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放下搪瓷茶杯,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的物件,如今只剩我一人用它。
那八十万
"爸,就在我这儿住下吧。"
儿子站在我家门口,春风满面,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
"您那房子也空着没人住,我把您接来吧。"
我放下搪瓷茶杯,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的物件,如今只剩我一人用它。
"小涛啊,爸住惯了这儿,你们小两口忙,我去了反倒添麻烦。"
他搓着手,笑容有些局促:"这哪是麻烦呢?您退休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屋里暖气不足,水汽在窗户上结了一层薄霜。
"您那拆迁款不也到账了吗?八十万呢,放在您那儿也是放着。"
他往沙发上一坐,声音压低了些:"咱家现在正需要钱周转。"
原来如此。
我是九七年从北区棉纺厂退下来的。
那时改革大潮袭来,厂子连年亏损,上头一纸文件,提前退休换点补贴走人。
小区里跟我同批退的老伙计不少,大家从风华正茂干到两鬓斑白,一夜之间成了"提前退休人员"。
退休那天,我抱着一摞厂里发的纪念品和一本存折走出了大门,心里五味杂陈。
日子过得简单,一个月两千多退休金,够花。
老刘常笑我:"老周,你这日子过得,跟你那大茶缸子似的,粗瓷大碗,耐用,但没啥精致劲儿。"
老伴去得早,六年前的秋天,肺病带走了她。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早起晨练,买菜做饭,跟院里老头儿下盘象棋,偶尔到小涛家看看孙子。
去年单位老宿舍拆迁,那栋建于七十年代的五层楼,见证了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
拆迁公司赔了我八十万。
在今天这物价,也不算多,但对我这样的老人家,已是一笔巨款。
"爸,这钱您打算怎么用啊?"小涛曾经这样问我。
"存着吧,万一哪天病了用得着。"我随口应着。
儿子小涛大学毕业后跟着同学做生意,说是什么网络科技,我也不懂。
三十八岁了,成家立业,但总觉得少了分稳当。
他媳妇小李是银行职员,孩子上小学三年级,买了套电梯房,每月还房贷七千多。
我隐约知道小涛生意不太顺,但他从不在我面前提起。
男人嘛,都有面子。
第三天,我拎着两个旧布袋子,跟着小涛到了他家。
那是个九十平米的新小区,电梯里都是年轻人的广告,健身的,买保险的,学英语的。
儿媳妇笑脸相迎,忙前忙后给我收拾出间朝南屋子。
"爸,您看这屋子行不?阳光足,冬天暖和。"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床头柜上还放了盆文竹。
"挺好,比我那老房子强多了。"我笑着说。
晚饭很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鱼,还有我爱吃的醋溜白菜。
"爸,您以后就住这儿,跟我们一起。"小涛给我倒了杯白酒,"您那退休金也不用操心,我给您存起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怅然。
大半辈子过去,终究是要靠儿女养老了。
那天晚上,我去厨房倒水,听见卧室传来儿媳的声音:"他那八十万交给咱们管着,再加上每月退休金,够咱们还两年房贷了。"
"你小声点。"是小涛的声音,"爸这人犟,慢慢来。"
我站在黑暗中,手里的杯子凉了又热。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想起了老伴。
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老周啊,别给孩子添麻烦。"
现在看来,我是要添麻烦了。
整夜未眠,我听着陌生的房子里各种声响,水管里流水,电梯上下,邻居家的电视声。
这不是我的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趁他们睡着,悄悄收拾了东西。
在餐桌上,我留下三十万现金,外加一张纸条:"小涛,爸知道你生意困难,这钱帮你周转,不必还。"
拎着布袋子,我轻轻带上门,回了自己家。
推开家门,檐下的老喜鹊还在,看见我回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回来了?"我自言自语,"回家了。"
楼上是七十多岁的孙婆婆,拄着拐杖下楼买菜;对门是退休老师刘光明和他媳妇李阿姨;楼下是搞木工的老王,每天清晨锯木头的声音准时响起。
这才是我熟悉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小涛找来了,眼圈发红。
"爸,您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站在门口,额头上一层细汗,应该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我摆摆手,喝口茶,看窗外广场上跳舞的老头老太太。
"有什么话进来说。"
小涛进门,环顾四周,这老房子墙皮剥落,家具陈旧,但干净整洁。
"这些年,是我疏忽了。"我慢慢说道,"儿子,人这辈子不容易。你有你的难处,爸理解。但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活法。"
"爸,我不是为了钱..."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是孝顺,想让我过得好些。但我这把年纪,习惯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铺在那个老茶缸上,映出一道道裂痕。
"这地方,我住了三十多年,认识每一个邻居,知道每一个声音。"
小涛低着头,像小时候犯了错。
"我们班的老刘,你还记得吧?他退休前是中学老师,常来我这儿下棋。他媳妇做的韭菜盒子,香得很。"
"记得,李阿姨的盒子,您以前常带给我吃。"
"他们没儿没女,却过得舒坦。有时我不舒服,是他们送我去医院。这份情,比血亲还亲。"
我起身到厨房,泡了壶新茶。
"小涛,不是爸倔,是人这把年纪,挪挪窝都难受。"
"爸,那三十万..."
"留着吧,我知道你缺钱。生意场上,起起落落很正常,等缓过这阵子,你再还我也行。"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钱多半是要不回来了。
小涛在我家坐了一下午,临走,我拍拍他肩膀:"周末带你媳妇来,爸做红烧肉。"
他点点头,眼里有愧疚,也有释然。
送走儿子,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
楼下的大槐树坐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像在议论今天的故事。
日子还是那样过,只是我多了新心思。
与其把錢存着等老,不如做点事情。
我想起老刘常说:"人老了不能闲着,闲出毛病来。"
单位有个老同事退休后在社區開了間小雜貨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打电话问他具体情况,他爽快地邀我去看看。
那是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货架上摆满了日用品,邻里需要什么,一应俱全。
"老周,这买卖不大,但一天能挣个五六十,打发时间。"老同事笑呵呵地说。
我心动了。
从那以后,我用剩下的钱在社区买了间小店,卖些日用百货。
装修时,老刘夫妇帮了大忙,隔壁的木工老王给我做了几个结实的柜子。
开业那天,小区里的老伙计们都来捧场,买点肥皂洗衣粉的。
小本经营,不求大富,日子竟比退休在家充实多了。
店里常坐着几个老头儿,一边喝茶一边唠嗑。
"老周,你发财了,别忘了老哥几个啊!"他们开着玩笑。
"发啥财,混口饭吃。"我乐呵呵地应着。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有天小涛突然来找我。
"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他神色凝重,我知道又是为钱的事。
"生意赔了?"
他点点头,苦笑:"合伙人卷款跑了,欠了一屁股债。"
我沉默片刻:"需要多少?"
"十五万,爸,我保证这次..."
"行了,"我摆摆手,"爸老了,经不起你保证。"
我打开抽屉,拿出存折:"我这儿还有些积蓄,小店这几个月也有收入。"
小涛踌躇着:"爸,这次我写个欠条。"
"你写吧,算是爸投资你。"
我们约定好,这钱不是白给的,是投资。
他以后有钱了,连本带利还我。
小涛拿着钱走时,脸上的愧疚比上次更深。
我知道,儿子不坏,就是难。
生活不易,四十上下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最是艰难。
几个月后,老刘问我:"老周,你儿子还钱了吗?"
我笑笑:"哪有那么快。"
老刘摇头:"你这心太软,养儿防老,现在养老院都比儿女靠谱。"
"话不能这么说,"我捏着茶缸,"血浓于水,再难的日子,也是一家人。"
小李阿姨插嘴:"老周就是心好,你那儿媳妇对你不冷不热的,你还护着。"
我抿嘴一笑,没接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涛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他用那十五万开了家小工作室,做设计的活,本行出身,总算有点门路。
慢慢地,儿媳妇的态度也变了。
有一回她来店里帮忙,笑着说:"爸,您这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都想跟您学学。"
我笑着打趣:"你年轻人,有的是出路,别学我这糟老头子了。"
其实心里明白,人与人之间,往往要经历些事,才能真正走近。
小涛每月都会来看我,有时带点水果,有时就是来坐坐。
每次来,都会放下一千两千的,说是还债。
"慢慢来,"我从不催他,"爸不急这个。"
日子在平淡中见出温情。
去年中秋,我做了一桌子菜,请小涛一家和老刘夫妇一起过节。
孙子念小学三年级了,嘴甜地喊着"爷爷",一口一个"我想住爷爷家"。
儿媳端上一盘红烧肉,是跟我学的手艺。
"爸,您尝尝,我按您的配方做的。"
她变了许多,言语中多了几分柔和。
"小李,手艺见长啊,比你爸做得都香。"我夸赞道。
饭桌上,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
小涛讲他接了个大单子,说是要扩大工作室规模。
"爸,我得谢谢您。"他眼里泛着光,"要不是您当初那十五万,我哪有今天。"
我举起酒杯:"爸能帮你,是爸的福气。"
"哎哟,周老头,又抖孝顺了。"老刘打趣道。
"你懂啥,这叫投资有道。"我笑呵呵地回应。
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我恍惚间看见老伴也在笑。
她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
"看吧,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我在心里对她说。
酒过三巡,老刘夫妇告辞,儿媳送他们出门。
小涛坐到我身边,压低声音:"爸,我和小李商量好了,明年给您在我们小区买套小户型,您搬过去住。"
"这是为啥?"我愣了一下。
"离我们近,照顾您方便。再说您这老房子,冬天太冷了。"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明白儿子是真心实意地想让我过得更好。
"爸,您那八十万,除了给我的,剩下的都做什么了?"
"开店用了些,日常花销,还有..."
我没说完,其实还有一部分,我捐给了社区养老院。
那里有很多比我更需要帮助的老人。
"爸,您别再操心了,安享晚年吧。"小涛拍拍我的肩膀。
他以为我是为他们操心,其实我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站在小区的广场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远处是此起彼伏的高楼,近处是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月亮爬上窗台,洒下一片银辉。
我想起厂里老支书常说的话:"人生在世,要看透不要看淡,要经历不要计较。"
对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什么是最珍贵的?
不是钱,而是能自由支配自己生活的权利。
养老不是等着别人养,而是活出自己的精气神。
那八十万,其实是我送给自己的一份体面和尊严。
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初我留在儿子家,把钱都给了他们,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会融洽相处,也许会渐生间隙。
但我选择了自己的路,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不合适。
老刘常说:"老周,你这人就是太认真,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笑着回应:"钱不是身外物,是看人心的照妖镜啊。"
明天,我还要早起开店,楼下的大爷说要买两盒降压药。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
明月东升,一如当年,只是看月的人已经白发苍苍。
我想,这辈子,活得明白,比活得富贵更重要。
真情不在金钱多少,而在平凡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若要问我那八十万花得可惜不可惜?
我会说,钱财如水,流向哪里都是命。
能让亲情不变质,能让自己活得体面,就值了。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