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栋楼建于八十年代,楼道里永远飘着各种味道——煤气、咸菜、还有楼下老刘家养的那只橘猫留下的印记。单元门坏了两年了,物业说要换,到现在还是用半块红砖顶着。
我家住在县城老街区的三楼,隔壁就是赵叔家。
那栋楼建于八十年代,楼道里永远飘着各种味道——煤气、咸菜、还有楼下老刘家养的那只橘猫留下的印记。单元门坏了两年了,物业说要换,到现在还是用半块红砖顶着。
说起赵叔,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
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他那个瘫痪的老婆。
十二年的日子
赵婶瘫痪那年,我刚搬到这里。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闷热的夏天,救护车开到楼下,邻居们都围过去看热闹。
“脑梗,”有人小声说,“下半身没知觉了。”
那时候赵叔五十二岁,正是壮年。在县城的建材市场开了个小门店,卖水泥沙子什么的,生意还算过得去。赵婶比他小三岁,人长得秀气,话不多,见人总是笑眯眯的。
出院后,赵婶就再也没下过楼。
每天早上六点,赵叔的闹钟准时响起。楼板薄,隔壁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先是翻身的声音,然后是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
“醒了没?今天想吃什么?”
赵叔的声音总是很轻,怕吵到人似的。
有时候我也会听到赵婶含糊不清的回答,有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
七点钟,赵叔会下楼买菜。菜市场的刘大姐跟我说过,赵叔买菜从来不还价,别人挑剩下的他也要。“那人心善,”刘大姐总是这么说,“就是命苦。”
买完菜回来,就是洗漱、做饭、喂药。
八点半,赵叔准时出门去店里。晚上六点准时回来。十二年如一日。
邻里间的闲言碎语
人总是喜欢议论的。
楼下王大妈最爱说闲话:“哎呀,赵老二这日子过得,啧啧。”
“人家夫妻感情好,”住在二楼的张阿姨接话,“不像有些人,老婆没病都想往外跑。”
这话明显是说给三楼的老李听的。老李的老婆前两年跟人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带孩子。
“感情好是好,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王大妈压低声音,“我听说县医院的护工一个月要三千呢。”
“人家请得起护工还用得着自己伺候?”
楼道里的对话我听了不下百次。每次碰到赵叔,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候吧,怕触及他的痛处;不说话吧,又显得冷漠。
赵叔倒是很平静。见了面总是点点头,偶尔聊几句天气。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个下雨天,我忘带伞在楼下躲雨。赵叔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拎着塑料袋,袋子破了个洞,豆腐掉了一块在地上。
“哎呀。”他停下来,弯腰去捡。
雨水打在他背上,很快就湿透了。
我过去帮忙:“赵叔,豆腐掉了就别要了。”
“不行,”他摇摇head,小心翼翼把豆腐捡起来,“她就爱吃这个,软和。”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什么东西。不是悲伤,也不是无奈,更像是一种执着。
生活的细碎
住得近了,很多细节就看得更清楚。
赵叔家的阳台上常年晾着床单被罩,都是白色的,洗得很干净。每隔几天就要换一次。邻居们都知道,那是因为赵婶大小便失禁。
夏天的时候,赵叔会在阳台上支个遮阳伞,说是怕太阳晒到老婆。冬天就在窗户上贴透明胶带,密密麻麻的,说是防风。
楼下卖废品的老孙跟我说过,赵叔经常拿废纸箱子下来卖。“都是药品包装盒,”老孙数着钱,“一大捆一大捆的,看着都心疼。”
确实,赵婶的药很多。降压药、活血药、营养神经的药,还有各种保健品。赵叔每次从药店回来,塑料袋都装得满满的。
有一次我在楼道里遇到他,袋子破了,药盒子撒了一地。我帮忙捡的时候看到,有些药已经过期了,但赵叔还是认真地一盒一盒收好。
“过期了就别吃了吧。”我提醒他。
“她不知道,”赵叔苦笑,“反正也没什么用,吃个心理安慰。”
这话说得让人心酸。
那些意外的温暖
不过,生活总有一些意外的温暖。
楼下开小卖部的李老板,经常会给赵叔留一些快过期的酸奶:“给嫂子补补营养。”
卖菜的刘大姐也会挑最好的菜给他:“这青菜嫩,适合煮粥。”
甚至连平时最爱说闲话的王大妈,也会在赵叔不在家的时候上楼看看:“嫂子,有事你就敲墙,我在家听得见。”
这些小小的善意,像冬日里的阳光,虽然微弱,但足够温暖。
有一年中秋节,我们楼里几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有人提议给赵叔送点月饼过去。
敲门的时候,赵叔很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中秋节嘛,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赵叔眼睛有点红,连声道谢。我们进屋的时候,看到赵婶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但眼睛还是亮的。
“她认得人,”赵叔轻声说,“就是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们在赵叔家坐了很久。赵婶虽然不能说话,但看得出来很高兴。赵叔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讲起以前的事情。
“她年轻的时候可漂亮了,追她的人排成队。我当时想,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看上我呢?”
说着说着,赵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个雨夜
十二年后的一个雨夜,120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从窗户往下看,白色的救护车停在楼下,红蓝色的灯光闪烁着,把雨夜照得忽明忽暗。
这次,赵婶没有再回来。
葬礼很简单,没有花圈,没有哀乐,就是邻居们自发过来送送。赵叔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那里像座雕像。
“人走了就走了,”王大妈抹着眼泪,“也是解脱。”
但我看赵叔的表情,不像解脱,更像是失落。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个人突然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办完后事,赵叔把门店关了。说是要休息一段时间。
遗嘱的秘密
一个月后,我在楼道里遇到赵叔。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憔悴不少。
“赵叔,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他摇摇头:“不了,刚从律师那里回来。”
律师?我有些意外。
“她留了遗嘱,”赵叔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她在遗嘱里写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赵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已经被翻得有些发黄。上面是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女人写的。
“亲爱的老赵,”赵叔念道,声音有些颤抖,“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这十二年来,你照顾我无微不至,我都记在心里。”
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继续念:“我知道你为了照顾我,推掉了多少生意机会。我知道你为了给我买药,把存款都花光了。我更知道,你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但是老赵,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生病之前,我就已经偷偷给咱们买了保险。大病保险,还有意外险。保单我藏在咱们结婚照的后面,你一直没发现。”
我听到这里,心里一震。
“这些年的医药费,保险公司早就该赔付了。我不让你去申请,是因为我怕你拿到钱以后,会把我送到养老院。我太自私了,我想和你多待一些时间,哪怕是这样躺着。”
赵叔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现在我走了,你去找保险公司吧。那些钱,足够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别再为我守着了,去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念完,赵叔把纸折好,重新放回口袋。
“四十三万,”他喃喃自语,“她瞒了我十二年。”
真相大白
原来,这十二年来,赵叔一直以为是自己在默默承担一切。他卖掉了老房子,借遍了亲戚朋友,甚至连门店都抵押了。
可是赵婶心里什么都明白。
她知道丈夫的每一份辛苦,也知道自己成了他的累赘。但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
所以她选择了隐瞒。用这种看似自私的方式,换来了十二年的相守。
“你说,我该恨她吗?”赵叔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理解的感情。有时候,连爱本身都会变得复杂。
“她是怕你离开她,”我想了想说,“这也是一种爱吧。”
赵叔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她。从她生病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好了,要照顾她一辈子。”
“现在呢?”
“现在…”赵叔抬头看看楼上,“我想她了。”
新的开始
几个月后,赵叔重新开了门店。还是卖建材,还是在老地方。不过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也开始和邻居们聊天了。
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都客气地拒绝:“再等等吧,还没想好。”
但我知道,他已经在慢慢走出来了。生活总要继续,人总要向前看。
上个月,我看到他在阳台上种了几盆花。海棠花,开得很鲜艳。
“她生前最爱这种花,”他跟我说,“说是花色好看,又好养活。”
我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纪念方式吧。不是忘记,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记住。
后记
现在每次路过赵叔家,我都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份遗嘱。
四十三万,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对于赵叔来说,这钱来得太沉重了。它代表着十二年的相守,也代表着一个女人对爱情最后的执着。
有人说赵婶太自私,用欺骗的方式绑架了丈夫十二年的青春。也有人说她太聪明,用这种方式验证了丈夫的真心。
但我觉得,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就像赵叔说的:“她怕我离开她,可她不知道,我怕的是她离开我。”
也许这就是爱情最真实的样子吧。不完美,有时候甚至有些自私,但就是舍不得,放不下。
如今的赵叔,偶尔还会在深夜里开着窗户,静静地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但我相信,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那个瘫痪在床十二年的女人,都会是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就像那些海棠花一样,年年开放,年年美丽。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