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传来大伯母焦急中带着推脱的声音:"你二叔说单位最近忙得脱不开身,三叔家孩子今年高考,四婶刚做完腰间盘突出手术,五叔又出差去了青岛……"言下之意,这轮到我们了。
哑伯父的守护者
电话铃声刺破宁静的午后,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断了我和妻子的平静生活。
妻子接起电话,脸色骤变,眉头紧锁。
"伯父中风了,在县医院。"她捂住话筒,低声对我说。
电话那头传来大伯母焦急中带着推脱的声音:"你二叔说单位最近忙得脱不开身,三叔家孩子今年高考,四婶刚做完腰间盘突出手术,五叔又出差去了青岛……"言下之意,这轮到我们了。
我看着妻子的眼睛,她没说什么,但我们心照不宣。
"大伯母,您别着急,我和小芳明天就去医院接伯父。"我接过电话,斩钉截铁地说。
挂了电话,妻子小芳看着我,眼里有坚定和些许担忧:"咱家就这么点地方,他还是个哑巴,照顾起来怕是不容易。"
"伯父一辈子没沾过别人便宜,这会儿有难,咱不能见死不救。"我低声说道。
小芳叹了口气,随即目光坚定:"我们去接他回来照顾吧,总比推来推去强。"
那是1998年的深秋,满大街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像是黄澄澄的蝴蝶。
我和小芳结婚三年,住在县城一间六十多平的小楼房里,尚无子女,生活过得清贫但踏实。
伯父是个聋哑人,六十多岁,膝下无儿无女,老伴儿五年前就去世了。
听家里老人说,伯父年轻时因救落水儿童不慎磕到头部,落下了又聋又哑的残疾,可这事在家族中少有人提及,就像一个不光彩的秘密被深埋在角落。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小芳赶到县医院。
医院的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
病房里,伯父形容枯槁地靠在病床上,半边身子几乎不能动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多岁。
见到我们,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感激和不安。
几个表兄妹站在走廊上窃窃私语:"这个老哑巴,谁照顾都费劲,又不会说话,万一有个什么,连个说法都没有。"
"怪可怜的,可我家孩子上学要花钱,实在腾不出手来。"
"听说他年轻时候就古怪,自从成了哑巴,更是不合群,现在报应来了。"
那些目光和话语像针一样扎在我们背上,我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小芳却像没听见似的,麻利地收拾着伯父的随身物品,准备办出院手续。
"你们真要把老爷子接回去?"大表哥拉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问。
"那还能咋地?总不能把人撂这儿不管吧?"我故意拔高了嗓门,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最后只得悻悻散去。
办完出院手续,我们用自行车三轮车把伯父接回了家。
车子颠簸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伯父瘦骨嶙峋的身体随着颠簸上下起伏,他的手紧紧抓着车沿,关节发白。
我心里一阵酸楚,这個曾经强壮的男人,如今像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风吹走。
将伯父安顿在我们的小卧室里,小芳和我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睡。
房子虽小,但收拾得干净温馨,窗户上挂着小芳亲手缝的碎花窗帘,散发着淡淡的熏衣草香。
伯父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最后落在窗台上那盆茂盛的吊兰上,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我和小芳结婚时,邻居刘大妈送的,三年来,它从一株小苗长成了郁郁葱葱的一大盆,绿意盎然。
将伯父接回家的第三天,邻居刘大妈敲门送来一碗鸡汤,热气腾腾的。
"听说你们接了老李回来照顾,真是难得啊!"刘大妈眼睛湿润,"当年要不是你伯父,我家老刘早就不在了。"
见我疑惑,刘大妈解释道:"八六年那会儿,你伯父还在砖厂做工,我家老刘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是你伯父二话不说,背着他走了五里地去医院,还垫了医药费。那时候咱们县城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要不是他,我爷儿俩早就散了。"
"可惜他说不了话,做了好事也没人知道,那些年他没少帮人,从不张扬。"刘大妈擦了擦眼角,"你们是好人哪!"
我愣住了,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伯父,他微微低着头,耳朵微红,仿佛刘大妈的话与他无关。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沉默的老人,或许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丰富人生。
那个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呼地灌进窗缝,即使贴了厚厚的窗户纸,还是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每天清晨,我帮伯父擦身、喂药,小芳则变着花样做些软烂的饭菜。
傍晚回来,常见小芳比划着笨拙的手语,努力与伯父交流,虽然大部分时候都闹了笑话,但伯父眼中闪烁着光亮,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老头子,多吃点儿!"小芳把一碗红烧肉推到伯父面前,"这肉炖得烂乎乎的,牙口不好也能嚼得动。"
伯父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眼睛忽然红了,颤抖着手指向我们的冰箱。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日子不好过,红烧肉是奢侈品。
"嗨,您就甭操心了!"小芳爽朗地说,"隔壁王师傅家杀猪了,特意给咱送来的,说是谢您当年帮他家盖房子的恩情。"
伯父闻言,缓缓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细细咀嚼,脸上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照顾伯父成了我和小芳生活的重心。
起初,亲戚们偶尔会打电话来问候,但渐渐地,电话越来越少。
有时去集市买菜,会遇到几个远房亲戚,他们总是避开我的目光,假装没看见。
"这日子啥时是个头啊?"一次,我听见表姐在小声议论,"领个老哑巴回家,图啥呢?又不是亲爹亲娘。"
那些话刺痛我的心,但每当看到伯父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出神的样子,我就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一次打扫卫生,我在伯父枕下发现一个旧皮夹,褪色的皮革上裂开几道纹路,像老人额头上的皱纹。
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枚铜质五角星徽章。
其中一张照片背面写着"援建小学1985",照片上的伯父站在一群孩子中间,身后是一座简陋的土坯教室,他的眼里满是笑意。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伯父,年轻而充满活力,虽然不能说话,却仿佛能听到他内心的欢喜。
还有一张照片上,伯父和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并肩站着,背面写着"李师傅和王教授1992"。
这些泛黄的照片,记录着伯父平凡却不平庸的人生,像是一本无声的日记,诉说着他的喜怒哀乐。
我把照片递给伯父看,他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像是在翻阅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这些孩子,现在都长大了吧?"小芳坐在伯父身边,轻声问道。
伯父点点头,从床头柜上取出纸笔,颤巍巍地写下:"有的当了老师,有的做生意,都好。"
"那您一定很自豪吧?"小芳笑着问。
伯父摇摇头,又写道:"不过是尽点绵力。"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字条,却让我鼻子一酸。
伯父来我家的第三个月,小芳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天,她兴冲冲地跑回家,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老公,好消息!我怀孕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抱起小芳在客厅里转了个圈。
"小心点儿,伯父还在呢!"小芳红着脸挣扎着说。
我这才想起来,转身看见伯父坐在轮椅上,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噙着泪水。
我们走到伯父面前,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他颤抖着手在纸上写道:"我祖上三代没出过哑巴,是我意外受伤才这样。别担心,孩子会好的。"
字迹歪歪扭扭,却让我鼻子一酸。
伯父在担心自己的残疾会影响到我们未出生的孩子,这份担忧和关爱,让我心里五味杂陈。
"伯父,您别多想,医生说一切正常,我会生个健健康康的娃,長大了让他管您叫太爷爷!"小芳握住伯父的手,坚定地说。
伯父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自己活不到孩子出生那天了。
"您可别胡思乱想,"我蹲下身子,与伯父平视,"您啊,好好养身体,等着看您的重孙子或重孙女呢!"
伯父笑了,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小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们的小家也因为新生命的即将到来而变得更加温馨。
邻居们得知这个消息,纷纷送来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和自制的小产品。
"小两口有福气啊,不嫌弃老人家,还有了后。"刘大妈逢人就这么说。
伯父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能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则卧床不起,只能靠着一堆药物维持。
三个月后,医生在一次例行检查后,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脑部血管有新的栓塞,恐怕时日不多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一时无法接受。
回家的路上,我强忍着泪水,不敢让小芳和伯父看出异样。
那段日子,院子里总有人来探望伯父,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
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师,拄着拐杖来看望,他一见到伯父就红了眼眶:"李师傅,您还记得我吗?当年要不是您资助我读完高中,我哪有今天啊!"
伯父似乎认出了他,轻拍他的肩膀,眼角有泪光闪烁。
还有一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开着轿车来访,一进门就跪在伯父床前:"李师傅,我找了您多年,终于找到了。当年我爹妈双亡,是您把我抚养到十八岁,还供我上了大学。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您,却不知您去了哪里。"
伯父摆摆手,示意他起来,然后缓缓写下:"你有出息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那人看了字条,泣不成声。
我这才明白,这个不能言语的人,用一生诉说着什么是人间大爱和无私奉献。
小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伯父的身体却一天天虚弱。
他常坐在阳台上,面对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发呆,那目光穿越时光,不知落在何处。
有时,我会看见他轻抚小芳的肚子,脸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病弱的老人,而是一位充满期待的长辈。
一次,我下班回来,发现伯父正在教小芳手语。
"这是什么意思?"小芳学着伯父的手势,笨拙地比划着。
伯父在纸上写道:"爱,这是爱的意思。"
小芳红了眼眶,又学了一遍那个手势,然后把伯父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宝宝也爱太爷爷。"
伯父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一刻,语言成了多余的东西。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到了初夏。
院子里的梧桐树抽出新芽,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去给伯父送早饭,却发现他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的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伯父的字迹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写得认真:"谢谢你们给我家的温暖。我走了,带着满足和感激。别为我悲伤,我这一生无憾。"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重若千钧,字里行间透着一个老人对生命的理解和感悟。
小芳捧着那张纸条,泪如雨下:"伯父,您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宝宝还没来得及见您一面啊!"
我抱着小芳,心中五味杂陈,悲伤中却又有一丝释然——伯父走得安详,没有痛苦,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葬礼那天,我们按照农村的传統,简单而隆重地为伯父送行。
出乎意料的是,来了很多人,远比我想象的多。
有村里的老人,有城里的教授,有打工的年轻人,还有许多素不相识的面孔,他们每个人都为这位沉默的老人送上最后一程。
"老李一辈子不声不响,做了多少好事啊!"刘大妈抹着眼泪说,"我家孙子上大学,他还偷偷塞了五百块钱,说是添件新衣裳。"
"我记得九五年大水,他把自家存的粮食都捐了出去,自己却啃了一个月的窝头。"一位老人回忆道。
"李师傅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虽然他不能说话,但他的行动胜过千言万语。"那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动情地说。
听着这些话,我才真正认识了伯父——一个用行动诠释大爱的普通人。
也是那一天,我发现那些曾经避而不见的亲戚们都来了,他们的脸上带着愧疚和悔恨。
大表哥走到我面前,欲言又止:"表弟,当初是我们不对......"
我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伯父不会怪你们的。"
其实,我心里明白,真正值得原谅的不是他们的推脱,而是我们所有人对伯父一生的忽视和误解。
回家路上,小芳靠在我肩上低声说:"原来爱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血缘,伯父用一生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
我望着天空,想起伯父临终前看向窗外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着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人生智慧。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情感无需用语言表达,却能如溪水般流淌在人世间,滋养着每一个渴望温暖的心灵。
小芳的肚子里,新的生命正在孕育,而伯父虽然离开了,却在我们心中埋下了爱的种子。
两个月后,小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我们给他取名"李暖",寓意传承伯父的温暖与大爱。
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我忽然明白了伯父一生的选择——他虽然无法说话,却用行动诉说了人世间最动人的篇章;他虽然没有留下血脉,却在无数人心中种下了爱的火种。
这,或许就是一个平凡人的不平凡人生。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如同伯父的低语回荡在耳畔:"人生路上,不要怕孤独,不要怕付出,善良和爱,终将照亮你的前路。"
我知道,伯父给我们上的这堂课,将伴随我们一生。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