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家宅院里,油灯在窗棂上投下摇晃的暖光,却照不透王氏眉间那团化不开的阴云。
暮色如墨,浸透了青石镇的檐角。
李家宅院里,油灯在窗棂上投下摇晃的暖光,却照不透王氏眉间那团化不开的阴云。
她攥着绣绷的手微微发抖,银针在素绢上戳出个细小的血点——方才那场梦,此刻仍像蛇信般舔舐着她的后颈。
梦里百蛇过门,鳞片刮过青砖的沙沙声犹在耳畔。
那些蛇身或红或黑,唯有领头的白蛇额间生着朱砂痣,竟与她卧房供奉的观音像眉心那点红痕一模一样。
最骇人的是,白蛇昂首吐信时,竟化作她夫君李茂山的面容。
"当家的!
王氏猛地掀开锦被,冷汗已浸透中衣。
帐外月色惨白,李茂山直挺挺跪在床前,双手死死抠着床沿,指节泛出青白。
他身上还穿着白日下田的粗布短褐,后襟却沾满泥浆,像是从坟地里滚过一圈。
"茂山?
王氏去拉丈夫的胳膊,触手竟如触冰窖。
李茂山突然转头,双目赤红如血,嘴角咧到耳根:"娘子可曾数清?
九十九条赤链,一条白娘娘……"他喉间发出蛇类嘶鸣,指甲暴长三寸,在青砖地上划出火星。
鸡鸣三遍时,李宅已乱作一团。
李茂山被捆在祠堂梁柱上,仍用额头一下下撞着香案。
老族长拄着龙头拐,看着供桌上翻倒的牌位直摇头:"作孽啊!
李家祖上三代行医,怎的招来这等邪祟?
王氏跪在蒲团上,望着丈夫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白蛇游过门槛时,曾用尾尖在门框刻了道血痕。
正午日头最毒时,镇口来了个游方道士。
那人穿件洗得发灰的青布道袍,背负桃木剑,剑穗却缠着根枯黄的菖蒲。
他驻足李宅门前,望着门楣上那道新鲜血痕,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无量天尊。
道士拂尘一甩,惊起檐下三只黑鸦,"这宅子里的煞气,怕不是百年蛇妖作祟。
王氏踉跄着扑到门槛前,发间银簪都歪了:"道长救命!
我夫君他……"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木柱崩裂的巨响。
众人冲进去时,只见李茂山挣断麻绳,正用牙齿撕扯自己前襟,胸膛上赫然浮现出蛇鳞状的青斑。
道士并指如剑点在李茂山眉心,指尖刚触及皮肤便猛地缩回。
他翻开对方眼皮,瞳孔竟已缩成两道细线。
更诡异的是,当阳光斜斜照进祠堂时,众人分明看见李茂山身后拖着条长长的黑影,那影子蜿蜒扭曲,分明是条巨蟒的轮廓!
"不是中邪,是夺舍。
道士从怀中掏出枚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白蛇借胎,赤链引路,这妖物是要借令郎的身子化蛟!
他突然转头盯着王氏,"夫人怀胎几月了?
王氏浑身剧震,下意识捂住小腹。
她月信确实迟了半月,但近日心神不宁,竟忘了请郎中把脉。
道士见她神色便知端的,长叹道:"蛇妖盯上的,原是令郎腹中龙胎。
昨夜百蛇过门,实则是来迎小主人归位。
话音未落,李茂山突然发出凄厉的嘶吼。
他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大包,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
道士桃木剑出鞘半寸,剑身却嗡嗡震颤起来——这是遇到千年道行妖物的征兆。
"取糯米来!
要陈年端午米!
道士甩出三张黄符贴在门窗,符纸无风自燃,"再取黑狗血,要未交配的公犬!
李宅顿时鸡飞狗跳,直到暮色四合,才凑齐所需物事。
道士在院中摆下七星阵,七盏油灯按北斗方位排列。
他咬破指尖在李茂山额头画符,血符刚成,李茂山突然挺直脊背,嗓音变得雌雄莫辨:"臭道士,多管闲事!
那声音沙哑中带着金石之音,震得屋檐瓦片簌簌作响。
"白娘娘,你三百年前就该遭天雷劈死。
道士桃木剑挑起糯米,在空中划出八卦图形,"如今强借人胎,就不怕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李茂山脖颈青筋暴起,双手十指弯曲如钩:"本座只需借这副躯壳躲过最后一道雷劫,待我儿化龙之日,自会赐他一场富贵!
他突然张口喷出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万千蛇影翻腾。
道士甩出黑狗血,腥臭液体在空中凝成血网。
黑雾触及血网的刹那,李茂山发出非人的惨叫,胸膛青斑竟开始渗血。
王氏却在这时扑到阵前,死死抱住丈夫:"道长手下留情!
他是我夫君啊!
"糊涂!
道士急得跺脚,"此刻他魂魄已被蛇妖吞了大半!
话音未落,李茂山突然暴起,指甲深深掐进王氏肩头。
他眼中血色忽明忽暗,竟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娘子快走……""谁也别想拦本座!
月上中天时,七星阵终于支撑不住。
油灯接连熄灭,糯米混着黑狗血在青砖地上淌成诡异的图案。
道士嘴角溢血,却突然露出笑意:"原来如此!
你根本不是为躲雷劫!
他猛地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心口,剑尖挑出滴心头血弹向李茂山。
"你……"蛇妖的惨叫戛然而止。
李茂山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他茫然地看着满手鲜血,突然抱着头蜷缩在地:"娘子!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蛇……"
王氏刚要上前,却被道士厉声喝止:"且慢!
他盯着李茂山在地上的影子,面色愈发凝重。
只见那影子时而化作人形,时而扭成蛇状,最骇人的是,影子脖颈处竟生着两个头颅!
"双魂一体。
道士擦去嘴角血迹,"白蛇妖并未离去,而是与你丈夫的魂魄纠缠在了一处。
他从怀中取出个青铜铃铛,轻轻一摇,铃舌竟化作条寸许长的金蛇,"要除妖,需得找到当年白蛇渡劫失败时留下的逆鳞。
次日清晨,道士带着李茂山夫妇进了后山。
越往深山走,雾气越浓,最后竟伸手不见五指。
王氏攥着丈夫的衣角,忽然听见脚下传来鳞片摩擦的声响。
她低头看去,只见枯叶堆里蜿蜒着无数蛇道,每道蛇痕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到了。
道士停在一处断崖前。
崖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最深处隐约可见白骨森森。
他抛出金蛇铃,铃铛在空中化作流光,直直射入某个孔洞。
霎时间地动山摇,整面崖壁竟从中裂开,露出个漆黑的洞穴。
洞中腥风扑面,王氏刚踏进一步就两腿发软。
洞壁嵌满蛇蜕,最深处的水潭上漂着具巨大的蛇骸,额间朱砂痣红得刺眼。
李茂山突然浑身抽搐,他影子里的蛇头猛然探出,竟与蛇骸生出共鸣。
"原来你当年渡劫失败,是被人抽了逆鳞。
道士突然开口,却不是对着李茂山,"若我没猜错,抽你逆鳞的,正是李家先祖。
他从怀中掏出个泛黄的医书残页,上面画着条额间带朱砂的白蛇,"三百年前,李家先祖为救瘟疫横行的镇民,用你的蛇胆炼药。
潭水突然沸腾,蛇骸空洞的眼窝亮起幽光。
李茂山影子里的蛇头发出凄厉嘶鸣,竟与蛇骸共鸣出震耳欲聋的龙吟。
道士趁机抛出桃木剑,剑身却在中途被道黑影击落——不知何时,李茂山眼中已尽是血色,他指甲暴长抓向王氏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王氏忽然摸到怀中硬物。
那是她连夜缝制的护身符,内里裹着从祠堂香灰里捡到的半片蛇鳞。
鳞片触手生温,竟在她掌心化作团金光。
金光没入李茂山眉心的刹那,洞中响起万千蛇类的哀鸣,蛇骸轰然倒塌,露出潭底一块刻满符咒的青石板。
"原来如此!
道士捡起青石板,上面符文与李家祖传的针灸铜人如出一辙,"白蛇妖魂不散,是因逆鳞被炼成了镇魂钉。
如今钉毁符破,它终于能去该去的地方了。
李茂山突然跪地干呕,吐出团漆黑的雾气。
雾气中隐约可见条小白蛇,它对着王氏三叩首,最后化作流光没入她腹中。
道士拾起小白蛇蜕下的鳞片,郑重交到王氏手中:"此鳞可保胎儿平安,只是……"他望着李茂山逐渐恢复清明的双眼,"你丈夫魂魄受损,往后每逢雨夜,怕是都要头痛难当。
归途上,王氏始终攥着那片蛇鳞。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茂山的影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模样,只是细看时,仍能在发梢处发现片不易察觉的银鳞。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若有若无的龙吟,而王氏腹中,正有个小生命轻轻踢动。
暮色自远山漫卷而来时,李家院里的老槐树正簌簌落着黄叶。
王氏将晾晒的草药收进竹匾,指尖忽然触到片冰凉的鳞状物。
她低头细看,那片蛇鳞竟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在掌心微微发烫,与道士临别前所赠的护胎鳞片如出一辙。
"当家的,可曾动过这竹匾?
王氏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李茂山赤着脚冲出来,脚踝处缠着半截褪下的蛇蜕,他瞳孔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青金色,双手死死掐住自己咽喉:"它……它又来了……"
话音未落,后院井台突然传来重物坠水的闷响。
王氏奔至井边时,只见月华如银,井水却黑得化不开,水面浮着圈圈涟漪,像是有什么活物正在水下搅动。
她正要俯身查看,忽觉后颈掠过阵阴风,井水中映出的倒影里,分明有两条蛇尾交缠着缠上她的脚踝。
"娘子快退!
李茂山不知何时立在三步之外,他右眼已恢复常色,左眼却仍竖着道蛇瞳。
只见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坠入井中的刹那,水面炸开团青焰,焦糊味里混着腥甜的异香。
王氏踉跄后退,腰间那片蛇鳞突然迸发强光,竟在虚空中映出幅画面——三十年前的荒山破庙,个游方郎中正将枚银针扎进白蛇七寸。
"原来先祖当年……"李茂山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他整个人像被无形丝线牵扯的木偶,机械地走向柴房。
王氏追进去时,只见他正用匕首在墙上刻着蛇形符咒,那些扭曲的纹路遇血即燃,在砖缝里蜿蜒成诡异的阵图。
子时三刻,暴雨倾盆。
王氏被腹中剧痛惊醒时,发现枕边落着片沾血的蛇鳞。
她挣扎着点亮油灯,却见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发间竟钻出缕缕银丝,最骇人的是,小腹处浮现出蛇鳞状的暗纹,随着胎动明灭闪烁。
"茂山!
她刚要呼喊,却听见地窖方向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地窖木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隙,冷风裹着腐叶气息直往人鼻子里钻。
王氏举着油灯下到地窖,发现墙角堆着的腌菜缸全被掀翻,咸腥的汁水里泡着团团蛇蜕,每片蛇蜕上都留着五个指痕状的凹痕。
"你在找这个吗?
阴恻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王氏猛然抬头,正对上李茂山倒悬的脸——他整个人贴在梁柱上,四肢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蛇牙。
他手中把玩着枚青铜钥匙,钥匙齿上还沾着暗红的血锈。
油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蛇信吞吐声,王氏的后背抵上冰凉的陶缸,却摸到满手黏腻。
她颤抖着将手凑到鼻端,腥甜的气味让她胃部翻涌——那是新鲜蛇涎的味道。
"娘子莫怕。
李茂山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他冰凉的手指扣住王氏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两人穿过地窖深处新挖的密道,腥风愈发浓烈,最后停在处天然溶洞前。
洞中景象让王氏险些昏厥。
万千萤火虫在钟乳石间飞舞,照亮了满地交缠的蛇尸——这些蛇俱是额生朱砂痣的白蛇,每条蛇腹都被剖开,腹腔里嵌着枚青铜铃铛。
最中央的祭坛上,供着具与王氏身形相仿的冰棺,棺盖上用蛇血画着逆五芒星阵。
"还差最后一步。
李茂山抚摸着冰棺,指尖在王氏腹部蛇纹处流连,"待龙胎成形,以母体为鼎炉,炼化九十九枚蛇灵……"他突然僵住,瞳孔中青金色疯狂流转,"谁?
!
溶洞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王氏趁机挣脱束缚,却见祭坛后方转出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她手中蛇头杖点地,杖头蛇眼竟是两颗活人的眼珠:"李家小儿,三百年了,你仍认不得老身?
老妪掀开脸上乱发,露出张布满蛇鳞的脸。
李茂山如遭雷击,他影子里的蛇头突然暴起,却见老妪张嘴吐出截发黑的蛇骨,那蛇骨竟与李茂山脖颈处的青斑严丝合缝。
"当年你父抽我逆鳞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老妪的蛇尾扫过地面,震落洞顶大片碎石,"我用三百年光阴,将九十九个负心人的魂魄炼成蛇灵,就等着李家血脉送上门来!
她突然将蛇头杖刺入自己心口,暗红血液喷溅在冰棺上,整座溶洞开始剧烈震颤。
王氏腹中绞痛愈发剧烈,她感觉到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低头看去,只见衣襟下蛇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转眼已爬上脖颈。
老妪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没用的,你腹中胎儿早被种下蛇蛊,待月圆之夜……"
话音未落,溶洞外传来清越的剑鸣。
道士踏着暴雨冲入洞中,他手中桃木剑已断成两截,剑柄却嵌着片晶莹的龙鳞:"好个蛇婆,竟敢偷炼禁术!
他甩出三张紫符,符纸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将老妪困在中央。
李茂山突然抱住头颅惨叫,他影子里的蛇头与本体疯狂撕咬,竟在脖颈处撕开道血口。
王氏看见有半透明的蛇形魂魄从伤口钻出,正要扑向冰棺,却被道士抛出的铜铃锁住。
那铜铃竟是当日洞中金蛇所化,铃舌化作锁链将蛇魂缠成茧状。
"时辰到了!
老妪突然撕开胸膛,露出颗仍在跳动的蛇心。
她将蛇心按在冰棺上,整座溶洞的温度骤降,冰棺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管状纹路。
王氏腹中的胎动变得异常猛烈,她甚至能感觉到胎儿的小手在抓挠她的内脏。
道士咬破舌尖在虚空画符,血符化作火凤撞向冰棺。
冰火相撞的瞬间,王氏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三百年前的荒山,游方郎中举着银针刺向白蛇;三十年前的破庙,李家先祖将蛇骨炼成镇魂钉;昨夜的地窖,李茂山用匕首在自己胸口刻下逆鳞印记……
"原来如此!
道士突然抓住王氏的手按在冰棺上,"你腹中胎儿根本不是凡人!
他是你丈夫转世,更准确地说,是当年被抽走的蛇妖善魂!
他猛地将龙鳞拍进王氏天灵盖,"快!
用你们母子的血脉唤醒他!
王氏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腹中胎儿发出清越的龙吟。
她看见自己双手化作龙爪,指甲轻易刺穿了冰棺。
棺中躺着个与李茂山容貌相同的青年,他眉心嵌着枚逆鳞,胸膛起伏间带起阵阵雷鸣。
老妪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手中的蛇心突然爆开,无数蛇灵从血雾中涌出。
道士抛出最后七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结成北斗阵,却见李茂山突然挡在阵前。
他左眼的蛇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金芒:"三百年了,该还的债今日便清了吧。
他双手结出古怪法印,身后浮现出百蛇朝拜的虚影。
王氏腹中胎儿化作金光没入他天灵,整座溶洞的蛇尸同时竖起头颅,朝着李茂山叩首。
老妪的蛇尾寸寸断裂,她布满鳞片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你竟将恶魂炼成了自己的道基!
"不。
李茂山的声音带着双重共鸣,"我从未分过善恶,是你执念太深。
他抬手虚握,老妪的蛇骨瞬间化作齑粉,"就像你始终不明白,当年先祖为何要抽你逆鳞——他不是要炼药,是要保你魂魄不散,等今日轮回。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溶洞开始崩塌。
道士拽着王氏冲出密道,身后传来山体合拢的轰鸣。
他们回到李宅时,东方既白,晨雾中浮动着细小的金鳞。
王氏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发现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龙形刻痕,树冠间垂落的藤蔓,正结着颗颗晶莹的蛇果。
三个月后,王氏产下个男婴。
这孩子生来便通晓蛇语,眉心有粒朱砂痣,啼哭时能引来百鸟朝凤。
最奇的是,他左手小指缠着截半透明的蛇蜕,每当月圆之夜,蛇蜕便会发出龙吟般的清鸣。
李茂山却在孩子满月那日消失了。
王氏在书房发现他留下的书信,信上只有句话:"去寻剩下的九十八枚蛇灵。
信纸背面画着幅地图,终点指向东海之滨的归墟。
而那日道士辞行时,曾望着婴儿手中的蛇蜕喃喃自语:"双魂归位,龙蛇起陆,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如今每逢雨夜,镇民仍能看见李家老宅上空盘旋着青金色的云气。
偶尔有樵夫在深山迷路,会遇见个穿青布道袍的男子,他背负桃木剑,剑穗缠着枯黄菖蒲,怀里却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婴孩。
当婴孩咯咯笑着指向某个方向时,男子总会露出温柔的笑容:"乖,我们去找你爹爹留下的蛇灵。
而王氏始终守着那座老宅,在槐树下的石桌旁摆着两副茶盏。
有时夜半醒来,她会看见丈夫坐在床边,影子却化作双头巨蛇。
但当她伸手去触时,那影子又会变回常人模样,在她手心落下个带着槐花香的吻。
去年清明,有个游方画师路过青石镇。
他在李宅墙外画了幅《百蛇朝龙图》,画中白蛇额间的朱砂痣,竟与婴儿眉心的印记分毫不差。
当夜暴雨倾盆,有早起的浣衣妇看见画中白蛇的眼睛动了动,而李宅上空的龙形云气,正缓缓没入画中那片汪洋。
残月悬在镇东乱葬岗的枯槐枝头,将李家老宅的飞檐照得支离破碎。
王氏攥着针线在灯下打盹,忽觉指尖刺痛,一滴血珠坠在婴孩的百家衣上。
那血珠竟未渗入布料,反而凝成粒朱砂痣,在素绢上缓缓游走,最终拼出个蛇形符咒。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王氏猛地抬头,正对上窗棂外两点幽绿荧光——是条三指粗的白蛇,额间朱砂红得似要滴血。
它盘在雕花木框上,蛇信吞吐间带起缕缕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李茂山临别时的面容。
"当家的?
王氏话音未落,白蛇突然暴起,撞碎窗纸直扑襁褓。
千钧一发之际,婴孩脖颈上的蛇蜕化作金网,将白蛇弹回院中。
王氏追出门时,只见满地槐花无风自动,那白蛇已钻进墙根的老鼠洞,洞壁残留的黏液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次日晌午,镇东张屠户的婆娘疯了。
这婆娘平日最喜嚼舌根,此刻却蜷在猪圈里学蛇爬行,嘴里塞满稻草,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九十九,还差九十九"。
王氏抱着孩子经过时,那疯妇突然窜起,指甲在婴孩襁褓上划出火星,惊得槐树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
"夫人留步。
冷不丁有声音自背后传来。
王氏转身,见个戴斗笠的货郎倚着槐树,竹扁担两头各挂着个蒙黑布的箩筐。
他掀开左箩筐盖布,露出满筐会蠕动的蛇蜕,蜕皮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要蛇灵引路吗?
三文钱一张。
王氏刚要呵斥,货郎已掀开右箩筐。
这次她看清了——筐里躺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婴孩,那孩子眉心也有朱砂痣,正朝着她怀里的娃娃发出咯咯笑声。
货郎突然压低声音:"令郎的奶娘,今早吊死在城隍庙的梁上了。
奶娘的丧事办得仓促。
这寡妇前日还抱着婴孩哼童谣,今日却直挺挺挂在横梁上,脚踝缠着圈褪下的蛇蜕。
仵作验尸时,发现她喉管里塞着团纠缠的蛇发,发丝末端竟连着半片未消化的蛇胆。
王氏抱着孩子站在灵堂外,忽然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
"快看棺材缝!
不知谁喊了句。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棺盖与棺身接缝处渗出黑水,水里浮着密密麻麻的蛇卵。
更骇人的是,奶娘的遗容正在变化——原本丰腴的面颊凹陷下去,两颊生出细密的鳞片,嘴角咧到耳根,活脱脱张蛇脸。
道士是踩着暮色来的。
他道袍下摆沾满海泥,靴筒里还缠着条半死不活的海蛇。
东海归墟的封印松动了。
他将海蛇扔进火盆,蛇身遇火竟化作青烟,在梁柱间凝成幅海图,"九十九枚蛇灵正在苏醒,每醒一枚,令郎身上的龙气就弱三分。
王氏突然想起昨夜的白蛇,刚要开口,道士却猛地按住她手腕。
他指尖触到婴孩脉搏时,面色骤变:"不好!
这孩子三魂七魄少了一魂,怕是昨夜被蛇灵引走了。
他甩出铜钱起卦,卦象却显示婴孩魂魄仍在宅中,只是被困在某个"活物"体内。
当夜暴雨如注。
王氏将婴孩放在祖宗牌位前,手持桃木剑守在门口。
子时三刻,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婴孩的哭声陡然变得尖利。
她回头望去,只见孩子正对着空气伸手,小手穿过虚空,像在抓挠什么透明的东西。
"敕!
道士的破空声自屋顶传来。
他手持断剑刺向房梁,剑尖挑起团黑雾,雾中传来李茂山的声音:"娘子快走!
这宅子……这宅子成了蛇窝……"话未说完,黑雾突然炸开,化作万千蛇影扑向道士。
王氏眼睁睁看着道士被蛇群淹没,却在下一瞬看见蛇群穿体而过——那竟是道残影。
婴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王氏扑到摇篮前,发现孩子脖颈后的蛇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恰似缩小版的归墟海图。
她颤抖着解开襁褓,只见婴孩后背浮现出鳞状纹路,随着呼吸明灭闪烁,每闪一次,空中就落下片蛇鳞。
"原来如此。
道士的声音自地窖传来。
他浑身湿透,道袍上爬满贝壳,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玉簪,"当年先祖抽走蛇妖逆鳞时,将善魂封在了玉簪里。
如今簪子被蛇灵污染,善魂转世的令郎,反倒成了滋养恶魂的鼎炉。
地窖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王氏跟着道士下去时,发现墙上新添了无数蛇形抓痕,最深的五道沟壑里嵌着片片指甲,断面还带着血丝。
地窖尽头有扇青铜门,门上刻着百蛇朝拜图,中央凹槽的形状,与婴孩脖颈的胎记严丝合缝。
"这门后封着归墟的入口。
道士将玉簪按进凹槽,"九十九枚蛇灵聚齐时,海眼就会打开。
令郎既是钥匙,也是祭品。
他突然转头盯着王氏,"你可知为何先祖要将宅院建在龙脉交汇处?
话音未落,青铜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门缝中渗出漆黑的海水,浪涛声里夹杂着万千蛇类的嘶鸣。
王氏怀中的婴孩突然睁开双眼,瞳孔化作璀璨的金轮,他小手一挥,海水竟凝成阶梯,直通门后翻涌的漩涡。
"娘亲,爹爹在哭。
婴孩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他伸出小手触碰海水,指尖立刻结出冰晶,"那些蛇灵说,只要打开门,就能见到爹爹完整的魂魄。
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却是枚龙鳞,鳞片落地生根,眨眼间长成株通体漆黑的曼陀罗。
道士脸色大变:"这是黄泉引魂花!
蛇灵要用令郎的血浇灌此花,打开阴阳两界的通道!
他挥剑斩向花茎,剑锋却在触及花瓣时寸寸碎裂。
王氏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变淡,脚下影子里的蛇尾愈发清晰——不知何时,她竟与地窖里的蛇蜕产生了共鸣。
青铜门轰然洞开。
咸腥的海风裹着磷火扑面而来,门后是无尽的虚空,虚空中漂浮着无数蛇形岛屿,每座岛上都盘踞着条额生朱砂的白蛇。
最中央的岛屿上,李茂山被九条锁链贯穿琵琶骨,他脚下是沸腾的血池,池中浮沉着九十八个与婴孩容貌相同的魂魄。
"娘子……"李茂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每说一个字,身上的鳞片就剥落一片,"快带儿子走!
他们在收集龙子魂魄,要重现共工撞山的……"话音未落,血池中升起根通天彻地的蛇骨,骨节间缠绕着李家九代先祖的魂魄。
婴孩突然发出清越的龙吟。
他额间朱砂痣迸发强光,照亮了虚空中的某个角落——那里悬浮着枚逆鳞,鳞片上刻着王氏的生辰八字。
王氏瞬间明白过来:当年先祖抽走蛇妖逆鳞时,竟将自己的魂魄与鳞片炼在了一起,这才有了李茂山与蛇妖的双魂之体。
"原来如此!
道士抢过婴孩抛向逆鳞,"令郎不是祭品,是解封的关键!
他咬破舌尖在虚空画符,血符化作锁链缠住蛇骨,"夫人,用你们母子的血脉唤醒逆鳞!
王氏割破手掌按在逆鳞上。
剧痛中,她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三百年前游方郎中在雨夜剖开蛇腹,将逆鳞与自己的魂魄封入青铜匣;三十年前李家先祖将匣子埋在祖宅地窖,用龙脉镇压;昨夜白蛇引路,实则是要带婴孩来此认主……
逆鳞突然发出龙吟。
王氏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她看见自己的头发化作银丝,皮肤上浮出龙鳞,而怀中的婴孩正在长大——不过瞬息之间,孩童已长成少年模样,眉眼与李茂山有七分相似,手中却握着柄由海水凝成的三叉戟。
"娘亲,该醒了。
少年三叉戟轻点,血池中的九十八个魂魄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
李茂山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他化作白龙冲天而起,与少年手中的三叉戟共鸣出震天雷鸣。
王氏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无数蛇灵在雷光中灰飞烟灭,而她自己的身体正在风化,化作细沙流入归墟。
三年后的清明,有樵夫在东海之滨见过个白衣少年。
他手持三叉戟踏浪而行,身后跟着条小白龙,龙角上缠着截褪色的红头绳。
每当月圆之夜,海面就会浮现出巨大的龙影,龙影中隐约可见个怀抱婴孩的妇人,她腰间的蛇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青石镇的李家老宅早已荒废,唯有那棵老槐树愈发茂盛。
树洞里时常传出婴儿的笑声,树冠间垂落的藤蔓上,每隔七日就会结出颗蛇形果实。
有胆大的孩童偷摘果实,却发现果肉里裹着片片龙鳞,鳞片上刻着细小的符咒,每当风雨夜就会发出海螺般的呜咽。
去年中秋,个云游的和尚在老宅废墟上超度亡魂。
他手中的金钵突然迸发强光,映出海底的奇景——九十九座蛇形岛屿围成法阵,阵眼处悬浮着枚逆鳞,鳞片中封着两个相拥的魂魄。
和尚刚要细看,海面突然升起水龙卷,龙卷中传来清越的龙吟与熟悉的男声:"娘子,该回家吃饭了。
如今每逢雨夜,镇民仍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有时风中会飘来断断续续的童谣,歌词却是用蛇语唱的:"双魂生,龙蛇起,归墟开时见故里……"而王氏坟前的野蔷薇总在月圆之夜绽放,花瓣上凝着细小的盐粒,像是大海落下的泪。
来源:温柔小辣椒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