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钱，我没有。＂姐姐周丽华放下搪瓷茶杯，眼神躲闪着避开我的目光，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吧。＂

亲情与责任的天秤

＂钱，我没有。＂姐姐周丽华放下搪瓷茶杯，眼神躲闪着避开我的目光，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吧。＂

窗外是1999年的早春，料峭的寒气穿透单薄的玻璃，钻进骨头里。

我周长山，三十岁的年纪，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拆迁风波中，我那个位于县城东街的＂长山小炒＂最终难逃倒闭的命运，十五万的债务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姐姐家的客厅不大，二十来平米，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四寸的长虹彩电上摆着姐姐儿子的三好学生奖状，墙上挂着去年国庆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茶几上的果盘里放着几个红艳艳的苹果，看着就让人眼热。

＂丽华姐，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搓着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你和姐夫这些年开副食店攒了些钱，我只借一万五，保证半年，最多一年，我一定还上。＂

我抬起头，直视姐姐的眼睛，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丝松动。

＂长山，不是姐不帮你啊。＂姐姐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墙上的全家福，＂你做小餐馆前，咱爸妈变卖家当给你凑了两万，现在呢？债没还上不说，又欠了一屁股。＂她顿了顿，＂你别怪姐说话难听，做生意真不是你的料。＂

我咬紧嘴唇，攥紧的拳头在膝盖上微微发抖。姐姐的话像一把刀，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算了，打扰你了。＂我站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容，＂姐，我自己想办法。＂

＂长山，等等——＂姐姐叫住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信封，＂这里有两千块，不多，但能应个急。＂

我看了看那个信封，没有伸手。＂不用了，姐。我还不至于这个地步。＂推开门的那一刻，春风迎面吹来，却冷得刺骨。

傍晚时分，我站在单位分的筒子楼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红塔山。楼道里传来老式收音机的声音，播放着《走进新时代》，唱得何其豪迈。可我的时代，却似乎走到了尽头。

＂长山，你在这站了多久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看到林小雨站在那里，穿着单位统一发的蓝色工作服，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疲惫却依然温柔的笑容。她是我的初恋，也是我餐馆里的服务员，因为我经营不善而失了工作。

＂小雨，你怎么来了？＂我赶紧掐灭烟头，有些局促地问。

＂听马大姐说你去找你姐借钱了，我猜你可能会回这儿。＂她走到我面前，手里提着一个印有＂华联商场＂字样的塑料袋，＂借到了吗？＂

我摇摇头，勉强笑笑：＂没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一万五千块，我……我把准备考研用的那台486电脑卖了。＂

我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小雨是县城一中的高材生，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来教书，一直想考研深造。那台电脑是她积攒了两年工资才买的，是她翻山越岭去省城背回来的宝贝。

＂小雨，这我不能要。＂我推开她的手，＂你的梦想比我重要多了。＂

＂拿着吧。＂她执拗地塞给我，眼睛亮亮的，＂你欠的那些债，要是再拖下去，利滚利会更难还。况且，那些债里有多少是因为当初招待我爸妈吃饭时硬要点最好的菜？＂她笑了笑，＂我相信你，你一定能东山再起。＂

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不是因为拿到了钱，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刻，有人对我说＂我相信你＂。这简单的四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

＂小雨，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加倍还你。不只是钱，还有你的信任。＂我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给我两年，不，最多三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雨笑了，那笑容比春天的阳光还要温暖：＂我不要什么好日子，我只要你好好的。＂

那一年，下岗潮席卷全国，多少人被时代的浪潮冲得七零八落。我见过四十多岁的老师傅蹲在马路边哭，见过曾经的国企车间主任拎着保温饭盒去工地当小工，也见过不少人在夜晚的街头摆地摊，卖着各种小百货。

有人说，九十年代末是中国最苦的时候，也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在那样的年代里，我拿着小雨的钱，先还了最急的债，然后通过邻居老刘的介绍，到建筑工地当了小工，一点一点学着做木工、瓦工，再慢慢接一些小活儿。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披星戴月去工地，晚上回来已是满身尘土。小雨常常在工地附近等我，带着热水和简单的饭菜——一个大饼卷着咸菜，有时候加个煮鸡蛋，已经是难得的奢侈。

＂长山，慢点吃，别噎着。＂小雨坐在工地外的台阶上，看着我狼吞虎咽，心疼地说。

＂好吃，真好吃。＂我大口嚼着饼，感觉从未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小雨，你说咱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看电视上说了，咱们国家正在建设小康社会，大家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要是有一天，我真的东山再起了，你最想要什么？＂我突发奇想地问。

小雨歪着头想了想：＂我想要一个大点的房子，有书房的那种，窗户朝南，阳光充足，我可以在那里看书、备课，你可以在那里画你的施工图。＂

＂好，我记住了。＂我用袖子擦擦嘴，又开始埋头干活。那个梦想虽然朴素，却成了我心中最大的动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2000年，新世纪的曙光照耀着每个人。我从小工做到了小组长，又通过师傅的引荐，认识了一些材料商。眼见工地上各种建材供不应求，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转行做点小生意。

＂长山，我看行。＂小雨听了我的想法，双眼放光，＂现在全国都在大建设，建材肯定不愁销路。＂

就这样，我攒了一个月的饭钱，又东挪西借了一些，拿出两千块钱买了第一批水泥，转手就赚了五百。尝到甜头后，我慢慢扩大规模，从水泥到钢筋，从沙石到木材，越做越顺。

＂小雨，你知道吗？我今天一下子卖出去五十吨水泥，净赚八千多！＂2001年的一个夏夜，我兴冲冲地跑到小雨的宿舍楼下，仰头大喊。

＂嘘——小点声！＂小雨从四楼窗户探出头来，又好气又好笑，＂你想让全学校都知道啊？＂

＂让他们知道又怎样？＂我笑得像个孩子，＂等着吧，不出一年，我保证让你当上全县最风光的新娘！＂

小雨脸一红，轻轻地关上了窗户，但我知道，她一定是笑着的。

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却充满希望。我一点一点还清了所有债务，又开始存钱，准备给小雨一个体面的婚礼。可计划赶不上变化，2002年春节刚过，我接到消息，姐姐丽华生病了，是肝病，需要住院治疗。

＂多少钱？＂我问姐夫。

＂保守估计也得七八万。＂姐夫叹了口气，＂我们副食店这两年生意不好，积蓄都用来给儿子交学费了。＂

我二话没说，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办了住院手续，交了五万块钱押金。

＂长山，这……这太多了。＂姐姐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眼眶却红了，＂当初你借钱，姐没帮上忙，现在怎么好意思——＂

＂您少说两句吧。＂我打断她，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客气话。再说了，我现在日子好过了，这点钱不算什么。＂

走出医院，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五万块，几乎是我全部的积蓄，原本是准备用来给小雨买婚房的首付。但血浓于水，姐姐的病不等人，我别无选择。

＂小雨，咱们的婚礼可能要再往后推一推了。＂当晚，我坐在小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有些忐忑地说。

＂我知道了，姐夫给我打电话说了。＂小雨的声音很平静，＂你做得对，亲情是最重要的。＂

＂你不生气？＂我惊讶地抬头看她。

＂有什么好生气的？＂小雨笑了，＂长山，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正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再说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又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充满感激：＂小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傻瓜，＂她捏捏我的脸，＂爱情不需要报答，只需要珍惜。＂

之后的日子更加忙碌。我白天跑业务，晚上去医院照顾姐姐，有时累得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就睡着了。小雨也经常来帮忙，给姐姐带些开胃的小菜，或者帮我递个水送个饭。渐渐地，姐姐和小雨熟络起来，有时候我不在，她们反而聊得更加投机。

＂长山，你这个媳妇儿找得好啊。＂有一天，姐姐突然对我说，＂小雨这姑娘，不光人长得俊，心地也好，嘴又甜，比你那些做工程的朋友家里的媳妇强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我眼光不差吧？＂

＂臭美什么？＂姐姐轻轻拍了我一下，又正色道，＂当初姐没借钱给你，是真的手头紧。你姐夫那人你也知道，家里的钱都给他妈管着，我连个零花钱都没有。那两千块还是我偷偷从卖菜钱里攒的。＂

＂姐，都过去了，别提了。＂我宽慰她，＂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姐姐的病情慢慢好转，三个月后出院。我的建材生意也越做越大，开始和几个大工程队签长期合同，现金流越来越稳定。2002年底，我在县城买了套两居室的小楼房，首付用了我全部的积蓄，剩下的贷款三十万，分十五年还清。

房子的钥匙一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地带小雨去看。

＂怎么样？满意吗？＂我打开房门，有些紧张地问。

小雨站在玄关，环顾四周，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长山，这太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房子虽然不大，七十多平米，但采光很好，客厅朝南，阳光充足。我特意空出一间小房间作为书房，墙上挂了书架，还放了张宽大的书桌，正好可以放下小雨那些厚厚的教材和备课本。

＂这是我欠你的。＂我指着书房，微笑着说，＂当初你为了我卖掉电脑，耽误了考研。现在，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梦想了。＂

小雨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傻瓜，我的梦想一直都在啊，就是和你在一起，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2003年春节刚过，我开始筹备婚礼。在小雨的坚持下，我们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县城最好的酒店订了十桌酒席，请了双方的亲友和一些关系密切的客户。

婚礼前一周，我去了趟姐姐家，递上一张存折：＂姐，这是十万块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心意。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姐姐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长山，这……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我学着当年小雨的口气，＂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见外。＂

姐姐的眼圈红了：＂长山，姐真是对不起你啊。当初你最困难的时候，姐没能帮上忙。＂

＂姐，那都过去了。＂我笑着说，＂再说，要不是当初您拒绝我，我也不会去找小雨借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们。＂

＂你小子，嘴越来越甜了。＂姐姐破涕为笑，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的彩礼定了多少？村里刘家闺女上个月出嫁，听说要了八万八，风光得很呢。＂

＂我和小雨商量好了，不要彩礼。＂我解释道，＂但我给她家准备了二十万，作为我们两个的创业基金。将来我们打算开个建材超市，让小雨的爸妈帮忙看店。＂

＂呵，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姐姐感慨道，＂好，姐支持你们。＂

婚礼当天，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小雨穿着简单大方的白色婚纱，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我穿着人生中第一套正装，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心里却是无比自豪。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司仪的声音在宴会厅里回荡。

我颤抖着手，将那枚我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钻戒戴在小雨的手上：＂小雨，谢谢你当初的信任和帮助，从今往后，我会用一生来回报你。＂

小雨也将戒指戴在我的手上，声音轻柔却坚定：＂长山，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与你共同面对。＂

宾客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看到姐姐在角落里抹着眼泪，姐夫搂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敬酒环节，我和小雨来到姐姐的桌前。我端起酒杯，深深鞠了一躬：＂姐，感谢您今天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姐姐也站起来，端起酒杯：＂长山，姐祝你和小雨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就在这时，小雨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姐姐：＂姐，这是我和长山给您准备的礼物，请您收下。＂

姐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金耳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太贵重了。＂姐姐有些惊讶。

＂不贵不贵。＂我连忙说，＂姐，您就收下吧，算是我和小雨的一点心意。＂

姐姐看看我，又看看小雨，眼睛湿润了：＂好，那姐就收下了。来，咱们干一杯！＂

三人碰杯，杯中酒香四溢，却远不及心中的甜蜜。那一刻，我感到无比满足和幸福。

婚礼结束后，我和小雨踏上了短暂的蜜月旅行。在桂林漓江的游船上，小雨靠在我肩头，轻声问：＂长山，你还记得当初你对我的承诺吗？＂

＂记得，我说过我会加倍回报你。＂我握住她的手。

＂其实，你已经做到了。＂小雨微笑着说，＂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因为你从未放弃过自己，也从未忘记过初心。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能保持这样的品质，比什么都珍贵。＂

我深受触动，望着漓江两岸的青山，心中百感交集：＂小雨，人生在世，亲情、爱情、友情，哪一样都不能少。当初我只顾着自己的困境，怨恨姐姐的拒绝，却没想过她的难处。现在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没有人活得容易。＂

＂是啊，＂小雨点点头，＂生活从不完美，但人心向善，就已足够温暖这个世界了。＂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漓江的水面。我和小雨并肩站在船头，迎着微风，憧憬着未来的日子。我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我们携手同行，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能overcome克服。

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我们或许算不上成功，但我们拥有彼此，拥有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滋养，这就是最大的财富。站在新世纪的门槛上，我们心怀感恩，满怀希望，准备迎接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和惊喜。

生活，就是这样，在得与失之间，在亲情与爱情的天秤上，找到平衡，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来源：非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