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信纸上略显蜿蜒的字迹透着乡下人的朴实，是他儿子写的：＂爹，玉米收了，您也该回来看看了，娘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常念叨您。＂

老来伴

那封寄来的信，我看了好几遍。

信纸上略显蜿蜒的字迹透着乡下人的朴实，是他儿子写的：＂爹，玉米收了，您也该回来看看了，娘这两年身体不大好，常念叨您。＂

我把信小心折好，放回信封，手指不自觉地在封口处摩挲，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心头的波澜。

窗外，秋风扫落叶，一阵＂沙沙＂声传来，让我想起与他搭伙过日子的八年光景。

那是一九九八年，我刚满六十岁那年，单位改制后组织退休职工联谊，我遇见了比我大两岁的李大伟。

他那双粗糙的手，布满了岁月的纹路，像是一本写满故事的书。

＂老姐姐，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不如咱们搭个伙？＂他憨厚地笑着说，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舒展开来。

那时我刚从纺织厂退休不久，丈夫早年因工伤去世，儿子在南方打拼，很少回来。

＂就是觉得屋里太安静，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和期待。

就这样，我们商量着搭伙过日子。

我有退休金每月3600，存款三十万，他有公司补贴的退休金，日子倒也过得宽裕。

记得他刚搬来那会儿，邻居王奶奶见我们俩一块儿买菜回来，撇着嘴嘀咕：＂这年头，老头子老太太的，也不嫌害臊。＂

我气不过，当场就回了一句：＂您老人家，是活得太闲了吧？大家都是清白人，用不着背后嚼舌根。＂

李大伟却轻轻拉住我的袖子，笑着说：＂随她去吧，清者自清，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那时候，楼道里的闲话像雨后春笋，不断冒出来。

＂听说了吗？五楼那个王寡妇找了个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咋勾搭上的。＂

＂就是，也不嫌年纪大了，丢人现眼。＂

每每听到这些，我都气得浑身发抖，李大伟却总是说：＂傻丫头，人言不足畏，只要心里明白就好。＂

他总爱叫我＂傻丫头＂，仿佛我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这让我既好气又好笑。

日子就像老墙上的那只木质挂钟，滴滴答答走得踏实。

那只挂钟是李大伟从老家带来的，据说有五十多年了，木质外壳上有些许磨损，但走时依然准确，像是见证了他大半辈子的起起落落。

他负责修修补补，我负责烧火做饭。

记得有一次，厨房的水管突然漏水，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他二话不说，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解决了。

＂姐，你看，这活儿我干了一辈子，闭着眼睛都能修好。＂他得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尘，那种自豪感让我看着都觉得暖心。

他怕我寂寞，硬拉我去公园学广场舞，那笨拙的样子把我逗得直不起腰。

＂老李，你这舞步跟打架似的，可别踩着人家姑娘的脚。＂我忍不住取笑他。

＂嗨，咱是粗人，没那文化，跳得不好你可别笑话。＂他憨厚地挠挠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则教他用手机与远在农村的儿女视频，看他第一次见到孙子时那激动的模样，眼睛亮得像星星。

＂瞧瞧，这是我孙子，长得多俊啊！＂他举着手机，像是在炫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慢慢地，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少了，大家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再异样。

有时候，我和李大伟一起去菜市场，摊主热情地招呼：＂哟，老两口又来买菜啦？今天的青菜特别新鲜，给你们留着呢！＂

我也懒得解释，只是笑笑，心想这样也挺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一年、两年、三年......

我们一起经历了千禧年的钟声，见证了奥运会在北京举办的盛况，也一同度过了无数个平凡而温暖的日子。

他有一个小习惯，每天早晨都要坐在阳台上喝一碗稀粥，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在想啥呢？＂我端着刚蒸好的馒头问他。

＂没啥，就是想起老家的事。＂他轻声说，眼神中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愫。

那时候，我以为那只是老人家常有的怀旧情绪，并没有多想。

每到农忙季节，他总会接到老家的电话，通话结束后，总是沉默许久。

＂要不，你回去看看？＂我试探地问。

＂不急，不急，等忙完这阵子再说。＂他总是这样搪塞过去。

转眼间，八年过去了。

那天早上，我看见他愣愣地望着手机屏幕，眼神忧郁。

手机上是他老家的照片，一座已经有些破旧的土坯房，院子里晾晒着玉米，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门口，目光仿佛穿越了屏幕，直刺我的心。

那是他的妻子，我突然意识到。

我没问，但心里明白，乡愁这东西，在城市里扎了根的人难懂。

每到收获季节，他总会站在阳台上，远眺南方的天空，那眼神里的思念，如同一把无形的刀，默默地刻在他心上。

＂想家了？＂我轻声问。

＂嗯。＂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可我又走不开。＂

＂为啥走不开？＂

＂这不，咱们这儿.......＂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一酸，猜到了几分。

是啊，这些年我和他相互扶持，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担心一走了之会伤了我的心吧。

今天，当我看到那封家书，我知道该放手了。

＂你收拾收拾，回老家看看吧。＂我轻声对他说。

他愣住了，眼中满是惊讶：＂你......＂

＂信我都看了，你儿子说你媳妇身体不太好，常念叨你呢。＂

＂你......＂他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我们这么多年了，还有啥不明白的。＂我笑了笑，＂人生在世，亲情难舍。＂

傍晚，他支支吾吾地收拾着行李，欲言又止。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色，让我想起那个春天，他第一次搬进来时的样子。

他手忙脚乱地折叠着衣服，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

＂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连衣服都不会叠。＂我接过他手中的衣服，熟练地折好，一件一件放进旅行袋。

＂我这人笨，啥都不会。＂他挠挠头，笑得憨厚，眼神却有些闪烁。

我静静地看着他，想起他照顾我感冒发烧时端茶送药的日子。

那年冬天，我突发高烧，躺在床上浑身无力。

他二话不说，半夜三更跑到医院挂急诊，背着我上下四层楼梯，手忙脚乱地打针吃药。

＂老姐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老头子可咋活啊！＂他急得像个孩子，眼中满是焦虑。

那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这个看似粗糙的男人，心里藏着多少柔软。

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却又被我强行忍住。

我舍不得他，可我更明白，他心里放不下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我从柜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和礼物：＂拿着，给孙子买点好吃的。＂

那是我攒了好几个月的养老金，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份心意。

他愣住了，眼中满是惊讶和感动：＂我......＂

＂去吧，我知道你惦记家里。＂我故作轻松地说，＂人都有家，我能理解。＂

＂老姐姐，我一直不敢说，怕你觉得我忘恩负义。＂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多亏了你照顾。＂

＂傻话，我们俩谁也不欠谁的。＂我笑了，笑得坦然，却在心里暗暗叹息，＂记得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晚，我们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星空，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感情，不需要用言语表达，我们心照不宣。

窗外，暮色四合，远处广场上的音乐依稀可闻。

＂这首曲子，是咱们学跳舞时放的第一首歌。＂他突然说。

我点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候，他笨手笨脚的样子逗得我直笑，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我们最单纯快乐的时光。

＂明天一早的火车。＂他最后说。

＂我送你。＂我笑着点点头。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这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们一起逛过的公园，一起品尝过的小吃，一起看过的夕阳......

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回。

清晨，我早早起床，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吃点吧，一路上别饿着。＂我把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在他面前。

＂老姐姐，你别送了，我自己去车站就行。＂他眼睛有些发红。

＂说啥呢，这么多年了，送送你怎么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火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们站在检票口，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他举起行李，欲言又止。

＂去吧，路上小心。＂我挥挥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检票口，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佝偻。

突然，他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小小的木雕挂饰，上面刻着一朵莲花。

＂这是我闲着没事儿时刻的，不值钱，就是个念想。＂他不好意思地说。

＂傻老头，我稀罕你这个。＂我接过挂饰，感觉手心一阵温热。

＂老姐姐，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他认真地说，＂我不会说好听的，就是心里......＂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别误了车。＂我打断他，生怕自己忍不住落泪。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检票口，这次没有再回头。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慢慢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那个我们常去的公园，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秋风送爽，落叶纷纷，公园里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我坐在我们常坐的那个长椅上，掏出那枚木雕挂饰，仔细端详。

莲花雕刻得很精细，虽然简单，却栩栩如生，像是承载了无尽的心思。

＂这老头子，手倒是巧。＂我自言自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坐了一会儿，我决定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屋子里的寂静扑面而来，让我有些不适应。

八年来，这里总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走进厨房，习惯性地准备做两人份的晚餐，却突然意识到，已经不需要了。

那晚，我独自一人吃饭，看电视，洗漱，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又熟悉。

睡前，我拿起他那只钟爱的怀表，那是他爹传给他的，据说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

表盘有些旧，但擦拭得很干净，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岁月如流，情谊长存。＂

这是他搬来的第一天，我教他写的，他笨拙地刻在表背上，歪歪扭扭的，却充满了真心实意。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想起他第一次刻字时那专注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认真。

第二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老姐姐，我到家了。＂他的声音透过电话线，带着一丝疲惫和欣慰。

＂路上还顺利吧？＂我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他顿了顿，＂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我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便说：＂嗯，我这边也很好，你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释然。

接下来的日子，我重新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

早上起来锻炼，午后去公园散步，偶尔和小区里的老姐妹们打打麻将，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只是偶尔，当我走过那些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心里还是会涌起一阵阵涟漪。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罐自家酿的米酒，几袋土特产，还有一张字条：＂老姐姐，家里的米酒酿好了，给你寄点尝尝。媳妇儿身体好多了，谢谢你的理解。＂

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有空我会回去看你的。＂

我拿起那罐米酒，仿佛能闻到那个遥远乡村的气息，还有他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的温度。

＂傻老头，酒都寄来了，人啥时候回来呀。＂我自言自语，心里却明白，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转眼间，又是一年秋天，院子里的梧桐叶子黄了又落，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恢复了规律。

这天，我正在阳台上整理花盆，忽然听见门铃响了。

打开门，我惊讶地发现，李大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笑呵呵地看着我。

＂老姐姐，我回来看你了。＂他憨厚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傻愣着干什么，不请我进去坐坐？＂他调皮地眨眨眼，像个顽皮的孩子。

我这才回过神来，侧身让他进屋，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

他环顾四周，点点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嘛，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

＂还行吧，就那样。＂我故作平静地说，＂你回来干啥？家里不是都挺好的吗？＂

＂这不是想你了嘛。＂他憨憨地笑着，＂再说了，我答应过你，要常回来看看的。＂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泡了一杯茶递给他。

＂谢谢。＂他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还是你泡的茶好喝。＂

我偷偷打量他，发现他似乎比离开时更加精神了，脸色红润，眼神也更加明亮。

＂看来回家养病，效果不错嘛。＂我忍不住说。

＂嗨，老姐姐，你这话说的。＂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儿。＂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以前一样，帮我修修补补，浇花除草，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一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赏月，他突然说：＂老姐姐，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我问。

＂我想带你去我老家看看。＂他认真地说，＂那边风景不错，空气也好，对身体有好处。＂

我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当是旅游，住几天就回来。＂他补充道，似乎怕我误会。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想让我和他家人见见面的方式。

＂行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装作不在意地说，心里却有些忐忑。

＂太好了！＂他兴奋地拍拍手，＂我这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准备准备。＂

两周后，我们踏上了去他老家的路。

火车、汽车，再换成拖拉機，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那个位于山脚下的小村庄。

＂到了，就是这儿。＂他欣喜地指着前方的村子，眼中满是期待和骄傲。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派田园风光。

他的家人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我们来了，热情地迎上来。

＂这是我老伴儿。＂他大声介绍，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家里人都叫我张大嫂。＂我笑着对他的儿媳妇说，心里却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是否会接受我。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儿媳妇亲切地拉起我的手：＂大嫂，听爹说了，这些年你照顾他，我们全家都感谢您呢！＂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温馨和谐。

＂爹，你们在城里过得好吧？＂他的儿子问。

＂好着呢，你大嫂照顾我，比你们还细心。＂他笑呵呵地说，一边给我夹菜。

席间，我注意到他的妻子的位置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

＂那是我娘，三年前走的。＂他的儿子低声对我说，＂爹一直不知道，我们怕他接受不了，就一直瞒着他。＂

我心头一震，这才明白为何那封信中说＂娘这两年身体不大好＂。

原来，他的妻子早已不在人世，儿女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才有了那封信。

而他，则借此机会回家祭奠亡妻，又担心我一个人孤单，才又回来看我。

晚上，我们一起散步在村子的小路上，星星很亮，像无数颗明珠洒在墨蓝色的天空。

＂老姐姐，这些年，多亏有你陪着我。＂他突然说，声音有些颤抖。

＂其实，我知道她已经走了。＂他望着远处的山，轻声说，＂儿子以为瞒得住我，哪能啊。＂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那天看到她的照片，我就知道了。＂他苦笑着说，＂可我不想让孩子们难过，就假装不知道。＂

＂你这傻老头。＂我轻声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老姐姐，谢谢你理解我，放我回来。＂他真诚地说，＂不然，我这心里的结，永远也解不开。＂

＂我明白的。＂我点点头，＂人这一辈子，总有割舍不下的情感。＂

＂现在，我没什么牵挂了。＂他望着我，眼神坚定，＂以后，我就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笑了，笑得释然，也笑得幸福。

人老了，心却不必老。

我们都有各自的牵挂，也都有回家的路。

在生命的秋天里，我们曾互相取暖，学会了放手，又重新相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老来伴吧，不求相依为命，但求相互理解，相互温暖。

回城后，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温馨。

那只老挂钟依然在墙上滴滴答答地走着，见证着我们平凡而真实的情感。

有时候，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看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如同画卷般绚烂。

＂老姐姐，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他突然问我。

＂图个心安吧。＂我想了想，轻声回答，＂人这一辈子，能问心无愧地活着，就足够了。＂

他点点头，眼神中满是赞同：＂你说得对，心安理得，才是真的好。＂

窗外，暮色四合，远处广场上的音乐依稀可闻。

＂明天，咱们一起去跳舞吧。＂他突然提议。

＂好啊。＂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人生最珍贵的情感，或许不在朝夕相处的依赖，而在于懂得彼此成全的智慧。

我和他，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和慰藉。

这，便是最珍贵的老来伴。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