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杨,听说你当年相过亲没成,后来跟村里姑娘好上了?这里头有啥故事不?"退休聚会上,老王端着茶杯,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
"老杨,听说你当年相过亲没成,后来跟村里姑娘好上了?这里头有啥故事不?"退休聚会上,老王端着茶杯,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
我手中的搪瓷杯一顿,热腾腾的茶水荡起涟漪,往事如同被搅动的湖面,一圈圈漾开来。
1982年春天,我从清河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县一中教语文。
那时的县一中,红砖灰瓦,教学楼只有三层,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校园里几棵老槐树遮天蔽日。
作为新来的教师,我分到一间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水泥地面,一张铁架床,一张旧木桌,一个衣柜,还有一把靠背椅——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二十三岁的年纪,脚步轻快,腰板笔直,每月四十六块八毛钱的工资,在那个年代已是让人羡慕的收入。
每月发工资那天,我都会骑着二八大杠回杨家坡看望父母,顺便带回一袋白面或者几斤猪肉。
杨家坡是清河镇最北边的一个小村子,只有三十多户人家,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土地贫瘠。
村里人大多靠种地为生,能有个正经工作的不多,更别说像我这样吃"公家饭"的了。
父亲是生产队里的老贫农,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母亲则身体不好,常年有气管炎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咳个不停。
我读中师那会儿,无论寒暑,每周都要步行十里路回家,帮父母干农活,挑水、锄地、割麦子、掰玉米,样样都干。
村里人都说,杨家有个好后生,读书不忘本,将来有出息。
母亲听到这些话,总是眯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挤成一朵花。
那年三月,春雨过后,村后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一片,远远望去,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黄地毯。
大伯找上门来,满脸神秘地告诉我们,他通过县棉纺厂的老刘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是厂里的女工,名叫林巧云,也是清河镇人,比你小两岁,在厂里做挡车工,每月工资三十五块钱呢!"大伯搓着手,兴奋地说。
母亲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县城工人?多好啊!吃商品粮,有医疗保险,以后分房子,这日子多有奔头!"
"听说那姑娘长得也不赖,白白净净的,城里人模样。"大伯补充道。
父亲点点头:"你都二十三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我当时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既然父母和大伯都这么说,那就见见吧。
大伯安排在县城供销社食堂见面,那是县里为数不多的国营饭店之一,红漆木门,白灰墙面,"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写在门口的横幅上。
那天,我破天荒地用热水洗了个澡,刮了胡子,穿上那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这可是我最好的一件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只有过年时才拿出来。
骑着借来的二八大杠,我风风火火赶到县城,心里忐忑不安,毕竟是头一回相亲,总有些莫名的紧张。
供销社食堂里,墙上挂着几幅革命英雄的画像,几张方桌上铺着白塑料布,空气中弥漫着酱油和醋的味道。
林巧云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一条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黑皮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别着一个红色的发卡。
她长得确实清秀,脸蛋白净,眉毛弯弯的,鼻子小巧,嘴唇薄薄的,不施粉黛却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
大伯和林巧云的姑父坐在一旁,两人边抽烟边聊天,时不时瞟我们一眼,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两个年轻人却尴尬地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问她:"你在棉纺厂工作多久了?"
"两年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怯意。
"工作累不累?"我接着问,心里暗暗吐槽自己,怎么就想不出点别的话题?
"还行,就是倒班有点辛苦。"她的手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捏着衣角。
几句寒暄后,我们又陷入沉默。
饭桌上,她几乎不动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地吃饭,偶尔夹一点菜,那样子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大伯和林巧云的姑父倒是吃得热闹,还不忘敬我们俩一杯汽水。
相亲结束后,大伯问我感觉如何。
我站在县城的马路边,看着呼啸而过的自行车流,支支吾吾地回答:"嗯...还行吧。"
实际上,我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几天后,村里的广播喇叭吱吱呀呀响了半天,播完了中央台的新闻和天气预报,才报起了本村的消息。
就在这时,李大娘笑呵呵地找上门来,说是林巧云那边传来了消息,觉得我太沉闷,不善言谈,不打算继续了解。
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对林巧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受伤。
想来可能是我那天太拘谨,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母亲听到这消息,一下子蔫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唉,城里人眼光就是高,看不上咱这乡下教书的。"
"不是这样的,妈。"我耐心解释,"可能就是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借口。"母亲絮絮叨叨,"别看人家在棉纺厂,不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吗?上两年班就摆起城里人架子了!"
"老婆子,别瞎说,"父亲皱着眉,拍了拍母亲的手,"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咱杨家的孩子,总会有好姻缘的。"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杨家坡。
每天傍晚,村里人都会聚在大槐树下纳凉,男人们蹲在地上抽旱烟,女人们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孩子们则在一旁玩耍。
有一天,当我从树下经过时,听到王大婶压低了声音对李大婶说:"杨家的小儿子在县城教书,还被棉纺厂的女工给看不上了,这叫什么事啊?"
"可不是嘛,"李大婶接腔,"人家姑娘是想找个有门路的,哪看得上教书匠啊。"
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心里懊恼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离开。
就在这烦闷的日子里,一次偶然的相遇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村子里下了场小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我到小卖部买火柴,正好遇见了李秀兰。
李家住在村子的另一头,她比我小三岁,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帮忙干农活。
秀兰个子不高,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黑,但五官却生得清秀。
她最出挑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小酒窝,特别亲切。
那天,她正在小卖部买针线,看见我,脸上泛起红晕,腼腆地笑了笑:"杨老师,听说你在县一中教书了?"
"嗯,分到那儿教语文。"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意外,她居然知道我的情况。
"那挺好的。"她的眼睛亮亮的,"我弟弟今年考上了县一中,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你的学生呢。"
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
和林巧云相处时的尴尬和拘谨完全不见了,和秀兰说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她虽然文化不高,但很有见识,说话坦率直接,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告诉我,她最大的梦想是离开农村,去县城做点小生意。
"我不甘心一辈子种地,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她坚定地说,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总想着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被她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所吸引,也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了她——我希望能考上大学,将来成为一名作家。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地上的水洼反射着金色的光。
我们肩并肩走出小卖部,她拿着新买的针线,我拿着火柴盒,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放学后骑车回村,路过她家门口时会不自觉地放慢速度。
有时候,她正好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或者喂鸡,我们就隔着篱笆聊上几句。
她家的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粉的,在夕阳下格外好看。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短暂的相遇。
和秀兰在一起,我不用伪装什么,可以尽情谈论自己的理想和烦恼。
她总是认真地听,偶尔给我一些出人意料的建议,那些建议虽然朴素,却总能直指问题的核心。
六月的一个傍晚,我骑车经过她家时,发现她正坐在门槛上削土豆,一筐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放在她脚边,土星子还没完全掸干净。
她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衫,袖子挽到手肘,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的映衬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我停下车,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抬头看见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又很快低下头去,笑着摇摇头:"你一个教书的,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我在农村长大,什么活没干过。"我放好车子,理直气壮地在她身边蹲下,接过她手中的小刀和土豆,熟练地削了起来。
她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杨老师,你手还挺巧的嘛。"
"那当然,我可是村里有名的能手,掰玉米、割麦子都是一把好手!"我得意地挺直腰板。
她"扑哧"一声笑了:"吹牛!上次队里割麦子,我可是亲眼看见你被晒得头晕眼花,差点栽倒在麦地里。"
我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你还记得啊?"
"记得啊,那会儿你刚考上师范,暑假回来帮工。"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羞涩,"其实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杨老师从小就是个读书人,下地干活不在行,但特别热心肠,从不嫌农活脏累。"
那天,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到天黑,从地里的庄稼聊到县城的变化,从收音机里的新闻聊到她想开个小卖部的梦想。
回家的路上,夜色已深,但月光很亮,洒在田野上,勾勒出一幅宁静的乡村夜景。
我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喝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约她周末一起去县城看电影。
当时县城就那么一个露天电影院,每到夏天,就会放映一些国产电影,周末人特别多,经常座无虚席。
她犹豫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和紧张,然后轻轻点头:"好啊,不过我得和我妈说一声。"
那个周末,我特意换上了那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骑车到村口等她。
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褂子,黑色裤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别了一个小发卡,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看起来青春靓丽。
我们在县电影院看了《牧马人》,露天电影院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她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完全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
银幕上,许灵均和李青青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当许灵均说出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时,我悄悄瞥了秀兰一眼,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
电影结束后,我们在县城的小公园里散步,分享着对电影的感受。
公园里的喷泉在夜色中闪着银光,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有人在湖边练习二胡,曲调哀婉动人。
她的见解让我惊讶,虽然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但她的思想却很独立。
"杨老师,"她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村里人都在传你和棉纺厂的姑娘相过亲,是真的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问我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没成。"
"为什么?"她歪着头,眼睛里带着好奇。
"大概是...不合适吧。"我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嫌弃你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倒也不是嫌弃..."我苦笑一声,"只是觉得我太沉闷,不会说话。"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不觉得你沉闷啊,和你聊天,我很开心。"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我心里的湖泊,激起层层涟漪。
"我觉得,婚姻不是看条件,而是看两个人在一起开不开心,能不能做真实的自己。"她接着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敲在我心上。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质朴的农村姑娘,比那个城里的林巧云要通透得多。
回村的路上,我们并排走着,夜风轻拂,带来阵阵稻香。
偶尔手臂会碰到一起,那种微妙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
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鼻梁笔直,睫毛纤长,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含着一抹笑意。
"秀兰,"我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我们...以后能经常一起出来走走吗?"
她低着头,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很轻:"嗯。"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我心花怒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那个夏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县城的夏夜,萤火虫在草丛中闪烁,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槐花的香味。
我和秀兰开始了秘密的约会。
每个周末,我都会找各种理由去县城,有时候是看电影,有时候是在公园散步,有时候只是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闪闪发光。
秀兰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把自己的教学经历、对未来的规划,甚至小时候的趣事都一股脑儿地告诉她。
她也和我分享她的梦想——开一家小商店,卖些日用品和零食,让村里人不用跑远路就能买到东西。
在那个保守的年代,我们的举动已经很大胆了。
每次送她回家,我都只敢送到村口,生怕被人看见,引起闲言碎语。
但村子就这么大,藏不住事。
有一天,我在学校备课,一个学生跑来说,校门口有个姑娘找我。
我心里一惊,会是谁呢?走出校门一看,竟然是秀兰!
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活像树林里的一抹新绿。
看见我,她眼睛一亮,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
"出什么事了?"我走过去问她。
她摇摇头,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蓝布包袱:"我妈做了些粽子,让我给你送来......村里人都在传闲话,我爸妈知道了我们的事,可能过几天就会找上门来......"
我一下子慌了神,但转念一想,这未必是坏事。
也许是时候把我们的关系正式告诉父母了。
果然,没过几天,村里就铺天盖地传开了。
清晨,当我打水洗脸时,李大爷路过我家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小杨啊,听说你和李秀兰处对象了?"
我没否认,只是笑了笑:"李大爷,您消息真灵通。"
李大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们老头子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那点事瞒得了谁?前几天在河边看电影,后来又一起逛街,村里人都看见了!"
村里的闲言碎语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杨家的小儿子,不是相亲没成吗?现在又和李家的闺女走得近了。"
"那李家闺女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初中生,又没工作,比起棉纺厂的差远了!"
"谁知道呢,或许人家是真心相爱呢。"
"哪来什么真心相爱,不过是被城里姑娘拒绝后,随便找个人凑合罢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更让我担心的是,这些话会传到秀兰耳朵里,伤害她。
果然,这些闲言碎语传到了我父母的耳朵里。
一天晚上,夏蝉鸣叫,蚊香在屋里缓缓燃烧,盘旋的青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父亲把我叫到堂屋,严肃地问:"你和李家闺女是怎么回事?"
母亲站在一旁,手里扇着蒲扇,表情复杂。
我深吸一口气,坦然回答:"我们处对象了。"
母亲一下子就急了,蒲扇"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胡闹!人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一个教师,怎么能找这样的对象?"
"秀兰人很好,"我据理力争,心跳加速,"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很聪明,很懂事,而且能吃苦耐劳。"
"懂事有什么用?"母亲提高了嗓门,脸涨得通红,"将来你们生活在一起,她能给你什么帮助?你是吃公家饭的人,将来还要评职称,娶个没文化的媳妇,对你的前途有什么好处?"
"谈恋爱又不是找秘书!"我的语气也强硬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和母亲顶嘴,"我找的是能陪我过一辈子的人,不是找个能帮我写论文的助手!"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蝉鸣声和偶尔的蚊子"嗡嗡"声。
父亲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但平静:"你妈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是看不起李家,只是为你考虑。你刚工作,还年轻,何必急着定下来?"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很坚定。
那晚,我辗转难眠,想着如何说服父母接受秀兰。
我知道,农村的父母都希望子女能"上去",找个条件更好的对象,这无可厚非。
但感情的事,又岂能以条件来衡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我起床一看,竟然是秀兰,她眼圈红红的,脸色苍白,像是一夜没睡。
原来,她父母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态度却和我父母截然不同。
"我爸说,"她哽咽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高攀不起你,让我不要耽误你的前程。他说教师是读书人,不该和我这种农村姑娘在一起。"
听到这话,我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别听他们的。我们的事,我们自己做主。"
她在我怀里小声抽泣,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
就在这时,母亲出现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大清早的,成何体统!"
我赶紧松开秀兰,尴尬地站在那里。
母亲看了看秀兰哭红的眼睛,表情稍稍缓和,叹了口气:"丫头,进来喝口水吧。"
秀兰局促地跟着母亲进了屋,我则站在院子里,心里忐忑不安。
不知道她们在屋里说了什么,但出来时,秀兰的眼睛更红了,脸色却平静了许多。
她匆匆和我道别,说家里还有活要干,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当天傍晚,我去找她,想知道她和母亲谈了什么。
她家的院子里,白菜地刚浇过水,土壤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她正在井边洗衣服,看到我,勉强笑了笑:"你妈是个明白人,她和我说了很多道理。"
"她说了什么?"我警觉地问。
"她说她不是看不起我,"秀兰的手在水盆里搓着衣服,声音很轻,"只是觉得我们条件差距太大,将来生活会有很多不便。她说你还年轻,有大好前途,不该这么早找对象。"
我皱起眉头:"这些都是借口。她就是看不上你没工作,觉得配不上我。"
"也许她说得对,"秀兰抬起头,眼中满是哀伤,"我真的配不上你。你看看我,整天干农活,手上全是茧子,连句象样的普通话都说不好,将来怎么和你的同事来往?"
"我不在乎这些!"我激动地说,"我喜欢的就是真实的你,不需要你装模作样说什么普通话,不需要你有什么体面工作。我只要你做你自己就好!"
她的眼眶又湿润了:"杨老师..."
"别叫我杨老师,"我握住她的手,不顾她手上的肥皂泡沫,"叫我的名字,或者...以后叫我'老公'。"
她红着脸,轻轻地锤了我一下:"谁...谁要嫁给你了..."
现实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家人都明里暗里地反对我们在一起。
村里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有人说我是因为在城里相亲失败,才退而求其次找了个农村姑娘;也有人说秀兰是攀高枝,想靠我改变命运。
这些话让我们都很痛苦。
有一次,我在放学回村的路上,听到几个妇女在讨论:
"你们说,杨老师是真心喜欢李秀兰,还是被城里姑娘甩了,死马当活马医?"
"谁知道呢,男人的心思,海底针!我看啊,李秀兰也是糊涂,人家棉纺厂的姑娘都看不上的人,她倒巴巴地往上贴!"
"可不是嘛,李秀兰也就是年轻,长得还算周正,除此之外有啥拿得出手的?"
这些恶毒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痛我的心,我气得拳头紧握,但又不能冲上去和妇女理论。
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没想到他只是叹了口气:"小杨,你心思单纯,人家村里人瞧不起咱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我追问。
"你自己想想,你是凭本事考上师范,当上老师,可在有些人眼里,你就是个没出息的,连个厂里女工都搞不定。"父亲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这些闲言碎语无疑会刺伤秀兰敏感的心。
八月的一个晚上,天气闷热,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我约秀兰在村后的小树林见面,这是我们约定的秘密地点,平时很少有人来。
她披着一件薄外套,在树下等我,看到我来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零散散地洒在她身上,她的眼睛闪烁着泪光。
"杨老师,"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过了,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别这么说,"我急切地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我们很合适。"
"你看,全村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父母不同意,我父母也反对。这样的感情,怎么能有好结果?"她低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坚定地说,"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你,想和你在一起的是你。"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秀兰,我们一起扛过去好不好?只要我们足够坚强,足够相爱,就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她泪水涟涟的脸庞。
我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任凭她的泪水打湿我的衣襟。
"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好吗?"我轻声说,"我会想办法说服我父母的。"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
我们没有雨伞,只能在树下避雨,但大雨很快就把我们淋透了。
我脱下外套罩在她头上,拉着她的手就往村子跑。
雨中的小路泥泞不堪,我们跌跌撞撞地跑着,笑着,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到了村口,我们都成了落汤鸡,但却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刻,看着她沾满雨水却依然明亮的眼睛,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我仿佛看到了我们未来的幸福。
回到家,我下定决心要和父母摊牌。
雨还在下,"哗啦哗啦"地打在房顶上,屋内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父母正围坐在桌边喝茶。
"爸、妈,"我站在他们面前,浑身湿漉漉的,但语气坚定,"我决定了,要和秀兰结婚。"
母亲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得脸色发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非要和那个没文化的姑娘在一起!"
"秀兰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她人很好,很懂事,也很能干。"我据理力争,"而且她愿意学习,愿意进步。"
"懂事能当饭吃吗?"母亲反驳,"你将来在学校里要评职称,要和领导打交道,娶个文化低的媳妇,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的声音也提高了,"我只知道,和秀兰在一起,我是最开心的!"
父亲一直沉默地听着我们争论,最后终于开口了:"小杨,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爸。"我点点头,"我不会后悔的。"
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亲,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就去找李家谈谈吧。"
母亲还想说什么,被父亲拦住了:"老婆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就这样,在重重阻力下,我和秀兰订了婚。
村里人议论纷纷,但我们已经不在乎了。
1983年春节后,我和秀兰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天,虽然没有豪华的排场,连像样的照片都没拍几张,但我心里满是幸福。
看着穿着红色新娘服的秀兰,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婚后的生活并不容易。
我们住在学校分配的一间小房子里,只有十几平米,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条件很简陋,冬天特别冷,只能烧一个小煤炉,屋里一半暖和一半冷。
秀兰却从不抱怨,反而把这个小窝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帘是她自己缝的,床单被套也是她亲手做的,四四方方的枕头上绣着一对小鸟,格外精致。
她勤劳能干,不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在附近的副食店找了份工作,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去进货,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家。
虽然工资不高,但也是对家庭的一份贡献。
那些年,我们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积攒,先是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然后是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后来又添置了一台收音机。
每一样东西都凝聚着我们的汗水和心血,都代表着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秀兰虽然没有高学历,但她很聪明,也很上进。
结婚后,她经常借我的书来看,自学了不少知识,还让我教她说普通话,纠正她的发音。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她正在灯下念一本《语文教学法》,嘴里念念有词,额头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皱纹,那认真劲儿,比我的学生还要刻苦。
"你看这个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她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多了解一下你的工作。而且...我不想让你在同事面前觉得丢脸。"
看着她在煤油灯下认真读书的样子,我心里满是感动。
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在努力缩小我们之间的差距。
1985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眼眶湿润了,声音哽咽:"有了孙子,我这心里的疙瘩总算是解开了。"
原来,虽然父母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担心我们不合适,现在有了孩子,这场婚姻算是彻底稳定下来了。
秀兰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孩子和家庭。
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在家里养了几只鸡,卖鸡蛋贴补家用。
后来,她又学会了做些手工艺品,织毛衣、做布鞋,拿到集市上卖。
"我不想只靠你一个人养家。"她常说,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也要为这个家做贡献。"
就这样,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贫,却过得有滋有味。
我每天骑车上班,教课、批改作业、参加教研活动;她照顾孩子、做家务、缝缝补补,偶尔也会到集市上摆个小摊,卖些自己做的手工艺品。
闲暇时,我们会带着儿子去河边散步,或者在院子里乘凉,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和戏曲。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温馨地流淌着,直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打破了这份平静。
1990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正在灯下备课,秀兰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浑身湿透,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兴奋:"老公,猜猜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奋?"我放下笔,好奇地问。
"林巧云和那个供销社科长离婚了!"她脱口而出,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名字。
林巧云,那个七年前和我相过亲,最后嫌弃我太沉闷的女孩,这些年我几乎没再想起过她。
"听说,那个科长在外面有了新欢,丢下她和孩子,净身出户了。"秀兰小声说,眼睛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现在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很是困难。"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人生啊,真是难料。"
"当初看不上你的人,现在境遇反而不如意。"秀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我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老天爷安排得真奇妙。"
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茧子,那是多年辛勤劳作留下的痕迹:"这就是命运吧。我们能在一起,是最大的幸运。"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你真这么想?"
"当然。"我坚定地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来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她扑进我怀里,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真的?"
"真的。"我轻抚她的头发,"和你在一起,是我今生最正确的决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1995年,我被评为县优秀教师,秀兰比我还高兴。
她特意做了一桌好菜,邀请同事们来家里庆祝。
那天,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衫,头发盘得整整齐齐,招呼着每一位客人,热情而得体。
当同事们夸奖我家整洁温馨时,我看到秀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美丽。
"你看,"她晚上悄悄对我说,眼睛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他们都说我是贤内助呢。"
我紧紧抱住她:"你不仅是贤内助,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2000年,我们的儿子考上了大学。
那天,当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时,秀兰激动得落泪,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颤抖:"看啊,咱们儿子考上大学了!"
全村人都来祝贺,连当年那些说闲话的人也羡慕不已,纷纷说杨家出了个大学生,真是祖上积德。
秀兰对我说:"这些年的辛苦都值得了。"
看着她满是皱纹但依然明亮的眼睛,我心中满是感谢。
是她,一直默默支持着我,让我有勇气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
当初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现在都不得不服气。
2002年,我们攒够了钱,在县城买了一套小房子。
那是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虽然不算大,但在当时的县城,已经是不错的住房条件了。
搬家那天,金秋十月,阳光明媚,天高云淡。
秀兰站在新房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眼里闪烁着泪光。
"杨老师,"她轻声叫我,和当年一样,"你还记得我当初的梦想吗?离开农村,到县城做点小生意。现在,我们真的住在县城了。"
我握住她的手:"是啊,我们实现了你的梦想。"
"不,是我们一起实现了梦想。"她靠在我肩上,声音柔软,"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从不嫌弃我。"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谢谢你当年愿意嫁给我这个穷教书匠,谢谢你一直支持我,陪着我走过这二十年。"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未来的岁月里去。
2010年,我们的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找到了工作,还谈了一个城里姑娘做女朋友。
那姑娘家境很好,父母都是医生,一开始对我们这对农村出身的老人很是不屑。
秀兰知道后,没有埋怨,只是笑着对儿子说:"你要和那姑娘好好相处,不要因为妈妈的出身而自卑。妈妈虽然没文化,但妈妈骄傲,妈妈的儿子是大学生,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
后来,那姑娘来我们家做客,看到我们虽然家境一般,但家里整洁有序,一家人和睦相处,她的态度渐渐改变了。
临走时,她悄悄对儿子说:"你妈妈虽然是农村人,但很有气质,一看就是个明白人。"
听到这话,秀兰眼眶湿润了。
那么多年,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为的就是不让儿子将来感到自卑。
2015年,我退休了。
学校给我举行了隆重的退休仪式,感谢我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
台下坐着我的学生、同事,还有秀兰,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端庄优雅。
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当年那个腼腆的农村姑娘的影子?
多年来的自我提升和生活的历练,让她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气质。
台上,校长念着我的事迹,表扬我培养了多少优秀学生,获得了多少荣誉。
我却只看着台下的秀兰,心想,我最大的成就,不是那些奖状和证书,而是和她一起建立的这个温馨的家,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三十多年风风雨雨。
"老杨,发什么呆呢?"老王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退休聚会上,我看着周围的老同事,他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腰背佝偻,但眼中依然闪烁着光芒。
我微笑着端起茶杯:"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茶香氤氲中,我想起了那个夏夜,想起了秀兰在月光下的侧脸,想起了我们一起经历的酸甜苦辣。
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它的意义,而我,庆幸自己当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四十年前,那次失败的相亲,如今想来,反而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运。
因为它让我遇见了秀兰,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条件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两个灵魂的契合,是相互理解、支持和无条件的爱。
"诶,你们听说了吗?"老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林巧云回来了!"
"林巧云?哪个林巧云?"有人问。
"就是当年县棉纺厂的那个林巧云啊!"老王说,"听说她当年嫁给供销社的一个科长,后来离婚了,去了南方,现在回来养老了。"
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往事如烟,已经过去了四十年,那些曾经的喜怒哀乐,如今想来,都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风景。
聚会结束后,我骑着电动车回家。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小城的街道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路过菜市场,我停下车,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一条鲫鱼,准备晚上给秀兰做顿丰盛的晚餐。
推开家门,秀兰正在客厅里和儿媳妇视频通话,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看到我回来,她匆匆结束通话,迎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菜:"买这么多,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我笑着说,"就是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到小卖部遇见你。"
她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泛起红晕:"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上的茧子,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
她低下头,声音轻柔:"傻瓜,哪有那么巧,正好是四十年前的今天?"
"那就当是吧。"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像年轻时常做的那样,"反正,我想和你一起纪念我们相识的日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感动,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好啊,那今天我们吃红烧鲫鱼!"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想起了那个夏夜,想起了秀兰在月光下的侧脸,想起了我们共同度过的四十年光阴。
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选择都能一眼看到结果,但只要跟随自己的心,勇敢地走下去,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消退,暮色四合,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而我和秀兰,还将继续hand in hand,走过余生的每一个日夜。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