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嫁给他那年,村里人都说我疯了。"我抬头看着城市的高楼,风吹过我有些花白的鬓角,四十一年的沧桑在脸上刻下了痕迹。
城市中的幸福
"我嫁给他那年,村里人都说我疯了。"我抬头看着城市的高楼,风吹过我有些花白的鬓角,四十一年的沧桑在脸上刻下了痕迹。
我叫周丽华,九十年代末从东北农村嫁到了省城。那时候,从土里刨食的农村姑娘进城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就像冬天里看到了一缕春光。
只是我选择的桥梁,是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男人——李守恒。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我们那个年代,大姑娘找对象讲究"门当户对",农村姑娘更是看重男方的身高体格,毕竟种地、盖房都靠一把子力气。我爹常说:"找男人要找能打得了架,扛得起活的。"
那是一九九七年冬天,东北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扎。我正从供销社买完针线往回走,看见村口围着一群人。
他们中间站着个陌生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整洁的蓝色中山装,个子比我还矮半头。村里的光棍汉王老五正笑着问:"城里人,你这身高在城里找得到媳妇不?"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城里看的是本事,不是个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这表坏了十年了,谁都修不好。"王老五的爹惊讶地说。
那人微微一笑,从衣兜里拿出小小的工具,几下就把表修好了,清脆的"滴答"声在寒风中格外悦耳。
"我叫李守恒,钟表厂技术员。"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自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守恒,也是第一次对一个矮个子男人心生敬意。
后来听说他是来村里给远房亲戚送东西的,机缘巧合下,我们聊了几句。他告诉我城里的事,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城里的路是柏油的,晚上有路灯,像星星一样亮。"守恒说,"我在那里有个小房子,虽然不大,但是离钟表厂很近。以后可能分到更大的厂房宿舍。"
听他说着城里的电灯、自来水、公共汽车,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那时的农村,还是泥泞的土路,晚上点的是煤油灯,用的是井水,能进城是多少姑娘的梦啊。
他临走时,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的通讯处。"有机会来城里看看。"他说。
我把那张纸条藏在了枕头底下,晚上睡觉前总要拿出来看看,想象城里的样子。家里的煤油灯光摇曳着,我想着城里的电灯会是什么样子。
正月里,趁着走亲戚的机会,我去了城里。守恒在长途汽车站等我,带我去了他住的宿舍。那是个集体宿舍,十几平米的小屋,铁架床,小方桌,一个衣柜,还有一台黑白电视机。
"这是我自己买的。"他指着电视机,脸上带着自豪,"每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宿舍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像部队里一样。桌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些拆开的钟表零件。
"你自己收拾的?"我有些惊讶,在农村,这些都是女人干的活。
"一个人久了,什么都得自己来。"他笑了笑,"我娘去得早,我爹后来也走了,从小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那天,他带我去了百货大楼、人民公园、还有他工作的钟表厂。看着穿着工作服的他,在一堆零件和工具中专注工作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个矮个子男人身上有种特别的魅力。
回村后,我就开始收到他的信。信里除了问候,还常常夹着一两张城里的照片。有一次,他寄来一块女式手表,说是厂里新出的,想送给我。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件像样的礼物。
村里人知道后,议论纷纷。"周丽华找了个城里对象?听说比她还矮呢!"
"嫁给城里人是好,可那么矮,生出来的孩子也矮,多受罪啊!"村里的王婶子摇着头说。
母亲也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丽华啊,你才二十三,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真要嫁给这么个矮个子?咱村里的李二小子,身高一米八,家里还有十亩地呢。"
"娘,我看中的不是他的个头,是他的本事和为人。"我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他有一双能修好任何钟表的手,还有一颗上进的心。"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丫头,你自己的路,自己选。苦了累了,别后悔就行。"
一九九八年春天,我嫁给了守恒。村里没有几个人来送我,只有父母和几个要好的姐妹。婚礼很简单,在他宿舍楼下的小饭馆摆了三桌,来的都是他厂里的同事。
"以后啊,有我们小李同志照顾你,准没错!"他的师傅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我的肩膀说,"他这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手艺高,人品更高!"
进城后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容易。开始时,我们住在钟表厂的集体宿舍里,那十几平米的小屋,是我的城市梦开始的地方。守恒每天骑着二八自行车去上班,我则在附近的纺织厂找了份工作。
厂里的女工们都是城里人,说话做事都和农村不一样。第一天上班,她们围着看我,好像我是什么新奇物种。
"听说你是从农村来的?"一个叫小杨的女工问我,"习惯吗?"
"还行。"我低着头回答,心里却紧张得很。
"你老公是钟表厂的李守恒?"另一个女工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异样。
我点点头,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知道。
"我姐夫也在那厂上班,说起过他,挺厉害的一技术员,就是......"她没说完,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厂里的宿舍不许家属住,我和守恒只能在周末见面。有时候他来接我下班,厂门口总会有人指指点点。
"周丽华,你老公怎么这么矮啊?"纺织厂的刘大姐曾经这样问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我还以为你嫁的城里人多气派呢!"
我红着脸不知如何作答,守恒却笑着说:"个子矮好处多着呢,比如节省布料做衣服,现在布料多贵啊!"他那风轻云淡的态度,让嘲笑声渐渐消失。
刚进城那会儿,最让我不适应的是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农村人习惯早睡早起,而城里人晚上常常要看电视到很晚。守恒喜欢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而我却听不太懂。
"多看看,慢慢就懂了。"他耐心地给我解释那些新闻,"咱们得了解国家大事,这样才能跟上时代步伐。"
为了省钱,我们很少出去吃饭,都是自己做。宿舍里没有厨房,只能用小电炉煮点简单的。守恒不挑食,我做什么他吃什么,还总说好吃。
"农村姑娘就是会过日子。"他常这样夸我,"比那些城里姑娘强多了。"
日子虽然清苦,但守恒从不抱怨。他常说:"吃得了苦,才能过上甜日子。"这话朴实得很,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学会了坐公交车,学会了用煤气灯,甚至学会了一些城里人的说话方式。守恒常笑我:"看看,我媳妇都成城里人了。"
一九九八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国企改革浪潮席卷全国,钟表厂因经营不善面临破产。守恒和许多工人一样面临下岗。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比平时晚。我正在宿舍里缝补他的袜子,听到门响,抬头看见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出什么事了?"我问。
"厂里要裁员了,我可能在第一批。"他的声音低沉,"国产钟表卖不动了,进口的太多,厂子撑不住了。"
那一晚,他坐在床边,手里摆弄着一块拆开的手表,眼神却望向远方。屋外的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咯吱咯吱"响。
"丽华,我想开个修表店。"半晌,他忽然说道,"不干了这么多年,这手艺总还在。"
"行啊,我支持你。"我毫不犹豫地说。在农村,我见过太多靠一技之长养家的人,守恒的手艺比那些人强多了。
就这样,我们用积蓄在市场边租了个不到五平米的小铺面,取名"恒心钟表行"。铺面虽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守恒还特意做了个透明的玻璃柜,把各种工具整齐地摆放在里面。
开业第一天,挂了个大红灯笼,贴了几张福字,却没有一个顾客。守恒却像往常一样,戴着放大镜,专注地修着从厂里带回来的几块坏表。
"修表这活儿,得有耐心。"他常说,"就像咱们的日子,慢慢来,总会好的。"
头几个月,生意惨淡,有时一天只有一两个顾客,收入连房租都不够。我又去附近的服装厂找了份临时工,每天下班后赶去店里帮守恒。
夏天的傍晚,蚊子多,我们不舍得买蚊香,就点一盏煤油灯放在店门口。守恒坐在灯下修表,我在一旁缝缝补补,偶尔有人路过,好奇地看上一眼。
"你看那对夫妻,男的比女的还矮。"有人小声议论。
"是啊,听说是乡下来的,靠修表为生,怪可怜的。"另一个声音回答。
守恒听见了,抬头朝那边笑笑,继续低头工作。回家路上,我有些愤愤不平:"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没事,让他们说去吧。"守恒握着我的手,"咱们不靠嘴皮子吃饭,靠的是这双手。"
一九九九年春节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们的命运。那天,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来到店里,手里拿着一块古董怀表。
"听说你修表手艺不错?"男人问守恒,"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停了多年了,城里好几家钟表店都说修不了。"
守恒接过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是瑞士产的古董表,零件都得特制。不过可以试试,三天后您来取。"
男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个小店,又看了看矮小的守恒,最后点点头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守恒几乎不眠不休。他用放大镜检查每个零件,甚至自己动手制作了一些缺失的小部件。
"这么费工夫值得吗?"我问他。
"手艺人做事,得有匠心。"他的眼睛因为疲劳有些发红,但声音依然坚定,"何况,这可能是个机会。"
第三天,那男人果然来了。当他看到自己爷爷的怀表重新"滴答"作响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太神了!你这手艺,城里找不出第二个!"男人激动地说,"多少钱?"
守恒想了想,说:"一百八。"
"便宜了!"男人爽快地掏出两百元,"剩下的是小费。"
那是我们开店以来收入最高的一天。男人临走前说:"我有不少朋友收藏古董表,都找不到人修,改天我介绍他们来。"
果然,不出半个月,陆续有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古董表来找守恒。他的名声渐渐在收藏家圈子里传开了。
"矮个子李师傅,修表手艺城里第一绝。"人们这样评价他。
那几年,市场周边的小店开了又关,唯独守恒的"恒心钟表行"越来越红火。他不仅修表,还能修收音机、随身听,后来连电子产品也难不倒他。
"守恒哥,这录音机怎么就是不转?"
"李师傅,我这BP机老是没信号,看看呗?"
"小李啊,我家那老式座机突然不响了,你会修不?"
各种各样的问题,守恒都能迎刃而解。人们说:"李师傅的手,比他的个子值钱多了。"
收入好了,我们的日子也渐渐好转起来。一九九九年底,我们搬出了宿舍,在城郊租了一间小平房,总算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二零零零年初,我怀孕了。守恒比我还紧张,变着法子给我补身子。
"这是人参,城里很贵的,我特意托人从东北老家带来的。"他煮了一碗鸡汤,放了一小块人参,"对孕妇好。"
"哪来那么多钱买这个?"我心疼地问。
"没事,现在生意好了,不差这点钱。"他笑着说,"我儿子得补好了,将来长得比我高。"
我们的儿子出生那天,正赶上千禧年的钟声敲响。守恒抱着小小的婴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丽华,我有儿子了。"他哽咽着说,"他一定会比我强,会长得高高的,在城里抬得起头做人。"
孩子取名李向上,寓意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守恒说,这名字寓意着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孩子也会越长越高。
有了孩子后,守恒更加拼命工作。他开始研究各种新型电子产品的维修,还自学了电脑维修。那时候,家用电脑刚刚开始普及,会修的人不多,守恒又有了新的市场。
二零零零年末,在省城举办的一场技术能手比赛中,守恒获得了修理工艺第一名。那天,他拿着奖状回来,笑得像个孩子。
"丽华,我想在市中心开家正规店铺。"他兴奋地说,"现在有名气了,得有个像样的门面。"
二零零一年春天,我们在新开发的小区买了套六十平米的房子,同时在市中心商业街租了间三十平米的店面。搬家那天,守恒抱着我转了一圈,虽然他得踮起脚尖。
"丽华,咱们真的在城里扎根了。"守恒眼里闪着泪光,"记得刚来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咱有房有店,还有儿子,这日子,比蜜还甜。"
新店开业那天,来了不少老主顾祝贺。守恒特意做了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摆满了各种钟表,从普通手表到精致的座钟,琳琅满目。
"李师傅,这店气派了!"一个老顾客笑着说,"看来生意是越来越好啊!"
守恒谦虚地说:"哪里哪里,都是老主顾捧场。"
新店生意果然兴隆,每天顾客不断。守恒开始考虑扩大业务,不仅修表,还销售各种品牌的钟表。他甚至开始学习设计简单的电子产品,有了几项小发明。
"丽华,我想送向上去城里最好的小学。"他常常这样说,"咱们这一代没念过几年书,吃了不少苦,不能让孩子重走老路。"
向上果然争气,不仅个子长得比同龄人高,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每次开家长会,守恒都穿得整整齐齐,虽然在一群高大的家长中显得特别矮小,但他的眼神里满是自豪。
二零零八年,向上考上了省重点中学。那一年,我们的生意也达到了顶峰。守恒的修理店已经成为城里有名的品牌,不少年轻人慕名来学艺。
"师傅,您太厉害了,这手艺哪学的啊?"一个年轻学徒好奇地问。
守恒笑着回答:"没啥,就是坚持。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手艺,就怕你不肯下功夫。"
如今,我们的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店铺也从小摊位变成了商场里的专柜。有时我站在店门口,看着守恒低头认真工作的样子,依然能看到当年站在村口柳树下的那个瘦小身影。
四十一岁的我,站在城市的高楼前,回望自己的选择,没有一丝后悔。城市给了我们机会,但真正改变命运的,是守恒那双巧手和不服输的韧劲。
年轻时,我嫁给身高一米五的男人,村里人笑话我眼光差。如今,我挽着这个矮小男人的手臂,走在城市的街头,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人生的高度,从来不是用尺子量出来的。在这座城市的森林里,我们或许不是最高大的树,但我们扎根得最深,活得最实在。
守恒常说:"丽华,咱们的幸福,是一点一滴攒出来的,像修表一样,需要耐心和专注。"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城市故事——不惊天动地,但真实而温暖,像一块走了几十年的老表,历经风雨,依然准时。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