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91年的初冬,我和丈夫王建国结婚刚满三年,住在厂里分的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
"我不会抚养他的双胞胎,绝对不行。"我站在客厅中央,声音有些颤抖。
屋外是凛冽的东北风,吹得窗户咣咣直响,那声音像是在嘲笑我的无情。
那是1991年的初冬,我和丈夫王建国结婚刚满三年,住在厂里分的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
砖混结构的楼房冬冷夏热,但好歹是个安身之所,比起住大杂院的同事们,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我们的家具不多,一张旧木床,一个老式衣柜,一台黑白电视,还有一台"红灯"牌缝纫机,都是结婚时置办的。
建国的哥哥王建军在一场车祸中离世,留下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儿子。
这个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厨房用铝锅煮萝卜白菜汤,那汤的香气还未散去,却被一通急促的电话声打断。
建国放下电话,脸色苍白,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大哥出车祸了,没救过来。"
我手里的铁勺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两个孩子呢?"
"还在幼儿园,没人告诉他们。"建国声音嘶哑,"咱们...得把他们接过来。"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感到一阵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不会抚养他的孩子!"
说起我和大哥的矛盾,要追溯到七年前。
那年我二十一岁,在纺织厂做一名普通工人,因为会拉手风琴,在厂文工团认识了当时在机修车间工作的建国。
他比我大两岁,老实本分,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可建国的哥哥王建军却处处针对我,说我家境不好,配不上他弟弟。
其实我家也不算特别困难,爹是小学教师,妈在街道办事处工作,虽然没什么大背景,但在当时也算是体面的工人家庭了。
记得那年春节,我特意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两盒"大白兔"奶糖和一条"红塔山"香烟,提着去建国家拜年。
结果大哥当着全家人的面,把我带的礼物扔进了垃圾桶,说"小市民的东西,拿不上台面"。
我忍着眼泪,咬紧了嘴唇,却也在心里埋下了芥蒂,像一颗倒刺,多年来一直扎在心口。
"小柳,咱能不能好好商量?"建国眼眶通红,手里捏着一份出院单。
单子上潦草地写着"家属自行处理后事"几个字,纸张已经被他捏得起了皱。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像是被切割成碎片的悲伤。
"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义务!"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活着的时候怎么对我的,你忘了吗?当年他要不是非要反对,咱们也不会等到二十五才结婚!"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仿佛在计算着生活的艰难。
"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他家吃饭,他媳妇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没文化,像个乡下丫头吗?那两个孩子也老是对我指指点点的,一点儿礼貌都没有!"我越说越激动,积攒多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建国叹了口气,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扛着看不见的重担。
"可那是两个孩子啊,他们才五岁,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院子里传来广播站播放的《今日新闻》,播音员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们沉默的客厅。
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水是凉的,灌进肚子里冰凉冰凉的。
"咱们自己的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我每月工资才七十八块,你呢,厂里经常拖欠工资。再说,我还想着明年要个自己的孩子呢。"
建国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大哥再不好,那也是我哥,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猛地站起来,"我可不是圣人,我做不到!"
厨房里的闹钟嘀嗒嘀嗒地响着,窗外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嬉闹声,一切都那么平常,又那么不平常。
那几天,公婆从乡下赶来,住在我们的小屋里。
婆婆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离开过那个小村庄,这次为了儿子的后事,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进城。
她眼睛哭得像核桃一样肿,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责备,仿佛我就是那个拒绝给孙子们一个家的罪人。
公公倒是少言寡语,只是每天清早起来,坐在阳台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闺女,你就帮帮建国吧,那两个娃娃可怜着呢。"一天晚上,婆婆拉着我的手,低声哀求。
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黑泥,那是几十年农活留下的痕迹。
"妈,我也想帮,可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怕自己做不好,更怕将来怨恨那两个孩子。"
婆婆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进了厨房,只留下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建国的单位是国营机械厂,最近效益不好,常常拖欠工资。
而我所在的纺织厂情况稍好些,但也只是勉强维持。
我们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福利房,虽然面积不大,但在当时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煤炉的气味,那是北方冬天特有的味道,混合着廉价洗衣粉和咸菜的气息。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听见了小院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那笑声清脆,却让我心里一紧。
推开门,我看到建国正坐在家里的小木椅上,教双胞胎认识简单的汉字。
他们都没注意到我回来,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那两个孩子长得很像,都是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
他们穿着不太合身的小棉袄,那是建国从厂里同事家借来的,袖子卷了好几道。
我放下手提包的声音惊动了他们,三人同时抬头看我,建国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双胞胎则怯生生地叫了声"婶婶"。
"你...你怎么把他们带回来了?"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就...就是带他们来看看。"建国站起身,有些局促,"马上就走。"
我没说话,径直走进了厨房,背对着他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冰凉的水哗啦啦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我机械地洗着手,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回到客厅时,建国正在给双胞胎穿外套,准备离开。
看到我出来,他停下动作,欲言又止。
"吃了饭再走吧。"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喝水。
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那...那就麻烦你了。"
我转身去厨房煮了一锅面条,放了两个鸡蛋,又炒了一盘青菜。
那顿晚饭吃得很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双胞胎小声的说笑。
他们吃相很乖,不像一般的小孩子那样闹腾,离开时还认真地说了"谢谢婶婶"。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第二天上班时,车间主任看我无精打采,特意关心了几句。
我们厂里的女工大多知道我的事,眼神里透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怎么,还是决定不管那两个孩子?"李大姐是车间的老人,和我妈是同乡,一向把我当女儿看。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是那个年代工人的标准装束。
"大姐,你说我是不是太狠心了?"我停下手中的活计,低声问道。
"丫头,这种事情外人说不好。"李大姐叹了口气,"不过,我要是你,可能也做不到大度。"
"你真这么想?"我有些惊讶。
李大姐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咱普通老百姓家,养活自己都不容易,哪有余力管别人的孩子?再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万一将来偏心了,对谁都不好。"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但夜深人静时,那种隐约的愧疚感还是会浮上心头。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发现建国正在收拾行李。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拿起一件衣服都要思考很久。
"你这是做什么?"我愣住了,手里拎着的菜掉在了地上。
"我决定了,搬去大哥家住,照顾两个孩子。"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很坚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
"那我呢?"我的声音在发抖。
"你自己决定吧。"他继续收拾着衣服,动作机械而缓慢,"我不会强求你。"
窗外开始飘雪,北方的初雪总是来得突然,片片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我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的某个角落在隐隐作痛。
"那...那就离婚吧。"这句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建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看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婆婆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泛黄的信封。
"柳娟啊,这是建军留下的,说是...说是让你看的。"婆婆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我疑惑地接过信封,摸上去有些粗糙,是那种老式的牛皮纸信封,上面还有一些陈旧的水渍。
里面是一张字迹工整的信纸,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柳娟妹妹: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么我已经不在了。首先我要向你道歉,这些年来对你的态度实在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其实我早在你和建国谈恋爱时就查出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他这辈子都不能太过劳累,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我担心你不知情,将来会后悔,所以才出言阻拦。
那次扔你的礼物,是因为我看出那是你攒了半年工资买的,心疼你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我这人就是这样,心里想着好,嘴上却总说不出漂亮话。
我媳妇对你的态度也不好,那是因为我和她说过建国的病情,她怕你不能照顾好他,才处处看你不顺眼。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照顾好两个孩子。他们很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建国的病需要定期检查,别让他太劳累,也别让他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些。
你大哥 建军"
我泪如雨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一股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
原来这些年我误会了大哥,把他的保护当成了刁难。
我看向建国,他正低着头整理行李,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否在哭。
"建国,你的病..."我犹豫地开口。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大哥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不想让你担心。"他苦笑一下,"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不能太累。"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建国从不加班,为什么他总是避免剧烈运动,为什么他每个月都要悄悄去一次医院。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窗玻璃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客厅里的灯光在冰花上折射出斑驳的光影。
婆婆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在我和建国之间徘徊,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期待。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我轻声说。
那晚,我失眠了,辗转反侧到天亮。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给灰暗的房间带来一丝温暖。
建国已经出门了,留下一张字条说去看孩子们。
我坐在床边,反复读着那封信,每一个字都像是大哥的忏悔和嘱托。
我的记忆回到了七年前,大哥总是皱着眉头看我和建国在一起的样子,媳妇对我的冷淡态度,还有那些我曾经认为是刁难的话语和行动。
现在想来,那些都是对弟弟的保护和担忧啊。
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然后穿上厚实的棉袄,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雪地上,一串串脚印清晰可见,那是建国离开时留下的。
我顺着那些脚印,一直走到了公交车站,然后乘上了开往郊区的7路车。
建军家在城市的东郊,是一栋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老式筒子楼,楼道又窄又暗,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
我沿着楼梯爬到三楼,远远就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
透过半开的门缝,我看到建国正在给双胞胎讲故事,两个小家伙坐在他膝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这一幕让我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笑声戛然而止,三双眼睛同时望向门口。
"婶婶!"双胞胎从建国腿上跳下来,怯生生地站在门边。
我蹲下身,平视着他们:"你们好啊,小朋友。"
他们穿着不太合身的毛衣,袖子长了一截,应该是建国给他们买的。
"婶婶是来看我们的吗?"其中一个男孩小声问道。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两只小布熊:"这是给你们的,喜欢吗?"
那是我昨晚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特意去国营商店买的,花了我半个月的零花钱。
两个小家伙欢呼着扑过来,抱住了玩具,又怯怯地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谢谢婶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甜甜的,像春日的风铃。
建国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在猜测我此行的目的。
房间里很简陋,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子,墙上贴着几张彩色的儿童画,应该是双胞胎的作品。
角落里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着轻柔的音乐。
"叔叔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一个小男孩突然说,眼睛里满是期待,"婶婶,你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进我的心,我看向建国,他的眼中满是无助。
"你爸爸...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轻声说,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但是他很爱你们,所以把你们交给叔叔和婶婶照顾。"
双胞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开始玩他们的新玩具。
建国走到我身边,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通了。"我深吸一口气,"我们不离婚,一起抚养他们。"
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又很快暗淡下去:"你确定吗?我不想勉强你。"
"我确定。"我看着双胞胎天真的笑脸,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开始融化,"大哥和嫂子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建国眼中闪烁着泪光,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谢谢你,小柳。"
那天下午,我们带着双胞胎回到了我们的小家。
婆婆看到我们一家四口回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公公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拍着我的肩膀说:"闺女,你做得对。"
那天晚上,我和建国坐在小院的石阶上,仰望着满天繁星。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轻声问,呵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
"也许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两双信任的眼睛吧。"我望着远处的星空,轻声说,"也许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学会接纳和给予。"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养育两个孩子需要更多的金钱和精力。
我开始接一些零活,利用下班时间给人缝补衣服,贴补家用;建国也在厂里申请了夜班,多赚些加班费。
双胞胎很乖,从不闹腾,放学后会自己写作业,还会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春节那天,我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蒸了双胞胎喜欢的八宝饭。
吃饭时,弟弟突然问我:"婶婶,我们什么时候能改口叫你妈妈?"
我愣住了,筷子停在半空中,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叫我妈妈吧。"我轻声说,眼中含着泪水。
"妈妈!"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然后扑进我的怀里。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建国在一旁默默流泪,公婆也抹着眼泪,笑得合不拢嘴。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载着人们驶向远方。
而我,终于找到了归属的地方,在这个简朴的小家中,与我最爱的人们在一起。
窗外,春节的烟花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空,也照亮了我们的未来。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