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0年代，在西方学术界的推动下，巴赫金研究成为一门专学。国家社科基金优秀项目“俄语巴赫金学重要文献整理与研究”（19AZD036）指出，巴赫金学术遗产是俄罗斯在苏联时代为人类作出的重大贡献，巴赫金是独特思维体系的建构者，考察俄语巴赫金学现状可使当代中国学界

1990年代，在西方学术界的推动下，巴赫金研究成为一门专学。国家社科基金优秀项目“俄语巴赫金学重要文献整理与研究”（19AZD036）指出，巴赫金学术遗产是俄罗斯在苏联时代为人类作出的重大贡献，巴赫金是独特思维体系的建构者，考察俄语巴赫金学现状可使当代中国学界在中外文明交流互鉴中收获新的思想启迪。

巴赫金研究（Bakhtin Studies）始于1960年代，1990年代在西方学术界的推动下形成巴赫金学（Bakhtinology）。这门专学满足四个条件：一是成立国际巴赫金研究会；二是举办国际巴赫金学年会；三是出版巴赫金研究专刊，如葡英双语季刊《巴赫金学：话语研究杂志》与俄语电子半年刊《巴赫金学刊》；四是高校开设巴赫金专题课。巴赫金学文献特指对巴赫金遗产的整理、注疏、出版、翻译和研究的成果，包括对其生平及“有争议文本”的讨论以及直接受惠于其思想的著述，半个世纪累积数以万计，截至2024年8月，巴赫金学文献已覆盖34种语言文字，范围广及欧洲、北美、南美、亚洲与澳洲的许多国家。作为俄罗斯人文科学的最高成就，巴赫金的学术思想出于哲学，入于诸多具体学科，归于人文科学方法论，尤以文艺学方法论为最，且其来源多元，既具有俄罗斯民族特色，又能与诸如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而不同”观念等产生古今共鸣。

当代俄语巴赫金学的特色

1995年巴赫金诞辰100周年，两年后美国学者出版专著《巴赫金的头一百年》，详细梳理和评价这位思想家在俄罗斯本土的接受情况。在第二个百年头三分之一世纪，受西方“巴赫金热”反哺，巴赫金学术遗产在俄罗斯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各个方向上的研究均取得长足进展，俄语巴赫金学文献井喷式增长，数量超过2万种。仅就时空体研究而言，从1970年代至21世纪初年均发表量不足10篇到2015年以来年均突破百篇，增速惊人。根据特定标准从上述2万多种文献中遴选出600种加以考察，我们发现，当代俄语巴赫金学呈现出两个显著特色。

首先，作为巴赫金学术遗产的来源国，俄罗斯在收集、整理、考订思想资源上占据天然优势，这一优势已经转化为鲜明的研究特色，可从两个案例来说明。2012年俄文学术版《巴赫金文集》6卷7册全部出齐，这是俄罗斯学术界的重大事件，为巴赫金学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文献保障。1997年第5卷“1940年代至1960年代初论著”问世，2010年的第4卷“拉伯雷的创作与民间文化关系”分上下两册，最晚面世的是第3卷“小说理论（1930—1961）”。出版这套文集历时16年，编者挖掘和整理了许多新材料，撰写了内容丰富的注释，每册中的注释至少占全书篇幅的三分之一。近些年来，每当有人曲解巴赫金甚至攻击巴赫金的时候，就有学者建议阅读这部文集。第二个案例涉及“巴赫金百科全书”项目。俄罗斯学术界有给著名作家编纂百科词典的传统，如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等大文豪都有专门的百科全书。为学者立传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不仅有传记，而且有专门撰写的百科词典。《巴赫金百科全书》在俄罗斯学者中属于首创之举，可谓前无古人。在2017年9月复旦大学举办的第16届国际巴赫金学年会上，有人提议编写具有类似百科全书功效的巴赫金词典，第二年俄罗斯学者便张罗此事。该项目包括在最广泛的科学和历史文化背景中描述和解释与巴赫金有关的尽可能全面的信息，特别是把仍处于研究边缘或新发现的材料引入科学流通领域。自2020年上半年开始《巴赫金学刊》常设“《巴赫金百科全书》材料”专栏。这部百科全书以网络版发行，可以预见，它将会成为有关巴赫金的“超文本”。

其次，从最初的文艺学家到苏联解体后的哲学家与语文学家，巴赫金学术身份的这种转变是当代俄语巴赫金学的又一鲜明特色。1970年第三版《苏联大百科全书》把巴赫金增列为词条，称之为“俄苏文艺学家”；2005年《俄罗斯大百科全书》将其界定为“俄罗斯哲学家和语文学家”。语文学是研究典籍的一门学问，在西欧与北美早已退出活跃词汇库，但在俄罗斯仍是普通单词，包含语言学与文艺学。1992年的论文集《作为哲学家的巴赫金》在俄罗斯具有开巴赫金哲学思想研究之先河的意义。长期从事语文学研究的巴赫金原来是位哲学家，这给读者造成一种矛盾的印象：巴赫金很“俄罗斯化”，同时又很“西欧化”，在哲学家眼中他“太文艺学家”了，对文艺学家来说“太哲学家”了。梳理1990年代中期至2023年复调小说理论在俄罗斯的接受情况，当可说明当代俄语巴赫金学的哲学化趋势：无论反对者还是赞成者，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表现出一个共同点：承认巴赫金的哲学家身份及其复调小说思想对于建构其整个理论学说和推动人文科学发展所发挥的积极作用。俄罗斯学者避开孰对孰错的传统做法，把精力用在两个地方：一是发展复调对话理论；二是用语文学考据方法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的理论意涵及接受情况构建一个系统，这个子系统是巴赫金整个学术思想的组成部分。实际上，有关巴赫金的狂欢化、时空体、话语对话性、言语体裁、小说理论等问题，也大多在哲学观照中已经得到或正在得到新的阐发。

独特的思想体系

当代俄语巴赫金学成果为我们深入理解巴赫金学术遗产的魅力提供了“原汁原味”的启迪。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巴赫金对哲学美学与语文学就抱有浓厚兴趣，可用一对关键词“哲学/美学→文艺学/语言学”（“哲学→语文学”）来概括他的学术兴趣。巴赫金不露痕迹地将哲学与语文学思想相互转化，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用诗学的形态实现哲学的诉求，或者使语文学与哲学交融，是巴赫金学术研究最鲜明的个性化特色。可以把巴赫金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复调小说、论拉伯雷狂欢化小说、论歌德教育小说的三部专著，还有构成巴赫金小说理论之基石的一些长文，以及探讨作为话语形式的言语体裁问题的未完成稿，看作专论小说体裁的一部大书，由三编构成，第一编是三个长篇小说家的个案研究，第二编是针对长篇小说体裁源流的历史诗学研究，第三编是为作为“基本言语体裁百科全书”的长篇小说体裁提供语言哲学基础的语言学研究。这部大书的核心内容可用三个关键词“存在事件/审美事件”“反对独白思维倾向”“长篇小说体裁”来概括。

从哲学转向语文学，从存在事件转向审美事件，且把审美事件具体化为小说创作，这是巴赫金摆脱独白思维倾向、求索反独白思维倾向的重大转折。“笑-小说-对话”与“严肃-史诗-独白”构成巴赫金考察文学史、思考小说理论的独特视角，而这个视角在讨论文学时空体结构时表现最为突出：现实的存在如何打破文学时空体中僵化的垂直的等级结构。巴赫金发现对话与狂欢思维倾向，从而将欧洲小说中占主导地位的雄辩体小说体裁，进而欧洲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独白思维倾向，拉下神坛，以自己的诗学理论预见并推动多元文化的平等发展。文化多元、张扬个性、平等对话既是现实所提出的要求与希望，又是巴赫金哲学-语文学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巴赫金的上述结论无疑具有超前性、开放性、跨界性、微观与宏观融为一体性等特质。具体来说，他喜欢采用边缘性视角，看似在论专题，实则越出具体学科范围，背后总能触及哲学问题，却又暗中指向更高层面的文化思维倾向，形成独特的开放式理论架构。这是一种非传统意义上的思想体系，其内核是独白与反独白思维倾向的互动关系，任何现实行为、文化活动、学术思想、理论方法等都可以在这个开放的思维体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不断地丰富、充实这个体系。巴赫金为此建立起相应的人文研究新范式，这是他对世界文化作出的重大贡献。正是凭借这份特殊的贡献，他才会被公认为传统的学者，现代的、后现代的、“理论之后”时代的学者，才会在20世纪被归入“下个千年思想家”的行列。（社会科学报社融媒体“思想工坊”出品 全文见社会科学报及官方网站）

来源：贴近地面飞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