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大成,这字迹...是不是你的?"妻子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我心头一颤,那是三十年前那个不知名女孩的情书。
写了一辈子的情书
"张大成,这字迹...是不是你的?"妻子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我心头一颤,那是三十年前那个不知名女孩的情书。
我叫周明亮,今年五十有八,在东北某国营机械厂干了一辈子车工。
那是1976年冬天,我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回城,心里头还揣着一肚子委屈和迷茫。
知青返城后,组织上把我分配到了机械厂。一进厂门,机油味和金属切削声便扑面而来,让我这个在田野里待惯了的小伙子一时不知所措。
师傅是个老工人,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机床上的切削刀刻出来的,深而坚毅。"小周啊,车工活不难,难的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他递给我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上面还残留着前任工人留下的油渍。
车间里的机床排成一列,每天早晨六点钟,收音机里播放着《东方红》,我和工友们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那时候,全国上下刚刚度过了"文革"的动荡,工厂里的人心还未完全安定下来。我每天按部就班地操作着机床,将一块块冰冷的金属加工成有用的零件,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怎么加工。
每到饭点,厂里食堂人山人海。工人们排着长队,拿着饭票和铝制饭盒,等待打饭师傅舀上一勺糙米饭和青菜炒咸萝卜。
我常常独自一人找个角落,默默咀嚼那硬邦邦的馒头,看着窗外工厂的烟囱冒出滚滚浓烟,思绪飘回黑土地上那段艰苦却单纯的日子。
一九七九年春天,车间开始落实"拨乱反正"政策,原来被打倒的老工程师重新被请回来主持技术改造。
那天下班后,我在宿舍的铁皮柜子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周明亮同志收"几个工整的字。
打开一看,信纸上的字迹像是女孩子写的,字里行间透着羞涩与真诚。"明亮同志,你的眼睛像北方的星星一样明亮,我每天在食堂远远看着你独自吃饭的样子,总想过去和你说说话,却又不敢贸然打扰..."
那时的我刚从农村回来,手上的老茧还没褪去,脸上的黝黑还未消退,心里总觉得自己粗糙不堪,哪会有姑娘瞧上我?
可这信却像一缕阳光,透过机油和铁屑的缝隙,照进了我灰暗的日子。我反复读着信中的每一个字,想象着是哪个姑娘在暗中关注着我。
我开始在食堂里留心观察,想找出那个可能写信给我的姑娘。是不是隔壁纺织厂来食堂吃饭的女工?还是机械厂统计科的年轻姑娘?我猜了无数种可能,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后来,这样的信断断续续地来了好几封。没有署名,只在落款处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信中讲述着工厂里的点滴变化,有时也会提到国家的新政策带来的希望。
"明亮同志,昨天广播里说高考要恢复了,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一定很聪明,如果有机会,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
每当加班到深夜,手上磨出新茧,我就会拿出这些信,在煤油灯下一遍遍地读。这些字句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微弱却温暖,给了我在平凡生活中继续坚持的力量。
一九八零年夏天,厂里举办了一次联欢会,为了庆祝超额完成半年生产任务。
那天,礼堂里张灯结彩,工人们难得穿上干净的衬衫或花布衣裳,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我穿着唯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靠在后排的墙边,看着台上的文艺表演。
"这个节目不错,是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头一看,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姑娘,穿着朴素的碎花衣裙,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嗯,挺好的。"我有些局促地回答,不习惯和陌生姑娘交谈。
"我叫张大成,在办公室当打字员。你是周明亮吧?听说你是车间里的技术能手。"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哪是什么技术能手,就是个普通车工。"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别谦虚了,上次厂报上还登了你的照片呢。"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晚的联欢会上,我们聊了很多。张大成是本地人,初中毕业后就进了厂。她说话不多,但每句都恰到好处,像是经过仔细思考的。
联欢会结束后,我主动送她回宿舍。夏夜的风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我们沿着厂区的小路慢慢走着。路过食堂时,她突然问我:"你以前总是一个人吃饭,看起来挺孤单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
"我... 我经常在食堂看到你。"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泛起一丝红晕,迅速低下了头。
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很快否定了。不会是她吧?可她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从那以后,我和张大成开始了断断续续的交往。她不是那种特别出挑的姑娘,但笑起来格外温暖人心。
每逢周末,我们就在厂区的小电影院看场电影,或者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她总是穿着简单的衣裳,不施脂粉,却在我眼里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姑娘好看多了。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下班后与她的短暂相聚。而那个写信的神秘姑娘,也渐渐在我心中淡去。
那年冬天,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向张大成表白了我的心意。
"大成,咱俩处对象吧。"我生硬地说出这句话,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她站在雪地里,圆框眼镜上落了几片雪花,嘴角微微上扬:"好啊,我等这句话很久了。"
我们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当时厂里分了一间十五平米的平房,家具是从街上收破烂的老李那里买的二手货,床是自己用木板钉的,被子是厂里发的结婚福利。
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食堂办的。几桌酒席,请了车间的工友和她办公室的同事。我穿着借来的西装,她穿着新做的红色衣裳,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新婚之夜,我们挤在那张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笛声,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像厂房里的机器,日复一日地运转。八十年代中期,我们有了儿子明明,全家人挤在那间小平房里,却也其乐融融。
张大成从办公室调到了车间当统计员,每天记录着工人们的生产数据。她常常等我下班,我们一起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明明在街上转一圈,或者去国营商店看看有什么新货。
九十年代初,改革的浪潮开始冲击我们这座工业城市。原本庞大的国营企业开始裁员,厂里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老周,听说下个月要裁员了,你说咱们会不会..."张大成晚上躺在床上,小声地问我。
"不会的,我是技术工人,厂里离不开我们。"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心里却也没底。
1992年冬天,厂长在大会上宣布了裁员名单。我因为技术过硬保住了工作,但张大成被列入了下岗名单。
那天晚上,她哭了,无声地流泪。我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没事的,大成,咱家不会饿着。我还在厂里干着呢。"
下岗后,张大成开始在家门口摆小摊,卖些自制的小吃。风里来雨里去,那双原本保养得还不错的手变得粗糙起来。看着她在寒风中搓着冻红的手,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们经历了厂里最艰难的时期,也熬过了改革开放后的转型阵痛。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给我写信的神秘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明明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娶了媳妇,又给我们添了个孙子。我和张大成搬进了新楼房,过上了退休生活。
那天,我们正在整理老房子里搬过来的东西。张大成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我们的老照片。
"你看,这是咱们结婚时照的。"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的我们年轻而羞涩。
我们一张张地看着,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忽然,一叠泛黄的信纸从相册夹层中滑落。
张大成弯腰拾起,目光在信纸上停留了片刻,脸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凑过去一看,是那些神秘女孩写给我的情书。"这些信我一直留着呢,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但它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很多力量。"
张大成的手微微颤抖,眼圈红了:"周明亮,这字迹...是不是你的?"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这些信...是我写的。"她轻声说,像是解开了一个藏了三十年的谜。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你给我写的情书?"
她点点头,眼泪滚落:"那时候我在办公室工作,每天都能看到你独自在食堂吃饭的样子。你刚从兵团回来,看起来那么孤独,我...我就想给你写封信,让你不那么难过。"
我的脑海中闪回那些年轻时的画面:她在食堂远远望着我的目光,她在联谊会上主动搭讪时的紧张,她总是在我加班回来时端上一碗热汤...原来,那个默默关注我的姑娘,就是我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妻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哽咽着问。
"我怕你嫌弃我不够温婉如信中所写。"她低着头,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写信时可以斟酌每个字,说话时我总觉得笨嘴笨舌的。后来咱们在一起了,我想告诉你,又怕你会觉得我当初耍了你..."
"傻瓜。"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你知道吗?那些信对我有多重要。每次我觉得生活没意思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想着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
"真的吗?"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
"真的。"我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在黑暗中给我温暖的人,就是后来陪我走过一生的你。"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找出了所有珍藏的情书,在昏黄的台灯下重读那些青涩文字。
"明亮同志,今天车间里传来好消息,听说今年粮票可能要增加了。我看到你中午饭吃得很少,是不是粮票不够用?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张大成读着自己当年写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你那时候就在关心我的肚子啊。"我打趣道。
"可不是嘛,你那会儿瘦得跟竹竿似的,我看着心疼。"她轻轻捶了我一下。
窗外树影婆娑,屋内笑语温柔。我们像是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但人心温暖的年代,回到了我们青春的起点。
"你知道吗,大成,那时候收到你的信,我心里美滋滋的,还在想是哪个漂亮姑娘看上我了呢。"我笑着说。
"呸,臭美!"她佯装生气,脸上却掩不住笑意,"我可不漂亮,当时厂里比我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连纺织厂的文艺积极分子都来你们厂演出,你还看呢。"
"在我眼里,你最美。"我认真地说。
她的眼睛湿润了:"周明亮,这三十年,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娶了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我握住她的手,那双因为岁月和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傻话。是你用这双手,撑起了我们的家;是你用这颗心,温暖了我的生活。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收到了你的情书,然后和你相守一生。"
她靠在我肩头,轻声说:"我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我没勇气给你写信,或者没在联欢会上跟你搭讪,我们现在会在哪里?"
"缘分这东西,说不清楚。"我抚摸着她花白的头发,"但我相信,就算没有那些信,我们也会遇见,因为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回想这三十年,我们的爱情没有惊天动地,只是柴米油盐里的相互扶持。从最初的十五平米小平房,到现在七十平米的楼房;从自行车,到儿子送的小轿车;从计划经济年代的粮票布票,到如今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我们的生活在变,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却始终如一。
"大成,你知道吗?"我轻声说,"你用一生的时间,给我写了一封最长的情书。"
"什么情书?"她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我们的生活啊。每一天,你都在用行动告诉我,什么是爱情。"我感慨道,"比起纸上的字句,这才是最珍贵的情书。"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的梅花:"那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写到写不动的那一天。"
外面的月光洒在窗台上,照亮了我们相握的手。那一刻,我明白了,平凡的爱情或许没有轰轰烈烈,但细水长流的陪伴,却是人世间最难得的深情。
张大成,我的妻子,用一生的时间,给我写了一封最长的情书。而我,会用余生的每一天,来回应这份深情。
来源:人生日记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