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王桂芳,曾是二十七中的语文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
黄昏烟花
"我的命运,也像这街边的杨树,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六十五年了。"
我抚摸着窗台上的照片,那是老杨和我在菜市场前的合影。
"谁能想到,黄昏时的一场相遇,竟让我的晚年翻了个底朝天?"
我叫王桂芳,曾是二十七中的语文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桃李满天下。
那时候,我们这些教书匠在单位里可是吃"皇粮"的,虽说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当,还有一份让人羡慕的退休金。
我和老伴儿王建国在八十年代分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房子,日子过得清苦但踏实。
九七年,老伴儿因肺癌走了,留下我和独生子王明。
王明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单位上班,娶了个医院的护士长刘丽。
他们住在新开发的商品房小区,条件比我这老房子好多了,总劝我搬过去住。
可我就是舍不得这个家,墙上的瓷砖缝里,地板的每一道裂纹里,都渗透着我和老伴儿的回忆。
退休后,孩子们各忙各的,逢年过节才来看我一回,我在小区花园里打太极、跳广场舞,跟老姐妹们凑一块儿唠嗑,日子像清水一样淡而无味。
直到那年春天,也就是二零一五年,我在菜市场遇见了老杨。
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去菜市场赶早,想买点儿新鲜的应季蔬菜。
市场里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
"大妈,看看这茄子,紫得发亮,一准儿好吃!"
"阿姨,黄瓜刚摘的,脆生生的,拿回去凉拌最好!"
我正挑选着,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安静的摊位,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摆弄着一筐筐的蔬菜,不像其他小贩那样大声吆喝。
"大姐,您看这青菜,刚从地里拔的,根上还带着泥呢。"
老杨粗糙的手托着一把菜心,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张开。
那双眼睛清亮诚恳,和市场里那些油嘴滑舌的小贩截然不同。
我仔细看了看青菜,确实新鲜,便问道:"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童叟无欺。"
这价格比其他摊位便宜了好几毛,我有些狐疑:"这么便宜,会不会是打了农药的?"
老杨不慌不忙地掰开一片菜叶,指着叶脉说:"您看,这是我侄子在郊区种的,纯天然,连虫眼都有呢,农药菜哪会让虫子咬?"
我被他这番话逗笑了,买了两斤回家,炒出来果然清香爽口,比超市里的蔬菜强多了。
从此,我每天都去他的摊位买菜。
有时聊几句家常,有时只是默默相视一笑。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在出门前照镜子,甚至偷偷买了口红。
老姐妹李淑芬笑话我:"老桂啊,这是动了春心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打扮啥呀!"
我故作镇定地说:"净瞎说,人老了也得爱干净不是?"
可心里却像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样怦怦直跳。
有一次,我买了很多菜,提不动了,老杨二话不说,放下摊位送我回家。
路上,他告诉我自己姓杨,今年六十七岁,老伴儿五年前走了,膝下无儿无女,就靠卖菜为生。
"咱们这岁数,活一天算一天,能遇到个说话投缘的人不容易。"
老杨的朴实无华打动了我,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想起了已经离世十八年的老伴儿。
"老王啊,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对不起你?"我对着老伴儿的遗像喃喃自语。
相框里,老伴儿依旧微笑着,似乎在说:"傻老太婆,人活着就得往前看。"
夏去秋来,我和老杨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他告诉我,他想把菜摊扩大成一个小店,这样冬天就不用在寒风中受冻了。
"桂芳,我存了些钱,但还差一些,你说这事靠谱吗?"
老杨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像个孩子似的。
我心一横,决定支持他:"我有些积蓄,咱们合伙开个小店,你出力,我出钱,盈利对半分,如何?"
老杨激动得握住了我的手:"桂芳,我这辈子没想过能遇见你这么好的人。"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儿子时,王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妈,您疯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往股里投钱?那老杨什么底细您清楚吗?"
儿子拍着桌子,震得茶杯里的水荡出涟漪。
儿媳在一旁不说话,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明明,妈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老杨不是那种人。"
"您怎么知道?现在的骗子多着呢!前段时间,单位里老刘的母亲不就被保健品骗了十几万吗?那骗子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呢!"
王明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
"妈,您要是钱多得烧手,给我们添置点儿家电不好吗?非得便宜外人!"
儿媳刘丽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嫌弃。
我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这是我的积蓄,也是我的决定。"
说完,我起身离开了他们家,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回到家,我坐在黑暗中许久,电话响了,是老杨。
"桂芳,想通了吗?要是你家里人不同意,咱就算了,友谊第一,买卖第二。"
听着他真诚的话语,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老杨,我想通了,不如咱们干脆结婚吧,反正都这把年纪了,也算个伴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老杨哽咽的声音:"桂芳,你说真的?"
"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
就这样,我倔强地把积攒的六万块钱投进了老杨要扩大的菜店。
那天,我们在民政局领了证,老杨激动得手都在抖:"桂芳,咱们这是老有所依啊。"
新婚那天,我做了一桌子菜,请来了几个老姐妹和老杨的侄子小杨。
儿子和儿媳没来,只发了个冷冰冰的短信:"祝您幸福。"
老姐妹们却高兴得很,李淑芬端着酒杯打趣道:"老桂,你可真行,六十五岁了还能找到郎君,给我们这些老太太长脸了!"
我和老杨相视一笑,碰了碰杯,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小杨是个实诚的小伙子,在郊区种菜,专门给老杨供货,看得出来对老杨很是尊敬。
婚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我们俩一起打理新开的"杨桂鲜菜店",从早忙到晚,虽然辛苦,但心里甜。
老杨对我体贴入微,每天变着花样做饭给我吃,晚上还坚持捶我的背。
他总说:"桂芳,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辈子值了。"
可好景不长,婚后不久,一个陌生男人找上门来,自称是贷款公司的。
"杨师傅,您借的十五万到期了,连本带息十八万,该还了。"
我愣住了,看向老杨:"什么贷款?"
老杨脸色煞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陌生男人掏出一叠借条:"您老伴儿不知道?这可都是亲笔签的字啊。"
真相浮出水面。
一纸法院传票,一堆欠条,我才知道老杨欠了十几万外债,房子早被抵押。
我们的新房,连同我的六万块积蓄,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飘走了。
"老杨,你为什么骗我?"
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杨跪在地上,头磕在地板上:"桂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您看看您,一把年纪了还犯糊涂!"
儿子气得直跺脚,"我就说他是冲着您的钱来的!"
儿媳冷笑一声:"妈,您现在知道什么是现实了吧?"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天都塌了。
一夜之间,幸福的晚年生活变成了梦魇。
我搬回了原来的老房子,老杨则住进了他侄子那简陋的平房。
起初,我恨他,恨他的欺骗,恨自己的愚蠢。
可一个月后,我偶然去菜市场,看到老杨还在他的小摊位上卖菜,瘦了一圈,头发白了许多。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然后赶紧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整理菜摊。
我绕过他的摊位,装作没看见,心却像针扎一样疼。
回家后,我无意中在抽屉里翻出一张老杨塞给我的纸条:"桂芳,我每个月都会还你钱,直到还清为止。"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倔强。
还有一个信封,里面是五百块钱。
我突然想起老杨曾经说过,他文化不高,写字不好看,每次写字都要攥紧笔,像是在和笔杆子较劲。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双粗糙却真诚的手。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杨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还在喊:"桂芳,对不起。"
我猛地惊醒,发现枕巾湿了一片。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老杨侄子家。
小院很简陋,土墙泥地,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杨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我,惊讶得手里的斧头差点掉地上。
"桂芳,你…你怎么来了?"
他慌忙放下斧头,擦了擦手,不敢靠近我。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老杨,我问你,借那么多钱做什么用了?"
老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治病。"
"谁的病?"
"侄子的儿子,小松,得了白血病,去年查出来的,才七岁。"
老杨说着,眼圈红了。
"医生说要骨髓移植,至少需要二十万,小杨家里哪有那么多钱?我…我就想着借点儿救救孩子。"
我愣住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我,我怕你不嫁给我,也怕连累你。"
老杨声音颤抖,"桂芳,我对天发誓,我不是冲着你的钱来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那我们的菜店呢?"
"我是真想开店的,想和你一起过日子,可孩子的病情恶化了,我只好…只好…"
老杨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为了救一个孩子,竟然用这种方式借钱。
我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心疼他。
可我却在老杨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本存折,里面只有两千多块钱,上面写着"桂芳养老金"。
那一刻,我心里像塞了一块湿毛巾,又沉又闷。
原来,他一直在偷偷存钱,想着将来还我。
我没告诉老杨我来过,悄悄离开了。
回家后,我辗转反侧,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告诉老杨,开始在夜市摆煎饼摊。
手艺是年轻时在老家学的,没想到一下子成了小区里的名小吃。
每天清晨四点起床和面,晚上九点收摊,腰酸背痛却满心欢喜。
"大娘,您这煎饼真香!"
熟客小李竖起大拇指,"比那些连锁店强多了,有烟火气!"
"那是,我这是祖传的配方,里头有十八种香料呢!"
我笑着回应,心里却想着,再辛苦也要坚持下去,为了那个曾经给过我幸福的人。
一元两元地攒,攒够了就偷偷塞进老杨的菜摊角落里。
有时候,我会远远地看着他,看他弓着背整理蔬菜,看他和顾客讨价还价,看他疲倦地揉捏着膝盖。
他似乎又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妈,您在干什么?"
一天晚上,儿子突然出现在夜市,看着我正在摊煎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挣钱呀,怎么了?"
我不紧不慢地翻着锅里的煎饼,头也不抬。
"您…您不是有退休金吗?为什么要做这个?"
"退休金够我自己用,但不够还债。"
王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和刘丽商量过了,您搬来和我们住吧,不用这么辛苦。"
我摇摇头:"我习惯了,再说了,自己的债自己还,不能连累你们。"
"什么债?那老杨骗了您的钱,是他欠您的!"
我叹了口气:"儿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告诉了王明关于小松的事,告诉他老杨是怎样偷偷攒钱准备还我的。
"妈,您这是…还放不下他?"
王明的声音低了下来。
"不是放不下,是理解了。"
我轻声说,"人这一辈子,谁能没有难处?老杨做错了事,但出发点是好的。"
王明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您至少别这么辛苦,我可以帮您…"
"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的尊严。"
那之后,我的煎饼摊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人建议我开个小店。
但我没那个心思,只想攒够钱,替老杨还清债务。
半年后的一个雨夜,我刚收摊回家,接到小杨的电话。
"婶子,我叔…走了,心脏病突发。"
电话那头,小杨哽咽着,"他走之前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
我手一抖,电话掉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是老天也在为我们的缘分落泪。
老杨的后事办得很简单,除了几个老街坊,就只有小杨一家和我。
儿子王明也来了,默默站在角落里。
火化后,小杨把老杨留下的东西交给我:"婶子,这是叔叔留给您的。"
是一个旧皮箱,里面有老杨的衣物,一些照片,还有一个小布袋。
我打开布袋,里面是两枚金戒指,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欠的钱是给侄子治白血病,如今孩子保住了,我心安了。对不住桂芳,这两个戒指是我爹娘留下的,值不了几个钱,但聊表心意。"
我把那两枚戒指捧在手心,泪如雨下。
想起老杨曾说过:"人这辈子,值得的就是为爱付出一回。"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感觉天旋地转,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屋内的我孤零零的,就像当年老伴儿离世时一样。
我忽然明白,在不知不觉中,老杨已经占据了我心里重要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夜市摆摊。
生活还要继续,债务还要偿还。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
我发现煎饼摊上多了个帮手,是我的儿媳妇刘丽。
她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这是老杨欠的所有债务清单,我查过了,还有八万三。"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是护士长,认识不少医生,打听了一下小松的情况。"
刘丽抿了抿嘴,"那孩子确实得了白血病,去年刚做完骨髓移植,现在恢复得不错。"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妈,对不起,我们误会您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傻孩子,有什么好道歉的,换了我是你们,我也会担心的。"
从那以后,刘丽每天下班后都来帮我摆摊,有时候王明也来帮忙。
我们一家人,在这小小的摊位上,找回了久违的温馨。
一天晚上收摊后,刘丽突然问我:"妈,您后悔认识老杨吗?"
我摇摇头:"不后悔,虽然过程曲折,但我理解他的苦衷。"
"您真是个好人,老杨有福气。"
刘丽感叹道。
我笑了笑:"人活这一辈子,爱过,恨过,最后都会化成理解。"
街坊们知道我的遭遇后,纷纷伸出援手。
李淑芬拿出两千块钱:"老桂,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帮你还债。"
小区保安老张帮我联系了一个小店面:"王大姐,这地方不错,租金我给您谈好了,比市価便宜三分之一。"
就连平时爱占小便宜的杨奶奶也塞给我一百块:"不多,但是心意。"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谢谢大家,我王桂芳这辈子没白活,能认识你们这些好人。"
你三百我五百,大家凑了一笔钱,帮我在小区门口盘了个小店。
我给店取名"桂香煎饼",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准备,生意红红火火。
小松病好后,经常来店里帮忙。
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和老杨有几分像,特别是那双真诚的眼睛。
"桂芳奶奶,我爷爷常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小松一边帮我铺煎饼,一边说。
"你爷爷也是个好人,只是运氣不好。"
我摸摸他的头,心里甜丝丝的。
三年过去了,老杨欠的债终于还清了。
我把那两枚金戒指做成了吊坠,一个给了小松,一个自己戴着。
如今,我每天在"桂香煎饼"忙碌,晚上回儿子家,偶尔和老姐妹们跳跳广场舞。
生活平淡而充實,就像老杨的菜一样,不起眼却有滋味。
有时候,我会梦见老杨,梦见我们一起在菜市场忙碌的样子。
醒来后,我会对着窗外的月亮说:"老杨,我过得挺好的,你别惦记。"
窗外,夕阳把整条街道染成金黄色。
老舊的槐树在风中摇曳,落下几片黄叶,像是从天而降的信笺。
我想,爱情就像黄昏的烟花,短暂却灿烂,即使熄灭,也已照亮了整片天空。
这场黄昏恋,没有毁掉我的晚年,反而让我明白了生命的真谛。
失去的,终將化作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得到的,是一颗更加豁达的心。
"杨伯伯,今天的煎饼您要加韭菜还是加香菜?"
我笑着问一位老顾客,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余晖中,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生命的尽头。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