分准备时，就会从容且淡定。
相反，对于不在自己准备范围内的变化，会有短暂的应激反应。
而那天，听完我详细的自我说明后，韩聪妈妈首先发言：“珊珊，虽然阿姨对BPD到底是什么没太多研究，但我个人的感觉就是跟抑郁什么的，性质差不多，其实，事不大，你也不要彻底迷信医学术语。是人呢，就有缺陷，那句话说得特别好：我们都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就说我吧，我在吃饭的时候，看到任何关于卫厕的广告，都会有呕吐反应，你说，如果去看医生，他会不会同样诊断出病来。”
快言快语的韩妈真的太适合当心理医生了，她的共情与镜像能力比我见过的心理医生都强大。
13
而韩爸呢，和韩聪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不一起经历点痛苦磨难的感情很难深刻。后生可畏也可敬，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年轻人，是我最希望看到的那种年轻人。”
看着韩爸伸出的大拇指，我笑中带泪，心中充满力量。
所以，大家都看得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嫁给韩聪，是我高攀了。
只是，我不准备因此来放大自卑，而是习得他的思维与行动。
日常生活，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已经慢慢学会跳出过往思考问题的角度、观点、反应和习惯，每当意识到自己情绪有变化时，我第一反应是深呼吸，第二个反应是问自己：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第三反应则是，除了慌张恐惧，我眼前能做点什么？
我把这些事件的过程，详细地补充进韩聪为我量身定制的“病历本”中，常常拿来温习与复盘。
14
有时，我也会觉得这样的恋爱与婚姻，的确让对方辛苦而艰难。
可是，韩聪会在那几乎每日必写的锦囊里写下：“爱你如登山，每一处都是抓手，每一处，都是不同寻常的风景。”
“确认过眼神，我本肤浅，但因为你，我努力深刻。”
“我人生最大的成就感，是你成就的。”
必须承认，受到他完善人格的影响，才把我填补、拉扯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
15
有人说，匮乏的人给出的爱，都有强烈的牺牲感。好像为了爱你，要搭进去一条命。高能量的人爱你，会感觉春风拂面，晚星照耀，彼此都很舒服。
你不需要回礼，对方爱你，也是自己喜悦的方式。
三生有幸，得遇人格健康、认知高维的韩聪。
我会一边感恩，一边努力疗愈和丰盈自己，拿出质地和温度、心意和品格都配得上他的爱。
小念的话
珊珊是95后。
她的爱情故事深刻、有力、温柔，充满知识点，瓦解了我内心对于这一代人爱情与婚姻的部分刻板印象。
我想，大家一定存有和我一样的好奇：什么样的神仙父母，能养育出这样能量饱满、人格具体的男孩？
又是什么样的神秘磁力，让这样一个男孩可以在快餐爱情、功能婚姻的洪流之中，始终爱得简单明了不动摇。
所以，这篇故事注定是有下文的。
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