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深宫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晓,只需随手赏赐我些许吃食,我这个被众人视作痴傻的公主,便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情。
在深宫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晓,只需随手赏赐我些许吃食,我这个被众人视作痴傻的公主,便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情。
那位风度翩翩、宛如谪仙般的太傅,曾在不经意间随手递给我一块精致的糕点。自那之后,我便如同着了魔一般,缠了他好些年。
太傅在人前总是保持着那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模样,从未显露出任何异样。然而,在无人知晓的背后,他对我却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他毫不留情地指责我,说我毫无廉耻之心,甚至直言我仿佛恨不得主动投怀送抱。
那时,我年纪尚小,并不明白「毫无廉耻之心」和「主动投怀送抱」究竟是何意思。
我只知道,太傅给了我好吃的糕点,在我心中,他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喜欢,一心想着要报答他的这份「恩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从遥远的塞外传来了令人心惊的消息——我朝军队兵败如山倒。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令宫中众人议论纷纷的消息:父皇最为宠爱的三皇姐,即将被送往塞外和亲。
三皇姐的母妃,那位在宫中权势滔天的皇贵妃,竟亲自来到了我的住处。她满脸愁容,手中还捧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
她将糕点递到我面前,眼中满是恳求,希望我能代替三皇姐去和亲。
我看着眼前那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伸出小手,轻轻擦掉嘴边残留的糕点渣,然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
「娘娘莫要忧愁,不就是嫁个人嘛,三皇姐既然不愿意,那我替她去便是啦。」
1
我被御书房前的侍卫拦住的时候,脑袋「嗡」的一下。
这才惊觉自己答应贵妃娘娘那事儿答应得太草率了。
在这宫里,父皇仿佛根本就没我这个女儿的存在,这些御书房的侍卫自然也不会把我当回事,更别提替我进去通报了。
可贵妃娘娘塞给我的那整整一盒桂花糕,此刻就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心头。要是这事儿办不成,我不就白吃了人家那么好的东西嘛。
我心里那叫一个纠结,就像有只小虫子在挠似的。
我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不管不顾地转过身,朝着御书房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父皇!父皇!我是十六呀!您开开门呀!」
这一嗓子喊出去,就像捅了马蜂窝。侍卫们瞬间炸开了锅,一个领头的侍卫怒喝道:
「大胆!这御书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小女子如此放肆!」
说着,他们拿着长矛就朝我逼了过来,那架势,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吓得撒腿就跑。
我围着御书房拼命地绕圈圈,边跑边扯着嗓子喊:「父皇!父皇!我是十六呀!十六来找您有事儿呀!」我的声音在御书房周围回荡着,带着一股子焦急和无助。
「何人在此喧哗!?」突然,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鱼贯而出一群人。
贵妃娘娘之前就跟我说过,父皇爱穿黄色衣服,上面绣着五爪大虫。
我眼睛一亮,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父皇。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朝他挥手,一边喊道:
「父皇,您快让他们别追了,十六要累死啦!」
2
父皇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让那些侍卫退下。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满是疑惑:「你是十六?哪个十六?」
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先「砰砰」地磕了两个响头,然后脆生生地答道:「十六住在咸福宫东殿,母妃是林美人。」
「哪个林美人?」父皇皱着眉头,似乎还是想不起来。
这时,旁边一个老太监连忙小声说道:「陛下,是从前侍候皇后娘娘的宫女,侍寝首夜惹得您不快,便再也没被您召幸过。后来生下了十六公主,您忘了给赐名。」
咸福宫西殿住的一个答应曾经跟我说过,母妃原本是凤仪殿的掌灯宫女。有一回,皇后身体不舒服,父皇便在凤仪宫随便点了个宫女侍寝。
被选中的母妃当时心如死灰,她还有一年就要出宫了,未婚夫就在宫里做侍卫。
他们俩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早就打算好出宫就成亲的。
母妃苦苦哀求父皇放过她,可父皇却更加恼怒,强行要了她之后,就随便封了个美人,把她打发到了冷宫一般的咸福宫。
就算母妃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我,父皇也没有去看过她一次。甚至,他连个名字都没给我取。想到这些,我心里一阵酸涩,就像吃了颗没熟的梅子,又苦又涩。
父皇似乎依旧没有想起来哪个是林美人,哪个是十六公主。
他突然笑吟吟地看着我,问道:「小十六,你来找父皇有什么事吗?」
我心里「砰砰」直跳,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想嫁人!」
原本死气沉沉的御书房顿时哄笑一片,父皇也笑着把我扶起来,还揉了揉我的头,那动作,就好像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似的。可我心里清楚,在这宫里,我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十六想嫁给谁?父皇给你赐婚好不好?」父皇笑眯眯地说道。
老太监凑上来,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添趣儿道:「听闻十六公主和陆太傅倒是亲近。」
父皇意外似的挑了挑眉,看向我:「小十六喜欢陆太傅?」
人群中的陆镜白脸色瞬间一变,他紧紧抿着唇,那灼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眼神里似乎透着一丝紧张。我心里「咯噔」一下,大约能猜到,他肯定很怕我说要嫁给他。
其实,陆镜白不喜欢我,这事儿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们相识,也是因为他帮过我。
有一年冬日,那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样。我为了能换一点炭火,被几个小太监按在地上学狗爬。
我满心屈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为了那一点点温暖,我只能忍着。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陆镜白出现了。他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那黑暗的世界。
他狠狠地收拾了那些小太监,还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留了下来。那一刻,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3
其实,我早就认识他了。他是太子哥哥的老师,经常进宫教导太子哥哥和三皇姐。因为宫人们都叫我傻子十六,我心里特别不服气,就想变得聪明一些。
洗衣服的瞎眼嬷嬷说读书可以变聪明,我便常常钻了狗洞,偷偷溜去尚书房墙根处听陆镜白给太子哥哥和三皇姐讲课。他讲得可真好,那些诗词歌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有了生命一样。
可我太笨了,听了那么多课,只记得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怕忘了这句诗,便把它写在最暖和的一件衣服里,时常翻过来看看,想着什么时候找陆镜白问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可没多久后,进宫还会为我带一些东西的陆镜白,忽然对我厌恶至极。那是一次宫宴,几个纨绔子弟在御花园碰到我,大约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宫女。
他们拿着一盘糕点,非要我读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诗句,其中一个还嬉皮笑脸地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府妓,说跟着他能吃饱穿暖。
府妓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吃饱穿暖是我十几年来最大的梦想。我当时眼睛一亮,亮晶晶地看着他,问他什么时候带我走。
这一幕大约是被陆镜白瞧见了,他脸色铁青地冲过来,扯着我离开,那力气大得似要捏碎我的骨头。我用力挣扎着,他便猛地甩开我,怒斥道:「你是大齐公主,怎能这般轻贱自己,看见男人便急不可耐地攀附,恨不得自荐枕席!」
「大齐公主应以三公主为典范,傲骨不屈,不输于男儿!」他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
我被斥责得愣住了,满脸是泪,手足无措,动也不敢动。我不知道陆镜白为何生气,在我看来,母妃就是这样养活我的,母妃死后,我也只能以这般方式养活自己。
在我心里,这没什么问题。特别是打起仗后,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为了活下去,做过更多不堪的事。皇后下令要后宫勤俭节约,可节约的却是不受宠的宫妃的口粮。月份被层层克扣,到我们手里便没剩多少。
若是碰到哪个受宠的妃子炭火或是什么别的不够用了,遭殃的又必是我们。莫说是读几句艳词了,若是能换来什么羹汤炭火,我恨不得每日读上一千遍一万遍。
可陆镜白今日的反应却告诉我,这似乎不对。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抹眼泪。他见我不说话,十分失望地甩袖离去,从此再也没给我送过东西。
我便仍以从前那般方式,蜷缩在冷宫一般的咸福宫小心翼翼地活着。平时被小太监小宫女玩弄嘲笑,偶然从狗食盆中拾到一块肉饼都能高兴不已。那些日子,就像一场噩梦,可我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有次,我偷听陆镜白讲课被侍卫发现,他们把我打得几乎半死。我躺在地上,浑身疼痛难忍,感觉自己的命都要没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三皇姐出现了。她就像天使一样,救下了我,还给了我治伤的药。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救命之恩更是大如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报答她。
眼下,塞外兵败的消息传来,那西北的首领从前在大齐做质子时过得十分凄惨。他凶悍嗜血,硬是留着半口气逃回西北,斩杀自己亲父,而后带兵直驱塞外攻打大齐。
他连攻塞外五十八座城池,剑指上京,扬言自己不要皇位,只要大齐公主。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应把最耀眼的三公主李玉徽嫁过去。
贵妃娘娘说三皇姐因为此事食不下咽,寝不安席,还生了一场大病。我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三皇姐那么好,怎么能让她去受那份苦呢。
父皇召集朝臣商议了三天三夜,可打仗的将领伤的伤,亡的亡,满朝文武竟无人敢应战。无论如何,也只能将三公主嫁过去。
贵妃娘娘实在没办法了,提着一整盒桂花糕来找我。她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哀求:「十六,你就帮帮三皇姐吧,替她去和亲。」
我问贵妃娘娘嫁人有好吃的吗。贵妃娘娘沉默了一瞬,说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服和首饰。我心里一动,那太值啦!
我高兴起来,擦掉嘴边的糕点渣,拍拍胸脯,豪气万丈:「娘娘莫愁,嫁个人而已嘛,三皇姐不愿意,我替她就是啦。」
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要是父皇让我嫁给陆镜白,那我就食言了呀!我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十六不想嫁给太傅,十六要嫁给西北的首领贺兰、贺兰……」哎呀,贵妃娘娘说西北首领叫什么来着?我一着急,脑袋一片空白。
这时,老太监小声提醒:「贺兰归。」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十六要嫁给贺兰归!」
许是我声音太大了,把殿里的人都震住了,一个个皆惊愕地看着我,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
「不可!」陆镜白突然出声,撩袍跪地,行了一个大礼。他再抬头时,面如金纸,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担忧:「公主年幼懵懂,尚不懂得嫁娶为何物,陛下三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陆镜白会这么反对。父皇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凝视着陆镜白,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陆卿,我们小十六虽然是个孩子,却聪明得紧,朕喜欢这孩子,自然要遂了她的愿。」
说着,父皇大手一挥,便下了圣旨:「宣旨,十六公主端贤表仪,贵典之重。逢西北羌国来使代羌王求娶,赐封号端阳,享亲王之仪,和亲羌国,以交两国之好。」
不仅如此,父皇还封了陆镜白为驸马,下月便要三皇姐下降于他。陆镜白面色苍白,在众人面前也只能谢恩领旨。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而我,只心心念念着自己新得的宫殿,想着赶紧去瞧瞧。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华丽的宫殿,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还有那吃不完的好吃的。
4.
和亲这事儿,在我看来,简直太棒啦!
从御书房出来后,我紧紧抱着那道赐婚的圣旨,一路上都咧着嘴傻乐。心里头啊,全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塞外那片广阔天地在向我招手。
走着走着,我一抬头,就瞧见陆镜白站在不远处。他面容冷峻得像块冰,眼瞳漆黑如墨,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我心里「咯噔」一下,害怕得不行,本能地就想拔腿就跑。可还没等我迈开步子,陆镜白就像一阵风似的,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你可知道和亲代表着什么?」他紧紧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解,「明明在这宫里,根本没人想起你,你为什么要逞强跳出来!?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是儿戏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就往御书房走。那架势,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非要拉着我去把事情说清楚。
「和我一起去见陛下,说你不想去和亲。」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要!」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心里又委屈又生气,「我要去和亲!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讨厌你!讨厌这里的一切!」
「你都要娶三皇姐了,还来找我做什么!」想到三皇姐和陆镜白即将成婚的消息,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落下来。我哽咽着说道:「这里没人在意我十六,十六要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陆镜白被我这一番话弄得一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我连忙再次甩开他的手,撒丫子狂奔起来。一路上,我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我的新宫殿。
一见到那座宫殿,我就把之前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了。这座宫殿可真好啊,不漏风,里面也没有那些让我害怕的老鼠和蛇。更让我惊喜的是,桌子上竟然还摆着一盘桃花酥,那香甜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我迫不及待地扑到榻上,软软的榻让我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舒服极了。我忍不住又一次感叹:「和亲真好!」
5.
我和亲的日子比三皇姐成亲要早一些,可婚礼的筹备事宜却是和三皇姐一起进行的。
听宫里的人说,三皇姐为了不去和亲,闹得可厉害了。父皇一气之下,将她禁了足,直到成亲那天才许她放出来。
而陆镜白呢,自从得知我要去和亲的消息后,就再也没进过宫,连早朝都没再去过。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在跟我赌气,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呢,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就待在新宫殿里躺着。睁开眼,就有各种美食摆在面前,我敞开了肚皮吃,没几天就把自己吃得胖了一圈。
和亲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群宫女嬷嬷从榻上薅了起来,开始梳洗打扮。她们手忙脚乱地给我穿上嫁衣,又小心翼翼地给我盖上红盖头。
「父皇母后不来吗?」我满心疑惑地问道。不是说成亲都要拜别父母吗?难不成父皇母后还没睡醒?我忍不住掀开帘子四处张望,只见清晨的薄雾四起,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四处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贵妃娘娘也说过会来送我呀,怎么也没来呢?」我心里有些失落,嘴里嘟囔着。
送嫁的嬷嬷见状,一把扯下帘子,笑着说道:「时间紧,来不及了,陛下又事务繁忙,便让咱们先出发。」
是呀,成亲是要讲究吉时的,可不能耽搁!我心里想着,便端端正正地坐好,把红盖头放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了些鼻音:「没关系的,十六听话,嬷嬷,我们走吧。」
本来我还想问问父皇能不能给我取个名字什么的,毕竟一直叫十六也不是办法。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躲在红盖头底下,脸蛋发红,眼睛也发红。
「十六听话,十六不想家,也不想母妃。」我一边说着,一边拽着盖头擦干眼泪,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母妃,十六要嫁人啦,嫁的可是顶顶厉害的羌王。听说他可有钱了,等十六做了王后,就天天给您烧纸钱,让您在地下吃香的喝辣的,阎王也得给您捶背捏腿!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母妃在地下过上好日子的模样。
6.
春雨如绸,在陆氏祠堂前的青石地上扯开一道刺目的血色帷幕。
陆镜白垂目跪着,里衣已经被血浸透,那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里衣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鸦翅般浓黑的眼睫上挂着一滴殷红的雨珠,恍若血泪,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带刺的鞭子挥舞在半空,将雨幕劈开,带着「咻咻」的破空声狠狠鞭笞在陆镜白略显单薄的脊背之上。每一鞭下去,都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可他却只是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脸色苍白如纸,却仍矗立如松,漠然跪着,仿佛这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序齿最末的妹妹看不下去了,她扑到父亲身边,哭着哀求道:「阿父!不要再打了!阿兄知错了!阿兄知错了!」
陆父握着鞭子,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看着自己最出色的长子,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厉声诘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拒娶三公主,要远去参军吗!?」
陆镜白缓缓抬起头,尽管虚弱不堪,声音却依旧平稳有力:「是,我要参军,我要去边塞,瞧瞧从前匍匐于大齐脚下的羌国是如何勇猛,让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要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去换取可笑的太平!」
「孽障还不闭嘴!」陆父怒极,一脚踹在陆镜白的胸口处。陆镜白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颓然仰倒,重重砸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又瞧见小姑娘在对他笑,宝贝似的捧着糕点说谢谢。她什么都不懂,一块糕点就能骗走。那么纯稚的一个小姑娘,没有享过半点公主的尊号,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到了最后关头,却要那么努力活着的她去送死?
漫天大雨中,陆镜白闭上眼,几欲落泪。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愤怒于朝廷的无能,无奈于自己的无力。他多么希望能保护那个纯真的小姑娘,可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未知的命运。
7.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整整十六天,在这十六天里,我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给自己取名字这件事上。
可我大字不识几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正经的好名字。每次想到一个,又觉得不合适,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羌国,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暮色低垂,透过帘子,我看见王城门前迎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他骑着战马,扬起一阵烟尘,二话不说便撩起窗帘,拔剑挑开我的盖头。
这莫不就是羌王吧?我心里想着,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头发那么蓬,还有胡子,像只狮子狗。我心里「咯噔」一下,哭丧着脸想,和亲一点也不好!
齐国的侍卫宫女一进王城便束手束脚,大气不敢出,我也吓得脸色发白。那大汉打量着我,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抖着嗓子回答:「我…我没有名字。」
「没名字?」他眉一皱,眼睛一瞪,朝身后骂骂咧咧地道:「大王!齐国皇帝他娘的耍咱们!送来一个没名字的黄毛丫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拽着我下了马车,揪着我往宫殿里走。我被吓得连哭都忘了,直一个劲儿发抖,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大汉把我扔在地上,朝王座上坐着的男人说:「大王,这黄毛丫头根本不是齐国公主!」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坐着的男人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如厉鬼一般:「不是她,那就杀了让他们再送一个过来。」
我顿时吓得打了个哭嗝,抬起脸喊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只是没有名字!」
看清男人的面容后,我一愣,脱口而出一个自己几乎快要忘却的名字:「青冥!?」
8.
男人的眼眸狭长而深邃,长发微卷,面容俊美,皮肤虽为深色,却遮不住冷凛的五官。他浅蓝色的瞳孔浮现出暴戾与不耐,掐着我脖子的手骤然收紧:「冒充她,更该死!」
我被他提在半空,双脚乱蹬,几乎就要翻白眼。我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大声喊道:「青冥……我就是石榴,我还抢肉骨头给你吃……」
贺兰归猛地松开手,对着我仔细端详,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疑惑:「石榴没有那么胖……」
「人家只是最近吃多了!」我有些委屈地嘟囔着,「青冥是不是已经忘了石榴?」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青冥没有认出石榴,青冥有错。」贺兰归屈膝跪地,将我抱紧,脸颊贴着我的侧颈。他衣服上蓬软的毛领蹭着我的下巴,暖乎乎的,像只大狗狗,连声音也显得像小兽呜咽:「还有当初我不告而别,对不起。」
我埋进他的毛领子,舒服地眯起眼,嗓音也酥软起来:「没关系的,我怎么会怪青冥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贺兰归像从前那般用额头轻轻蹭着我的鼻尖,蓝瞳湿湿的:「石榴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这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曾经在齐国深宫里的那些孤独和恐惧,仿佛都随着青冥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那个被人忽视的十六公主,我是青冥的石榴,是有人疼有人爱的石榴。
9.
我和青冥相识于齐国深宫,那是一段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回忆。
初遇时,我被二皇姐的猎犬追得抱头鼠窜。那猎犬凶猛无比,我拼命地跑,却怎么也甩不掉它。不知逃到哪里,我突然遇到一个乞丐一样的少年。
少年脖子上挂着条粗长的铁链,皮肤已经被磨得溃烂。他的眼睛藏在长而卷曲的头发下,阴恻恻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他的猎物一般。
我稍一靠近,他便龇牙咧嘴地朝我低吼。喉咙里发出似兽苑里狼一般的吟啸,让我毛骨悚然。我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人吗?」
他当然不会搭理我,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我甩开了猎犬,本也没必要再多待,可瞧着他脖子上的烂肉,却怎么也走不动道。
我瞧了瞧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肉骨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骨头丢给了他。少年疑惑地围着骨头转了两圈,又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便大快朵颐起来。
「你吃得好快呀。」我咽了咽口水,安慰自己咕咕响的肚子,「没关系的,二皇姐的猎犬每天都会吃饭呢,再去偷就可以啦!」
可后来我还是没能吃上肉骨头。我总会忧心这个被拴着的少年。他和我一样,没有娘,没有名字,像冷宫里随处可见的老鼠一样活着。
于是我每天都来看他,给他带吃的,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青冥。青冥对我也越来越热情,像只大狗狗,总爱扑倒我,用鼻子在我身上乱嗅。
我不高兴时,他就用额头抵住我的鼻尖,嗓子里发出呜咽声,比我还难过的样子。四季转过一轮,我教会了青冥说话,他也变得更像个人了。
只是他笨笨的,老是把我的序齿十六读成石榴。我也不介意,反而觉得「石榴」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再后来,父皇夜夜召幸宫里出身将门的贵妃,皇后娘娘又开始要后宫勤俭。青冥,也无故消失在了皇宫中。那棵拴着他的榕树下,只剩一段锈迹斑斑的铁链,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过往。
我活得太辛苦,脑袋也记不住太多东西,没过多久便忘了那个似狼一般的少年。
毕竟这宫里,好好的人忽然死掉真是太常见了。
10.
久别重逢,我缠着贺兰归絮絮叨叨地说话,说父皇赐我的封号,说我新得的宫殿,说三皇姐,说陆镜白,说与他相遇的榕树下开了朵小花儿……
贺兰归就温柔地看着我,耐心地听我说话,时不时给我喂上一口牛肉或羊奶。
夜色将落,侍女们点上了灯火。
烛光轻晃,倒映在贺兰归湖泊一般的翠蓝色眸子里。
我看得呆住了,愣愣地说:
「青冥……好漂亮。」
男人冷峻的眉眼被烛光融化,他微微勾起唇,揉了揉我的发顶:
「石榴也漂亮,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抿嘴羞涩地笑了,又给他看我的红嫁衣和带过来的嫁妆。
他一边听着,一边抓住我乱晃的脚,帮我捂着。
男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脚底输送到我的四肢百骸,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大火炉。
「好舒服。」
我喟叹出声,倚偎进他怀里,像只撒娇的狸奴般蹭来蹭去。
他任由我乱折腾,把玩着我的手指轻声开口:
「我离开后,石榴在齐国过得还是很辛苦吗?」
「不辛苦呀。」
我笑眼弯弯,迫不及待地向贺兰归说自己遇到的好人。
「太傅会偶尔给十六送些吃的穿的,洗衣服的瞎眼嬷嬷还给十六吃煮鸡蛋呢!」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我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青冥,十六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我环抱住他,也学着从前母妃哄我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脊背,「青冥才很辛苦吧,从齐国回到羌国,一定很远很远。」
贺兰归把脸埋进我的颈窝里,嗓音喑哑:
「齐国到羌国真的好远,如果再近一些,我就能更早一点把你接过来,你也就不必再吃那么多苦。」
「不苦的。」
我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有青冥记挂,一点也不苦。」
他抱得我更紧,声音似叹息:
「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再让石榴过以前那种日子。」
「吃饭能用金筷子?」
「能。」
「能顿顿吃肉骨头沾香油?」
「能。」
「能用绸子擦屁股?」
「…能。」
我瞪大眼。
和亲真好!
贺兰归把怀里酣眠的小姑娘轻轻放在自家榻上,而后跨出屋子,方才脸上温柔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眉眼间漫上几分冷戾:
「探子有信吗?」
「请王上过目。」
阿驽那跪到地上,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书册。
贺兰归翻着记录十六曾经的册子,阿驽那便继续禀报:
「王上,齐国使者说他们是偷了王后的嫁妆,但每个人只拿了些绸布,嫁衣他们没有换过,是皇帝允肯过的。」
也就是说,人模狗样的齐国皇帝只给自己出嫁的女儿准备了几件破绸布做嫁妆,连嫁衣都只是一件光秃秃的红裙。
若是因为战乱,国库空虚也就罢了。
在齐国的探子却来报,皇帝为他心爱的三公主准备了四千二百抬嫁妆,还下令要在成亲当日以万金一匹的红绸铺路三千里。
贺兰归的眼底满是嗜血的煞气,他把册子扔在地上,嗓音里的戾气压不住:
「这本册子送给齐国皇帝,让他把自己地盘里以下犯上的人都清理干净。」
「还有,告诉他,如果不把十六公主该得的一切送来,本王就亲自去拿!」
「是!」
阿驽那关上门后,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位自小在狼群中长大的王上身上仍带着狼的血性与凶狠。
羌国战败后,只有人形,习性却与狼别无二致的他被先王送给齐国皇室享乐,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硬是独身逃回羌国,杀兄弑父,登上王位。
散乱的羌军在他的整顿下变得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周围诸国听到他的名号皆闻风丧胆,就连富裕辽阔的齐国也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名副其实的狼王和动物一般只知屠杀,没有人性。
阿驽那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齐国公主来到后,他改变了想法。
狼并不冷血,只是认主而已。
那位单纯柔善的小公主,轻而易举地便驯服了他,让他甘愿俯首称臣。
11.
青冥果然说话算话,没过几天便给我送来一大箱子好宝贝。
「都是我的?」
贺兰归笑着点头:
「都是小石榴的。」
我在箱子里扒拉出一件缀满小东珠的裙子,雀跃地站到镜子前往身上比划:
「三皇姐就有一件这样的裙子,还有一双缀着大东珠的鞋,可漂亮了。」
我想去找鞋子,却从里面翻出一封信。
封面上的字很好认,写着「羌王后亲启」。
贺兰归看完信,神色凝重。
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父皇来的信吗?他说什么?」
「说是要为林美人晋封,迁墓需石榴磕头请安,还有三公主大婚,也想请你去观礼。」
我高兴起来:「我也可以去给母妃磕头了?母妃去世时我太小,都没去送送她呢。」
贺兰归却眉眼低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青冥,你在想什么?」
看着他拧起的眉,我也有些不安。
贺兰归捏了捏我的耳垂,这才笑起来:
「没有想什么,只是在为石榴高兴。」
我又重新雀跃起来:
「那我要穿新裙子回去!」
「好,石榴想穿什么都可以。」
男人望着我的眸光依旧柔和,只是眼瞳里藏着我看不懂的幽深。
12.
五日后,贺兰归同我一起启程去齐国。
有他陪着,我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像只有两三日似的。
贺兰归很讨厌人多的地方,父皇便也识趣的没有命人给我们接风洗尘。
我们在上京驿站落脚后,外面却有人来传,说陆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
我下意识去看贺兰归,他把玩着短刃,虚虚抬起眼:
「既是故人,那便去吧。」
侍女便为我更了衣,引我出门。
走出不过半里,我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回过头,就瞧见贺兰归随意地坐在窗棂上偏头看着我。
仿佛狼王巡视领地。
我彻底安下心来,雀跃地朝他挥了挥手,迈进对面的茶楼。
茶楼里只坐着一个青年,形销骨立,瘦弱不堪,宽袍挂在他身上,摇摇荡荡。
我仔细地瞧了瞧,几乎不敢认,想开口,又想起曾经他对我厌恶不堪的眼神,踌躇一下,便闭上了嘴。
桌面上的茶汤荡出涟漪,良久,他才开口,嗓音喑哑:
「你好吗?」
我扣着指甲,小声回道:「青冥他对我很好。」
陆镜白听了如此亲昵的称呼,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
「他为外邦人,又记恨齐国,你为齐国公主,莫要对他太过倾心。」
他言辞激烈,咄咄逼人,我的眼泪又即将涌出眼眶,站起身就想冲出去。
却被他握住手腕。
「是我太偏激,你……不要害怕。」
他垂下眼,低声道,「如今太平实为假象,你又是齐国公主,若以后再开战,你在羌国又该如何自处?」
「比之异国他乡,不如回来,起码……还有我在。」
我怔了一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可是,实在有些晚了。
况且,他一无所有,只是一介文官,护不住我。
「太傅,你是好人,我很敬重太傅。」
我认真地说,「多谢太傅肯为十六着想。」
「可十六不想回来,羌国很好,青冥也很好。」
茶楼里暖融融的,让人脑袋发晕。
我忽然Ŧũ⁵想起来从前,我与青冥相依在榕树之下,树叶瑟瑟飘落,我们安然入眠,恍惚似已过百年之久。
「这里终究是你的家。」他眼底泛红,似乎在强撑着维持仪态。
我抬眼望向他,依旧懵懂天真:
「什么是家?」
陆镜白愣住了,我便没再说什么,拿了几块糕点折返回去。
13.
推开房门前,我眨了眨酸涩的眼。
已近傍晚,贺兰归坐在烛光下,深邃的五官被镀上一层金光。
他垂着眼,正认真地在我的鞋子上缝着什么。
平日里扛刀杀人的男人,此时捏着绣花针竟也毫不违和。
「青冥在做什么呀?」
我乐颠颠地跑过去。
「石榴不是想要和三皇姐一样的鞋吗?」
贺兰归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将我抱坐在膝上,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喷洒在我耳畔。
「我在给石榴试着缝上去。」
「青冥真好!」我抱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又开始狮子大开口,「石榴还想要凤凰衣,金线绣的凤凰好看呢!」
男人黑色的皮肤染上一点晕红,垂下眼时,蓝眸里波光潋滟:
「好,青冥给石榴绣。」
我摇头晃脑地问:
「青冥呀青冥,怎么我要什么你都给呀?」
贺兰归轻轻笑了,抵住我的额头,烛光跃进他的双眼,迸发出似狼一般的光芒。
他说:
「狼,生来就是要为主人付出一切的。」
我倚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青冥才不像狼,像大狗狗。」
我垂着头,叫任何人也看不清神色,声音却依旧纯真无邪:
「青冥是石榴的狗狗,石榴一个人的!」
他蹭了蹭我的侧脸,倒真似忠犬一般:
「是,我是石榴一个人的,石榴也是独属于我的。」
14.
第二日,宫中设宴。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齐宫中去到咸福宫所在的西六宫以外的地方,自是惊惶不已,只知扯着贺兰归的衣袖,还跌倒于大殿之中。
周围有嬉笑声传来,不过是说我痴傻无状,难登大雅之堂。
眼看着贺兰归脸色阴沉下来,父皇连忙怒斥众人噤声。
大殿中的窃窃声这才依次消失,我跟着贺兰归落座。
酒香浮动中,我四处寻找,却没有见到三皇姐。
于是开口问:Ţũ̂₎「父皇,三皇姐呢?」
「徽儿今日身体不适,在宫内休息。」
父皇便让人来引我去看三皇姐,贺兰归要我快去快回,我点点头,乖巧似孩童。
方行至殿前不过几十步,身后便响起刀剑声。
宫女惶惶不安,我脚步未止,依旧笑着:
「姐姐怎么不走了?赶紧带我去瞧三皇姐呀。」
只不过一瞬,宫内便喊杀声一片。
我转折回去,被侍卫恭敬地请进密室。
密室里,贺兰归跪在地上,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住。
他看着我,眼中不见愤怒,唯有悲怆。
他说:
「石榴,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呀……」
依旧温柔。
我并不理他,反而笑着望向父皇:
「儿臣恭贺父皇活擒羌王。」
父皇喜极,拍着我的肩膀,一派慈父模样:
「此战全倚仗你,十六,你说想要什么?封号还是赏赐,尽管提出来。」
「儿臣别无他求,只想辅佐父皇,一统天下。」
我当着他的面从壶中倒出两杯酒,其中一杯奉给他。
「父皇,这一杯,儿臣敬你。」
他只是拿着酒杯,看我仰头一饮而尽。
密室中并无他人,父皇谨慎,将酒尽数泼于地上,笑道:
「这一杯敬天地,以此见证朕基业将成。」
五、四、三……
我默默地在心里数着数。
哐啷——
他瞪大眼睛,嘴角流出浓黑的血,却依旧没有气绝:
「你……你……」
「父皇啊父皇,你怎么那么愚蠢,竟轻易相信了在后宫之中一个人独身安稳活下来的女孩的话。」
「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想亲手杀了你为快。」
「很不巧,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反手拔出头上早已磨得尖利的簪子,面无表情地狠狠刺穿自己亲生父亲的咽喉。
血喷溅在我的脸上和眼睫上,我的眼睛眨也未眨。直到父皇的身体已经满是窟窿,我才站起身来,拧着被血浸湿的衣袖,愉悦地笑出声:
「儿臣恭送父皇殡天!」
贺兰归静静地看着我,也笑起来:
「石榴,你杀人的手法很娴熟。」
我便抹掉脸上的血,咧开嘴:
「谢谢,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当初,我便是以这种方式杀的母妃。
15.
很少有人知道我幼时的过往,就连去世的母妃大约也以为我忘掉了。
其实我记得很清楚。
记得我不小心冲进母妃的寝房,却撞见两具赤裸的身体。
记得她是如何把我丢进冰冷的池水里,按着我的头不许我探出水面。
记得我发高热,她日日守在我身边,却祈祷我不要再醒来。
记得我大病初愈,一觉醒来似懵懂孩童,从此再不记事,病前所经历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记得母妃松了一口气,倒掉早就准备好的鸩汤。
但我知道,她从没有放过我。
她的情夫有一种奇毒,只触碰便可叫人七窍流血而死。
母妃日日在我用膳的筷子上涂一点,想将我伪装成久病而死的模样。
直到那毒忽然找不到了。
她害怕极了,找遍所有地方,而后开始怀疑我。
母妃将我打得半死,也没有问出毒的下ŧúₜ落。
她和情夫开始谋划杀掉我。
可我提前动了手。
我用母妃的毒和母妃想杀我的方式,杀了他们。
我本来想掉几滴眼泪装成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哭不出来。
心中的恨意,反倒越涨越高。
我拔掉头上锈钝的簪子,狠狠刺下去,直到见血,再猛地拔出来。
血越多,我便越畅快。
我天生是个坏种,母妃经常那么嫌恶地骂我。
她说我不是人,没有心。
就算有,也是黑的。
我确实如此。
日日夜夜想着弑父杀母的人,又是什么好东西?
可我知道,自己必须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才能不那么突兀。
我用针线将那毒缝在自己的衣服里,又将母亲身上的窟窿缝补好,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Ŧúₗ
然后哭着跌跌撞撞跑出去,口齿不清地喊:
「母妃、母妃……救救母妃……」
16.
不受宠的母妃被草草下葬。她死了,我还要活着。
我花了八天的时间把母妃的情夫分尸掩埋,最后一条腿,打算埋在冷宫的榕树下。
却被几只烦人的猎犬嗅到血味,追着我不放。
谁知误打误撞,竟遇到刚被送来的质子贺兰归。
我早就知道,羌国送来的质子自小在狼群中被母狼抚养长大,不会人语,与狼别无二致。
这样一个对我无用的人,放在平时,我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大约是装久了太久的纯善,我竟真以为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人,把自己当天的口粮让给了他。
后来他莫名消失,我也没太在意。
毕竟这宫里,死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直到传来他杀父上位,想要迎娶大齐公主的消息。
恰巧三皇姐不想嫁,贵妃来找我。
我明白,老天已经将康庄大道摆在了我眼前。
可我只是要嫁个对我好的人,安稳度过一生吗?
不。
我不愿再过以前那种摇尾乞食的生活,我不要再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不要装疯卖傻,被所有人耻笑。
我三岁识字,七岁能出口成章。
我读的懂策论,写得一手好字,陆镜白的课我也听得明白。
我的才华不输男儿。
凭什么,我要如此懦弱地活着?
我满腔不甘,不敢写什么壮志凌云的话,只能在衣服上写下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不要,让这句诗成为自己一生的判词。
所以我自请和亲,在御书房门前时,趁父皇揉我的头与我靠近时,塞给他一张字条。
「儿臣十六恭请敬上,愿远嫁和亲,与皇父里应外合,活擒羌王。」
为母妃晋封是假,回齐国,确实是一场鸿门宴。
贺兰归知道,可还是带着我回来了。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我会给他下蒙汗药。
让他浑身无力,成为待宰的羊羔。
17.
我问他:
「我骗了你,你恨我吗?」
贺兰归轻轻摇了摇头:
「石榴这样很好,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欺负。」
就算我在他眼前杀人,他还仍认为我是从前那个纯稚无依的小女孩。
「贺兰归,你帮我夺得皇位,我便饶你一命。」
我看着他,给出他选择。
「你要什么,我帮你夺就是。」
他的睫毛微颤,只是问,「可不可以,还叫我青冥?」
我并不介意在绝对的利益前虚伪与蛇,于是我靠近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轻声说:
「青冥,我想要皇位。」
「好,我给你。」贺兰归乖顺地低下头,像温顺的狼。
在给他解开锁链时,我拿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唇边。
他丝毫没有反抗,顺从地吞下。
「这是毒药。」指腹被他的舌尖轻轻扫过,我身体微僵。
贺兰归吻过我的掌心和指尖,轻声说:
「青冥的命,本就是石榴的。」
这样炽热直白的感情,我应付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便只好垂下眼,没有应声。
18.
大齐败絮其中,早就千疮百孔,埋伏了许多羌国及其余国家的探子。
贺兰归一声令下,上京大门便被打开,羌兵如蝗虫过境,一窝蜂涌了进来。
我拿出早就伪造好的圣旨,站在城墙之上,高喝道:
「我乃先帝十六女李昭,今先帝驾崩,传位于我,圣旨在此,违者立斩。尔等还不跪见新帝!」
贺兰归在城墙下仰望着我,率先跪下:
「臣贺兰归,参见陛下!」
羌军皆愣住。
他们的王,被齐国女帝驯服了。
可没人敢出声抗议,贺兰归治下苛刻,凡违者必斩。
羌军便也接二连三跪伏在地,高喊参见陛下。
从此,我不再是深宫公主,也不再是装疯卖傻的痴儿,更不是羌ŧŭ̀⁾国王后。
我是李昭,我与太阳同辉。
我要手握权势,我要站在巅峰之上,我要所有人的臣服。
我要开创新纪元,要成为创造盛世的女帝。
19.
登基之后,后宫女眷与我的兄弟姐妹,一律送进郊外行宫,吃穿不愁,依旧锦衣玉食,只是此生不得踏出行宫半步。
抗旨不遵的,皆砍下头颅悬挂在宫门之上警示。
我改年号为昭元,废除察举制,完善女官制。
封贺兰归为一字并肩王,和并羌国与齐国。封陆镜白为内阁大臣,辅佐我治理政事。
朝堂之内,一半为齐国旧臣,一半为羌国旧臣。
虽有许多人不满女帝登基,却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谁敢提呢?
那位羌王无时无刻不护在女帝左右,眼神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他是女帝的专用刽子手。
女帝登基第二月,当朝宣读贪官污吏的名单,那羌王就拎着刀,在殿中巡回。
女帝读一个名字,他便斩杀一个。
羌王拎着人头,女帝便坐在堂上看着,还要指指点点。
说他刀口不齐,嫌他刀太钝。
殿内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他们二人却谈笑风生,商量下一个杀哪个朝廷蛀虫。
便是陆首辅去劝,也无济于事。
甚至若不是女帝拦着,羌王差点拿陆首辅开刀。
真真是……疯子。
完结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