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钱你拿着,妈每月都攒了。"母亲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满脸慈爱。
退休的母亲
"这钱你拿着,妈每月都攒了。"母亲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百元大钞塞进我手里,满脸慈爱。
门外传来哥嫂的窃窃私语,话语里满是不满。
我叫周明礼,今年四十有五,在市郊一家国营机械厂当技术员,九十年代初就参加工作了。
工资不高不低,够自己过日子,算得上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尝到甜头的人。
我们厂在九十年代中期经历过一轮下岗潮,好在我技术过硬,躲过了那场风波。
一年前,七十八岁的母亲搬来和我同住,在此之前,她一直跟哥哥周明义一家住在老房子里。
母亲王桂兰,退休前是国营纺织厂的老工人,参加过五十年代的大生产运动,是厂里的老劳模。
厂里发过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她至今还珍藏在一个旧皮箱里,常在逢年过节拿出来给晚辈们看。
母亲退休金每月有四千五百元,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市,这个数目不算少。
从她来的第一天起,就坚持把退休金全部给我,这事被哥嫂知道后,成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一根刺。
"妈,钱您自己留着用。"我总是这样推辞。
推开母亲递来的钱,就像小时候推开她递来的饭碗一样,是我们这代人骨子里的客气。
"留着干啥?我一个老太太,吃不了穿不了的。"母亲总是这样回答。
她的手依然伸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穿梭在纺织机之间无数个日日夜夜。
"你每天忙着上班,还要照顾我,这钱你拿着。"母亲的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母亲生活简朴,一件蓝色的确良棉袄能穿好几年,直到领口磨得发白也舍不得换。
她常说:"人啊,活到我这把年纪,讲究那些做啥?能遮风挡雨就成。"
唯一的爱好是在阳台种几盆花,有吊兰、绿萝和她最心爱的一盆君子兰。
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家里用剩的茶叶水去浇那些花,看着它们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每次我要买新衣服给她,她总是摇头:"浪费钱,我这把年纪,穿啥不是穿。"
然后她会翻出缝补袋,给自己的旧衣服补上一针一线,那是她年轻时的习惯,舍不得丢。
哥哥周明义和嫂子李淑芳住在城东的单位分房里,距离我这不过两站公交车的路程,但来得不勤。
哥哥比我大五岁,是市供销社的一名普通职员,在单位里兢兢业业几十年,和我一样,都是那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
嫂子在百货公司卖布,日子过得也算踏实,他们有个儿子,今年读高中,正是用钱的时候。
自从知道母亲把退休金都给了我,哥嫂更是心存芥蒂,逢人就说母亲偏心。
"老二家里条件比我们好,妈非要住他那里,还把钱都给他了。"这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母亲有时听到这些话,只是抿着嘴笑笑:"你们兄弟俩,一个像你爸,一个像我,都是好样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方人讲究过小年,这一天要祭灶王爷,扫尘净屋,预示着年味儿就要浓起来了。
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张罗,蒸糖糕,炸丸子,准备迎接春节。
她系着一条褪了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哼着当年纺织厂里流行的老歌谣。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哥嫂带着侄子来了,一进门,气氛就不太对,侄子叫了声"奶奶、小叔"就坐到一旁玩起了随身听。
"妈,您每月四千五退休金都给小弟了?"哥哥开门见山,眉头紧锁。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满,这种不满在兄弟俩之间酝酿已久,终于在这个小年夜爆发出来。
"是啊,他照顾我,我给他怎么了?"母亲手上揉面的动作没停,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面团在她手中滚来滚去,就像她这一生,在命运的手掌中翻滚,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韧性。
"我们也是您的儿女啊!"嫂子李淑芳插嘴,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
她穿着一件印花的确良上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项链,是改革开放后小城市里时髦妇女的标配。
"您这样偏心,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前几天李家春还问我,说您是不是和我们闹别扭了。"
母亲放下面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面粉。
"明礼每天照顾我吃喝拉撒,我住他家,用他的水电煤气,给他点钱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如同她一贯的做事风格,简单直接。
"你们要是不满意,可以把我接走啊,我跟谁住都行。"
母亲的这句话让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案板上面杖敲打的声音。
哥哥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嫂子撇了撇嘴,转头去看电视机里正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预告。
我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打圆场:"妈,面发好了吗?我去生炉子,一会儿好蒸糖糕。"
侄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奶奶,我帮您和面吧。"
母亲脸上的表情这才舒展开来:"好孩子,你奶奶做的糖糕,是你最爱吃的。"
饭桌上,气氛依然凝重。
哥哥吃饭时总是看着碗,一言不发;嫂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母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母亲只是简单地回答:"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着,比你们这些整天操心的年轻人强多了。"
吃到一半,母亲突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我和哥哥脸上逐一扫过。
"你们兄弟俩,一个像你爸,沉稳;一个像我,倔强。"
母亲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越回到了几十年前。
"当年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们不容易啊。"
那是文革刚结束的年代,工厂里的工资很低,母亲常常要做些零活补贴家用。
"记得吗,明义?那时候你上高中,明礼还在读小学,家里揭不开锅的日子,我就去给人缝补衣服,一件两毛钱。"
母亲的眼里闪着泪光,那是岁月的痕迹。
"你们的学费从来没有拖欠过,你爸走时就交代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哥哥的眼圈红了,默默地给母亲碗里夹了块肉。
"现在我老了,只希望你们和睦相处。钱不过是身外物,兄弟情义才是一辈子的事。"
母亲的这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心里的那道锁。
哥哥终于开口:"妈,我不是为了钱,就是担心您……"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各有各的难处。明义家孩子上学,开销大;明礼一个人,工资也不高,我不帮衬点,心里过意不去。"
饭后,母亲执意要洗碗,我和侄子在一旁帮忙。
哥哥和嫂子坐在客厅里,隐约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语气比来时缓和了许多。
天色渐晚,哥嫂准备回去,临走前,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弟,有事叫一声,别自己硬扛。"
我点点头,心里的那根刺似乎没那么扎人了。
那晚,我路过母亲房门,听见细微的声响。
推门一看,母亲正坐在床边,借着台灯的光线翻看一个旧皮箱,里面是发黄的照片和几本存折。
"妈,这么晚了还不睡?"我走进去,在她身边坐下。
"睡不着,就翻翻老东西。"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递给我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穿着蓝色的确良连衣裙,我和哥哥站在他们中间,一家人笑得灿烂。
"这是七九年照的,那时你爸刚平反回来,日子虽苦,但我们很幸福。"
母亲轻轻抚摸着照片,仿佛能触摸到那逝去的时光。
"他走得太早,没能看到你们长大成人,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
泪水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我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巾,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情感,语言是苍白的,只有心与心的交流才能传递。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们兄弟好好的。"母亲收起照片,又从箱子里拿出几本存折。
"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不多,也就二十来万,你替我保管着。"
"妈,这……"我有些惊讶。
"不用说了,听我的。"母亲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坚定。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会过日子。从你爸走后,我就立下规矩,每月工资留一点,不管多少。"
她合上存折,递给我:"将来我走了,你和哥哥一人一半,谁也别亏着。"
我接过存折,心里一阵酸楚:"妈,您别这么说,您还能长命百岁呢。"
母亲笑了笑:"人都有那一天,我不怕,就怕你们兄弟为这点钱伤了和气。"
她拍了拍我的手:"记住妈的话,钱财乃身外之物,兄弟才是一辈子的亲人。"
春节过后,天气转暖,母亲却咳嗽得厉害。
起初她说没事,就是老毛病,喝点梨水就好。
但一连几天,咳嗽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夜里常常咳得睡不着觉。
我坚持带她去医院,她推脱再三,最后拗不过我,才勉强同意。
市人民医院的门诊大楼前,排队的人很多,大多是老年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药罐子和病历本。
我和母亲刚站到挂号窗口前,就听见有人喊:"妈!"
回头一看,竟是哥嫂带着侄子也来看病。
"明义,你们怎么也来了?"母亲有些惊讶。
"小峰发烧了,刚好赶上周末,我们带他来看看。"哥哥解释道,然后关切地问,"妈,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老毛病。"母亲咳嗽着说,声音有些沙哑。
哥哥皱了皱眉:"咳成这样还说没事?走,我陪您去内科。"
我去窗口挂号,母亲被哥哥和嫂子一左一右搀扶着走向内科诊室。
等待检查的时候,哥哥主动坐在我旁边。
他比我高半个头,虽然年近五十,鬓角已有些花白,但身板还是挺得笔直,像极了父亲的模样。
"弟,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哥哥的声音低沉。
"妈年纪大了,照顾起来不容易,我和你嫂子工作忙,孩子学习紧,实在分不开身。"
"应该的,您工作忙,我单身,照顾妈是应该的。"我也不好意思地说。
其实我知道,哥哥家里也不容易,侄子上高中,学费、补习费加起来一年好几万。
嫂子拉着母亲的手,小声地聊着家常,母亲时不时地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侄子小声问:"奶奶,您的腰还疼吗?上次我去您那儿,看您都直不起腰了。"
我一愣,不知道母亲腰痛的事。
母亲笑着摸了摸侄子的头:"好多了,你奶奶皮实着呢,不碍事。"
原来,母亲一直瞒着我她的腰痛,却在哥哥家提起过。
可能在她看来,这些小毛病不值一提,怕我担心。
医生给母亲做了详细检查,说是慢性支气管炎,开了些药,嘱咐要多休息,少受凉。
回家路上,哥哥坚持要送我们,路过一家小饭馆,他提议一起吃个午饭。
饭桌上,气氛比小年那天轻松多了。
哥哥说起厂里的趣事,嫂子聊着百货公司的新货,侄子则对我的工作充满好奇。
母亲看着我们,眼里满是欣慰,不时插上几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对了,下个月是妈的生日,"哥哥突然说,"我们一起给妈庆祝一下吧。"
"好啊,"我立刻附和,"就在我家办,您们负责买菜,我来做饭。"
"那我负责蛋糕,"嫂子说,"百货公司新开了家西饼屋,听说做的蛋糕很不错。"
母亲摆摆手:"瞧你们,大惊小怪的,过什么生日啊,我这把年纪了。"
"七十九岁呢,正好图个吉利,"哥哥笑道,"再说了,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母亲点点头,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三月,春风送暖,母亲的生日如期而至。
一大早,哥嫂带着侄子提前来了,帮忙准备饭菜。
嫂子从百货公司带来一件鲜红的羊毛衫,说是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妈,这料子好,穿着暖和,您试试合不合身。"嫂子殷勤地说。
母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件羊毛衫,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好,太好了,谢谢淑芳。"
厨房里,我和哥哥忙着准备饭菜,侄子负责摆碗筷。
哥哥的刀工比我好,切出来的肉丝均匀整齐,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你小子手艺不错啊,"我打趣道,"看不出来啊。"
"这不是跟妈学的吗?"哥哥笑着说,"小时候妈教我们,说男人也要会做饭,别指望女人伺候一辈子。"
我们相视一笑,想起了小时候在厨房里帮母亲择菜、洗碗的情景。
那时候,母亲总是一边做饭一边哼着歌,灶台上的铁锅里冒着热气,勾人食欲。
而现在,我们兄弟俩站在厨房里,像极了当年的母亲,岁月的轮回就是如此神奇。
中午,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有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母亲最爱吃的白切鸡。
嫂子从西饼屋买来的蛋糕摆在中间,上面写着"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八个大字。
母亲坐在饭桌前,看着我们忙碌的身影,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孩子们,妈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就是你们。"母亲举起茶杯,声音有些哽咽。
"比什么钱都值钱。看到你们兄弟和睦,妈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我们一起举杯,为母亲庆贺生日,为这来之不易的团圆时刻干杯。
窗外,春风拂过,吹开了母亲阳台上的第一朵迎春花,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亲给我的不仅仅是退休金,更是一种无私的爱和家人之间的羁绊。
这份情感,比任何金钱都珍贵,它会伴随我们一生,成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妈,您放心,我和哥哥一定会好好的。"我轻声说。
母亲点点头,眼里盛满了光:"我知道,我的孩子都是好样的。"
饭后,母亲拉着哥哥和我的手,看着窗外初绽的春色,脸上的皱纹里满是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智慧。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来源:悬崖上观鹰的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