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初靠着家世显赫,抢了我的位置,如今,你这皇后,当的可威风?」
父皇有一朱砂痣。
除了没给她名分,宠她爱她,从无底线。
母后因此成了笑话。
日日被她折辱,还没了两个孩子。
「当初靠着家世显赫,抢了我的位置,如今,你这皇后,当的可威风?」
母后心灰意冷,黯然命陨。
不出头七,她被册为新后。
灵堂前,她说要好好照拂我。
「漠北可汗,刚死了原配,本宫已向陛下请旨,公主嫁过去,即可显贵无双,儿孙满堂。」
我温顺谢她恩典。
只是和亲的车马还未启程。
她最为依仗的国舅爷,已成了我的裙下臣。
1
料理完弟弟的丧事,母后病得很快。
短短几日,像被抽干似的,没了人样。
可未央宫中,除了送来几碗汤药,并无太医值守。
林舒瑜产子在即。
父皇衣不解带待在启辰宫,生怕他们母子有个万一。
但凡懂得察言观色的,都去了她那,谋前程。
我不甘心奔向太医院,只找到一个留值的小太医。
为了能让他看一眼母后,我几乎已跪在他面前。
可他还是面露难色,硬扒开了我的手指:
「公主莫要难为微臣了,贵妃娘娘说了,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挺过来的!」
吉人自有天相。
三年前母后产子,命悬一线,她便是用这说辞,阻拦父皇。
「生个孩子而已,皇后娘娘既不是头胎,又有神佛庇佑,自然能母子平安,倒是臣妾,犯了头风,难受得紧啊。」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她捻在嘴角得逞的笑。
幸而彼时,舅舅还官居宰辅。
我冒险去到宫外求援,尚能解母后性命之忧。
可如今,舅舅下狱待斩,自身难保。
我还能去找谁呢?
「算了。」母后绵软拦下。
将我绝望的脸埋进她怀里。
「不怪你孩子,怪母后没用,护不了梁家,护不了你弟弟,也护不了你。」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为了我,硬撑一口气,站到了启辰宫外。
苦苦哀求大太监,希望能得见父皇一面,恩求我的婚事。
「娘娘,并非老奴不让,而是陛下他……实在不得空啊……」
宫门内,男欢女笑,丝竹管乐,此起彼伏。
臊得大太监的脸,红白交替。
母后没有再为难他,黯然离去。
十日后,启辰宫热火喧天,龙子降诞。
未央宫寒若冰窟。
母后死在了我怀里。
2
国母薨逝,理当举国发丧。
可偌大的宫城,只有小小的三清殿,挂白扬幡。
守灵哭跪的孝子,也只有我一个人。
不肖半日,连纸钱也没了。
又等上半日,司宫局的章嬷嬷,才很不情愿地送来一筐。
「公主也别太挑剔了,先皇后去得太仓促,咱们哪来得及准备。」
她本是居高临下搪塞我。
闻见林舒瑜进门的脚步声,转身点头哈腰,变了副嘴脸。
「哎呦,娘娘怎的来了这种地方,如今您可是皇后,添了晦气,那还得了。」
我本不愿理会。
可「皇后」二字,令我僵了手臂。
点燃的纸钱,差点烧了我的衣袖。
再抬眼,便见林舒瑜头戴南珠凤冠,身披明黄凤袍。
金丝翠珠,琳琅满目。
相较节俭的母后,胜过千百倍。
怪不得司宫局嫌母后死得仓促。
原来,是都把心思花在了这儿。
「看来本宫的好事,有人还不知道。」
林舒瑜衔唇恣意望向我。
而我的确不知。
今日才是母后头七。
民间续弦,尚且要等原配棺椁落定,孝行三秋。
母后还未入土,她与父皇便如此急不可耐。
薄恩寡义,弗如禽兽,不过如此。
我麻木垂首,继续烧纸。
林舒瑜也不恼。
一抬手,章嬷嬷极有眼色递去三柱清香。
「不知道没关系,本宫啊,是特地来祭告梁姐姐的。」
她装模作样行了三拜。
清香立于牌位前。
嚣张的神色再也掩藏不住。
「本宫知道,姐姐生前最后一桩心愿,是温宁的婚事。
「姐姐放心,你的后位,本宫既已坐了,你的女儿,本宫自然视如己出。」
她眼尾微挑。
立刻有宫人捧着黄卷上前。
不等吟诵,她迫不及待向母后宣告:
「漠北的额度可汗,姐姐不陌生吧,不仅位高权重,还是个难得的有福之人。
「姬妾成百,子孙上千,如今他死了原配,温宁嫁过去,即可坐享儿孙满堂之福啊。」
她不可自抑地仰天狂笑。
笑到惊了寒鸦,落了眼泪。
却见我始终冷漠旁观,索然未应。
她肆狂的眼神重新锋锐。
闪着寒刃,刺向我:
「怎么,你想抗旨?」
3
我平静抬眸迎上。
眼看林舒瑜眸间怒气攒聚,似要发狠。
「儿臣……怎敢。」
我埋下头颅,匍匐在她脚边。
「娘娘既已是后宫之主,便是儿臣的母后,母后之言,儿臣怎敢违逆。」
猛然被「母后」二字收买,林舒瑜享受起我的臣服。
「算你懂事!
「不过就算你不懂事,也没关系。木已成舟,你嫁得嫁,不嫁也得嫁。」
她用脚尖挑起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
终于,在我眼中看到惊忧化开的红雾。
她吟笑着抖起肩膀:
「可怜见的,这副模样,倒让本宫舍不得了。」
于是朝母后的牌位努努嘴。
给我指了另一条路。
「想来梁姐姐还没走远,你若实在不想嫁,就也去上那奈何桥,说不定啊,还能追上她。」
两行惊泪,惶然落下。
果然,她爱极了我慌乱的样子。
被宫人们簇拥着,长笑而去。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眶灼热,迟迟回不了神。
直到灵堂死寂,陡然爆了个烛花。
母后弥留的嘱咐,瞬间在我耳边回响。
「我走以后,切不能意气用事,万般屈辱皆要忍让。活着,一定要活着!」
可是母后。
忍让二字,谈何容易。
钻心凿肺,痛不欲生。
然而当那三柱清香升起袅袅轻烟,隐约浮现母后担下所有、决然咽气的样子。
我咬牙擦干眼泪。
重重给母后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去到常有禁军巡逻的巷道。
一群昔日追捧在舅舅身后的墙头草,正将林舒泽围在其中。
「他梁国舅自恃功高,揽权霸政,陛下处掉这颗眼中钉,那是早晚的事,哪像咱们林国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娘娘入主中宫,林国舅可是娘娘唯一的胞弟。眼下又得陛下重用,执掌禁军,他日平步青云,定然前途无量啊!」
我驻足巷尾,静听他们吹嘘。
一身丧服与朱红宫墙格格不入。
林舒泽一眼看到我,眉目一挑。
「不知国舅爷可赏脸一叙,我家小女年方二八,姿容绝色……」
「舍妹沉鱼落雁,性情柔顺……」
林舒泽刚行冠礼,正值婚配。
那些人是削尖了脑袋,不愿放过结亲的好机会。
林舒泽寒暄婉拒,他们还要纠缠。
「正妻不行,作妾也行!」
「我家不用做妾,做奴婢都行!」
林舒泽正色拱手。
远远凝视我,眸色清亮:
「多谢各位抬爱,林某不才,已经有心上人了。」
4
今日不同往日。
林舒泽再也不是追在我身后的小侍卫。
而是背靠林舒瑜,手握重权的国舅爷了。
远比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公主,得脸得多。
我跟在他身后。
宫人们不再眼瞎耳聋。
一声声「国舅爷」喊得热络,所到之处,皆是避让。
他畅通无阻地带我上了御阶,又进了一处无人的偏殿。
「明日百官要在此朝拜陛下与长姐,我一时分不开身,才没去吊唁,公主别生气。」
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先同我解释。
我淡然摇头。
他隐隐松了一口气:「那公主找我……」
我没说话,只抬起剪水杏眸,盈盈泣泪。
已是柔弱不堪,却又拼命紧咬下唇。
落在他眼底,激起层层涟漪。
「我知道你难过又害怕,你放心,我……」
他剩下的安慰,被我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撞得吞回肚里。
他一时发愣。
回过神来,轻轻推搡我:
「公主,别这样……
「求娶你的事,我已经跟长姐开了口,想必用不了多久,恩旨就会传下。」
他并不知道。
他信赖的长姐,已求来恩旨。
却不是他兑现承诺,护我一生。
而是将我送去大漠,给年近花甲之人做续弦。
耳边,他又说了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清了。
只剩下林舒瑜讥讽的尖笑声。
于是闭了眼,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圈住他的腰身。
他还想抗拒。
最终,被我身上的合欢香击得溃不成军。
一切平息后。
林舒泽睡得很沉。
我迟迟闭不上眼,穿过窗棂上盘踞的龙纹,望着暗夜苍穹,星罗棋布。
想起数年前,母后命我善待林舒泽,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时的林舒瑜,还只是个才人。
林家门庭凋败,早已四分五裂。
即便父皇无度偏爱,可她没有倚仗,在后宫依旧要忍气吞声。
她恳请父皇垂怜。
耗费了无数人手,终于在千里之外的乡泽,找到了早年走失的林舒泽。
送进禁军,做了父皇的亲卫。
可无权无势,想要立足,谈何容易。
「住手!」
一日,他被人欺辱,正巧被母后撞上。
母后不仅重罚了那些世家子,还用心叮嘱我,需与林舒泽交好。
可我不懂。
舅舅不止一次敦促母后,林才人狼子野心,必成大患。
他们姐弟相依为命。
我若与他交好,岂非引狼入室?
母后抬头凝望繁星,低头手执棋子,布下棋局。
「看似璀璨生辉,其实,都是棋子罢了。
「既为棋子,最重要的,不是吃掉对方,而是留在棋盘上。」
我想。
母后高瞻远瞩,怕是早已料到今时今日。
若我退无可退。
林舒泽,便是我能留在棋盘上,唯一的筹码。
5
册封之后,帝后并肩,接受百官朝拜。
是祖宗留下的规矩。
但母后并未得此殊荣。
那些趋炎附势的墙头草说得没错。
父皇从没拿母后当过枕边人。
之所以册立她为皇后,是舅舅和梁家的从龙之功太盛。
不予封赏,难安天下归附之心。
忍受敲打,低伏作小,母后二十年如一日,从未想与人争过什么。
可到头来,谁又能记得她的冤屈。
吉时渐近,礼官宫人脚步更显匆忙。
生怕稍有不慎,招了新后的晦气。
待天光尽亮,三声礼鞭破空,大太监尖嗓宣唱:「陛下皇后驾到,跪!」
林舒泽眉头微动,似有苏醒之兆。
我不舍垂手,如脱离母后怀抱,任拢着的丧服缓缓滑落。
只剩一件撕破凌乱的小衣。
赶在百官齐呼「吾皇万岁」的间隙,喊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声浪割裂天际的瞬间,喧闹的御阶前,死一般静寂。
「何人在此作祟!」
一门之隔,传来林舒瑜被败坏风光的怒喝。
不顾背后林舒泽幽幽转醒,我径直打开了房门。
倾泻的天光,如鎏金细刃破入。
照得满室阴尘,俱化薄雾。
「温宁?」
林舒瑜目光惊愕。
转瞬睨向阶下百官,又敛怒冷哼,神态怡然。
她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为逃和亲,胆敢做出这等祸乱宫闱、不知廉耻之事!
众目睽睽下,我那重颜面的父皇,怕是半点舐犊怜爱也不会给我了。
她眼神嘲弄,讥讽我的天真。
檀口微张,在面色铁青的父皇耳边,火上浇油:
「陛下息怒,温宁随了梁姐姐,都是执拗脾气,她能做出这种事,想来……还是放不下梁姐姐吧。」
巧舌如簧。
母后死,竟也成了错。
傲然抬起下颌,她静等着我这点机关算计,落得比母后下场还不如。
却在我浅笑着,挪开身影,露出身后之人。
陡然脸色突变,方寸大乱。
「舒泽?」
端庄的凤冠珠翠,霎时间,摇晃得叮当乱响。
她失态冲上来,一把抓住林舒泽。
眼见他上身赤裸,脖颈后背全是揭发他兽行的指印和刮痕。
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了上去。
「废物!」
脆响撼人。
却难以分辨,到底是扇在谁的脸上。
黄粱一梦,再美的梦,也该醒了。
林舒瑜双眼猩红发凸。
与我对上的一霎那,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
6
风光,荣耀。
林舒瑜一日尽丧。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而是百官交头接耳的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林国舅也太胆大妄为了,莫不是仰仗新皇后的威势,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先前梁国舅把持朝政十余年,尚且知道韬光养晦,他一个毛头小子,如此猖狂,日积月累,怕不是要捅了天!」
父皇霜面沉威,拂袖而去。
大太监得了眼色,唤宫人来,将我和林舒泽带下去,穿戴整齐。
又引到无人的乾元殿,闭了殿门。
显然,是不想再将这桩丑事,公之于众。
可林舒瑜执意硬闯。
大太监拦她,她又没轻没重地拍打殿门。
已是以下犯上,罪同谋逆。
可放在林舒瑜身上,又殊为寻常。
龙椅包裹的阴影里,父皇脸色略微沉暗。
摩挲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好一会儿。
幽幽叹了口气。
「让她进来吧。」
破门而入,林舒瑜的眼刀,扎在我身上。
微妙上挑的嘴角,没出声。
却已让我知晓。
她看穿了我的伎俩,绝无可能让我全身而退。
「今日之事,定然是温宁胆大包天,故意设计勾引舒泽!三郎,你信我,舒泽从始至终都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能被蒙蔽啊!」
父皇行三。
三郎是林舒瑜独有的爱称。
以前听到,父皇眉目皆是欢喜。
如今,除了脸色又沉暗几分。
抬眸看向不跪不拜的林舒瑜,眼神也多了些许锐意。
「蒙蔽?」父皇轻笑溢唇,「难道在你眼里,朕……是个昏君?」
听起来像打趣。
可不免让心漏跳一拍。
林舒瑜嚣张口吻软了下去,勾起尴尬讪笑:
「三郎说的哪里话,你是一国之君,自然是天下最英武之人。只是温宁小小年纪奸猾狡诈……」
「奸猾狡诈?」
父皇截断她的话。
手指敲在龙案上,望向我,目光审视:
「你说朕的女儿不知廉耻,勾引你的胞弟,这话可有凭据?」
听话听音。
「你」「我」二字,已见远近亲疏。
我紧咬下唇,垂首不语。
林舒瑜却跋扈不减,理直气壮:「凭据就是温宁不想和亲漠北!」
这算什么凭据?
可靠着这般主观臆断,林舒瑜已然在宫中蛮横了无数次。
在她心里,这一次也不会有任何不一样。
然而——
「放肆!」
父皇拍案厉喝。
毫无防备的林舒瑜,吓了一跳。
懵怔间抬头,撞上父皇戟指怒目:
「和亲乃军国大事,三省草拟还未传至朕的面前,你一个后妃如何能论断温宁和亲!」
7
林舒瑜自进宫,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父皇一月有大半宿在她宫里。
就连帝后同寝的朔望之日,也成了她的专属。
无功无德,一日七升。
恃宠而骄,张扬跋扈。
一个不高兴,就能让父皇的旧宠许美人,跪在御道上,三天三夜。
一个莫须有的冤枉,就能将自己不小心滑胎的脏水,泼到母后头上。
父皇从来都是无条件地宠信她。
可母后临终前却说:
「我死以后,以她不服输的心性,定然会撷取后位。
「她自以为是赢了我,其实——
「自她戴上那顶凤冠,她就再也不是陛下的朱砂痣林舒瑜,而是皇后林舒瑜了。」
宫里人人以为母后平庸无能。
连个无户无门的宠妃都无法抗衡。
事实上,她从来就没将林舒瑜视为对手。
身形踉跄,无法接受。
可林舒瑜想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发怒。
只一味地委屈控诉:
「那日,是你亲口所言,温宁受万民供养,自当救万民于水火!如今,你却不认了?」
为自证夺理,她不要命地找来那一纸黄卷。
可上面跟之前一样。
除了白纸黑字,并没有玉玺落印。
也就是说,这只是三省草拟的御诏,还未上呈父皇,便交到了林舒瑜手中。
放在从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左不过又是些攀炎附势之徒,向她邀功卖好。
毕竟父皇先前已授意。
牺牲我一个没人疼的公主,换来所有人的欢喜,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可包括林舒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不再是宠妃,而是皇后。
这犯了父皇的大忌!
死死盯着那封黄卷。
父皇扣在龙案上的手指紧握成拳,阴沉不语。
林舒瑜张嘴还欲强辩什么。
父皇龙袖一挥。
霹雳咣当的坠落声,将她的话音生生截断。
整齐的奏折,散落在地,一片狼藉。
就像冰冷的雨点,彻底浇冷了林舒瑜。
她一下愣住。
回过神,红了眼眶:
「我明白了,梁若楠死了,你心疼了你后悔了是吧?温宁是你和她唯一的孩子,所以你爱屋及乌,舍不得她了是吧?那你可有想过我,想过你我的孩子!」
不甘席卷,她笑容惨淡:
「十三年前,你曾许我三生不离,可为了你前程霸业,我忍气吞声,拜她梁若楠为尊,做了卑贱的妃妾。
「八年前,我被她梁若楠所害,没能诞下那个孩子,这么多年,吃药念佛,才又将他盼回来。可你居然为了杀人凶手的女儿,置你我多年的情意于不顾!」
她幽怨看着父皇,紧咬牙关,要强屏住:
「也罢,既然你忘不了她,那我就把这皇后之位,还给她!」
她一抬手,拔下头上数枝珠钗。
华美绝伦的凤冠,顿时在她头上摇摇欲坠。
几缕长发迎风垂落。
不肖只是说说而已。
父皇怒气褪去,眉宇闪过不忍。
无奈闭了闭眼,终是跨下玉阶,抢住她的手。
「朕何时说过要你还?」
林舒瑜还不罢休,父皇一瞪眼:
「难道你想抗旨!」
林舒瑜不再乱动,娇嗔哭着捶打在父皇怀中。
父皇无奈长出一口气,耐心哄起她。
「行了行了,都是皇后了,别让孩子们看笑话。」
转而凝视我,威严了口吻:
「温宁,你跟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半句虚言,朕绝不姑息!」
越过父皇维护的肩膀。
林舒瑜看向我的眼神,又是那般得逞快意。
她预备好奚落我的唇角。
静候我如何用苍白的解释,动摇为她是从的父皇。
可我还未张嘴。
身侧,紧盯着那封黄卷的林舒泽已开口:
「陛下明鉴,今日之事,绝非公主之意。
「而是臣……垂涎公主已久,这才做下欺君罔上的狂悖之举!」
8
林氏姐弟年少分别。
林舒瑜只当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工具。
可林舒泽在宫中摸爬滚打时,正值年少,无人可依。
自是对这个长姐颇为信任。
一开始,他尚有几分理智,喘息着还在问我:
「为什么这么做?」
我如实向他道来和亲之事。
他匪夷所思,却不信:
「不可能,长姐答应过我,她绝不会置我于不顾。」
我冷笑着,将一口热气喷在他耳畔:
「那你我不妨打个赌。」
他浑身一颤,无法再拒绝我。
而事实证明,我赢了。
找到罪魁祸首,父皇怒火有了疏泄之处。
一脚踹倒了林舒泽跪立的身子,又革除了他禁卫统领一职。
「陛下息怒!」
林舒瑜骄傲神色褪成了狼狈。
护着林舒泽,给他使眼色:
「禁卫统领一职,岂能儿戏!长姐知道,你定然是被人诓骗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快说呀!」
林舒瑜恶狠狠瞪着我。
林舒泽却我护到身后,冷漠朝她看去。
似乎看清了她的虚伪与自私。
咬牙拗动着下颌,不肯再吐露一个字。
「罢了!」
父皇烦躁揉了揉眉心。
「既已罚过,温宁又是朕的长女,就加封舒泽昌平侯,择日完婚吧。」
今日百官俱在。
父皇为守住皇家颜面,为我和林舒泽赐婚,是必行之举。
林舒瑜恨碎了牙:「陛下!」
还想扭转什么。
被父皇寒冽的眼锋和恩威并施的爵位劝退。
可那股不甘的怨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带走林舒泽前,放下狠话:
「既然你铆足了劲儿要进我林家的门,那好,本宫就让你好好瞧瞧,我林家的主母,可是好当的!」
9
再回到三清殿,已入子夜。
往常鸡狗不理的时辰。
堂前哭跪的宫人已排跪到了殿外。
往里一走,不止多了白幡经文。
连总也不够的纸钱也换成了元宝,垒了几筐。
「公主看看哪还有不妥,只管吩咐,老奴立马去置办!」
章嬷嬷见了我,舔笑拥上来。
从头到脚,皆是周全。
不仅因为赐婚圣旨已晓谕六宫。
还有父皇破天荒将我留在乾元殿,叙话三更,还赏了御宴。
席上,我最爱的桃花酿,父皇慈眉善目,为我斟满。
可酒过三巡,他突然放下金箸。
「你心中可埋怨朕?」
袖下,金簪早已将手臂刺得千疮百孔。
堪堪保持理智。
望着父皇的双眼,我笃定应声:「怨!」
父皇眼中一闪凌厉。
而我紧接着道:「可儿臣也怨母后!」
他眉峰狐疑一颤。
肉眼可见褪下一些警惕。
我咧开颤抖的嘴角,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儿臣怨父皇冷眼旁观,对儿臣不管不顾,林母后也就罢了,她是长辈,儿臣忍让便是,可为什么也要放任那些奴才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儿臣也怨母后为什么非要跟您过不去,那些大道理儿臣不懂,但也知道,她是后妃,是臣下,明明已经嫁给了您,为什么始终要恋着自己的娘家,置父皇与儿臣于不顾!
「如今,儿臣再也没有家了,偌大的宫城,竟无处可依,儿臣不明白,既然父皇母后都不喜,那当初为何要生下儿臣!」
说到最后,我极为放肆,近乎咆哮。
可父皇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拥我入怀。
心疼的大手一下一下拍在我脊背。
向我作保:
「温宁放心,待你嫁进林家,父皇,就是你的依靠。」
10
和亲,我是去不了了。
可漠北还需一个交代。
父皇查实逾矩将草拟的圣谕奉给林舒瑜的门下侍郎。
一纸圣恩封了他的女儿为公主,替我去漠北和亲。
朝堂之上,那些宦海沉浮的老狐狸,不约体察了圣心,闭门收敛。
可这些道理,林舒瑜哪里会懂。
在她眼中,父皇是她的夫君,而非君王。
除了爱,就只有不爱。
所以刻意挑了那位公主和亲出城的日子,迎我入林家门,好盖过我的风头。
又耳提面命在林舒泽面前说尽了我的坏话。
让我进门第一日,就吃足了下马威。
「长姐说,你根本就不爱我,只是为了逃避和亲,才利用我的,对吗?」
不比当日柔情暖意。
林舒泽临窗背立,宁愿盯着跃动的喜烛,也不愿给予我一个正眼。
我轻声笑应:「对,正是如此。」
他猛然回身。
终于肯看我,眼里却写满了痛苦和怨念:「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说实话,为什么不骗骗我!」
他一挥长臂。
桌上还未礼成的合衾酒,清脆碎地。
燃上一夜才有好意头的喜烛也骤然熄灭,化为一缕轻烟。
都在预示着这桩婚事,不会善终。
可我并不在意。
就像他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我一点也不在意。
是以,我的洞房之夜,以林舒泽拂袖离开而告终。
他去了隔壁。
那里安置着林舒瑜早在半个月前送来的两个美貌宫婢。
他们动静很大。
我望着天上冷月一直侧耳听着。
直到窗户被劲风吹开半扇。
脸上寒凉刺骨。
我才惊觉,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伸手决然抹去。
我平息了片刻,系上玄色披风,去到林家后门。
门外,舅舅已等待我多时。
赐婚没两日,他就被父皇开赦,出了大牢。
虽然丢了宰相之位,但一直渴望建功立业的表兄,突然被拔擢成禁军参军。
统帅缺位,这便是顶替了林舒泽的实差。
父皇制衡之意,不能再明显。
可舅舅已不见意气风发。
他在牢里伤了腿,拄着拐杖,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
「时间仓促,老臣来不及准备,还望公主别嫌弃。」
他还像我小时候那样。
知道我不缺金银,便亲手雕了我和林舒泽的小像,顾盼相依。
是希望我能举案齐眉,儿孙绕膝。
像寻常女子一样过完简单而幸福的一生。
不要像母后。
所托非人,下场凄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屡次被人谋害,死在怀里,却只能抑郁而终。
温热再度汹涌。
可我硬顶着,没再让眼泪落下。
掏出匕首,我对着那小像一划而下。
两只粘连的小像,顿时分割相离。
舅舅惊愕:「公主这是……」
黎明破晓,耀出我眼底决绝。
三朝为官,舅舅岂能不知。
但历经此番,他已不敢奢望。
而我要做的,是重新唤醒他的奢望。
「母后绝不能白死!
「舅舅宝刀未老,不知可愿东山再起,助我一臂之力!」
11
没过三月,两个婢女接连怀了身孕。
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中秋进宫那日,林舒瑜姿态做尽,硬要留我。
名为慈爱,实则是为了让人变着法地奚落我。
「公主之前闹了那么大的阵仗,怎么能让两个贱婢抢了先,我府中有几个瘦马,最会勾人手段,赶巧公主今日带回去,用心学了准能拴牢国舅爷的心!」
「嗐,这怀孕生子,哪里是会些狐媚手段就能成的,那得是积德积善,神佛庇佑。」
「可有几人能像皇后娘娘这般有福气,生下的皇子如此健硕,就譬如先皇后,接连两个孩子都没能成活,公主别是继了她的晦气……哈哈哈。」
未央宫已陈设大变。
唯一不变的是那把凤椅。
林舒瑜高坐其中,逗弄着怀里皇子的长命锁,称心与她们哄笑一团。
我神情淡漠,一一扫去,只轻轻回应两个字:
「不够。」
有人耳尖,连忙奉承:「娘娘听到了吗?公主说不够呢。」
林舒瑜以为我认输屈服,想讨她欢心。
掩唇讥笑,丢给我一块令牌:
「既然觉得不够,以后,就每十日进宫一次,聆听本宫的教诲吧。」
我跪地谢拜。
样子怯弱乖顺极了。
所以她丝毫没有觉察,每每离开未央宫,我并没有直奔宫门。
而是转头去了乾元殿。
次次都有一壶桃花酿,搁在案头。
「父皇知道你在林家的日子不好过,父皇既已说过要做你的依靠,绝不会食言,但……你得懂事。」
父皇垂眸转起酒盏,不再多言。
我懂事地将林家有往来的朝臣都交代清楚。
又将未央宫中见到哪家哪户的命妇细数一遍。
父皇满意勾笑,重新举起酒盏:
「不愧是朕的女儿,机敏、聪慧。」
「那不知父皇可赏给儿臣一个稳婆?」
这日,我大胆开口邀赏。
父皇磕下酒杯:「哦?」
我毫不遮掩道来自己的盘算:
「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驸马既不忍我辛劳,那我何不顺水推舟,白得两个无母的可怜孩子。」
父皇抬眸看我的眼神陡然惊诧。
却又隐隐带着某种疯狂。
爽朗大笑一阵后,他大方一挥手:「朕准了,随你挑!」
于是离宫前,我去了趟冷宫。
接出一个稳婆打扮的女子,随我上了马车。
12
过了一年。
林舒瑜又大了肚子,风头更胜。
只一场平平无奇的赏花宴,就能让未央宫挤得满满当当。
宗亲贵妇,朝臣命妇,边将新妇,应有尽有。
让我再也应不了「不够」二字。
因为不仅人够了。
能撼动朝堂的资格,也够了。
可林舒瑜还是那一套。
紧盯着我在林家后院里那些污糟事。
想方设法,一雪当日我进门之耻。
那日,我正要为两个新得的孩儿抓周。
林舒瑜突然乘着凤鸾,带着乌泱泱的一伙人,驾临林府。
护甲微微一勾。
一群手脚麻利的嬷嬷,瞬间,包围了我的主院。
我便知晓,她终于忍不住,要对我动手了。
「怎么,皇后娘娘驾到,公主要拒之门外?」
为首的又是章嬷嬷。
她许久未曾刁难我,重拾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
见我冷硬不识趣。
直接上手,用布条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推倒在林舒瑜脚下。
恰巧林舒泽也在府中。
即便已貌合神离,可他还是拦了一拦,皱眉一问:
「不知温宁犯了什么错,劳长姐如此大动干戈?」
「什么错?」林舒瑜冷哼讥笑,「自然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章嬷嬷带人钻进我院中。
半盏茶的功夫,又捆了一人丢在了林舒泽面前。
「这是……稳婆?」
林家接连得子,全赖这稳婆接生。
林舒泽自然认得。
只是还不明白,这是何意。
「我的傻弟弟,你难道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吗?」
林舒瑜尖锐的护甲,掐住我下颌:
「心狠手辣,逆胆包天,在本宫和你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什么!」
林舒泽惊愕。
猛然想起他喜得两个麟儿,但产子的两个婢女双双殒命。
一个,生完就咽了气;另一个,撑了不足三天。
「长姐的意思……芙儿和蓉儿……是温宁!」
林舒泽盯住我。
凸起的眼珠子,难以置信。
林舒瑜舌灿莲花:
「芙儿和蓉儿是本宫着意挑选的延绵我林家子嗣之人,身体康健,从无病痛。
「就算女人生子不易,可若非有人蓄意谋害,又怎会两人一同殒命!」
「可怜了这两个孩子……」
章嬷嬷极有眼色抱来两个孩子,林舒瑜怜惜地一一爱抚。
「刚一出生就死了亲娘,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人蒙骗,连累他们,认贼作母!」
林舒泽身子一震,双目充血。
见我面色冷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要辩驳的意思。
他猛踢了那稳婆几脚。
「你个贱奴,还不从实招来!」
稳婆打滚连喊饶命。
很快,吐露是得我授意,才在两个婢女的催产药里做了手脚。
又按照她的提示,在她房中搜刮出没用完的草药和我赏赐的金银。
「我原以为你只是没心肝,没想到,你还这么恶毒!」
林舒泽青筋暴起。
一拳碎了桌角。
又用掌风,割了袍摆。
「你我今日夫妻情断,往后,再无恩义!」
拳头嘀嗒着血注,冷然离去。
林舒瑜满意衔唇勾笑:
「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大理寺那种地方,怕是委屈。
「来人,将公主带回宫中,送入慎刑司,本宫,要亲自审理。」
13
慎刑司一贯是处置宫人的。
林舒瑜却对我用了刑。
本朝没有驸马休公主的先例。
可有了林舒泽那句话。
她自认我再无可倚仗,空有公主之名。
「你现在这副样子,才是真的乖巧顺眼。」
她忿恨地又抽我两鞭。
尤其一道鞭子上飞。
将我生的跟母后有五分相像的脸,抽的血肉模糊。
她兴奋得呼吸急促。
终于出了迟来的恶气。
「你母后死得太轻易了,轻易到本宫都觉得无趣。
「本宫知道,你一直都没放下她,那就替她好好尝尝本宫的鞭子吧!」
甩手又要冲着我的脸,用尽蛮力。
「娘娘且慢!」
大太监自暗巷快步现身。
不与林舒瑜作任何解释,兰花一指。
带来的禁军已将她控制住。
「放肆,你们这群狗东西,本宫是皇后!」
林舒瑜扭动着,尖声厉叫。
大太监讽笑一哼,拂尘一扫。
「娘娘是皇后不错,可您别忘了,您这皇后,那可是陛下给的尊荣!」
我被带到乾元殿时,满身伤痕,嘴唇灰白,已是奄奄一息。
听见有人叫我。
我颤巍巍睁开眼。
只见父皇眉峰一拧。
转头怒发冲冠,大喝林舒瑜胆大妄为,罪无可恕!
「我有罪?你竟然说我有罪?」
她被禁军拉扯得发丝凌乱。
却也顾不上了。
自嘲笑着红了眼眶。
吸住一口气,又狠狠咬道:
「温宁为了固宠,稳住主母之位,残害妾婢,夺人子嗣!
「三郎你之前总说我胡闹,可这次人证物证俱在,她温宁才是胆大包天,罪大恶极!」
她自信这次父皇有心偏袒,也绝不会让我脱逃。
就喊人将那些证据送了上来。
可那稳婆一进殿门,便漏了马脚。
先是差点被门槛绊倒,恍然得见天颜,又吓得屁滚尿流。
林舒瑜催促下,所谓的证词,也说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
父皇鹰眼锐利。
细细打量了那稳婆,脸色逐渐阴沉。
避而不谈我的罪名,吩咐大太监:
「立刻给朕去查,看看到底是哪宫教养出的奴才,胆敢背主,搅弄口舌!」
林舒瑜一下面露紧张。
却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在宫中细查这稳婆的身份。
很快,大太监查实,这稳婆并非宫里的人。
又几板子下去。
那稳婆招供,她只是一个在京中走街串巷的巫婆。
懂些粗浅妇人下症,专门给高宅后院处理腌臜事。
此番,正是被那些命妇们推荐,来帮林舒瑜行诬陷,解决「丧门星」的。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
那稳婆吓怕了。
眼神一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自袖中抓出一柄金簪。
「这是当日皇后娘娘从头上摘下来赏我的!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14
这下倒真成了人证物证俱在。
可林舒瑜并不认。
「放肆!本宫堂堂皇后,岂容你胡言乱语!」
她踹打起稳婆。
披头散发,样子粗鄙,哪还有半点身为皇后该有的端庄样子。
父皇忍不住咆哮:
「够了!」
林舒瑜停了下来。
幽幽转头看向父皇,泪已成河。
「陆元昭,你不信我。
「我与你相知相许,为你生儿育女,你居然不信我!」
是啊,她想不明白。
从前她便是指鹿为马,信口雌黄,父皇也不会质疑她半个字。
怎的布下了这样天衣无缝之计,父皇依旧不信她。
她倔强地挺起渐隆的孕肚。
是想让父皇疼惜。
可在父皇眼中,凤冠之下的她,早已容貌扭曲。
那不断膨胀的肚子,也不再只是一个孩子。
扣在龙案边缘的指节泛了白。
父皇盯在她腰腹许久,迟迟未下决断。
「父皇,儿臣有罪,辜负了圣恩。」
我艰难撑着身子跪好,叩头三拜。
然后虚弱道出此前我从宫中接走的稳婆,在替我去青山寺祈福时,惊了马车坠崖的事。
「当初,父皇爱重林家,才专门赐下稳婆嘱咐儿臣,务必要看顾好林家子嗣。可儿臣无能,弄丢了人,怕父皇责怪,便又找了一个,只想着不负圣眷,子嗣能平安降世就好。
「可如今才反应过来,这惊马坠崖恐怕不是意外,还请父皇彻查!」
我意有所指看向林舒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