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的往事(11)

B站影视 2025-01-16 11:50 2

摘要:头一件,他们学校正在努力争取区一级重点示范学校称号,美术课搞活动,让每个学生回家设计一份校徽图案,交上来评奖。

(作者 香小陌)

少棠说孟小北特给他长脸争气,是因为学校里最近两件好事。

头一件,他们学校正在努力争取区一级重点示范学校称号,美术课搞活动,让每个学生回家设计一份校徽图案,交上来评奖。

一开始,这只是学校一项课余活动,搞个名目,重在参与。

大部分学生没那个天赋头脑,有的人干脆把任务拿回家布置给爹妈,由家长完成作业,交上来的五花八门。

全校高年级所有同学的作品,大队辅导员看后评价:啧啧,就你们一班那个叫孟小北的学生!

孟小北把他们八里庄小学地名儿绘成个圆形图章式样,旁边一头很萌的卡通狮子,戴红领巾,爪子举火炬,还背个双肩书包。

校长和主任都看了,老师讨论产生分歧。

最后是校长拍板做了决定,与其花钱去外面请个美院老师画校徽,还不如用咱学生自己画的。

孟小北这位同学,画得就很好嘛,很可爱的嘛!符合学校蓬勃向上青春活泼的气质,最关键这是咱们自己学生创造出来的校徽,去参加区里展览咱也能显摆,看他们别的学校有这么有才的学生吗!

孟小北在学校大出一回风头。

学校教学楼正门上方,挂起这枚小狮子校徽,据说孟小北毕业以后还一直挂了十年才被换掉。

他们班主任十分激动,课堂上点名表扬孟小北,给她这个班主任长面子。

学校还给孟小北发奖了,当时发的是一张奖状,一只双层文具盒,一套高级水彩笔!

第二件小牛逼的事儿,孟小北步入高年级时,成为他们学校鼓乐队指挥。

各校都开始组建鼓乐队这种妆点学校门面提高学生士气的新鲜玩意儿,统一定做红礼帽、白制服。

孟小北几个哥们儿都在队中,申大伟站前排吹号,祁亮后排打小鼓。

小鼓阵容基本全女生,只有两三个汉子。

亮亮因为长得美白嫩,被混进女生阵容。

孟小北在队里学手势最快,特别机灵,应变力强,而且站在高台上,他压得住气场,于是被选为指挥。

帽带勒住下巴,胸前金黄色的麦穗闪耀少年骄傲的光彩,双目细长炯炯有神,戴一双雪白手套,单手举着长杆指挥旗,小北爷爷可有范儿了!

或许是童年时代饱受耳濡目染,孟小北穿制服拔军姿有种军人气质,特酷,别的同学爸爸不是解放军的,当真模仿不来。

俩人的高度差,少棠一条胳膊架起来,将将好能摸着儿子的脑顶走路。

他就这么搂着,俩人一路走,坐电车进了城。

少棠问:“去动物园?”

孟小北说:“学校春游刚去过。”

少棠想了想说:“坐107去北海公园吧,想去吗?新开的电动飞船,你还没坐过!”

中山公园和北海公园新开的旋转木马和电动飞船,全北京市就没几个孩子玩儿过呢。

这就是过生日才有的待遇,就好比自然灾害时期只有过生日才能赏个鸡蛋吃,这是最早的“奢侈”。

北海公园的下午,暖风吹皱湖面一层波光,很美,很静。整个公园静悄悄的,七十年代末年北京城里大部分都是平民土着,又穷又保守,公园没有几个游人。

一大一小两个嘚嘚瑟瑟的身影,开心走在湖畔,笑声荡漾。

少棠掏钱去买票,心里想着儿子的好处,一气儿买两张:“去吧,坐那个转圈的飞机。”

孟小北说:“你跟我一起啊。”

少棠:“我就买了两张,你自己坐,能坐两回。”

孟小北:“我一人儿没劲!”

少棠说:“咱俩一起,就只能坐一回了,我真没有那么多钱!这月饭钱都没了!”

孟小北嘴角微微一抿,眼底闪光:“我就坐一趟就够了……我跟你一起。”

贺少棠那天还真上去了,结果挤不进去那个12岁以下儿童才能坐的座位!

管理员大叔特热心帮忙调座位,一上午没开张呢,整个电动游艺区就两三个出手阔气的游人。

少棠人高马大,长手长脚的,这一下就显出成年男人的三围尺寸。

孟小北皱眉:“干爹,以前没觉得你腿这么长,而且屁股这么大!”

一个飞船里坐俩小孩,座位是连着的,少棠挤进去,孟小北就几乎没地儿了。

孟小北一屁股坐下去,少棠“哎呦”一声,在他脑后低声道:“坐着老子了。”

孟小北尽力往前拱:“没有啊,我坐你哪了?”

少棠半笑不笑哼道:“不知道我大么?”

少棠的前裆顶住孟小北后腰,顶住柔软的屁股缝儿,紧贴着,这姿势确实太“亲子”了,蹭得他身上有点儿要起物理反应……

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找人,心虚:“可别让熟人瞧见,老子坐这么幼稚的飞船!”

管理员大叔笑着一挥手,飞船起飞,越升越高,开始快速旋转,带起凛冽的风声和强烈的眩晕感。

孟小北在上面喝着风大喊:“啊——”

两人皆双手扶把,手攥到一起,紧搂着:“啊啊啊啊!!!!!!!”

小孩不怕晕,贺少棠下来就晕了,转得他头疼,下楼梯两脚拌蒜,笑着骂:“我去,以后真不能坐这玩意儿,我晕一切的飞行器!……老子也就为了陪你、让你高兴!”

孟小北撒娇,从背后抱着他小干爹的腰,推着走,脸贴着少棠后背乱蹭。

少棠被推着走,笑,非常之快乐。

玩儿累了,孟小北说:“干爹,特别渴。”

两人在通往琼华岛的石拱桥旁的小卖部买水。

少棠说:“来一碗茶,一杯啤酒。”

孟小北喝茶完全不够解渴,那时就已显出日后的狼性,直接说:“我也要一杯啤的。”

少棠难以置信:“你小子能喝下一整杯吗?!”

那时啤酒不论瓶卖,都是散装,一杯一杯零打,两毛钱一大杯,浮一层雪白浓郁的泡沫。

夏天喝啤酒,令人舒坦的无上的美味,而且确实解渴。

孟小北端着那杯啤酒,仰着而尽,咕咚,咕咚,咕咚,一口气,就一口气,他全喝了,浑身毛孔爽得发涨!周围大人都盯着看他,这小子真是个人物。

傍晚走出公园门,两人脸上分明都意犹未尽,少棠停住脚步,突然问:“你吃过老莫吗?”

孟小北说:“没吃过。但我听亮亮说过,特贵,他爸请人吃饭都在那里。”

少棠一摆头:“走,我带你去吃。”

孟小北嚷道:“干爹,你这月饭钱真的没了!”

少棠目视前方,一笑:“没了就没了,花光了算……花钱难得买个开心,今儿我宝贝儿子过生日么。”

孟小北不知道,去年他过生日少棠没露面。

少棠那一天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老莫里吃饭。

这顿生日晚餐,孟小北记忆犹新,京城世家高干子弟时常出入的老莫,他也有幸吃过了。

服务生穿红色绒面制服,大厅金碧辉煌,一口罐焖牛肉下去,孟小北不住咂嘴,太好吃了——一口肉两毛钱就抹油啦!

少棠整顿饭就是给干儿子讲解,这个刀叉,是怎么用。

沙拉碟和正餐碟,怎么摆。

正餐之前,先来一道他们家最特色的奶油蘑菇汤。

奶酪鱼排,配白葡萄酒。罐焖牛肉,配红酒。

少棠吃起来挺讲究,别看平时经常是流里流气的机车装、皮夹克,兵痞打扮,餐桌上举手投足都让孟小北觉着特有贵族范儿,用餐布擦嘴姿态优雅。

少棠笑说:“我妈教给我的。”

老城区的大街上,不断掠过骑自行车的人群,蹬三轮的老大爷车里载着烧糖的铁罐,上面插满糖人儿。

闷热的夏,在傍晚透出些许凉意,小风一吹,吹得那瓶红酒上头。

俩人坐在老莫餐厅门外的石头台阶上,少棠脸色被酒气醺得通红,一直咧着嘴傻乐。

小北靠少棠肩膀上,处得像好哥们儿。少棠声音沙哑发烫:“对不起啊,小北。”

孟小北摇摇头:“什么啊……没事儿!”

少棠垂下眼睫,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一直没给你过生日,你一人儿在北京、你爸你妈都不在,我都没管你。”

孟小北:“原来你记着我生日啊?”

少棠:“这日子能忘得掉吗。”

孟小北:“哦。”

贺少棠是主动提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爸妈很早离婚了,我妈是十多年前这天去世的,我在这待得不好,还跟人打架差点儿进局子,然后我就去西沟了,再然后,怎么就碰上你了呢……”

“还记得我第一回去你们家吃饭吗,呵呵,我当时就想,这算什么狗屁缘分,你怎么就偏偏每年都今天过生日,你每年生日的时候我都挺难受,不想看见你,烦死你个小狗日的,你还老缠着我!……”

孟小北赶紧说:“那以后我换一天过生日呗,我真的无所谓哪天!”

少棠笑道:“我妈长挺漂亮的,是音乐学院教授,比龚雪好看。”

孟小北张大嘴巴:“真的啊。”

少棠用力点头,眼底流露出孩子气:“从法国留学回来的,那时候中国第一批归国音乐教育家,特别有才,漂亮。”

孟小北说:“反正肯定比我妈妈好看吧?”

少棠脑子里一溜达他嫂子的模样,忍住的笑,谦虚道:“确实比你妈妈长得……俊一些。”

孟小北:“你长得像你妈妈么?”

少棠:“像啊。”

孟小北口气活像个流氓:“那我可知道了,你妈肯定就是个大、大、大、大美人儿啊!”

少棠噗得乐了,喷出口水:“哈哈哈哈。”

少棠是把身边这个人,完全当成个大人来交流。

孟小北才是他身边最亲近以至能无所顾忌敞开怀抱的人。

孟小北单纯,又讲义气,又强烈崇拜他依恋他。

对北北倾诉心事是最坦然,没有丝毫避讳顾虑,两人无话不谈。

或者说,对身边不离不弃的人逐渐发展到逾越辈分规矩、不断索取、侵占,想要更多的宠爱和陪伴,这是每个心底存有脆弱和稚气之人的病灶,最后的避世之所。

孟小北是这样,少棠何尝不是?

晚风吹过,心是热烘烘的,怀里人也是滚烫滚烫的。

孟小北搂着他小爹的膝盖,自己也不知在说什么,也是男孩开始慢慢沉默害羞的年纪,更没什么阅历没经历过人生挫折。他有的,就是一颗赤子之心。

孟小北拍拍少棠:“其实没事儿,我哥们儿亮亮,你知道吧,他父母也离婚了,现在有两个家,四个爹妈!他爸爸还是大款,谁都没时间管他,他整天拿这事儿跟我们炫,还挺美!他不在乎,因为他有我们啊!”

“你看我吧,我就等于跟没爸没妈似的,我爸我妈反正疼孟小京比疼我多一点儿,嘿嘿嘿,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有你啊。”

“所以,你也别……别……嗯,我就是想说,你还有我呗。你爸爸不要你了,我要你啊!我打包全都要,最喜欢小爹!”

孟小北表情极单纯而真诚,一腔真心。

少棠:“……”

少棠眼里一下子就流出眼泪,然后乐了,特不好意思地使劲抹一把脸。

夜晚的街灯勾勒出一张脸的轮廓,十分英俊,小黑痦子上有闪光的印迹。

俩人抱着,并肩而坐,完全就是潜意识的喜爱,感情到了深处,彼此依赖,那时月色正浓,晚风正好。

少棠嘴里有酒气,眼中有泪花,脑壳还被电动飞船转得眩晕想吐。

孟小北对眼前人是又待见又崇拜,头一回看他的棠棠真的哭了。

一贯爽朗坚强的男人,偶尔流露脆弱,哭一鼻子,特别招人疼。

少棠喷着粗重炙热的喘息,凑近孟小北,猛然一下,嘴唇罩上他的脸!

少棠吻了他的眉头。

吻他鼻子。

最后,吻了孟小北的嘴。

少棠侧过头,错开鼻梁,持续不断地亲,索取,仿佛十分的需要小北,需要怀中人的慰藉。

这人胸膛滚烫,脖颈被酒意渲染出一片殷红色!那是一种具有强烈暗示的肤色,令孟小北惊异,头晕。

少棠两只大手很有劲儿,丰满湿润的嘴唇反反复复磨过孟小北下半张脸,用力地吸吮……然后又突然放轻动作,可能怕弄疼,温柔地用上嘴唇乱蹭,简直像蹭小狗。

粗糙的胡茬剌着孟小北的上嘴唇,还有酒气、眼泪和鼻涕!强烈的冲击和情感上的刺激带动他整个身体发抖眩晕,同样压抑着一股满足和渴望。

孟小北肩膀和胸膛已经硬朗,个子不矮了,是个少年人健康结实的骨形轮廓,具有一些明显的性别特征。

走在大街上,绝不会被错认成姑娘,或者被当作个人事不通的小屁孩。

他深刻地意识到、感觉到少棠在揉他的嘴巴,他根本不懂是怎么回事,也无所谓干什么的吧,只要是对的人在一起,干什么其实都好!

他抓住少棠衣领,因为好奇和享受,使劲拽住对方脖子,拽到自己面前来狠命地亲!他那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力量,立刻就被一个强悍的力道所碾压,少棠仿佛像要一口把他吞下去似的……

那个生日,孟小北终身难忘。

美好而沉醉的夜晚, 是他第一次、也是印象里后来几年中,两人唯一一次过分亲密的接触,转瞬即逝,回味无穷。

那种真实的暖意,融进骨血,足够在记忆中徘徊流淌若干年,

即便他当初很遗憾地不懂如何接吻, 单纯地就用两片嘴唇嘬着干爹, 后来回想,简直像是在糟蹋美食……

少棠什么都没说,没有倾诉,没有任何解释。

他自己也快倒不上气儿,因为激动和混乱,松开手,别过脸去,垂头喘息许久,怔怔地垂手坐着,陷入情绪……

孟小北抿着嘴,不舍得整理面容,就陪着他干爹傻坐着。

两个被酒精麻痹得若有若无的感情所迷醉的傻瓜,坐在展览路大街马路牙子上,中途还遇到戴红箍的联防队员。联防队的人远远瞅见他俩,就不对劲,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当街抱着一起做出严重有伤道德风化的事儿。那几人赶紧跑过来,结果一看,一大一小,俩男的。

少棠穿的便装。

联防队员追问:“你干什么的?你哪个单位?这孩子是你的吗?”

少棠两眼发呆,舌头略微迟钝,嘴角还挂一丝口水:“我的。”

联防队的半信半疑,又问:“我们怎么刚才,明明瞅见,你抱着这孩子来着吧?干嘛呢!”

少棠:“……”

少棠眼底像有两汪深邃的漩涡,还带着水汽、浓重的酒意,这时抬头,突然就醒了一大半。

只愣了一秒钟,少棠面无表情,直直看着对方:“没有。”

联防队的俩人眨巴眨巴眼,也不太自信,自言自语道:“我刚才……好像……好像看着是……”

少棠蓦然板起脸,面不改色:“你们看错了,我是他爸,这我儿子,我抱抱他。”

联防队员:“哦——抱抱。”

孟小北不惧人,在一旁理直气壮大声道:“他是我爸爸!”

“我爸爸就是,刚才在老莫喝多了!”

少棠眼神发直但是脑子醒了,那时候脑壳里“轰”得一声,浑身血管里的酒精都从毛孔里蒸出来……

他绷住劲低头就摸裤兜,伸了几次手愣没找着裤兜在哪。

孟小北帮他掏,证件掏出来亮了。

孟小北还摸出少棠的手帕,给他干爹擦净嘴边的口水。

少棠低声像是安慰小北:“没事儿啊,别怕。”

两人又坐了很久,直到少棠重新站起来,擦干眼眶,揽着孟小北的肩,慢慢走回去……

当晚不知道是怎么到家的,衣服没脱,脸都没有洗,就双双倒在床上,酣睡。

可能因为疲惫,或者潜意识里彼此间刻意的回避。

睡到半夜,孟小北胳膊下的人动了。

他睁眼,少棠已经起身,背对着他,黑暗中,坐在床沿沉默。

少棠在回忆,像倒带一样,慢慢往前倒腾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酸的,甜的……

孟小北轻声的:“干爹。”

少棠:“嗯。”

孟小北:“怎么了?”

少棠淡淡地说:“没怎么,没事儿。我挺好的你别担心!你赶紧睡,我起个夜。”

少棠说了一句,“我挺好的别担心”。

少棠出去起个夜就没回来。

孟小北悄悄扒开门看,发现他干爹坐在客厅桌旁,也没有沙发,就睡在两张拼起来的餐桌凳上,后仰靠墙,眼神发直,直到天明。

少棠的眼神,有些茫然,又似乎是醒悟。

醉了就醉了,那小瓜蛋嘴角的温度和身上特有的味道仿佛都徜徉在鼻息间,没啥可否认的,就是喜欢。

少棠捧着他的大宝贝儿的脸,重重亲下去的时候,没有丝毫携带肉欲的猥亵的意味,但绝对真心实意,当成个宝。

什么事儿都考虑应该不应该做然后再做,就少了那份真心。

凌晨时分,朦朦胧胧间,孟小北感觉到他干爹回来屋里,站在他身后,给他盖毛巾被,大手掌罩在他头上,摸他后脑勺……

有些事情,禁不得细想,不能往深了挖。

无论在于孟小北当时的年龄,还是在于两人之间板上钉钉的两辈人的关系。

对少棠来说,孟小北并非他亲生,本来也没血缘。

然而北北也不是大街上,随处偶遇生发感情的陌生人。

孟小北并非无亲无故,他身后是孟家一大家子。

贺少棠不是那种唧唧歪歪经不住事儿不敢承担的男人,但他不二不傻,懂得分寸。

有些事情上,他甚至比旁人设想的都更沉得住气。

……

这件事之后一段时间,孟小北生活周遭发生了很大变化。

少棠托关系帮孟建民联系上陕西的张神医。

那张姓神医原本就是宝鸡岐山当地人,据说平反冤情释放后,随后又返回家乡,就在宝鸡当地小县城里开了一家小医院,平日行事怪癖低调,轻易不露相,不为生人看疑难杂症,尤其回避上面来的权贵,就怕被牵连。

少棠亲爸当年在牛棚里给的两个馒头,几句体恤,真的管用,不重钱,重义,最看重患难之交。

孟建民攥着少棠的胳膊,那时真是掏心掏肺地感激、信任。

孟建民说:“我俩儿子都欠你一笔这么大的人情债,大哥也不跟你说太多婆婆妈妈的感谢的话,不来虚的。我这俩儿子,将来一定都好好孝敬你,孟小京也认你当干爹孝敬!”

少棠也不知怎的,立刻就回绝了:“可别,孟小京不用认我。我有小北一个儿子足矣。”

在少棠心里,孟小北也是唯一一块小软肉。

付出的咱收不回来。

再来一个?

老子可坚决不上这个“套”!

之后孟建民带孟小京又返回西沟,频繁赴宝鸡找“神刀张”瞧病。

据说,张神医并未执刀给孟小京开腿,孟小京的腿后来也确实治好了,逐渐恢复功能。

至于具体到底怎么治的,孟小北当时不太清楚,他对他弟也就没上过心,没心肝儿的,待到后来很久才了解的。

孟小京回陕西了,孟小北顺理成章继续留下上学,没人威胁他地位,没人跟他争爷爷奶奶的宠,少棠就放心了。

另一件重要的事,就在几个月之后,贺少棠决定离开北京。

孟小北也说不清他那时是怎么想的,他干爹跟他提及这事的时候,他是个什么反应。

一片茫然,安静,脑海里变得空荡荡的。

他任何反应那时也都不重要了,少棠当真决定的事儿,干儿子也不可能违逆,管不了。

少棠是开着挎斗带干儿子去了趟二厂附近的红领巾公园,湖边石头上坐着。

少棠搂住孟小北肩膀,父子间的亲热,用力捏了捏,碰碰脑门,那时候说,“干爹要去进修,两年就回来,中间还能时不时回来看你!”

少棠眼神深邃,带有威慑力,“臭小子,你在家给我听你爷爷奶奶的话!甭以为老子不在跟前,你就没大人管了,就撒癔症就玩儿野了,老子没说不管你了!”

孟小北低头抠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棠说:“我肯定还回来。”

孟小北微微撅起嘴巴:“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少棠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儿子,我舍得不要你?我老了还等着你孝敬呢,到时候你甭想赖。”

孟小北神情倔强:“可我肯定会想你的。”

少棠半晌说道,“可能过几年你长大了,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有了各种朋友了,就不惦记你干爹了。假如等过些年,你还傻了吧唧地惦记我……”

贺诚在总参升官,特情处一把手,一直想把亲外甥弄到身边,给一份条件优厚富有前途的位置。

是少棠自己不愿意去,就不愿凭关系瞎搞,而且还在小舅眼皮底下上班,每天进出总参大院?

以他当时的资历年限,他也就是在特殊年代,如果不去进修,他就该退出现役,不进则退。

他眼前也没别的路了

少棠某年秋天离开,一身戎装,带着全部行李,去河北某军事学院报到。

他自幼受舅父熏陶,仍然怀抱最初的一腔热血和理想,想要学有所成,想要做一番事业,这是他命定的归宿。

同去的还有从岐山一起出来的两名战友,部队推荐的立过功的年轻军官,去军校镀金。

因为少棠的离开,也是因着孟家住房宽松了,生活条件逐渐好转,孟小北终又搬回他爷爷奶奶家,从此一直住奶奶家。

他跟小姑一屋。小姑睡大床,屋里门后还有一张木板小床,是孟小北的地盘,以床帷子相隔。

床很窄,简陋,本就一米半宽。

他还靠墙堆砌起好几层,乱七八糟的书本、图画纸、铅笔钢笔蜡笔,墙上贴的全是各个阶段的成品或草稿,像个垃圾山。

一年半以后,孟小北小学也顺利毕业。

毕业时有市区级比赛获奖的加分,以及学校和区教育局推荐,他毕业考分数不够,出乎家里意料进了当时朝阳区的区重点,朝阳一中。

他们班主任自从某一回印象改观,后来一直对孟小北不错,毕业时亲自写推荐信,很仗义。

他们班主任信里写,教书这么多年,头一回碰到一个学生让我纠正了以前保守的、教条的认知,考试成绩并不是唯一重要,这个学生课外很有天赋才华。

孟小北绘画得了几个少儿比赛奖项,是学校鼓乐队指挥,率领鼓乐队在区少年宫参赛。

除此之外,还是每年他们班新年联欢会主力干将,负责组织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和节目。他不唱歌跳舞那么俗气,他和申大伟两个人说相声,自编自导,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代表班里在全校表演,说陕西话的相声!

当然,重点中学的借读费赞助费更高,他干爹给他从外地寄学费。

祁亮则是由大款爸爸掏出一笔赞助费,花钱买分数,一同进了朝阳一中,继续同班。

申大伟没考上重点,在八里庄念普通中学,三人仍是铁打的哥们儿。

孟小北初中表现依旧耀眼,校园里,操场上,各种活动中,都是他们年级引人注目的活跃男孩,学习成绩也依然晃荡于中游偏下。

区重点学校,各色人物都有,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孟小北从初一开始结交各路朋友,学校里参加了一个美术兴趣小组,一个文艺社团,还在校广播站做节目主持人,放学则出入台球厅、游戏厅、录像厅……

他跟亮亮申大伟一起,录像厅熬夜看通宵小电影,周末有时不回家,在祁亮的大款爸爸房子里过夜。

他开始偷偷学抽烟,而且学得很快,手势很酷,嘴角轻咬烟蒂的口型好像从小跟谁学过,自幼饱受熏陶。

同班很多男生都抽,一开始全是好奇,后来抽上瘾了,又能吸引女同学,觉得这是街头时髦青年的“份儿”。

兜里随时揣半包烟,周末该换洗衣服赶紧掏出来藏床褥下面,不能被他奶奶发现。他奶奶拿笤帚疙瘩揍人可狠了!

他们哥们儿之间平时都谈论女生,也都交往过几个女孩。

初中男生交女朋友,也不算是真的谈恋爱。那时候已经不叫“谈对象”,他们的说法,就是“泡妞儿”,闲着也是闲着,泡着玩儿呗,身旁有妞是拔份儿,身旁没有妞是跌份!

泡妞,其实就是上学路上在早点铺一起吃碗炒肝包子,放学一起写作业,周末逛街压马路,买一根雪人两人分吃,一起去录像厅看地下走私过来的港台言情禁片,生活相当的纯洁朴实!

孟小北不是远近中学里那种特野的坏小子,那些坏学生都要遣送工读学校的。

他痞,但是不坏不野,做事保留底限分寸。

从初二开始,孟小北报了美院附中的业余班,学素描。钱也是干爹寄给他的,少棠提醒他去拜个老师。

初三,重点学校功课开始加码,学习紧张,平时各种思想动员,老师学生压力都大,烟抽得更多,压岁钱都买烟抽了。

陪女孩逛街打游戏的时间都没了,正好,女孩最麻烦了。

这些年间,他和他干爹一直都有联系。

少棠原本说进修两年就回来,这一走,就是四年有余,四年没有机会再见。

据说是进修两年之后因专业特长,调去驻内蒙东北交界处某森林边防大队,担任两年教官,升了职位。

打电话不方便,那时流行写信,结交笔友,孟小北的笔友就是他的棠棠。他基本每月一封信,坚持四年。对别人,他绝对没有过如此专注和长性!少棠也给他回信。这人不是啰嗦话唠的人,闲时篇幅略长,忙时就潦草几句话,谈部队里学习和任务。

倘若是别人,少棠连一个字儿都懒得写!

孟小北有一回提到迷上集邮,他干爹开始给他寻么好看的邮票。

八分钱的平信,少棠有时贴几毛钱的邮票,贴满信封的背面。后来有一回因为邮票太漂亮,信寄丢了被人偷了。

孟小北把少棠的信压在枕边一摞书下面,夜晚开床头小灯,假装看书,一遍一遍地重读少棠的字。

有时拿画纸画少棠,相隔时间久了,越画越抽象,可能是太想念,把这个人简直越画越帅,不像现实中的真人……

干爹也常给他寄东西。

别人家都是从北京给外地亲戚寄好东西,他们俩是反过来。他干爹寄过奶粉、咖啡、长毛绒的雷锋帽、军大衣、胶鞋、漂亮的胸章纪念章,还有农村当年的新棒子面儿棒渣。

从河北寄河北特产,苹果鸭梨什么的;从内蒙就寄内蒙特产,肉干奶粉羊毛手套。

孟奶奶也给少棠寄过糖和糕点,寄过一次之后,孟小北他小姑得知地址,开始揽下寄东西的任务。

孟小北在床头画画,心不在焉,眼角瞥见他小姑靠着床头织围巾呢。

孟小北问:“小姑,您给谁织的?”

小姑说:“给我自己。”

孟小北嘴角一耸:“蓝色的,我看我戴着合适,织完给我戴吧?”

小姑闷头不言语。

没过几天,孟小北就看见他小姑准备打个包袱去邮局。他悄悄在他小姑包裹上戳个眼儿,偷看了,蓝色的围巾,寄到内蒙部队的地址。

孟小北当时掂着这个包裹,心里挣扎好一会儿,做残酷的思想斗争。

是把这条围巾藏起来呢,还是使坏干脆拿剪子剪个大洞呢……

有时寂寞孤独,有时多愁善感,有时又自怨自艾,患得患失。青春期懵懂躁动的男孩,就是孟小北。

初中三年级的孟小北,这时已经是大男孩模样,个子在班里中等,肩膀宽了,大腿小腿都比以前健壮,不再是瘦骨伶仃一个猴子。

孟小北平时穿一件白色圆领文化衫,罩个外套,不爱捯饬,简单潇洒。

他头发一直留成四六开分头,香港电影里流行起来的。

他头发软,在阳光下呈浅棕色,下嘴唇兜上来一吹气,发帘就会很帅地从眼前飞起来,露出脑门上浅色伤疤。

他是瘦瘦的瓜子脸,一双眼细长。

性格也比以前“酷”了。进入青春发育期,声音开始变粗沉沙哑,话明显变少,可能因为身边能交心的人也不多。

班里女同学对孟小北评价:五官单拆开,怎么看都不能算英俊,但是很有味道,越看越……嗯……就是典型的“第二眼帅哥”。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考完倒数第二门,孟小北骑车出校门,轻松的表情已经是准备放羊了。

祁亮骑车跟出来:“小北,语文考得不错吧,咱们萧老师的得意门生!”

孟小北嘴角一歪:“呵,得意你个鬼了。”

祁亮问:“咱上哪儿玩?”

孟小北一双细长的单眼皮在阳光下一眯:“东大桥,游戏厅!”

一群女生也骑车出来,祁亮勾勾手:“嗳,孙媛媛!这儿,这儿!”

孙媛媛也长成大姑娘样儿,依然漂亮,学习很好。

孟小北嘴角翘着,逗女生:“都快考完了,还回家复习啊你?”

孙媛媛:“最后一科外语了。”

孟小北揶揄道:“你外语不是全班第一么?你还用复习?”

孙媛媛笑着反驳:“你外语不是全班倒数最末三名之一么,你还不赶快回家复习?!”

孟小北单手扶把,一脚撑地,大笑:“我复习不复习反正是倒数,我还复习个鬼啊白耽误我半天玩儿!”

“走,去游戏厅吗?”

孙媛媛垂眼,心里挣扎,想和“坏男孩”出去玩儿,又担心自己排名成绩,这就是优秀女生的成长的烦恼!

孟小北很绅士地接过孙媛媛的书包,背肩膀上。

他自己书包夹后座上。

祁亮起哄:“媛媛,你要对孟小北丫的有信心!有你经常在身边教育他,鞭策他,他明天考试肯定超常发挥啊他!”

自行车便道上车铃声清脆,男女生有说有笑,孟小北一手扶肩上的书包,单手扶车把,背影潇洒。

孟小北和祁亮还一路互相嫌弃着,“滚蛋啊,别惹我,考试期间老子烦着呢!……”

几人结伴进了东大桥一家游戏厅。

游戏厅老板特意把店开在学校附近,学校方面最厌恶这些地方,但是学生们喜欢。消费群体主要就是学生党。

孟小北掏钱要给孙媛媛买币,说:“你是女的,出来不用你们女生花钱。”

这方面,他有北方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并不在于孙媛媛跟他有任何特殊关系,对班里哪个女生他都很讲男人风度。

祁亮挡了:“今天我请。”

孟小北冷哼道:“土大款啊,你亲爸又回来认你了?”

祁亮扭脸嚷道:“我请客你还废这么多话?孟小北你这贱嘴!”

孟小北小眼一眯:“我贱嘴怎么着,有人喜欢!”

祁亮跟孙媛媛咬耳朵:“媛媛你千万别喜欢丫孟小北,你看你什么糟糕的眼光!……”

孙媛媛捂嘴笑,脸有些红。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孟小北,可是谁看不出来?

游艺厅里一排老式机器,有几种当年最原始的战斗类驾驶类游戏,屏幕粗糙,手动拉杆操作。

仨人每人一台机器,孟小北先教孙媛媛玩儿,然后自己玩儿。

孙媛媛不太会打,主要是来陪男孩的。

孙媛媛拿出一本讲星座的书,低头研究。女孩子开始疯狂研究星座,这就是做恋爱梦呢。

孙媛媛问:“孟小北,你八月五号生日吧,你是狮子座吧。”

孟小北眼睛盯着游戏机屏幕,心不在焉:“嗯,怎么了?”

孙媛媛:“哦……嗯……”

祁亮搭茬:“孙媛媛你什么星座啊?”

孙媛媛:“我是双鱼。”

祁亮饶有兴趣:“嗳,你查出什么了?狮子座和双鱼座配吗?”

孙媛媛眼露沮丧:“你瞎说什么啊。”

孟小北紧盯屏幕的眼闪了一下,心里莫名一动,埋藏青春回忆寂寞情怀的柔软的地方,被戳到了。

孟小北拿过那本星座书:“这个算的准吗?”

祁亮也凑过来看,仨人一起乱翻。

祁亮大声道:“我靠,我是白羊!孟小北你是狮子!咱俩竟然是最和谐夫妻星座啊啊啊好动人啊!!!”

好动人?孟小北抖一地鸡皮疙瘩,冷嘲道:“没错儿,我是夫你是妻,狮子吃了你个咩咩叫的小白羊!”

孟小北不动声色,迅速翻到他要找的那一页,某个星座。

十二月某日生日的,射手座。

性格特征……

B型血特点……

恋爱运势……

婚姻最佳配对……

他心里微澜涌动,手心出汗,一股酸酸甜甜的暖意,蓦地涌上心口。

狮子座X射手座,他和他是

他们在游艺厅里玩儿到天黑,快七点钟,好女生该回家了。

游戏厅里人挺多,有很多考完试的学生和社会青年。

仨人从位子上刚站起来,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小青年吹口哨,就是男生遇见漂亮女生,那种带有调戏意味的不正经的口哨。

孙媛媛心虚回头,发现好多人抬头盯着她的背脸。

她莫名地也回头,再往下一看,惊呼,然后迅速用书包挡住自己裤子后面!

口哨声更响,有人窃笑几声,孟小北也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

孟小北问:“你怎么了?”

孙媛媛面红耳赤,本来就没太见过校外这种社会场面,又在自己喜欢的同班男生面前,今天丢人可丢大了,都快哭了!

孙媛媛小声说:“没事儿,我,我去下洗手间。”

孟小北和祁亮互相对视一眼,没说话,都明白。

孟小北横了后面的人一眼:“笑什么啊?没见过女的啊?”

小青年调笑:“妞儿挺漂亮啊!”

孙媛媛用书包捂着后面,跑向洗手间。

孟小北和祁亮在门口等。

其实班里男生都知道女孩裤子“脏了”的秘密,私下还经常开玩笑,你看今天哪个哪个女生课间出去的时候,从书包里偷偷摸出一个白色小包包……你看今天下午咱们班体育课,一个排的女生都请假逃避长跑!为什么我们男生不能申请这个特殊呢!多么不公平啊!!!

亮亮有一回体育课长跑一千米,过终点线后跌进孟小北怀里,呼哧得快要死了,哀嚎,“哎呦、我可算知道她们女生失血过多快晕倒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儿”。

这句话成为男生间经典笑话,后来每次长跑大伙都起哄说,“祁亮你还不请假,你失血快晕倒了!”

这年纪的男孩,青春,躁动,大胆,而且什么都懂。

孟小北和祁亮一左一右,护着女孩出来。孟小北把棉服外套脱了,递给孙媛媛:“你把这个围你腰上,不就没人看见了吗。”

身后又有人吹口哨,“小子,很够爷们儿啊。”

大冷天的,孟小北里面就一件薄毛衣,没有外套穿,在冷风中脸和手都冻红了。

孙媛媛虽然沮丧满脸通红,还是在后面深深看了孟小北好几眼,很是感动感激。

孟小北这样男孩招女孩子,确实有道理的。

当晚两人一起把女生送回家,结果第二天,孟小北英语考试当真超常发挥,选择题ABCD一路连蒙带猜,正式考试首次考到80分以上,简直尼马是个奇迹!

祁亮搂着孟小北哥们儿之间开小会:“孟小北,孙媛媛这女孩真不错哎。”

孟小北:“呵。”

祁亮嘲笑道:“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能看上你!嗳妈,就当是支援咱们大西北边远山区三线建设,重点扶贫了!”

孟小北笑骂:“你丫给我滚。”

祁亮问:“你喜欢她么?说真心的。”

孟小北沉默不答,看着远处一排用干枯的枝桠拥抱天空的树木。

祁亮嚷道:“你不会不喜欢她吧,你眼光也太高了!人家学习比你好,人家她爸是教授!”

孟小北嘴角一耸,低头笑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笑容难得流露一丝青春期男孩的小羞涩,简直不像孟小北这种人的笑!

孟小北正色道:“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她。”

“另外一个。”

……

就因为孟小北一句不清不楚的“坦白”,祁亮放寒假那一个月就没消停!

两家本来住得就近,整天凑一起胡吃胡混,亮亮没事儿就掐着孟小北的脖子拼命摇晃,逼供。

小北爷爷!您口里说的身份神秘、沉鱼落雁、美貌如天仙的“另外一个人”,她究竟是哪位啊!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是不是好哥们儿啊!

孟小北就不说,坚决不漏口风。

他和亮亮非常要好,无话不谈,只有一件压抑最深的事不说,只属于他和他的亲密无间。

放假就是年轻人每日出门闲逛胡混的好日子,穿上厚外套,迎着北方冬季的寒风,孟小北和祁亮申大伟走在大街上。

孟小北穿的深褐色皮夹克,翻毛遮耳帽子,手拢在袖子里,心里在想,小爹在东北很冷吧,少棠现在什么样子了……

快过年了,二厂合作社附近,很多小贩摆摊。

有卖年画的,有卖鞭炮的,还有卖港台明星贴画海报的。

几人蹲在地上翻捡感兴趣的东西,男孩普遍迷成龙元彪、郑少秋万梓良,买海报挂在家里。家家户户屋里墙上都贴一堆明星海报,土潮土潮的。

小贩帮他们找:“这都是港台那边儿来的,港台的卖的好,林青霞林凤娇,成龙万梓良……还有欧美的!”

孟小北心不在焉地翻,翻到某一张,金发红唇性感呼之欲出的欧美女郎,视线牢牢地定住,单把那一张抽出来。

申大伟瞄过来:“这谁啊?”

小贩很牛气地介绍:“这个是麦当娜,欧美的,可红了。”

祁亮说:“我知——道,那个特性感的女明星么,孟小北你喜欢她?!”

“你喜欢这种、这种浪女的?……孟小北你这人真色!!!”

祁亮做出很嫌恶的表情。

孟小北掏八毛钱买了这张很俗很艳的麦当娜海报。

几人到亮亮家玩儿。

祁亮他爸是个“倒儿爷”,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批下海发了财的个体户,土大款。他爸什么都倒,飞鸽自行车,黑白电视机,日本舶来的水货照相机,木头家具,摩托车配件……

他爸家里也是琳琅满目,各种新鲜玩意儿,比国营厂子挣死工资的人有钱多了,这种家庭被直白地称为“万元户”。

祁亮从床下翻出他爸倒腾的一箱货,都是书。

申大伟:“我靠,这都是什么书啊,都没见过!”

祁亮:“反正不是语文课本练习册,比练习册大白本儿好看。”

孟小北:“书店都没有卖的吧!……《少女的心》?……《烈焰焚情》?……《丛林野战一百零八个日夜》?!”

“我去!”

“……”

几个小混球发现了宝贝。

于是那天,几个人躲在祁亮卧室里整整一下午,着迷地翻看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少女的心”和“烈焰焚情”。

这是最早一批言情类书籍,从港台流过来,在广东进行盗版翻印,封面暴力,再流通至各大城市的音像店、录像厅、地下书摊。这可都是禁书。

几个人各看各的,一开始还边看边聊,探讨一些深奥问题,后来渐渐都不说话了。看得太入迷,都有些过度投入、意识麻木了!

孟小北从书堆里翻出一本,名字到底叫什么,他后来都记不清,'他刚翻了几页,就明白了。

他太紧张了,翻书页的手指都出汗,在页边距上留下湿漉漉的手印。他屏住气,悄悄把《男神》套在一本《少女的心》里面,怕被俩哥们儿瞧见,可是又放不下手,抵御不住某种强烈的诱惑。

没有影像和声音,也没插图,单纯又直白的文字,看在孟小北眼里,仿佛在眼底映出一副激烈挣扎的画面,那是两个男人,神一样俊美强壮的纠缠在一起。

孟小北想象着,浑身的热血先往脑子里涌,然后全身澎湃…..

孟小北看个书都能联想翩翩,能把自己看得上天入地的!

那是因为,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无数次联想翩翩了,这早已不是他情感和某意识上的启蒙。

幸亏冬天穿了毛裤,外面罩一层厚的料子裤,他出糗了,另外两人也没瞧出来。

或者那俩二傻子也正看得如痴如醉、正在与涨涨落落的过山车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算起来,他的感情生发于十年前,逐年积累、几何级数叠加,越来越强烈,炙热,而且开始焦虑。

他身体上的悸动以及某些意识苗头,萌动在十一岁生日的夜晚,有人醉了亲吻他,抱着他。那个怀抱温暖而强壮,真挚却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太喜欢了。

当年的幼稚无知,不清不楚,现在他长大了。

只可惜,他离开太早,走得太快。孟小北根本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两个同性之间彼此强烈吸引和依恋,这样的感情究竟怎么一回事。

即便到现在,他从理论上也没弄太清楚,两个男人怎样才能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但他长大了成熟了,他在感情上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跟祁亮申大伟他们已经不太一样,他打心眼里喜欢上一个男人,无论应该不应该,就是特别特别喜欢。

可惜,他那时也没来得及学会表达,不懂表白。

还没有成熟到有能力 有胆色 主动追求,甩开膀子求爱,把他对那个人单纯强烈的感情、用最大胆外露的方式表达出来!

他就这么走了,一走四年不归。

这四年让孟小北慢慢地懂了,暗暗地喜欢,深沉地等待。

心智已迈出很远的步子,人还站在原地,执着的等待着他的棠棠。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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