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您最喜欢的艾草粽子,趁热吃。"儿媳周丽芬端着搪瓷盘进来,我正要道谢,却听见厨房传来儿子压低的声音:"下周一定要去看看那家养老院,听说条件不错..."
我在儿子家的最后一个端午
"妈,您最喜欢的艾草粽子,趁热吃。"儿媳周丽芬端着搪瓷盘进来,我正要道谢,却听见厨房传来儿子压低的声音:"下周一定要去看看那家养老院,听说条件不错..."
我手里的粽子突然变得不那么香了。
叹了口气,我慢慢咬了一口粽子,嘴里甜丝丝的,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
我叫王秀英,今年六十五岁,退休前是一名小学教师。
在七十年代末期,我曾是公社小学里最年轻的民办教师,月工资只有二十八块五,却也乐在其中。
那时候,学校的课桌还是木制的长条凳,冬天教室里生着煤炉子,我站在讲台上,手指冻得通红,却依然认真地教孩子们写一笔一划的汉字。
后来,赶上国家恢复高考,我自学考上了师范,成了正式教师。
记得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单时,我高兴得一宿没睡着,盘算着怎么给老伴儿买件像样的棉袄。
我这一辈子,起起落落,也算经历过不少风浪。
特别是九十年代初,老伴周长河在国营工厂下岗那会儿,我俩省吃俭用,硬是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儿子。
我常跟周长河说:"咱们苦点没关系,只要建国能出息,咱们这辈子就值了。"
两年前,周长河因肺癌离世,儿子周建国接我来他家居住。
他是医院的外科副主任,儿媳妇周丽芬是护士长,两口子都是体面人。
我住进儿子家那天,街坊四邻都说我享福了,可以含饴弄孙了。
这两年,我确实过得挺踏实。
清晨在小区的法国梧桐下跟老姐妹们打太极,中午帮着丽芬择菜洗米,晚上哄小孙子睡觉讲《西游记》。
日子虽简单,却满是烟火气。
小区里的张大妈常羡慕我:"秀英啊,你儿子孝顺,闺女又贴心,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我总是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再孝顺的儿女也有自己的生活。
建国夫妻俩工作忙,常常早出晚归。
我起早贪黑地打理家务,生怕给他们添麻烦。
有时候,我从电视剧里听到"养儿防老"这句话,总会暗自摇头。
老了的人,心里其实很明白,不能太依赖儿女。
端午节这天,丽芬张罗了一桌好菜。
有红烧肉、清蒸鱼、拍黄瓜、香菇油菜,还有我最爱吃的糯米藕。
我嘴上说着"太破费了",心里却暖烘烘的。
可那句"养老院"像一块冰,冷不丁砸在我心头。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屋外偶尔传来夜班车的喇叭声,城市的夜晚从不真正安静。
我想起退休前同事李大妮被送进养老院后,再没人去看望的事。
她生前常对我说:"秀英啊,咱们这一代人,命苦啊!年轻时吃不饱,老了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我记得她去世那天,养老院才找到她的儿子,等人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
"当年你爸下岗,咱家揭不开锅,卖了婚戒也要供你上大学,是我扛起了这个家。现在我老了,就该被扔进养老院吗?"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语,眼泪悄然滑落。
窗外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
这样的夜晚,最让人想念周长河。
他在世时,每到这种睡不着的夜晚,总会给我倒杯热水,说上几句宽心话。
"老王啊,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这把年纪啊,别想太多,活一天是一天的福气。"
想到这里,我翻身下床,从柜子深处找出了周长河的照片。
那是我们结婚三十周年时拍的,他穿着儿子给买的西装,显得格外精神。
照片里,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那是一双常年干活的手,粗糙却温暖。
"老周啊,你走得太早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轻声说着,又怕吵醒隔壁的孙子,赶紧抹了眼泪,躺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去小区打太极。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王大姐今天显得格外高兴,拿出手机给大家看照片:"瞧瞧,这是我闺女昨天来养老院看我,组织的包粽子活动。"
手机屏幕上,王大姐穿着鲜艳的红背心,和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包粽子,笑得像个孩子。
"您在养老院?"我惊讶地问,记得去年她还和我们一起在小区打太极呢。
"去年冬天搬进去的。起初我也不乐意,又哭又闹的,现在可香了!有老姐妹们作伴,还有专业护工照顾,孩子们周末来看我,比在家里憋着强多了!"王大姐一脸满足。
打完太极,我没急着回家,而是在小区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初夏的风带着槐花的香气,让人心情舒畅。
记得周长河在世时,最喜欢这个季节,常说:"槐花香,蚕豆熟,日子有盼头啊!"
听了王大姐的话,我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周末趁儿子上班,我独自坐公交去了那家养老院。
公交车上,一位年轻人给我让了座,我道了谢,心里想着自己这把年纪,确实需要别人照顾了。
养老院坐落在城市西郊,周围是成片的绿地。
远远看去,是一栋三层小楼,外墙刷着米黄色的涂料,看起来干净整洁。
院子里,几位老人正在下象棋,有说有笑。
"将军!老李,你这一步走得不妙啊!"一位白发老人得意地喊着。
"切,棋如人生,输赢乃常事,再来一盘!"另一位老人不服输地说。
食堂里飘出饭菜香,墙上贴着书法作品和老人们的集体照。
有一张照片上写着"重阳节登高活动",几十位老人在山顶上笑得灿烂。
走廊里,一位护工搀扶着老人慢慢散步,耐心地听老人讲述年轻时的故事。
"那时候我在纺织厂当女工,一个月才四十多块钱,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老人脸上带着怀念的表情。
我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您是来参观的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我身边坐下,亲切地问道。
她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读者》杂志。
"是啊,我儿子想送我来这里..."我声音有些哽咽,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委屈。
"别难过,我叫张淑华,今年七十二了。我刚来时也不习惯,整天以泪洗面。现在好了,孩子们工作忙,来这里反倒能安心。上周我儿子带着孙子来,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野餐,比在他家里自在多了!"
张淑华说话温和,像个久经世事的智者。
"可我总觉得,来养老院就是被抛弃了..."我小声说道。
张淑华笑了:"谁说的?你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哪个像是被抛弃的样子?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圈,不必事事依赖子女,反而活得更自在。"
她领着我参观了整个养老院。
有图书室、棋牌室、手工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菜园,让有兴趣的老人可以种点青菜。
"你看,这是我种的小葱,长得多好!"张淑华指着一小块地说,脸上满是自豪。
回家路上,我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念头。
公交车窗外,城市的风景一一掠过。
我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想起了与周长河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也想起了现在的生活。
建国和丽芬都在医院上班,经常加班到深夜。
记得上个月,建国连续做了三台手术,回家时累得连饭都没吃就睡着了。
丽芬更是忙碌,医院护士本就不够,她常常一个人顶两个人的班。
我住在他们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怕给他们添麻烦。
前些日子,建国值夜班回来,我听见他和丽芬小声争执:"妈的血压药忘买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也忙得焦头烂额,护士站那个新来的小姑娘什么都不会,全靠我带着..."丽芬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听到这些,我心里不是滋味。
我知道,他们并非不孝顺,只是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端午节那天晚上,我主动开口:"建国,我想去养老院看看。"
他和丽芬惊讶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内疚。
"妈,您听见我们说话了?我们不是..."建国放下碗筷,急急忙忙地解释。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去看过了,那里挺好的。"我平静地说,"你们工作那么忙,我在这儿整天提心吊胆怕给你们添麻烦。去了那里,有专业人照顾,你们也放心,周末来看我就行。"
"妈,我们不是嫌您麻烦..."丽芬眼圈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拍拍她的手,"你们对我很好,但我也想有自己的生活。那里有和我年纪相仿的老人,我可以交朋友,参加活动,说不定比在家里还开心呢。"
建国沉默了一会儿,问:"妈,您真的想去?不是因为听见我们说话才..."
"傻孩子,我是你妈,还不了解你吗?你爸在世时就常说,老了不能拖累孩子。我去养老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们。"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建国说起了他在医院的工作,说起了他如何努力想成为一名好医生。
丽芬则说起了她的梦想,想再进修一下,学习更多护理知识。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既骄傲又欣慰。
这就是我的儿子和儿媳,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我不能成为他们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端午节过后,我开始收拾行李。
这些年积攒的东西不多,一个大行李箱就装下了。
临走前,我特意去了周长河的墓地。
墓碑前,杂草已经长得很高,我蹲下身,一点一点拔干净。
"老周啊,我要搬去养老院了。建国他们工作忙,我不想拖累他们。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风轻轻吹过,好像是他在回应我。
搬入养老院那天,建国一家人送我来。
小孙子不停地问:"奶奶,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们家不好吗?"
我蹲下身,摸摸他的小脑袋:"奶奶住在这里,可以交很多朋友,你周末来看奶奶,奶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顿好后,建国夫妻要走了,我送他们到门口。
"妈,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建国依依不舍地说。
"放心吧,这里挺好的。你们忙你们的,别惦记我。"我笑着说。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忽然轻松起来。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各得其所"吧。
养老院的生活比我想象的丰富多了。
第一天,张淑华就带我参加了合唱团。
"听说你以前是老师,嗓子肯定好使。来来来,咱们唱首《夕阳红》。"她热情地拉着我。
合唱团里有二十多位老人,他们唱的不只是老歌,还有一些流行歌曲。
"我们可不是老古董,也要跟上时代!"团长是个七十多岁的退休音乐教师,精神矍铄。
慢慢地,我认识了许多朋友。
有退休的工程师、医生、教师,还有普通工人。
大家年轻时经历了相似的时代,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
"记得六十年代那会儿,家家户户都靠粮票供应,一个月才几斤大米..."
"七十年代上山下乡,我在陕北插队,冬天冷得要命..."
"八十年代初,我们厂第一次发奖金,我买了台收音机,成了街坊羡慕的对象..."
这些话题,在儿子家我无人可说,在这里却找到了共鸣。
我还参加了手工班,学着做一些小玩意儿。
护工教我们用废旧报纸编花篮,简单又实用。
"秀英姐,你手巧,编得真好!"张淑华夸我。
我笑着说:"小时候在农村,什么都要自己做,练出来的。"
晚上,我们会聚在一起看电视,有时候是《新闻联播》,有时候是《星光大道》。
看着年轻人唱歌跳舞,老人们也跟着手舞足蹈。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多有活力啊!"李大爷感叹道。
"我们年轻时也不差!"王大姐不服输地说。
每到周末,建国一家会来看我,我们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丽芬经常带来她做的点心,大家一起分享。
小孙子也交了新朋友,和养老院里其他探望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奇怪的是,在儿子家时,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负担;现在在养老院,他们来看望我,我反而成了主人,招待他们,关系竟然比以前更亲密了。
"妈,您在这里过得好吗?"建国总是这样问。
"好着呢!比在你家自在多了!"我半开玩笑地说,"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活动,我反倒找到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建国笑了,眼中的担忧少了许多。
一次,丽芬单独来看我,带来了一些我喜欢的水果。
"妈,其实我们从来没想过要把您送到养老院..."她有些愧疚地说。
"我知道,但有时候,分开住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我切了一块苹果给她,"你看,现在我们相处得多好?没有了日常琐事的摩擦,只剩下真正的亲情。"
丽芬点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在养老院已经住了半年。
我的房间里,摆满了自己做的手工艺品和小孙子送的画。
墙上挂着周长河的照片,每天早晨我都会对着照片说一声:"老周,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坚持住在儿子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我会每天提心吊胆,生怕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会因为照顾我而分身乏术,工作和生活都受影响。
反而是现在,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空间,反而相处得更加和谐。
昨天,养老院组织了一场小型演出,我和张淑华合唱了一首《常回家看看》。
唱着唱着,台下的老人们都跟着哼唱起来,有几位还悄悄擦眼泪。
是啊,谁不希望儿女常回家看看呢?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老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儿女身上。
有时候,我会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城市轮廓,想起自己走过的人生。
从贫困的年代到现在的小康生活,从年轻力壮到白发苍苍,我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经历了人生的起落。
最初那个端午节,当我听到"养老院"三个字时的心痛和委屈,现在想来,竟有些可笑。
原来,养老院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在这里,我不再是需要被照顾的老人,而是找回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每天清晨,当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我都会感谢自己做出的选择。
人到晚年,需要的不只是亲情的照顾,更是心灵的自在。
这或许就是我这个年纪最需要的幸福吧。
昨天,小区的老姐妹们来看我,张大妈惊讶地说:"秀英,你比在小区时候看起来年轻多了!"
我笑着说:"那是因为我现在活得自在!"
是啊,自在二字,道尽了人生的真谛。
以前总想着"养儿防老",现在才明白,最好的养老,是善待自己,活出自己的精彩。
那个端午节,虽然是我在儿子家的最后一个端午,却是我新生活的第一天。
来源:花下吟诗的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