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十二岁的张老根攥紧腰间铜铃,指尖触到铃舌上斑驳的雷纹,那是三十年前他随师父在雷击木下开光时留下的印记。
残阳如血,将茅山主峰三茅峰的轮廓染得赤红。
山风掠过千年古松,松针簌簌作响,恍若神鬼在暗处低语。
七十二岁的张老根攥紧腰间铜铃,指尖触到铃舌上斑驳的雷纹,那是三十年前他随师父在雷击木下开光时留下的印记。
山雾自谷底漫上来,裹着腐叶与硫磺的气息。
张老根的鹿皮靴踩碎一截枯枝,惊起三只山鹧鸪。
他眯起眼望向东南方,那里本该是块向阳坡地,此刻却笼着层青灰色的瘴气,像团凝固的鬼火。
"参气化煞。
老人喃喃念着祖辈传下的口诀,青铜罗盘在掌心急转。
磁针在"离"位疯狂震颤,表盘上的二十八宿图竟渗出暗红血渍。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枯瘦指节几乎掐进肉里:"老根,若遇参精现世,切记子时前不可开棺……"
山雾忽然翻涌如沸,十丈外的老槐树影里浮出个佝偻人形。
张老根瞳孔骤缩——那"人"右腿自膝下空荡荡飘着,左脚却穿着双靛蓝布鞋,鞋面上绣着北斗七星纹。
这是二十年前被山洪卷走的王瘸子!
"张伯,我脚冷。
沙哑的嗓音似砂纸磨过朽木。
王瘸子脖颈以诡异角度歪折,眼眶里没有眼珠,两簇幽蓝鬼火在眼窝深处明灭。
张老根摸出腰间桃木剑,剑身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虎口生疼。
这是师父传下的百年雷击木所制,此刻却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山风骤停,雾气凝成细密水珠悬在半空。
王瘸子的断肢处钻出数条猩红参须,像毒蛇吐信般扭动着刺向张老根脚踝。
老人暴喝一声,桃木剑划出半弧,剑锋过处带起串串火星。
参须触到雷火便蜷曲焦黑,却有更多参须从地底钻出,眨眼间缠住他双足。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张老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罗盘上。
血珠悬而不落,竟在空中凝成张八卦图。
他趁机抽出腰间匕首,这把刻着"斩邪"二字的玄铁匕首是去年在龙虎山求来的,此刻刀身泛起青芒,寒光过处参须尽断。
王瘸子发出夜枭般的惨叫,断肢处喷出墨绿色汁液。
张老根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块青石碑。
借着微弱天光,他看清碑文:大明嘉靖三十七年,茅山道士李玄真镇参妖于此。
碑文末尾刻着道符箓,符胆处嵌着半片枯萎的参叶。
子时的梆子声从山脚传来,惊起满山宿鸟。
张老根忽然明白为何此处参气化煞——那参妖竟借着镇妖碑的灵气修炼,三十年来怕是已成气候。
他摸出怀中最后三张五雷符,符纸边缘已泛黄发脆,这是用他二十年晨露调和朱砂所绘。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座山坡开始震颤。
张老根看见镇妖碑裂缝中渗出暗红黏液,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腥气。
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千年参精化形时会先凝参须为足,此刻缠在他脚踝的参须正缓缓蠕动,顶端竟生出细小指节。
"天地正气,日月精光!
老人将三张五雷符拍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爆出丈许青芒。
他纵身跃向镇妖碑,剑锋直刺碑文"参"字所在。
参须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及青芒的瞬间化为齑粉。
剑尖触到碑面的刹那,整座山体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地底传来女子尖笑,声如银铃却带着彻骨寒意。
张老根只觉脚踝剧痛,低头望去,参须已钻透鹿皮靴扎进皮肉。
他咬碎口中含着的辰州砂,腥甜液体顺着喉管滑下,眼前顿时浮现出奇异景象——地底百丈深处,株通体血红的人参正在蜕皮,新生的参体莹白如玉,参须化作万千赤足在岩浆中踏歌。
"张老根,你可知这参精为何成煞?
女子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三百年前,有个采参人挖出参母却断其参须,参母含恨而死,参须便化作厉鬼索命。
你脚下这截参须,正是当年遗落的怨根。
张老根感觉意识开始模糊,参须顺着血脉直逼心口。
恍惚间看见师父踏着北斗七星步走来,手中拂尘扫过他周身大穴:"记住,参精化煞需借活人精血,你若能斩断它与地脉的联系……"
剧痛让他猛然清醒。
老人摸出腰间酒葫芦,这是用百年雷击枣木掏空制成的法器。
他仰头灌下最后半葫芦雄黄酒,酒液过处燃起幽蓝火焰。
参须遇火即燃,却在他皮肤上烧出焦黑纹路,那些纹路竟渐渐组成道家罡步图。
"天地同生,扫秽除愆!
张老根踏着皮肤上的罡步图腾挪转移,玄铁匕首在掌心翻飞如蝶。
每斩断一截参须,地底就传来女子凄厉的哀嚎。
当最后一根参须断裂时,他看清镇妖碑下的情景——半截焦黑的参尸上,无数猩红参须正疯狂钻入王瘸子的尸身。
子时三刻的月光突然变得血红,参尸表面浮现出细密血管。
张老根知道这是参精最后的挣扎,它想借尸还魂!
老人将雷击木剑插在镇妖碑"镇"字中央,剑身没入石碑三寸时,整座茅山响起万千冤魂的悲泣。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铃,这是用七枚不同年代的乾隆通宝熔铸而成。
铃声响起刹那,地底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参尸表面浮现出蛛网状裂痕,每道裂痕中都渗出琥珀色的汁液。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参尸轰然炸开,漫天参须如雪片纷飞。
张老根瘫坐在地,发现左脚靴筒里缠着截三寸长的参须。
参须通体晶莹,顶端竟生着枚指甲盖大小的朱砂痣。
他想起师父的话:"参精现世,得参须者当以雷火炼之,取其精魄入药,可续命三载。
三年后的中元节,茅山脚下的茶寮里,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参精夜袭采参客"的故事。
角落里坐着个白发老者,面前陶罐中翻滚着暗红汤药。
药香飘散时,邻桌客商忽然指着窗外惊呼:"快看!
那株老槐树上缠着红绸带!
老者抿了口汤药,浑浊眼珠映出窗外景象——百年老槐的枝桠间,果然悬着条褪色的红绸带,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他记得很清楚,三年前那个血月之夜,他就是在这株树下斩断了参精的命脉。
"客官,您这汤药好生特别。
跑堂的凑近轻嗅,"怎么有股子松脂香?
老者但笑不语,指尖摩挲着腰间铜铃。
铃声清越,惊起檐下避雨的乌鸦。
当最后一只乌鸦掠过茶寮时,老者与陶罐已消失在晨雾中,唯有案几上留着枚带血的参须,须尖朱砂痣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红光。
山道上,采药人发现老槐树的根系异常粗壮,盘根错节间隐约可见雷击痕迹。
更诡异的是,每逢月圆之夜,树根处总会渗出暗红汁液,凑近细闻竟带着参香。
有胆大的樵夫偷偷挖开树根,却在土里发现半截焦黑的铜铃,铃舌上还粘着片带血的参叶。
二十年后,有个游方道士路过茅山,在老槐树下捡到半卷残破的《茅山志》。
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片风干的参须,参须背面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参精化煞,煞尽参生,生生不息,道法自然。
道士对着树根参拜三叩,转身时腰间葫芦里传出细微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叩击内壁。
当夜,山脚下的樵夫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那个独腿的王瘸子穿着崭新的靛蓝布鞋,鞋面北斗七星纹闪着微光。
他拄着枣木拐杖走在山道上,每走七步就撒下把参籽。
参籽落地生根,转眼化作漫山遍野的参花,花蕊中隐约可见无数赤足在翩翩起舞。
晨雾散尽时,有早起采露水的药农发现,老槐树的年轮里嵌着圈细密的朱砂纹,恰似道家符箓中的"镇"字。
而山巅的镇妖碑不知何时换了位置,碑文"参"字处多了道新鲜的剑痕,剑痕深处渗着琥珀色的汁液,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残月西沉,茅山后山的雾气愈发浓稠,像打翻的墨汁浸透了整片山林。
张老根的玄铁匕首还嵌在老槐树的树瘤里,刀身映着天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竟泛起层诡异的青灰色。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刀柄上新添的裂痕,那是昨夜与参精残魂相搏时留下的印记。
"师父说过,参精化煞若未除尽,三载后必成心魔。
老人喃喃自语,喉间泛起股腥甜。
他弯腰拾起半截焦黑的参须,须尖朱砂痣已化作血痂,却在触到掌心的瞬间渗出细密血珠。
血珠滴落在地,竟在青石板上蚀出个小洞,洞底隐约可见缕缕黑气缠绕。
山风忽起,卷着腐叶擦过他耳际。
张老根猛地转身,却见三十步外的断崖边立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背对朝阳,青丝如瀑垂落腰间,发间簪着支碧玉参形簪,簪头参须雕琢得栩栩如生。
她脚下不沾片叶,绣鞋上沾着的晨露却凝而不散,宛如嵌着两颗明珠。
"道长可是在寻这截参须?
女子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山涧寒泉。
她摊开掌心,赫然是段莹白如玉的参体,参体表面流转着七彩光晕,与张老根怀中那截焦黑参须产生微妙共鸣。
老人瞳孔骤缩。
这分明是千年参精的精魄所化,昨夜他以雷火炼煞时,分明已见参精魂飞魄散。
他握紧腰间铜铃,雷击木制成的铃舌却突然变得温润如玉,这反常现象让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告诫:"参精若得人念相护,纵使形灭,精魄亦可借愿重生。
"姑娘究竟是人是鬼?
张老根沉声问道,指尖已暗扣三张五雷符。
他注意到女子裙裾下隐约露出截参须状的纹路,随着晨风摆动,竟似活物般缓缓蠕动。
红衣女子忽然轻笑,笑声如银铃摇曳,惊起满山宿鸟。
她转身的刹那,张老根看见她左眼瞳孔竟是参形,参须状的纹路从眼角蔓延至鬓角,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的金红。
道长可还记得三十年前,那个在断魂崖采到参母的采药人?
老人心头剧震。
三十年前确有个叫陈七的采药人,在断魂崖采到株通体赤红的参母,却在归途中暴毙身亡。
据传他临终前死死攥着半截参须,参须竟从他指缝间钻入血肉,最后化作漫山参花。
"那陈七……是你什么人?
张老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他忽然发现女子腰间悬着枚青铜罗盘,盘面二十八宿的位置与他的罗盘完全相反,这正是茅山失传百年的"逆星盘"。
红衣女子指尖抚过参形簪,簪头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幅画面:暴雨倾盆的断魂崖边,浑身湿透的陈七正跪在地上挖掘,铁锹每落下一次,崖壁就渗出暗红汁液。
当他终于挖出参母时,参母根须竟化作无数赤足缠住他的四肢,将他生生拖入岩缝之中。
"他本可成仙的。
女子声音陡然转冷,参形瞳孔中渗出血泪,"是你们这些道士,用镇妖碑封住地脉,害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突然扬手,参体精魄化作万千金针刺向张老根。
老人急退三步,雷击木剑横在身前,剑身却传来灼痛——那些金针竟在吞噬剑上的雷火之气!
山石滚落声自崖下传来,张老根瞥见断魂崖边的老松正在枯萎,松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根本不是参精所化,而是陈七的怨念与参母精魄融合的产物。
昨夜他斩断的不过是参精的煞气,真正的执念早已寄生在这逆星盘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老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雷击木剑上。
剑身顿时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中浮现出道人虚影,正是他师父的模样。
虚影挥动拂尘,金针尽数化为青烟,却在触及红衣女子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李玄真!
女子发出非人般的尖啸,参形瞳孔裂开道缝隙,"你当年用逆星盘镇住我夫君魂魄,今日我便用这参精精魄炼化你的转世!
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嵌着块血玉,玉中封着个蜷缩的婴孩虚影,婴孩眉心赫然点着朱砂痣。
张老根如遭雷击。
那婴孩面容竟与他幼时画像有七分相似,更诡异的是,婴孩手腕上系着半截焦黑的铜铃——正是他贴身佩戴的那枚!
山风忽然变得刺骨,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丹田处涌起股陌生的暖流,顺着经脉直冲百会穴。
"原来如此……"老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松针簌簌而落。
他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催动雷击木剑都会心悸,为何总在月圆之夜梦见陌生道观。
原来他根本不是普通采参人,而是李玄真转世!
那夜斩参时参须钻入心口,不过是唤醒前世记忆的引子。
红衣女子趁机催动参精精魄,整座断魂崖开始震颤。
张老根脚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沸腾的岩浆,岩浆中浮着无数参须状的触手。
他看见岩壁上刻满血色符文,符文中央的镇妖碑正在渗血,碑文"参"字的位置已换成个扭曲的"怨"字。
"道长,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女子踏着岩浆走来,绣鞋上的晨露化作血珠,"只要你自毁道行,我便放你轮回转世。
她指尖轻点,张老根怀中的焦黑参须突然暴起,化作条参须巨蟒缠住他的脖颈。
老人感觉呼吸渐渐困难,眼前浮现出前世种种:嘉靖三十七年,他奉命镇压参精时,确实发现陈七魂魄被困在参母体内。
当时他本可超度亡魂,却因贪图参精灵力,用逆星盘将陈七魂魄与参母精魄强行融合,炼成了这半人半妖的怪物。
"原来如此……报应啊……"张老根突然停止挣扎,任由参须巨蟒勒紧咽喉。
他望向天边初升的朝阳,金光刺得他泪流满面。
三十年前种下的因,今日终于结出恶果。
他忽然想起师父留下的那半卷《茅山志》,志末空白页上用血写着:"逆天改命者,必遭天谴。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老人怀中突然传来灼热感。
他摸出那半卷《茅山志》,发现书页间的参须竟化作青烟,在虚空中凝成行小字:"欲破此劫,需以心头血重绘逆星盘。
字迹出现的刹那,他丹田处的暖流突然暴涨,冲开所有经脉禁锢。
红衣女子察觉异变,正要催动精魄,却见张老根双目突然变得漆黑如墨。
老人并指如剑刺向心口,指尖带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道璀璨金光。
金光没入逆星盘的瞬间,整个茅山响起龙吟般的嗡鸣,七十二峰同时亮起北斗七星的光阵。
"不!
女子发出凄厉惨叫,参形瞳孔开始剥落。
她心口的血玉寸寸碎裂,封印其中的婴孩虚影却突然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与张老根此刻的漆黑瞳孔一模一样,瞳仁深处各浮现出半幅星图。
张老根感觉头痛欲裂,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如何布下逆星盘,看见陈七魂魄在参母体内挣扎哀嚎,更看见今世自己如何一步步踏入这个轮回。
当最后片记忆碎片归位时,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他三十年内不得踏入茅山主峰——原来这一切都是场精心设计的渡劫。
"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参精。
老人突然轻笑,指尖金光化作把金色小剑。
他望向满脸惊恐的女子,此刻她脸上的参须纹路正在消退,露出张与陈七有七分相似的面容。
你本可转世为人,却被这逆星盘困住百年。
金色小剑刺入逆星盘的刹那,整座茅山响起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红衣女子化作漫天光点,光点中浮现出陈七的身影。
他对着张老根深深一揖,眉心朱砂痣化作朵参花飘落。
参花触及地面时,无数参须破土而出,却不再是猩红可怖的模样,而是泛着温润的玉色。
朝阳完全升起时,张老根跪坐在断崖边。
他手中逆星盘已化作齑粉,掌心却多了枚参形玉佩。
玉佩中封着个沉睡的婴孩,婴孩手腕上系着半截崭新的铜铃。
山风拂过,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铃音,像是师父在云端轻笑。
三个月后,有个游方道士在茅山脚下开了间药铺。
药铺门前挂着串参须风铃,每当月圆之夜,风铃便会奏出《清心咒》的曲调。
有樵夫曾见药铺后院种着株通体莹白的参王,参王周围环绕着七十二朵参花,每朵花心都嵌着粒朱砂痣。
这日来了个戴斗笠的客人,指着参须风铃问道:"这铃儿可是雷击木所制?
道士但笑不语,转身时斗笠下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眼角参须状的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客人盯着他腰间铜铃看了半晌,突然惊呼:"这铃舌上的雷纹,与三十年前茅山镇妖碑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夜,药铺后院的参王突然开出朵血色参花。
花蕊中浮现出两个身影:红衣女子与陈七携手而立,他们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参王体内。
参王轻轻摇曳,七十二朵参花同时绽放,每朵花中都传出清越的铃音,与门前的参须风铃遥相呼应。
茅山主峰的镇妖碑在黎明前轰然倒塌,碑底露出个玉匣。
匣中躺着半卷《茅山志》,志末空白页上新添了行小字:"参精渡劫,道心为引。
轮回往复,方证大道。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玉匣上时,字迹化作青烟消散,唯有匣底那枚焦黑的参须,在晨光中泛起温润的玉色。
残阳如血,将茅山七十二峰染作赤铜。
张老根独坐药铺后院,手中参须风铃在暮色中纹丝不动,倒似被无形丝线缚住。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铃舌雷纹,指腹传来细微刺痛——那纹路竟比三日前又深了三分,恍若活物在皮下游走。
檐角铜铃忽地自鸣,声如裂帛。
老人猛地起身,腰间铜铃与风铃同时震颤,七十二朵参花无风自动,花蕊中渗出琥珀色汁液。
他望见天际飘来朵墨云,云中隐约现出盏青铜古灯,灯焰呈诡异的幽蓝,照得下方山石泛起青灰。
“该来的终究来了。”张老根扯下颈间参形玉佩,玉佩触到掌心即化作流光没入眉心。
刹那间,他眼中景象骤变:药铺化作残破道观,梁柱间蛛网密布,供桌上镇妖符箓正在自燃,火苗舔舐着半截焦黑的逆星盘。
三声叩门声惊破幻象。
老人推开门,见檐下立着个青衣书生,手中油纸伞滴着血水,伞面绘的却是茅山镇妖图。
书生抬眸瞬间,张老根呼吸一滞——那双眼瞳竟是参形,参须纹路自眼角蔓延至耳后,随着呼吸起伏如活物舒展。
“道长可识得此物?”书生自袖中取出半截参须,须尖朱砂痣鲜红欲滴,与张老根怀中那枚如出一辙。
参须离手三寸便自行悬浮,在空中勾画出幅血色星图,正是逆星盘被毁前的阵纹。
老人袖中手指微颤,面上却无波无澜:“阁下怕是找错人了,老朽不过是个采药郎中。”话音未落,参须突然暴起缠住他脚踝,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药铺青砖簌簌开裂,露出底下沸腾的岩浆,岩浆中浮着具白骨,骷髅眉心赫然嵌着枚铜铃。
“李玄真,你还要装到几时?”书生声音陡然转厉,参形瞳孔迸发出刺目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百年前的画面:暴雨倾盆的茅山主峰,年轻道士手持逆星盘立于祭坛,坛下捆着个浑身长满参须的男子。
男子每声惨叫都化作参花飘落,花瓣触地即化作赤足厉鬼。
张老根感觉丹田处燃起团无名火,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自己将逆星盘拍入男子天灵盖,看见男子魂魄与参母精魄在星盘中扭曲融合,更看见自己为镇压这股力量,竟将半数魂魄封入参须之中。
此刻书生手中的参须,正是他当年分裂的魂魄所化!
“原来如此……”老人突然放声长笑,笑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而落。
他并指如剑刺向心口,指尖带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道璀璨星芒。
星芒没入参须的刹那,整座茅山响起龙吟般的嗡鸣,七十二峰同时亮起北斗七星的光阵,光阵中央赫然是药铺的方位。
书生脸色骤变,参形瞳孔渗出血泪。
他挥袖洒出漫天参籽,参籽落地即化作参须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扑向张老根。
老人却纹丝不动,任由参须缠住周身,只见他眉心浮现出半幅星图,与参须勾画的星阵遥相呼应。
“你可知何为真正的逆星?”张老根突然开口,声音竟带着双重的回响。
他双目漆黑如墨,左眼映出百年前祭坛场景,右眼却现着此刻药铺光景。
书生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参须正在透明化,那些参须纹路正顺着老人指尖星芒,缓缓没入他眉心星图。
山风骤起,卷着腐叶擦过药铺门槛。
张老根忽然闻到股熟悉的松脂香,那是三十年前他在断魂崖闻到的味道。
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的身影从书生体内分离,两个李玄真隔着百年光阴对视,一个道袍染血手持逆星盘,一个布衣褴褛拄着参须杖。
“师兄,你终究还是来了。”年轻道士的虚影轻叹,指尖星芒化作锁链缠住书生。
书生发出非人般的惨叫,参形面容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陈七的样貌。
只是此刻的陈七,左半边身子已化作参体,参须如血管般在皮肤下游走。
张老根感觉头痛欲裂,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看见陈七被逆星盘镇压时的绝望,看见自己分裂魂魄时的狠绝,更看见这百年来参须魂魄在人间游荡的孤寂。
当最后片记忆碎片归位时,他突然明白师父为何要在《茅山志》末页留下那句谶语——原来真正的逆星,从来不是镇压,而是渡化。
“罢了……”老人突然散去指尖星芒,任由参须巨蟒将他勒得骨骼作响。
他望向天际那盏青铜古灯,灯焰此刻已化作血色,映得整片天空如泣血残阳。“三魂七魄,分则成魔,合则成道。
陈七兄弟,今日我便还你百年公道。”
话音未落,张老根眉心星图突然迸发出万丈光芒。
书生惨叫着被吸入光阵,参须魂魄与陈七魂魄在星芒中纠缠融合,渐渐化作个半人半参的怪物。
怪物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朵参花,参花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有陈七采药时的欢笑,有参母被挖时的悲鸣,更有百年间参须魂魄在人间受尽欺凌的凄苦。
“道长小心!”药铺外突然传来声娇喝。
张老根转头望去,见个红衣少女持剑立在石阶上,剑身缠绕着赤红火焰,竟将逼近的参须尽数焚毁。
少女发间簪着支碧玉参形簪,与那日红衣女子所戴一模一样。
老人瞳孔骤缩。
这少女分明是百年前参母化形时的模样,只是此刻她眼中再无怨毒,唯有清冽如泉的澄明。
他忽然想起昨夜参花托梦时说的话:“参精渡劫,需借人愿。
你若能放下执念,我便替你受这轮回之苦。”
星阵中的怪物突然发出震天怒吼,参须化作万千利刃刺向少女。
张老根想也不想便扑身上前,后背瞬间被参须贯穿。
他感觉生命力正顺着伤口流逝,丹田处的星芒却愈发璀璨。
恍惚间,他看见师父踏着北斗七星步走来,手中拂尘扫过他周身大穴。
“痴儿,还不醒悟?”师父的声音似从九天传来。
张老根感觉意识开始模糊,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飞速流转。
他看见自己百年前种下的因,看见今世结出的果,更看见少女眼中映出的自己——那是个被执念困住百年的可怜人。
“师父,弟子明白了……”老人嘴角溢出血沫,指尖星芒却化作道锁链缠住怪物。
他望向少女,少女眼中忽然落下两行血泪,泪珠落地即化作参花。
参花绽放的刹那,整座茅山响起清越的铃音,七十二峰的参花同时转向药铺方位。
“以我残魂,渡尔往生。”张老根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星芒锁链上。
锁链顿时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中浮现出逆星盘的虚影。
虚影旋转间,怪物发出凄厉惨叫,参须与魂魄被强行剥离,化作两道流光没入少女体内。
少女周身突然爆发出刺目光芒,光芒中现出个半透明的身影——正是陈七的模样。
他对着张老根深深一揖,眉心朱砂痣化作朵参花飘落。
参花触及老人伤口的刹那,参须竟自动愈合,伤口处浮现出七彩纹路,宛如道家符箓。
“多谢道长成全。”陈七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少女眼中的血泪却未停止,她突然挥剑斩向自己心口,剑锋过处喷出团青光。
青光中包裹着半截参须,正是张老根当年分裂的魂魄。
“前辈,该归位了。”少女将青光拍入老人眉心。
张老根感觉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前世今生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
他看见自己百年前如何布下逆星盘,看见陈七魂魄如何与参母融合,更看见今世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解脱。
当最后片记忆碎片归位时,老人突然放声大笑。
他望向天际那盏青铜古灯,灯焰此刻已化作金红,映得整片天空如鎏金世界。
药铺周围的参花同时绽放,七十二朵花心各射出道光束,在虚空中交织成幅巨大的星图。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逆星阵……”张老根喃喃自语,指尖星芒化作支毛笔。
他凌空绘出幅血色符箓,符箓完成的刹那,整座茅山响起龙吟凤鸣。
青铜古灯轰然炸裂,灯芯化作道金光没入星图中央。
少女突然跪倒在地,额间参形簪发出清脆断裂声。
她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手掌,对着老人露出解脱的笑容:“前辈,参母的执念……终于消了……”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化作无数参花飘散,每朵花中都传出清越的铃音,与门前的参须风铃遥相呼应。
张老根伸手接住片飘落的参花,花蕊中浮现出少女最后的画面:她本是参母未散的灵识,百年间看着陈七魂魄受尽折磨,这才化作红衣女子前来复仇。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的解脱不是复仇,而是放下。
子时的梆子声从山脚传来,惊起满山宿鸟。
老人望向掌心参花,发现花茎上刻着行小字:“参精渡劫,道心为引。
轮回往复,方证大道。”他忽然想起昨夜参花托梦时说的话,原来这百年间的种种,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渡劫。
药铺后院的参王突然摇曳起来,七十二朵参花同时转向东方。
张老根顺着花枝望去,见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中隐约现出条青石古道。
古道尽头站着个模糊身影,手中持着盏青铜古灯,灯焰却是温暖的明黄。
“师父……”老人对着虚空深揖及地。
当他直起身时,眉心星图已化作枚朱砂痣,与参花中的印记完美重合。
参须风铃无风自动,奏出首从未听过的曲调,曲调中既有参精的空灵,又有道家的清正。
晨光彻底驱散夜色时,药铺已人去楼空。
唯有檐下参须风铃仍在轻响,铃舌上的雷纹不知何时变成了参须纹路。
有早起采药的樵夫看见,七十二峰的参花同时凋零,花籽却化作七十二道流光,分别没入茅山七十二个村落。
三年后的清明,有个游方道士在药铺原址发现块残碑。
碑文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两行小字清晰可辨:“参精渡劫处,道心长明时。”当夜,整座茅山突然下起参花雨,雨中带着松脂的清香,有人看见花雨中浮现出两个身影:一青衣一红裳,携手踏着北斗七星步走向天际。
来源:宝宝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