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胃药与项链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6-01 20:58 1

摘要:加班到深夜时,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胃,目光在电脑屏幕右下角鲜红的数字上停驻。23:47。距离我的生日结束,只剩下可怜的十三分钟。写字楼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写字间这几盏灯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肚子又是一阵翻搅,我下意识地蜷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办公桌边缘,试图汲取

生日那天,男友陈哲说要送我一条钻石项链,可直到我进入晚上加班程序,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加班到深夜时,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胃,目光在电脑屏幕右下角鲜红的数字上停驻。23:47。距离我的生日结束,只剩下可怜的十三分钟。写字楼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写字间这几盏灯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肚子又是一阵翻搅,我下意识地蜷起身体,额头抵在冰冷的办公桌边缘,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凉意来对抗那恼人的灼热。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是陈哲发来的消息。一张图片跳了出来:深蓝色丝绒礼盒里,躺着一条项链,灯光下,中间那颗切割完美的钻石锐利得几乎能刺伤眼睛,链条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

紧接着他的信息追了过来:“宝贝,喜欢吗?你值得最好的。我今天也比较忙,没能及时给你送过去,你下班后送给你。”后面缀着一颗闪亮的红心。

心头确实被那璀璨的光刺得微微一动,像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我扯了扯嘴角,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敲下:“很漂亮,谢谢亲爱的。”点击发送。

胃里的隐痛似乎更清晰了些,提醒着这昂贵的礼物与此刻身体的狼狈之间那道难以忽视的罅隙。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流淌进来,映照在空荡的办公桌上,却驱不散这深夜加班的孤寂。

就在这时,工位隔板被轻轻叩响。我抬起头,看到隔壁的周洲探过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个热气袅袅的马克杯。他脸上带着那种习惯性的、有点局促的笑:“林薇,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喝点热水吗?”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来:“谢谢啊,周洲。可能是饿的,等会儿点个外卖就好。”

“哦,好。”他点点头,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缩回自己的格子间,像一只受惊的鸟。

我打开外卖软件,本想给自己点份热乎的清粥小菜,手指却顿住了。陈哲的电话抢先一步打了进来,声音隔着听筒也显得意气风发:“薇薇,外卖收到了吧?特意给你点的!庆祝你生日,也犒劳你辛苦加班!大餐哦,别亏待自己!”

心里那点被钻石撩起的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些。他总这样,出手阔绰,懂得在关键时刻营造浪漫。我弯了弯唇角:“嗯,看到了,谢谢亲爱的。”

“跟我客气什么!快吃快吃,吃完早点收工回家!我到时候去接你!”他语调轻快地叮嘱完,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穿着制服的骑手真的将一个大大的保温袋放在了我桌上。我满怀期待地拆开,一层层剥开精致的包装盒——

红亮亮的辣油裹着牛蛙,翠绿的辣椒段点缀其间,旁边还配着一碟同样红彤彤的凉拌海蜇丝。那股强烈的辛辣气味瞬间冲入鼻腔,霸道地占领了周围的空气。我胃里那点微弱的灼热感仿佛被浇了一勺滚油,“腾”地一下猛烈燃烧起来,绞痛的利爪狠狠攥住了脆弱的器官,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从额头渗了出来。

我捂着胃,弓着腰,几乎拿不稳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陈哲的电话。电话接通,背景音是嘈杂的谈笑声,他似乎在应酬场合。

“喂,薇薇?”他的声音带着点微醺的笑意。

“陈哲……”我疼得声音都变了调,“外卖……太辣了……我胃……”

“辣?”他顿了一下,随即语气轻松地打断我,“哎呀,宝贝儿,那家牛蛙不是你说特别想试试的吗?我看点评都说特地道,就点了。辣点才过瘾嘛!忘了你不能吃辣了?忍忍呗,多喝点水!别扫兴嘛!”

那轻飘飘的“忘了”两个字,像两片薄而锋利的冰片,顺着电话线飞过来,瞬间冻结了我心头仅存的那点暖意。胃里的绞痛仿佛被这冰冷的忽视骤然加剧,身体内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扭曲。我甚至发不出声音反驳,只能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办公椅里,额头抵着桌面,感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意识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林薇?林薇!”一个熟悉又带着急切的声音穿透了那片混沌的黑暗,像一根有力的绳索,试图把我从疼痛的漩涡里拉出来。

是周洲。

他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我身边,半蹲着,那张总是显得有点憨厚、甚至带着点迷糊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焦急。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个温热的杯子塞进我冰凉的手里。

“喝点水,温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胃部的翻江倒海。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贪婪地汲取着那杯壁传来的暖意,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白水。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似乎稍稍平息了那股肆虐的灼烧感。

紧接着,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工位抽屉里精准地摸出一个小药盒,打开,倒出两片白色药片。

“胃药,”他把药片放在我手心,眼神专注地看着我,“快吃了。”

看着他手心里的药片,我有些恍惚。他怎么会……恰好有药?还这么及时?

就在我接过药片,准备就水吞服时,周洲放在我桌角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个系统弹窗清晰地跳了出来:

【备忘录提醒】林薇胃病,忌辛辣生冷!常备药在左抽屉第二格!立刻确认!

那行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我混乱疼痛的思绪。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胃药……左抽屉第二格……忌辛辣生冷……林薇……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洲。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条弹出的提醒,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慌乱,如同平静湖面被石子打破的涟漪。他飞快地伸出手,“啪”地一声按灭了屏幕,那点微光瞬间消失。他试图用这个动作掩盖什么,但那份笨拙的掩饰,反而像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我心里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因尴尬而略显僵硬的动作,胃里的绞痛奇异地、缓缓地平息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震动,从更深的地方升腾起来。

那个瞬间,无数被我忽略的、周洲的“记性差”碎片,带着全新的含义,呼啸着涌回脑海:

项目聚餐点菜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服务员:“这道菜别放葱姜蒜,我们有同事过敏。”——我随口提过一次,我自己都快忘了。

某个加班的雨夜,我抱怨着没带伞,他默默递来一把折叠伞:“刚好……多带了一把…”

空调冷气开得太足,我搓了搓手臂,没过多久,他起身去茶水间,回来时“顺便”调高了温度,嘟囔着:“这天怎么突然凉了?”

还有那些被我笑称为“金鱼记忆”的时刻:他忘记带工卡,忘记交报告截止时间,甚至忘记自己泡好的咖啡放在哪里……可关于我的,那些琐碎到尘埃里的细节——我喝咖啡只加半包糖,午休时习惯听轻音乐,甚至对复印机旁边的樟脑丸气味过敏——他却似乎从未记错过一次。

这个被我无数次笑着打趣“记性被狗吃了”的人,此刻,他抽屉里备着我需要的药,他的备忘录里,清清楚楚地记着我的禁忌。

我吞下药片,温热的水流带着药力滑入灼痛的胃部,带来一丝迟来的缓解。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周洲略显急促的呼吸。他局促地站在我桌旁,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像个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残留的辛辣气味依旧刺鼻,但另一种更清晰、更温热的情绪正在胸腔里弥漫开来。我看着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尽管心底的波澜还未平息:“周洲……那个备忘录……能给我看看吗?”

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被撞破秘密的惊惶。“不……不是……那个……”他语无伦次,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桌上的手机藏起来,动作却笨拙得差点把旁边的笔筒碰倒。

“求你。”我轻声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那两个字似乎抽走了他所有抵抗的力气。他肩膀垮塌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认命般地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划了几下,解锁,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将手机递到了我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命名为《重要事项》的文档。我指尖冰凉地划动屏幕,一行行文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林薇胃病(慢性胃炎)——绝对忌口:辛辣(尤其小米椒、藤椒油)、生冷(冰饮、刺身)、咖啡空腹喝、糯米制品。

常备药:XX牌铝碳酸镁咀嚼片(放办公室左抽屉第二格小药盒)、XX牌奥美拉唑(应急用,同抽屉)。

过敏源:花粉(春季特别注意开窗通风)、樟脑丸气味(复印机旁需常提醒清洁阿姨)、芒果(严重!)。

咖啡:只加半包糖,不喜太甜。下午三点后喝易影响睡眠。

空调:畏寒,温度低于26度需提醒她加外套或调高温度。

生理期:前三天易腹痛,常备暖宝宝在右抽屉第一格(粉色Hello Kitty包装),红糖姜茶包在茶水间她专属柜子里。

压力大时习惯性咬下嘴唇,熬夜时右眼会先红。

喜欢的早餐:公司楼下“老王家”的青菜香菇包(只买那一家),豆浆要无糖热。

讨厌芹菜和胡萝卜,便当里有的话会偷偷挑出来。

听歌偏好:工作喜欢纯钢琴曲(久石让系列),放松时听独立民谣(列表已收藏)。

生日:农历十月初七(今年公历是11月15日,需提前一周留意礼物)……

文字还在向下延伸,密密麻麻,事无巨细。那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备忘录,而是一本关于“林薇”的、无声的百科全书。它记录的不是什么宏大的事件或成就,全是我生活中最微末、最不经意的习惯、弱点、喜好和禁忌——那些连我自己都可能忽略,或者觉得不值一提的琐碎日常。

每一个条目,都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我长久以来包裹着内心的某种外壳。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屏幕,那些文字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喉咙像是被什么柔软而酸涩的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洲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白:“我……我知道我记性不好,老是忘东忘西……重要的文件、会议时间,甚至自己的事……”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涩然,“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关于你的事,好像……好像就刻在这里了。”他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每次看到你胃疼皱眉,或者因为什么事不开心,我就……我就觉得必须得记下来。总想着,万一能帮上一点忙呢?哪怕只是让你少皱一次眉头也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风声,和我自己骤然变得清晰而沉重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

我抬起头,视线从冰冷的手机屏幕移开,落在他身上。他依旧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和脆弱。这个总是显得有点木讷、有点笨拙、记性差到被大家善意调侃的男人,此刻在我眼中,却像一座沉默的山。他笨拙地、固执地,用这些琐碎到尘埃里的记录,垒砌起一种我从未真正理解过的守护。

胃里那尖锐的疼痛早已退潮,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情绪像温热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心房,冲刷着里面某些积存已久的东西。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玻璃门“哐”地一声被大力推开,尖锐的摩擦声划破了室内的宁静。

陈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和他惯用的那款木质香水的尾调。他脸色阴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接锁定了我和我面前的周洲,以及周洲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那部手机。他几步冲到我的工位前,视线扫过桌上那份红得刺眼的辣味牛蛙,又看了几眼手机上的备忘录,狠狠剜了周洲一眼,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有被冒犯的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林薇!”他声音拔高,带着质问的调子,“深更半夜的,这演的是哪一出?”他指着那份外卖,又指向周洲,“我大老远给你送心意,你就跟个不相干的人在这儿……‘分享’胃药?嗯?”

他刻意加重了“分享”两个字,语气里的讥讽像细小的冰碴。

我看着他因愠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剪裁完美的羊绒大衣,再想起他发给我的那张在昏暗灯光下依然折射着冰冷光芒的钻石项链。就在几个小时前,那光芒还能让我心动。而现在,它却像一件来自遥远星系的、华美却毫无温度的陈列品。

心底最后一丝因他出现而泛起的涟漪也彻底平息了。胃部仿佛还残留着那辛辣灼烧的幻痛,而此刻,却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清明感笼罩了我。

“陈哲,”我开口,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这份外卖,全是辣的。我胃病犯了。”

他似乎没料到我的开场白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手:“这点小事!我不是说了吗?忘了你不能吃辣了!多喝点水不就得了?矫情什么!”他的目光再次尖锐地刺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周洲,语气陡然变得刻薄,“还是说……有人就喜欢看你‘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好趁虚而入献殷勤?周洲,你这手机备忘录记得挺勤快啊?处心积虑多久了?嗯?”

“处心积虑”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周洲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眼底有受伤,有愤怒,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沉默的隐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一揪。

我看着陈哲那张被愤怒和某种被侵犯领地感所扭曲的脸,看着他那身精致却冰冷的行头,再一次想起那条昂贵却无法缓解一丝疼痛的项链。胃里残余的不适感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空洞。

“够了,陈哲。”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你的心意,我看到了。那条项链你自己留着吧!”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愠怒转为难以置信的错愕,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薇薇?你什么意思?”他声音里的怒气被惊疑取代,“就为了这点小事?为了一个外人?”

“不是为了一件小事,也不是为了谁。”我看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开,“是为了一次次‘忘了’我不能吃辣,忘了我会胃痛,忘了我会难受。是为了一次次‘忘了’我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份依旧红得刺眼的外卖,最后落回他震惊的脸上:“那条项链很漂亮,真的。但它暖不了我的胃,也记不住我吃什么会痛。你的‘最好’,和我需要的‘好’,好像……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陈哲的脸由红转白,像是被我的话狠狠扇了一巴掌,所有精心维持的体面都碎裂开来,露出底下难堪的底色。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愤怒,还有一种被戳中要害的狼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想辩解,想挽回,但最终,在我平静无波的注视下,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那动作带着一股凶狠的劲,仿佛要将它捏碎。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冰,又狠狠剜了旁边沉默的周洲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猛地转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像一头受伤且暴怒的野兽,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了死寂,只剩下空调的微鸣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那扇被狠狠摔上的门,仿佛也彻底关上了我过去生活的一章。

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胃里空荡荡的,但那份灼痛感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某种新生的、轻盈的东西在悄然萌动。

我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周洲。他背脊挺直,双手却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放在身侧,微微低着头,灯光在他额前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表情。陈哲最后那句“处心积虑”的指责,像一根刺,显然深深扎进了他心里。

“周洲。”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的复杂情绪——有未散的难堪,有深切的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等待审判的紧张。他避开我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声音干涩:“对不起……林薇。我……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他似乎想解释备忘录的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笨拙地卡住了。

“谢谢你。”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三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猛地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谢谢你记得我不能吃什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谢谢你抽屉里永远备着的胃药,”我的目光扫过他桌上那个普通的左抽屉,“谢谢你在我自己都忘记照顾自己的时候……替我记得。”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那里面翻涌着震惊、无措,还有一丝被理解的微光,如同沉寂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漾开细密的涟漪。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带着轻微颤抖的回应:“……应该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我记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你不用……不用觉得非得怎么样。”

他笨拙地表达着,生怕自己的心意成为一种新的枷锁。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像一股温热的细流,悄然注入我冰冷疲惫的心房。

窗外的城市依旧沉睡着,但东方的天际线,已经悄然透出了一抹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灰白,宣告着漫长黑夜的结束。

清晨的空气带着微凉的湿意,我推开周洲家门时,食物的温暖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通宵加班和情绪起伏带来的疲惫与寒意。他正背对着我,在小小的厨房灶台前忙碌着,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地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肩背却透着一股专注的安定感。

“来了?快坐,粥马上好。”他听到声音,头也没回地说,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温和。

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副碗筷,旁边放着一小碟切得细碎的榨菜丝,还有一小碟蒸得软软的红薯块——都是清淡又暖胃的东西。我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忙碌的背影上。清晨熹微的光透过窗子,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边。

没过多久,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过来了。米粒煮得恰到好处,软糯粘稠,散发着朴实的谷物清香。他把粥放在我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手里也端着一碗。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他轻声说,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我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米香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轻柔地抚慰着空荡了一夜的胃。那是一种最原始也最踏实的满足感。

“嗯,很好喝。”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意,低下头开始喝自己那碗粥。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碗勺偶尔碰撞的轻响,和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传来的模糊车流声。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气氛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

喝着喝着,我脑海里忽然闪过昨夜他递药时,手机备忘录弹窗上那行关于药品存放位置的文字。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周洲,”我放下勺子,看着他,“你昨晚……背的那个药盒说明书,‘注意事项’那部分,是不是特别长?”

他正低头喝粥,闻言明显一愣,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迅速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呃……是,是啊,”他含糊地应着,眼神飘忽,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个话题,“字特别小,密密麻麻的……”

“那……”我故意拖长了声音,注视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吗?比如,有什么特别的禁忌?”

“啊?禁忌?”他更慌了,握着勺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眼神躲闪,像个被老师突然抽查课文的学生,“那个……就是些常规的吧,比如……呃……不能和某些药一起吃?不能……不能饮酒?”他努力回忆着,眉头都皱了起来,显然记忆并不清晰,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看着他这副绞尽脑汁也背不出“课文”的窘迫模样,和我脑海中那个条理清晰、事无巨细的《重要事项》文档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个念头像破土的嫩芽,带着不可抑制的力量钻了出来。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他有些愕然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手机,”我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备忘录,给我看看。”

周洲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窘迫的苍白。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拒绝,想解释,但在我的目光下,最终只是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地划了几下,找到了那个《重要事项》文档,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沉重感,将手机放到了我的掌心。

屏幕亮着,停留在那份关于我的、庞大而琐碎的记录上。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目光越过那些关于胃病、过敏、饮食偏好的条目,径直向下,向下……

终于,在文档几乎最末尾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小标题跳入眼帘:

XX牌铝碳酸镁咀嚼片(林薇常备):

作用:中和胃酸,缓解胃痛、烧心。

注意事项(重点!必看!):

1,咀嚼服用!勿整片吞服!(她有时着急会忘记嚼!要提醒!)

2. 服药后1小时内避免服用其他药物,尤其是铁剂、四环素类。(她偶尔会吃复合维生素,留意时间间隔。)

3. 严重肾功能不全者禁用。(她体检肾功正常,此项略。)

4. 可能出现轻微便秘或腹泻。(提醒她多喝水,多吃蔬果。)

5. 如症状持续或加重,或出现黑便、呕血,立即就医!(切记!)

存放:阴凉干燥处(办公室抽屉避光即可)。

生产批号及有效期(务必定期检查更新!):当前批次:XXXXXXXX,有效期至:2025年12月31日。(下次检查:2025年9月1日)

我的指尖停留在那几行关于药品注意事项的文字上。那上面甚至没有照抄说明书冰冷的术语,而是用他自己的理解,加上了笨拙却无比清晰的注释和提醒——“她有时着急会忘记嚼!要提醒!”“留意时间间隔!”“提醒她多喝水!”“切记!”“务必定期检查更新!”……

每一个加粗的感叹号,每一个括号里小心翼翼的备注,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最终化为汹涌的暖流,瞬间淹没了我的感官。

这个昨夜被陈哲讥讽为“处心积虑”的备忘录,这个被周洲自己视为秘密甚至负担的文档,此刻在我掌中微微发烫。它记录的哪里是冰冷的条款?那分明是一条条用最笨拙、最执着的方式,刻下的无声守护。他记得我所有的不适,更记得如何笨拙又坚定地挡在那些不适之前。

我抬起头。

周洲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绷紧的竹子,承受着无声的审判。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紧张的阴影,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却无意识地、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仿佛连吞咽一口空气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整个厨房的空气都因他的紧张而凝固了,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或许会将他彻底打入冰窟的判决。

我握着那部承载着千言万语的手机,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它外壳的微凉,以及里面那份滚烫心意的重量。目光再次掠过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带着他独特语气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尖最深的褶皱。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金红色的朝霞彻底挣脱了夜的束缚,泼洒在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碎金般跳跃的光芒。新的一天,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明亮,降临了。

我将手机轻轻放在粥碗旁边,温热的碗壁传递着暖意。然后,我拿起自己的勺子,舀起满满一勺温软的白粥,递到他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的唇边。

他猛地一震,倏然抬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定住了身形。

“张嘴,”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周洲。”晨光落进我眼里,映照着那份终于看清的、藏在琐碎尘埃里的珍宝。

“这粥很香,我们一起吃……”

来源:华文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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