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色自村西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来时,李二狗正蹲在晒谷场东头的草垛旁磨镰刀。
暮色自村西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来时,李二狗正蹲在晒谷场东头的草垛旁磨镰刀。
石砾与刀刃相擦的沙沙声里,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赤着脚在晒干的稻谷上踩踏,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黏腻。
“谁家娃娃这么皮?”李二狗头也不回地呵斥,手里镰刀却下意识攥紧了。
自打月前村头王寡妇吊死在歪脖子柳树上,这晒谷场夜里便少有人来。
他今夜是奉了里正的命,守着最后两垛新收的稻谷,防着野物糟践。
那响动却未停歇,反倒愈发急促。
李二狗后背渗出冷汗,缓缓直起身子,月光正漫过晒谷场中央的石碾子。
他瞳孔猛地收缩——本该平整的谷堆上,竟密密麻麻印满了鸡爪似的脚印,每个都只有铜钱大小,却深陷谷粒之中,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小脚正绕着谷堆打转。
“娘的!”李二狗倒抽冷气,镰刀横在胸前。
忽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西边那垛谷堆顶端的扫帚竟自行立起,竹枝倒插进谷堆深处,颤巍巍指着东南方的乱葬岗。
夜风掠过空荡荡的晒谷场,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李二狗腿肚子打颤,转身欲逃,却见草垛阴影里走出个佝偻老妪。
老人拄着枣木拐,花白头发间插着支褪色的红绒花,正是住在村尾的刘婆子。
这老妇素日里神神叨叨,常说些“黄皮子讨封”“夜游神巡街”的浑话,此刻却眼神清明,枯枝似的手指直指谷堆:“莫动!
这是黄大仙在借道!”
话音未落,东南方忽起浓雾。
那雾气来得蹊跷,贴着地皮翻涌,眨眼间便吞没了半个晒谷场。
李二狗只觉脖颈后寒毛倒竖,隐约听见雾中传来“咯咯”的嬉笑,像是孩童在玩捉迷藏,又像是老妪在嗤笑凡人。
他踉跄着退到刘婆子身后,却见老妇从怀里掏出个铜铃,铃舌上缠着根褪色的红绳。
“叮——”
铜铃乍响,雾气竟凝滞片刻。
借着这瞬息光景,李二狗瞧见雾中影影绰绰立着个红衣小儿,头顶梳着总角,面白如纸,嘴角却咧到耳根。
那小儿足不沾地,每踏出一步,晒谷场上的鸡爪印便深上三分,倒插的扫帚也剧烈震颤起来。
“快!
把公鸡血泼在谷堆四周!”刘婆子突然厉喝,枯瘦的手指掐出个古怪法诀。
李二狗这才想起怀中还揣着半葫芦里正给的黑狗血——本是为防野狸子,此刻却成了保命的物什。
他手忙脚乱拧开葫芦塞子,腥臭的血水泼将出去,在月光下划出道暗红的弧线。
“吱——”
凄厉的尖啸刺破夜空。
红衣小儿的身影在血雾中扭曲变形,化作一只丈许长的黄皮子,金瞳如炬,利爪在谷堆上撕出五道深沟。
倒插的扫帚“砰”地炸裂,竹片纷飞间,刘婆子手中的铜铃竟自行飞起,悬在半空滴溜溜乱转。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老妇突然扯着嗓子唱起童谣,声音忽男忽女,仿佛有无数人同时在耳边低语。
李二狗两股战战,却见那黄皮子竟露出惧色,金瞳中映出铜铃表面流转的符咒——分明是有人用朱砂混着鸡冠血,在铃身刻了镇邪的“敕”字。
雾气骤然散去。
黄皮子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乱葬岗方向遁走,所过之处谷粒尽数焦黑。
李二狗瘫坐在地,这才发觉后背衣衫已湿透。
刘婆子弯腰拾起半截扫帚柄,就着月光端详片刻,忽地冷笑:“好个障眼法!
这哪里是黄大仙,分明是有人养的小鬼!”
她话音未落,晒谷场西北角的稻草人突然无风自动。
那草人本是驱雀之用,此刻却歪斜着脖子,稻草缝制的嘴角渗出黑血。
刘婆子脸色骤变,手中拐杖重重顿地:“糟了!
中计了!
真正的煞气在祠堂!”
二人连夜奔至李氏祠堂时,正撞见守夜的更夫昏死在门槛外。
祠堂大门洞开,供桌上的祖宗牌位东倒西歪,香炉倾覆,香灰洒了满地。
最诡异的是堂中那口百年老井,井沿上密密麻麻全是鸡爪印,与晒谷场如出一辙,只是每个脚印都泛着青幽幽的光。
刘婆子从袖中摸出三炷线香,就着供桌残烛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却在离井口三尺处诡异地打了个旋,化作个模糊的人形。
李二狗定睛细看,那竟是王寡妇的模样!
女鬼披头散发,七窍流血,脖颈上还缠着半截麻绳,正朝着井底伸手,仿佛要拽出什么物事。
“果然是她!”刘婆子咬牙切齿,“定是有人用她的生辰八字炼了小鬼,又借晒谷场的阳气养煞。
那倒插的扫帚不是镇物,是引魂幡!”她说着突然转身,拐杖直指李二狗鼻尖,“说!
你近日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李二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半月前他确实在赌坊赢了里正侄子三吊钱,那泼皮输红了眼,曾恶狠狠地咒他“不得好死”。
可这等小事,怎会招来如此邪祟?
正自惊疑,井底忽然传来锁链拖拽之声。
刘婆子脸色大变,拽着李二狗就往门外退。
却见井水如沸,咕嘟嘟冒出黑泡,泡影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老有少,皆面色青紫,口中念念有词。
李二狗耳中轰鸣,那些声音渐渐汇成一句:“还我命来……”
“快!
取祠堂梁上的桃木剑!”刘婆子嘶声喊道。
李二狗连滚带爬冲向神龛,却见供桌下的阴影里,里正侄子手持匕首狞笑而出。
那泼皮满脸癫狂,刀尖挑着张黄符,符上赫然是李二狗的生辰八字!
“你当老子真会输给你个泥腿子?”泼皮一脚踹翻供桌,黄符无火自燃,“今日便用你的魂魄,祭我养的小鬼!”
话音未落,祠堂外忽起惊雷。
一道紫电劈中老井,井水冲天而起,化作个水缸粗的漩涡。
漩涡中浮出具女尸,正是吊死在柳树上的王寡妇,只是此刻她脖颈上的麻绳已换成铁链,另一端连着个襁褓中的婴鬼。
那婴鬼浑身青紫,口生獠牙,双手正死死扣着泼皮的脚踝!
“孽障!”刘婆子厉喝一声,桃木剑脱手而出,剑尖正钉在婴鬼天灵盖上。
凄厉的鬼啸声中,泼皮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而亡。
王寡妇的尸身却缓缓转身,朝着刘婆子盈盈下拜,铁链寸寸断裂,化作青烟消散。
东方既白时,李二狗坐在晒谷场的草垛上发呆。
刘婆子正将最后一把糯米撒在谷堆四周,口中念念有词。
晨光中,那些诡异的鸡爪印已消失无踪,唯有倒插扫帚留下的深坑里,隐约可见半截褪色的红绳。
“那婴鬼原是王寡妇未出世的孩儿。”老妇突然开口,“里正侄子用邪术拘了母子魂魄,本想炼成厉害的煞神,却不知阴胎最忌至阳之地。
晒谷场日日曝晒,阳气冲天,倒成了破他法术的引子。”
李二狗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忽觉后背发凉。
昨夜种种如在眼前,那婴鬼獠牙上的血迹,泼皮临死前瞪大的双眼,还有刘婆子手中铜铃刻着的符咒……他猛地跳起来,对着老妇深深作揖:“婆婆救命之恩,李二狗没齿难忘!
只是这邪术……”
“邪术在人心。”刘婆子将铜铃系回腰间,转身走向村道,“你且记住,这世间最凶的煞,不是鬼怪,是贪嗔痴三毒。”她渐行渐远,红绒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恍若一抹未干的血痕。
此后经年,李家村再未出过邪事。
只是每逢中元节,晒谷场上总会莫名出现几粒糯米,绕着当年的深坑摆成个小小的八卦阵。
村童们说,那是刘婆子留下的镇物,防着有朝一日,地下的东西再爬上来讨债。
残阳如血,将李家村西头的晒谷场染成一片赤金。
李二狗蹲在当年那个深坑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坑底细沙。
十年过去了,这处凹陷早被新翻的泥土填平,可每逢起风时,他总觉得有细碎的呜咽声从地底渗出来,像是婴孩在哭,又像是锁链在拖动。
“二狗叔!
又来喂麻雀呐?”
稚嫩的童声惊得他猛地缩手。
转头望去,村东头铁匠家的虎子正挎着竹篓,篓里新收的稻谷还沾着露水。
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左眉骨上却有道月牙形的疤——正是那年中元节,他在晒谷场追逐流萤时,被莫名掀翻的箩筐划伤的。
李二狗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没提往事,只从怀里摸出块麦芽糖递过去。
虎子欢天喜地地跑了,却把竹篓落在了石碾旁。
他刚要开口唤人,忽觉一阵阴风掠过后颈,吹得新翻的稻谷簌簌作响。
这风里裹着股腐叶与铁锈的腥气,倒像是……像是当年泼皮脖颈间喷出的血雾!
暮色四合时,李二狗在祠堂后巷撞见了刘婆子。
老妇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布衫,只是腰间铜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串暗红的菩提子。
她正蹲在口枯井旁,往井里撒着什么,借着月光看去,竟是粒粒朱砂混着碎骨。
“婆婆在超度?”李二狗硬着头皮上前。
十年光阴并未在老妇脸上添多少皱纹,只是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像是藏着两汪化不开的墨。
刘婆子手上一顿,菩提子串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超度?”她低笑一声,枯枝似的手指拈起块碎骨,“这是从乱葬岗新起的尸骸里取的趾骨,阴气最重。”她突然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李二狗,“你身上沾了东西。”
李二狗后脊梁瞬间窜起寒意。
他今日分明没去后山,更未接触过坟茔……除非是白天在晒谷场时?
正要开口,祠堂方向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拔足狂奔。
夜色中的祠堂像头蛰伏的巨兽。
供桌倾覆,祖宗牌位散落满地,最诡异的是那口百年老井,井沿上竟结出层薄霜。
李二狗刚要靠近,却被刘婆子一把拽住:“莫动!
这是‘九阴聚煞’的局!”
话音未落,井底传来铁链拖拽的哗啦声。
这声响比十年前更清晰,更刺耳,仿佛有无数具骸骨正在地底翻滚挣扎。
刘婆子突然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道血符,猛然按向井壁。
霎时间阴风大作,供桌上的烛火齐齐转为幽绿,映得满地牌位上的金字泛起血光。
“果然……他们终究没放过这村子。”刘婆子声音发颤,掌心血符却愈发鲜艳,“当年我以铜铃镇住婴鬼三魂,却漏了七魄。
如今有人借着十年阴气最盛的中元节,要引煞气破封!”
李二狗眼前一阵发黑。
他忽然想起今晨在晒谷场见到的异象——新收的稻谷里,竟混着几粒带血丝的。
当时只当是野物糟践,此刻想来,那分明是……分明是……
“是尸米!”刘婆子突然厉喝,“有人用尸油拌谷种,在晒谷场布下‘引魂阵’!”她猛地扯开李二狗衣襟,露出他胸口一块暗红斑痕,“你白日里定是踩中了阵眼,这尸斑便是煞气入体的征兆!”
话音未落,祠堂大门轰然关闭。
无数黑影从梁柱间渗出,竟是十年前溺死在井中的村民。
他们面色青紫,眼眶空洞,脖颈上皆缠着半截麻绳,与当年王寡妇的死状如出一辙。
这些怨魂无声地蠕动着,渐渐聚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个襁褓中的婴影。
“快!
去晒谷场取铜铃!”刘婆子将菩提子串塞进李二狗手中,“这串佛骨能护你三刻,但切记,子时前必须回来!”她说着突然喷出口黑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对方早料到我会来,竟在祠堂布下‘血祭锁魂阵’,我撑不了多久了……”
李二狗踉跄着冲出祠堂时,正撞上漫天纸钱。
中元节的月光格外清冷,将晒谷场照得如同白昼。
可这白昼里,却处处透着邪性——稻谷堆成了诡异的螺旋状,每垛谷堆顶端都插着半截白幡,幡上用黑狗血画着扭曲的符咒。
而当年那个深坑的位置,此刻正渗出汩汩黑水,水面浮着层油亮的尸油。
他强忍着恶心,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摸索。
铜铃本该挂在草垛后的老槐树上,可此刻那槐树却枯死了大半,枝桠间缠满红绳,绳上系着无数纸人。
这些纸人面朝东南,正是乱葬岗的方向,而每个纸人的眉心,都钉着根生锈的铁钉。
“找到了!”
李二狗终于在树洞里摸出个油布包。
解开层层包裹,铜铃安然躺在其中,只是铃身多了道裂痕,朱砂绘制的符咒也淡了许多。
他刚要转身,忽觉脚踝一紧——竟是具白骨从地底探出,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
那白骨手背上刻着个“李”字,分明是十年前失踪的更夫!
李二狗魂飞魄散,挥起铜铃就砸。
铜铃与白骨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白骨手臂应声而断,可断口处却涌出股黑烟,化作个模糊的人形,正是更夫的模样。
“还我命来……”更夫的鬼魂嘶吼着扑来,却在触及铜铃的瞬间惨叫消散。
李二狗趁机狂奔,身后却传来此起彼伏的鬼哭声。
他回头望去,只见晒谷场边缘的稻谷纷纷直立,化作无数稻草人,手持镰刀朝他逼近。
这些稻草人的脸上,都贴着张模糊的黄符,符上朱砂未干,隐约可见生辰八字。
“是替身咒!”李二狗突然明白过来。
这些稻草人,竟是有人用全村人的生辰八字炼制的替身!
他不敢耽搁,发疯似的冲向村口。
可原本熟悉的道路此刻却扭曲变形,田埂化作悬崖,溪流变成血河,连天上的月亮都变成了血红色。
就在他几乎绝望时,怀中铜铃突然发烫。
李二狗下意识举起铜铃,铃声竟化作实质的金光,在虚空中划出道门户。
他不及细想,纵身跃入门中,再睁眼时,竟已回到祠堂门前。
门内却已化作修罗场。
刘婆子盘膝坐在血阵中央,七窍流血,却仍死死咬着舌尖,以精血维持着护体结界。
她身周环绕着九盏油灯,灯焰皆为幽蓝,映得满地符咒如活物般蠕动。
而阵眼处,赫然立着个红衣女子——正是王寡妇!
只是此刻的她,已非当年吊死的模样。
她腹部高高隆起,面容却如少女般娇艳,只是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骇人。
她手中抱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孩浑身长满鳞片,正咧嘴朝着李二狗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你终于来了。”王寡妇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十年了,我的孩儿终于等到了合适的躯壳。”她说着突然抬手,襁褓中的婴孩化作道黑影,直扑李二狗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刘婆子猛然睁眼。
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中菩提子串突然炸裂,佛珠化作道道金光,在李二狗身前织成张网。
黑影撞在金网上,发出刺耳的尖啸,却无法再进分毫。
“快!
摇铃!”刘婆子嘶声喊道,“用你的血激活铜铃!”
李二狗不假思索,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铜铃上。
铃声大作间,他竟看见无数画面在金光中流转——十年前泼皮炼制小鬼的秘室,里正与神秘人密谈的场景,还有昨夜晒谷场上,有人偷偷在谷堆里埋下符咒的身影……
“原来如此!”李二狗目眦欲裂。
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现任里正!
十年前泼皮不过是枚弃子,真正的阴谋,是要用全村人的性命,为里正病重的独子续命!
王寡妇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腹部的隆起开始蠕动,竟有无数婴孩的手脚从衣衫下伸出。
刘婆子趁机掷出最后三张符咒,符咒在空中化作火凤,直扑王寡妇面门。
火光中,李二狗看见无数冤魂从她体内涌出——竟是这十年间,所有被献祭的孩童!
“娘亲救我!”
襁褓中的婴孩突然开口,声音却夹杂着无数童声。
王寡妇的动作骤然停滞,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她缓缓转身,望向祠堂深处供奉的灵位,突然发出声解脱般的叹息:“原来……我们都错了……”
话音未落,祠堂地底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九盏油灯同时熄灭,血阵寸寸龟裂。
刘婆子喷出口黑血,却露出欣慰的笑容:“成了……她终于挣脱了……”
王寡妇的身体开始透明化,怀中的婴孩也化作光点消散。
可就在她即将消散时,祠堂外突然传来阴测测的笑声:“好个苦肉计!
可惜啊,你们以为破了血阵,就能阻止我儿重生?”
里正带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
他手中捧着个玉匣,匣中盛着颗跳动的黑心,每跳一次,祠堂内的阴气便浓重三分。
李二狗瞳孔收缩——那黑心上,分明刻着全村人的名字!
“十年布局,今日终成。”里正抚摸着玉匣,眼中闪烁着癫狂的光,“只要将这颗‘万魂心’植入我儿体内,他便能借尸还魂,永生不死!”他说着突然望向李二狗,“而你,就是最好的容器!”
黑衣人如狼似虎地扑来。
李二狗握紧铜铃,却发现铃声变得微弱不堪。
刘婆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黑衣人一脚踢翻。
生死关头,祠堂梁柱突然传来爆裂声,无数道金光从裂缝中射出,竟是当年被镇压的婴鬼残魂!
“娘亲……”
“爹爹……”
“救我……”
万千童声交织成网,将里正等人笼罩其中。
玉匣中的黑心开始剧烈震颤,里正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皮肤干瘪如枯树皮。
他惊恐地想要丢弃玉匣,却发现双手已与黑心融为一体!
“不!
这是仙长赐我的仙缘!”里正发出非人的嘶吼,浑身血管暴起,“你们这些蝼蚁,都该为我儿陪葬!”他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黑心上。
霎时间阴风大作,祠堂地砖纷纷翻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陶罐——竟是数百具婴孩骸骨!
刘婆子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李二狗推向供桌后方。
她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个复杂的手印,整个人竟化作团火焰,直扑里正而去!
“以吾之魂,燃尽邪祟!”
火焰与黑气相撞的瞬间,整个祠堂都在震颤。
李二狗死死抱住铜铃,耳边充斥着冤魂的哭嚎与里正的惨叫。
他看见王寡妇的残魂在火光中微笑,看见刘婆子化作的金光中,隐约浮现出铜铃最初的主人——那是个身着道袍的女子,眉眼竟与刘婆子有七分相似。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阴霾时,祠堂已化作焦土。
里正与黑衣人皆成枯骨,玉匣中的黑心也化为齑粉。
李二狗抱着铜铃跪在废墟中,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
他猛然回头,只见无数光点从地底升起,化作孩童的模样,朝着朝阳方向嬉笑着远去。
而在焦土深处,有粒菩提子正悄然生根,嫩绿的芽尖上,凝着滴晨露。
残阳沉入乱葬岗的刹那,李二狗怀中的铜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那铜铃自祠堂一役后便生出蛛网般的纹路,此刻却如活物般震颤,铃舌上缠着的褪色红绳寸寸崩断,露出内里暗红的铜锈,竟似干涸的血痂。
他踉跄着扶住半截焦黑的梁柱,忽觉掌心刺痛。
低头望去,梁柱裂痕中渗出股青黑黏液,滴在地面竟凝成个歪扭的“卍”字,转瞬又被晨雾吞没。
这等异象让李二狗想起昨夜火光中瞥见的幻影——那身着霓裳羽衣的女子,分明与《云笈七签》中记载的“太阴炼形”之法暗合,只是她眉间那抹朱砂痣,怎的与刘婆子临终前额间血痕如出一辙?
雾气渐浓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木屐叩地的脆响。
转身望去,雾中立着个青衫道人,背负桃木剑,腰间悬着七枚青铜卦钱,每枚卦钱皆以北斗七星方位排列,中央那枚“天枢”位上,赫然刻着个“刘”字。
“无量天尊。”道人稽首行礼,广袖翻飞间带起缕缕沉香,“居士可是为铜铃而来?”他抬手虚引,指尖竟凝出朵青莲,莲心托着半片残破的龟甲,甲上裂纹与铜铃纹路严丝合缝。
李二狗瞳孔骤缩。
这龟甲他曾在里正书房暗格见过,当时那玉匣“万魂心”下,便垫着这般大小的龟甲残片。
只是此刻甲上朱砂绘制的星图已然黯淡,唯有“荧惑守心”四字如血欲滴。
“道长认得刘婆婆?”他握紧铜铃,指节发白。
十年前那场浩劫后,村里人都道刘婆子与邪祟同归于尽,可昨夜火光中分明看见……
青衫道人轻叹一声,指尖拂过龟甲:“家师俗名刘翠云,七十年前为镇压乱葬岗尸王,以‘太阴炼形’之法兵解。
然其魂魄未入轮回,反被困在铜铃之中,成了游方野仙。”他忽然抬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转,“昨夜若非家师借你精血催动‘九霄雷音’,贫道也寻不到这‘荧惑守心’的煞眼。”
话音未落,乱葬岗方向忽起阴风。
那风裹着磷火,在半空凝成张巨大的鬼脸,双目正是两口幽深的枯井。
李二狗只觉胸口发闷,怀中铜铃竟自动飞起,悬在鬼脸眉心,铃身裂纹中渗出缕缕黑气,与鬼脸獠牙上的血光纠缠一处。
“不好!
尸王要借‘荧惑守心’冲破封印!”道人面色骤变,反手抽出桃木剑。
剑身镌刻的雷纹骤然亮起,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居士可敢随贫道入地宫?
家师遗蜕尚在,若能取回‘五岳真形图’,尚有一线生机。”
地宫入口在晒谷场老槐树下。
当李二狗第七次挥动铁锹时,锹刃突然触到块温润的玉璧。
青衫道人捏诀念咒,玉璧应声翻转,露出个丈许见方的洞口,幽深如巨兽之口。
洞口石壁上刻满云纹,每朵云中都藏着个狰狞鬼面,正是《抱朴子》中记载的“九幽锁魂阵”。
“跟紧了。”道人并指如剑,在虚空画符。
七枚卦钱应声飞出,化作北斗七星状悬在头顶,洒下的银辉竟将鬼面照得发出惨叫。
李二狗紧跟其后,忽觉脚下一软,低头望去,竟踩碎了具白骨。
那白骨右手紧握半截桃木簪,簪头刻着的莲花纹,与刘婆子生前所戴一模一样。
地宫深处飘着缕缕青烟,烟中隐约可见宫殿轮廓。
三十六根蟠龙柱撑起穹顶,每根柱上都锁着具青铜棺椁,棺盖上皆刻着北斗七星。
青衫道人突然顿住脚步,剑尖指向正殿:“家师遗蜕便在此处,只是……”他话音未落,殿中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九盏青铜莲花灯次第亮起,映出个端坐莲台的身影。
那身影面容与刘婆子有七分相似,却穿戴着鎏金道袍,头戴紫金冠,手中捧着的玉如意竟是用人骨雕成。
更诡异的是她身后悬浮的七面招魂幡,每面幡上都绣着个生辰八字——正是昨夜被里正献祭的孩童。
“翠云,你终究还是来了。”莲台上的“刘婆子”忽然开口,声音却如金石相击,“这具‘北斗炼尸’之躯,你可还满意?”她说着抬手一挥,七面招魂幡无风自动,地宫中顿时响起万千孩童的哭嚎。
青衫道人面色铁青,桃木剑上的雷纹几乎要灼穿空气:“你竟将家师魂魄炼成尸傀!
难怪这十年间乱葬岗阴气不散,原来你早与尸王……”
“嘘——”“刘婆子”将食指按在唇间,指尖忽然爆出团幽蓝鬼火,“当年你师父兵解时,本座便在她魂魄中种下‘九幽冥蛊’。
如今她这具炼尸之躯,既能镇压尸王,又能为我炼制‘万魂丹’,岂不美哉?”她说着突然望向李二狗,眼中绿芒大盛,“倒是这位小友,身负‘荧惑守心’之命,倒是绝佳的丹引。”
李二狗只觉神魂欲裂,怀中铜铃却在此刻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他恍惚看见铜铃裂痕中涌出无数金线,金线尽头皆系着个孩童虚影——正是昨夜祠堂中见过的冤魂。
这些虚影齐声诵念《黄庭经》,竟在虚空中织成张金色大网,将扑来的鬼火尽数网住。
“原来如此!”“刘婆子”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地宫簌簌落灰,“你竟是当年那个本该夭折的婴孩!
难怪铜铃认你为主,难怪你能破了血祭锁魂阵!”她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阴沉如水,“不过这样更好,用你的心头血浇灌‘万魂丹’,必能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
话音未落,七面招魂幡同时射出黑光。
青衫道人急挥桃木剑,剑锋在虚空斩出七道雷痕,却只挡下三道黑光。
其余四道如毒蛇般缠上李二狗四肢,将他拖向莲台。
生死关头,他忽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铜铃之上。
铃声大作间,地宫穹顶的星辰图突然流转。
北斗七星光芒大盛,三十六根蟠龙柱上的青铜棺椁同时震颤,棺盖缝隙中渗出缕缕紫气。
这些紫气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敕”字,朝着“刘婆子”当头压下。
“不!
这不可能!”“刘婆子”发出非人的惨叫,她手中的玉如意寸寸龟裂,露出内里蠕动的蛊虫,“本座苦心经营百年,怎会败在个凡人蝼蚁手中!”她突然撕开道袍,心口处赫然嵌着块血玉,玉中封着个蜷缩的婴孩,正是昨夜襁褓中的煞星!
青衫道人瞳孔骤缩:“竟是‘子母尸煞’!
你竟将自己的亲孙炼成煞星!”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五岳真形图”,五座山岳虚影轰然砸下,却见“刘婆子”突然将血玉按进心口。
地宫开始崩塌。
无数阴兵从裂缝中涌出,手持铁链锁向李二狗。
他怀中铜铃却在此刻彻底碎裂,化作万千金蝶。
这些金蝶翅膀上皆刻着符咒,所过之处阴兵尽数消散。
而金蝶中央,缓缓浮现出刘婆子的虚影——她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布衫,只是面容不再苍老,眉间朱砂痣红得耀眼。
“痴儿……”虚影轻叹一声,抬手点向李二狗眉心。
霎时间无数记忆涌入他脑海——他看见十年前的雨夜,刘婆子抱着高烧的他冲进祠堂;看见她以精血喂养铜铃,只为镇压地底煞气;更看见昨夜火光中,她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将毕生修为尽数注入铜铃……
“师父!”青衫道人跪地痛哭,手中桃木剑寸寸成灰。
他终于明白,昨夜刘婆子兵解时为何要露出微笑——她早知自己会沦为尸傀,却将最后的生机藏在了铜铃之中。
李二狗忽然踏前一步,任由金蝶环绕周身。
他学着记忆中刘婆子的模样,并指如剑在虚空画符。
那些金蝶竟随着他的动作聚成柄光剑,剑身流转着《云笈七签》中记载的“太乙分光”剑诀。
“刘婆子”的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她心口的血玉开始渗出黑血。
李二狗却闭目轻吟:“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这分明是《金光神咒》的起手式,可经他口中念出,竟带着股悲怆的剑意。
光剑斩落的瞬间,地宫化作飞灰。
李二狗睁开眼时,正躺在晒谷场的草垛旁。
晨光熹微,怀中铜铃已成齑粉,唯有片残破的龟甲静静躺在掌心。
龟甲裂纹中,隐约可见行小字:“翠云绝笔:若见此字,速往武当山寻紫阳真人。”
他起身望向东方,但见朝霞如血,乱葬岗方向飘来缕缕青烟。
青烟中,似有道人踏歌而行,腰间七枚卦钱叮咚作响,渐行渐远时,化作七颗流星没入云海。
半月后,武当山紫霄宫。
紫阳真人拈着那片龟甲,望着殿前负剑而立的青年,忽然轻笑:“你可知那日地宫中,你斩出的并非剑气,而是刘翠云用百年修为凝成的‘太上忘情’?”他抬手一指,殿中铜镜顿时映出李二狗在地宫中的景象——每当他挥动光剑,便有道虚影与他动作同步,正是刘婆子生前最擅长的“七星剑诀”。
“她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将毕生所学封入铜铃,又在最后关头将‘太阴炼形’的破绽凝成金蝶,只为引你走上正道。”紫阳真人将龟甲投入丹炉,炉火顿时化作青莲,“如今你既得她真传,便当替她守住这人间正道。”
李二狗默然不语。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客栈中,掌柜的提及件奇事——乱葬岗那口枯井,昨夜竟涌出清泉,泉水中沉浮着七枚卦钱,每枚卦钱上都凝着滴晨露。
有樵夫说,曾见青衫道人踏着卦钱凌波而去,腰间铜铃清脆,响彻整个山谷。
“真人可知,刘婆婆当年为何要留在李家村?”他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新铸的铜铃。
这铜铃是他用龟甲残片所铸,内刻北斗七星,外绘《黄庭经》全文,摇动时隐有风雷之声。
紫阳真人将炼好的丹药装入玉瓶,闻言长叹:“七十年前,尸王为祸时,她正带着襁褓中的婴孩云游至此。
为保村民周全,她将婴孩封入‘北斗炼尸棺’,自己却以身为饵,引尸王入地宫。”他忽然望向殿外飘落的银杏叶,“她说,这世间最重的煞,不是鬼怪,是人心。
若能用百年光阴渡化一村戾气,便不算虚度。”
李二狗走出紫霄宫时,山风正卷着落叶盘旋而上。
他忽然抬手,铜铃在虚空划出道优美的弧线。
铃声清越中,他仿佛看见刘婆子抱着婴孩站在晒谷场上,身后是漫天霞光。
那婴孩眉心朱砂痣红得耀眼,正朝着他露出无邪的笑容。
“师父,您可曾后悔?”他轻声问道。
山风呼啸而过,却无人应答。
唯有铜铃继续鸣响,惊起群群白鹭,朝着云海深处振翅而去。
来源:海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