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色四合时,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簌簌作响,守村人王瘸子蹲在村口青石上,浑浊的眼珠映着最后一缕天光。
暮色四合时,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簌簌作响,守村人王瘸子蹲在村口青石上,浑浊的眼珠映着最后一缕天光。
他总说这石头底下压着东西,可村里人都当他疯言疯语——直到今夜,他布满裂痕的指甲突然抠进石缝,竟抠出半截青玉簪子。
簪头雕着朵并蒂莲,莲心嵌着粒朱砂痣似的红晶。
王瘸子刚要细看,忽觉耳畔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他猛然回头,只见村道尽头浮起团青灰色雾气,雾中隐约现出座城池轮廓,城门上"枉死"二字正往下滴着黑血。
"这城门……比三十年前又高了三丈。
王瘸子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簪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这瘸腿的来历——那年他不过十五,在乱葬岗给爹娘烧纸,忽见白日里升起盏青灯。
灯影里走出个戴乌纱帽的鬼差,说他是天生的"引魂人",若肯接下守村人的差事,便赐他三十年阳寿。
当时他怎会知道,这差事要他日日守着阴阳交界,看着枉死城在月圆夜拔高三尺。
此刻城门洞开,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王瘸子却咧开嘴笑了,露出半口残牙:"总算是来了。
话音未落,城门内传来女子呜咽。
王瘸子瞳孔骤缩——这哭声他认得,是村东头刚过门的新妇秀娘。
三天前秀娘在河边浣衣,突然抱着湿透的红嫁衣跳了井,捞上来时指尖还掐着片青鳞。
"莫怕,老汉来接你。
王瘸子拄着枣木拐杖往城门挪去,每走一步,左腿便渗出黑血。
他浑不在意,反倒哼起支古怪的调子。
那调子像哭又像笑,惊得夜枭扑棱棱飞起,撞得槐树枝头的铜铃叮当作响。
铜铃是去年游方道士挂的,说能镇邪祟。
可王瘸子知道,这铃铛真正镇着的是地底下的东西。
三十年前他刚接任时,曾见村中老井冒出过九条血舌,每条舌尖都生着只竖瞳。
若非他及时将那青玉簪子插进井眼,整个村子早成了齑粉。
眼看着离城门只剩十丈,王瘸子忽然顿住脚步。
他看见城墙上悬着串灯笼,灯笼皮竟是人面!
最末那盏灯笼突然爆开,飞出只浑身长满眼睛的乌鸦,直直朝他面门啄来。
"孽畜!
王瘸子甩出拐杖,杖头铁环与鸦喙相撞,迸出串火星。
乌鸦哀鸣着坠地,却化作滩黑水,眨眼间渗进青石板。
与此同时,枉死城内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城砖缝隙里钻出无数苍白手臂,正将秀娘往城门里拖。
"且慢!
王瘸子高举玉簪,簪身骤然亮起青光。
那些手臂顿时僵住,却听城内传来阴恻恻的笑声:"王守拙,你以为这簪子还能护你几次?
王瘸子浑身剧震。
这名字他五十年没听过了,此刻从枉死城传出,倒像是利刃剜心。
他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后露出半块龟甲。
龟甲上刻着蝌蚪文,正是当年鬼差赐他阳寿时给的信物。
"老朽只剩七日阳寿,今日便与你们做个了断!
王瘸子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龟甲上。
龟甲瞬间化作流光,在虚空中织成张大网。
枉死城突然剧烈震颤,城墙上浮现出无数人脸,或哭或笑,俱是这三十年来被他送走的亡魂。
秀娘突然发出凄厉尖叫,她脖颈处浮现出青黑色鳞片,鳞片缝隙里钻出条条血丝,正往她心口汇聚。
王瘸子瞳孔收缩——这是蛟龙夺舍的征兆!
他猛然想起三天前在秀娘喜服上闻到的腥气,那分明是千年蛟涎的味道。
"原来如此!
王瘸子突然狂笑,笑声惊起满林宿鸟,"你们竟想借活人躯壳养蛟!
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伤疤。
那疤痕形似蛟龙,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三十年前那场血战在眼前重现。
当时他还是个俊后生,跟着师父在黄河上走船。
有夜遇见暴雨,江心浮起具红棺,棺中女子手腕系着这青玉簪。
师父说这是蛟龙新娘,万万碰不得,他却鬼使神差地解下了簪子。
当夜蛟龙破水而出,师父为护他惨遭分尸。
他逃到这村子时,左腿已被蛟毒蚀穿。
鬼差说只要他当守村人,便替他续命。
可他不知道,这续命之法竟是以魂饲蛟——每送一个枉死魂,他魂魄便被蛟毒侵蚀一分。
"罢了,三十年苟活,也该够了。
王瘸子将龟甲狠狠按进心口,蛟龙伤疤突然裂开,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青金色的火焰。
枉死城发出震天哀嚎,城砖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秀娘身上的鳞片开始剥落,露出张苍白的脸。
她茫然四顾,忽见王瘸子化作火人冲来,顿时惊呼:"王伯!
王瘸子却看也不看她,径直扑向城门。
火焰过处,阴兵鬼将纷纷化作青烟,枉死城竟被他撞出个缺口。
缺口深处传来龙吟,王瘸子却笑得更欢。
他想起今晨在河边看见的异象——七颗将落未落的星子连成蛟形,正映在秀娘跳的那口井里。
原来蛟龙早算准今日是他阳寿尽时,特意选了秀娘作容器。
"可惜啊……"王瘸子突然停步,从怀中掏出最后件物什——半块染血的绣帕。
那是他成亲时妻子给的,帕角绣着朵并蒂莲,与玉簪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他逃命时弄丢了妻子,却不知她早已化作枉死城中的一缕孤魂。
"娘子,为夫来接你了。
王瘸子将绣帕按在玉簪上,两件信物突然合二为一。
青光暴涨间,枉死城轰然崩塌,无数亡魂化作流萤升空。
秀娘只见火光中现出个女子身影,正朝王瘸子伸出手。
龙吟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清越的凤鸣。
青光散尽时,村口只余半截烧焦的拐杖,和支嵌着红晶的玉簪。
秀娘上前拾起玉簪,忽觉簪头朱砂痣微微发烫,恍惚看见两个身影携手走向晨曦——男子瘸着腿,女子缺了只绣鞋,却都笑得眉眼弯弯。
三日后,有游方道士路过此村,说在百里外的道观见过块石碑。
碑上刻着对守村人的赞词,末尾附了首诗:"青玉簪头一点朱,守得人间三十孤。
枉死城中千载恨,化作朝霞入画图。
村民们听了面面相觑,唯有村东老井泛起涟漪,倒映着朝霞中隐约的城池轮廓。
又过半月,黄河下游渔民打捞出半截蛟尸,额间插着支青玉簪。
簪身朱砂痣已化作血珀,内里封着对交颈鸳鸯。
有见多识广的老者说,这是以魂饲蛟的反噬——蛟龙夺舍不成,反被守村人将毕生修为凝成情蛊,生生世世困在簪中做对苦命鸳鸯。
而那座枉死城,自此再未现世。
只是每逢月圆,总有人听见村口青石下传来锁链声,细听却又像是环佩叮当。
有胆大的半夜去挖,却见石缝里钻出朵并蒂莲,花开时异香扑鼻,闻者皆见幻象——或是瘸腿老汉与美貌新妇拜堂,或是青衣道士在城头画符,或是九条血舌在井中翻腾。
这些幻象年年不同,唯有一点相同:每朵莲花谢了,都会在莲心结出粒红晶,恰似玉簪上的朱砂痣。
有书生将此事写成话本,在茶楼里说书时,总爱在最后添句:"诸位可知那守村人真名?
他本名王守拙,字明心,是前朝钦天监监正的独子。
三十年前他算出蛟龙乱世,甘愿自毁道行化作守村人,以魂饲蛟三十载,终在今朝……"
说到此处,说书人总会突然收扇,望着窗外飘落的槐花轻叹:"诸位且看,那槐花像不像当年枉死城飘的纸钱?
茶客们正要发问,却见说书人化作青烟消散,只余案上摆着支青玉簪,簪头朱砂痣正幽幽发亮。
暮色浸透黄河滩涂时,张九指正蹲在龟裂的河床边,指尖摩挲着半枚青铜鱼符。
符身刻着北斗七星,天枢位却缺了角,像是被利齿咬去半块。
他忽然听见身后芦苇荡沙沙作响,十指骤然绷紧,九枚陨铁打造的摸金符在袖中叮当相撞。
"张爷好兴致。
沙哑话音未落,个戴斗笠的老者已拄着虬龙杖立在三丈外。
杖头铜铃无风自动,却无半点声响。
张九指瞳孔微缩——这铃铛他认得,是发丘中郎将的"哑铃",能镇阴兵却无声息,非百年道行不可驭。
老者掀开斗笠,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左眼蒙着层灰翳,右眼却亮得骇人,竟是阴阳双瞳!
洛阳王家,王玄素。
老者沙哑开口,虬龙杖突然点向河心,"张爷可知这水下压着什么?
张九指指尖发凉。
他上月夜观星象,见紫微垣偏移三寸,贪狼星隐入黄河,便知水下有异。
昨夜用分金定穴术推演,算出龙脉在此处打了个死结,结心正对着座沉墓。
此刻听王玄素发问,忽觉掌心鱼符发烫,北斗七星竟在暮色中流转起来。
"七星锁龙局。
张九指将鱼符抛向空中,鱼符悬停半空,缺角处突然喷出缕黑气。
黑气凝成蛟龙虚影,冲着河心嘶吼。
王玄素手中虬龙杖猛然震颤,杖身龙纹泛起血光,"好个七星锁龙!
张爷可知这局是何人所设?
未及答话,河面突然炸开三丈水柱。
水柱中浮出具青铜棺椁,棺盖刻着二十八宿图,角宿位置嵌着枚青玉簪——正是王瘸子故事里那支!
张九指浑身剧震,袖中摸金符不受控制地飞出,在棺盖上结成北斗阵。
"原来如此!
王玄素突然狂笑,笑声震得芦苇齐齐折断,"三十年前枉死城现世,三十年后七星锁龙开,张爷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条狰狞蛟龙,龙目处插着半截鱼符!
张九指如遭雷击。
这鱼符分明是他张家祖传信物,怎会出现在王玄素身上?
正要发问,青铜棺椁突然剧烈震颤,二十八宿图竟开始逆时针旋转。
北斗阵中的摸金符接连爆裂,碎片化作流火坠入河中,引得水下传来万千冤魂哀嚎。
"来不及了!
王玄素甩出虬龙杖,杖头铜铃化作九道金符,将棺椁团团围住,"这蛟龙借枉死城怨气修炼,今夜子时便要破棺而出。
张爷若想活命,便随我入棺取龙珠!
说罢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血符,重重拍在棺盖上。
青铜棺椁应声而开,腥风扑面而来。
张九指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却见棺中躺着具红衣女尸,发间青玉簪正与空中鱼符共鸣。
女尸小腹隆起如鼓,脐眼处连着条半透明的脐带,直通河底幽深处。
"蛟胎!
王玄素脸色骤变,"这孽畜竟将龙种种在活人腹中!
他甩出九枚铜钱,在女尸四周布下九宫八卦阵。
铜钱刚落定,脐带突然暴涨,化作条血色蛟龙扑来。
张九指翻身后退,手中仅剩的摸金符化作流光,与蛟龙虚影缠斗在一处。
血蛟所过之处,河水化作黑血。
张九指忽觉左臂发麻,低头见袖口已被腐蚀出洞,皮肤下隐约可见蛟鳞纹路。
他猛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张家血脉里藏着蛟毒,若遇七星锁龙局,必遭反噬。
"张爷小心!
王玄素突然大喝。
张九指抬头,见血蛟已绕到身后,獠牙离他后颈不过三寸。
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突然飞出张泛黄符纸——正是王瘸子那支青玉簪的拓印!
符纸化作青光,竟将血蛟生生逼退三丈。
王玄素见状目眦欲裂:"你怎会有蛟龙新娘的拓印?
话音未落,青铜棺椁突然腾空而起,女尸腹部绽开道裂缝,露出颗拳头大的龙珠。
龙珠表面流转着二十八宿光影,每道光芒中都困着个模糊人影——竟都是三十年来枉死的村民!
"原来如此!
张九指突然明白过来,"枉死城是蛟龙设的饵,为的就是收集怨气滋养龙胎!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张家失传的"斩蛟咒",咒文刚成,血蛟便发出凄厉哀嚎。
王玄素却趁机扑向龙珠,手中虬龙杖化作利剑刺去。
剑尖触到龙珠刹那,整条黄河突然倒卷,水下传来万千锁链拖拽之声。
张九指定睛看去,只见河底浮现出座青铜巨门,门上刻着"镇蛟"二字,正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所铸!
"住手!
张九指甩出最后三枚摸金符,符纸在空中结成锁链,将王玄素牢牢缠住,"这龙珠连着地脉,你若取走,黄河必决!
王玄素却狞笑道:"张九指,你可知我为何要取龙珠?
他突然扯下左眼灰翳,露出只金色竖瞳,"三十年前,我王家三百口被这孽畜所害,今日便要它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龙珠突然迸发强光。
张九指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身处陌生空间。
四周漂浮着无数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坐着个模糊人影。
最中央的棺椁上,王瘸子与秀娘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朝他微笑招手。
"这是……蛟龙识海?
张九指强压惊惧,忽见远处浮着块龟甲。
龟甲上刻着蝌蚪文,竟与王瘸子当年那半块一模一样!
他刚要上前,脚下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他往棺材堆里拖拽。
身后突然传来龙吟,张九指回头望去,只见血蛟已化作百丈真身,正与王玄素斗在一处。
王玄素每被蛟尾扫中,胸口蛟龙纹身便深一分,皮肤下血管暴起,竟渐渐显出鳞片纹路。
"他在以命换命!
张九指猛然醒悟。
王玄素早被蛟毒侵蚀,此刻强行催动发丘秘术,是想用自己魂魄为饵,诱蛟龙入镇蛟门!
他正要出手相助,忽觉怀中青玉簪拓印发烫,空中浮现出王瘸子的虚影。
"小友,接好这个。
虚影将半块龟甲抛来,与空中那块合二为一。
完整龟甲突然射出金光,在虚空中投射出幅星图。
张九指定睛细看,发现星图竟与二十八宿棺排列相同,只是北斗七星方位倒转!
"七星倒转……"他突然明白过来,双手结出古怪法印,"原来破局之法在此!
法印成时,二十八宿棺同时亮起,棺中冤魂化作流光,在空中结成北斗阵。
北斗阵倒转的瞬间,镇蛟门轰然洞开,门内伸出九条青铜锁链,将血蛟牢牢缠住。
王玄素突然惨叫一声,胸口蛟龙纹身竟活了过来,顺着锁链钻入门中。
他踉跄着跌向张九指,手中还死死攥着龙珠:"快……将龙珠打入蛟胎……"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飞灰,只余半块鱼符飘落。
张九指接住鱼符,望向女尸腹中龙胎。
胎中传来阵阵心跳,每声都震得他魂魄颤动。
他忽然想起祖父的话:"张家血脉可镇蛟龙,但需以命换命。
他苦笑着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鱼符上,符纸瞬间化作流光,没入龙胎之中。
胎动骤停,龙珠自动飞向胎腹。
二十八宿棺同时炸裂,冤魂化作甘霖落入黄河。
镇蛟门缓缓闭合时,张九指看见门内闪过无数身影——有王瘸子夫妇,有历代守村人,还有王玄素带着微笑的面容。
晨光刺破云层时,张九指躺在河滩上。
他左臂蛟鳞纹路已退,掌心却多了枚北斗印记。
远处传来渔歌,他转头望去,只见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沉船上坐着个戴斗笠的老者,正朝他晃了晃手中虬龙杖。
"后会有期。
老者声音随风飘来,人已化作青烟消散。
张九指撑起身子,忽觉怀中沉重,摸出块青玉簪——簪头朱砂痣已化作血珀,内里封着对交颈鸳鸯,正是王瘸子故事里那支。
他起身欲走,却见脚下青石缝隙里钻出朵并蒂莲。
莲花绽开时,飘落片青鳞,鳞片上浮现出王玄素的面容:"张爷,龙珠已镇,蛟胎转世。
三十年后,七星再转,还望……"话音戛然而止,青鳞化作飞灰。
张九指望着朝阳轻笑,将青玉簪别在衣襟。
他忽然想起昨夜星图,北斗倒转后,紫微垣正对处是座无名荒山。
山形如卧虎,虎目处隐约可见青光——正是下座沉墓所在。
"王玄素,你这局设得妙啊。
他抖了抖衣袖,九枚陨铁摸金符叮当作响。
远处黄河拐弯处,有艘乌篷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少女,手中竹篙刻着二十八宿图。
张九指瞳孔微缩。
那竹篙的刻法,分明是摸金校尉失传的"星罡引魂术"。
他正要细看,少女突然抬头,斗笠下露出半张脸——竟与秀娘有七分相似!
乌篷船眨眼间驶过河湾,只余清越歌声回荡:
"黄河水,浪打浪,七星倒转蛟龙葬。
青玉簪,红嫁裳,三十年后还魂乡……"
残阳如血,将黄河水面染作赤金。
张九指立在渡口青石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簪。
簪头血珀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血丝如蛛网。
方才那乌篷船消失处,水波诡异地打着旋儿,像是水下有只巨眼正缓缓睁开。
“张爷好雅兴。”沙哑话音自芦苇深处飘来,惊起群群夜枭。
张九指反手甩出三枚铜钱,铜钱破空之声竟带着金石之音,却在触及芦苇丛时齐齐折断——半截焦黑的手掌正缓缓收回,掌心纹着北斗倒悬的符咒。
张九指瞳孔骤缩。
这焦手他认得,是茅山派禁术“焚天手”,非将本命真火凝于掌心不可为。
他十指翻飞结出“清心印”,额间却突然刺痛,青玉簪竟自发烫,血珀中浮现出王玄素临终前的面容。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张爷果然来了。”芦苇荡分开条水路,走出个披着鹤氅的道人。
道人左脸布满烧伤疤痕,右脸却如冠玉,正是茅山弃徒陆九渊。
他手中拂尘丝尽数赤红,末端系着七枚青铜铃铛,每枚铃铛上都刻着个生辰八字。
张九指袖中摸金符嗡嗡震颤,这七枚铃铛他曾在《茅山异闻录》中见过,是专摄生魂的“七煞招魂铃”。
他强压惊惧,忽觉脚下青石渗出寒气,低头见石缝里钻出缕缕黑发,发梢结着冰碴,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陆道长好手段。”张九指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摸金符上。
符纸化作火凤扑向黑发,却见陆九渊拂尘轻摆,七枚铃铛同时作响。
火凤哀鸣着坠地,化作张焦黑的符纸,竟是他张家失传的“朱雀焚天符”!
陆九渊突然大笑,笑声震得黄河水泛起丈高浪涛:“张爷可知这七枚铃铛里封着谁?”他猛然甩动拂尘,铃铛中传出七道不同嗓音,有老妪的咳嗽、孩童的啼哭、书生的叹息,最后道竟是王瘸子的笑声!
张九指如遭雷击。
他忽然想起昨夜星象,紫微垣偏移时,北斗杓柄正指向此处荒山。
而陆九渊脚下土地湿润异常,分明是刚刚翻动过的新土——土中还渗着股熟悉的腥气,与当年黄河底青铜棺椁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道长在此掘墓?”张九指强作镇定,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鱼符。
陆九渊突然欺身而上,鹤氅带起腥风,露出腰间悬着的半块龟甲——与他怀中那块严丝合缝!
“非也,是迎客。”陆九渊指尖拂过龟甲,甲面突然浮现出幅星图。
星图旋转间,远处荒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山体竟从中裂开,露出条蜿蜒向下的石阶。
石阶两侧立着七十二尊铜人,每尊铜人眼眶中都嵌着枚夜明珠,映得隧道幽绿如鬼火。
张九指正要后退,忽觉怀中青玉簪发烫如烙铁。
血珀中浮现出王玄素的面容,这次却是在说话:“张爷,这墓里埋着你的命。”话音未落,隧道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声,铜人手中的长戈无风自动,齐齐指向张九指眉心。
陆九渊突然让开身形:“请吧,张爷的故人在等你。”他甩动拂尘,七枚铃铛同时射出红光,在张九指面前结成血色符咒。
符咒中浮现出幅画面:三十年前黄河决堤处,个浑身浴血的少年正抱着具女尸狂奔,女尸发间青玉簪与张九指怀中那支一模一样!
张九指浑身剧震。
那少年分明是他十五岁时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那年被洪水冲走前的记忆——分明记得自己抱着的是块浮木,怎会变成女尸?
正要细想,血色符咒突然炸裂,隧道深处传来凄厉龙吟。
“蛟龙醒了。”陆九渊眼中闪过狂热,率先踏入隧道。
张九指犹豫片刻,终是跟了上去。
石阶每走七步便要转个弯,铜人手中的长戈也随之变换方位。
走到第四十九步时,他忽然发现铜人衣襟上绣着王家图腾——正是王玄素胸口那头虬龙!
隧道尽头是处天然溶洞,洞顶垂着万千钟乳石,石尖滴落的水珠落地成血。
洞中央立着具水晶棺椁,棺中躺着个红衣女子,面容竟与秀娘有九分相似。
女子小腹隆起如鼓,脐眼处连着条半透明的脐带,直通洞底幽深之处。
“蛟胎。”陆九渊的声音带着颤抖,手中拂尘化作利剑刺向棺椁。
剑尖触棺刹那,整座溶洞突然震颤,钟乳石纷纷折断。
张九指怀中青玉簪自动飞出,化作青光护住棺椁,竟将拂尘剑生生逼退。
“果然在你身上!”陆九渊突然狞笑,扯开鹤氅露出满身刺青。
刺青皆是北斗倒悬之形,此刻正泛起血光。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刺青上,整座溶洞突然响起诵经声——竟是茅山失传的《度人经》逆诵之法!
经声起时,洞底传来万千冤魂哀嚎。
张九指只见脐带中涌出无数黑影,俱是三十年来枉死的村民。
黑影扑向水晶棺,却在触及青光时化作飞灰。
他忽然明白过来:“你早知龙胎在此,故意引我来破局!”
陆九渊却不答话,双手结出古怪法印。
法印成时,他身后浮现出七道虚影——正是七煞招魂铃中封着的生魂!
王瘸子的虚影突然开口:“张爷,快用龟甲!”话音未落,陆九渊已扑向棺椁,手中拂尘化作万千银丝,将青光撕出道裂缝。
张九指情急之下甩出龟甲,甲面星图突然流转,在空中投射出幅八卦阵。
八卦阵倒转的瞬间,水晶棺自动开启,红衣女子化作流光没入脐带。
脐带突然暴涨,化作条血色蛟龙扑向陆九渊,龙目中竟映着王玄素的面容!
“原来如此!”张九指猛然醒悟,“龙胎早被王玄素以魂饲之法占据!”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张家秘传的“斩蛟咒”。
咒文成时,血蛟突然调转龙头,朝着洞底深渊嘶吼。
深渊中传来锁链崩断之声,九条青铜锁链破土而出,将血蛟牢牢缠住。
陆九渊趁机扑向锁链,手中拂尘化作利刃斩向蛟颈。
血光迸溅间,蛟龙发出凄厉惨叫,整座溶洞开始崩塌。
张九指突然想起祖父的话:“七星锁龙局中,锁链尽头藏着蛟龙逆鳞。”他强压眩晕冲向锁链,果然在第七条锁链末端发现片逆鳞。
逆鳞刚入手,洞顶钟乳石突然化作万千利剑坠落。
张九指翻滚躲闪,却见陆九渊正与血蛟缠斗,手中拂尘已断成数截。
血蛟每被击中一次,陆九渊身上便多出片蛟鳞,转眼间已化作半人半蛟的怪物。
“张九指!
还不动手!”陆九渊突然朝着他嘶吼,眼中却闪过丝解脱。
张九指这才发现,血蛟腹中竟藏着王玄素的魂魄——正被蛟毒侵蚀得几近透明。
他猛然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逆鳞上,鳞片瞬间化作流光,化作柄青铜古剑。
古剑出鞘时,洞中响起龙吟凤鸣。
张九指挥剑斩向血蛟七寸,剑锋过处,蛟毒化作黑烟消散。
陆九渊突然大笑,整个人化作流光没入古剑。
剑身浮现出两行小字:“以魂饲剑,永镇黄泉。”
血蛟轰然倒地,化作万千光点消散。
水晶棺中的红衣女子却突然睁眼,朝着张九指嫣然一笑。
她腹部隆起已消,发间青玉簪化作流光没入张九指眉心。
他只觉脑海轰鸣,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三十年前黄河决堤时,他抱着的确实是具女尸,而那女尸,正是蛟龙新娘!
“原来我才是锁龙人。”张九指望着掌心北斗印记苦笑。
溶洞崩塌的轰鸣声中,他忽然听见王玄素的声音:“张爷,龙珠在蛟胎中。”他猛然转头,见女子腹部泛起青光,光中浮着颗龙珠,表面流转着二十八宿光影。
正要取珠,洞底深渊突然伸出只巨手。
巨手布满青铜鳞片,正是镇蛟门上的纹样!
张九指这才惊觉,这溶洞根本不是墓室,而是镇蛟门的机关枢纽!
他挥剑斩向巨手,剑锋却如斩精钢,溅起串串火星。
“七星倒转,蛟龙升天!”张九指突然想起龟甲上的谶语。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北斗印记上。
印记突然迸发强光,在空中结成北斗阵。
北斗阵倒转的瞬间,镇蛟门轰然洞开,门内伸出九条锁链,将巨手牢牢缠住。
红衣女子突然化作流光,没入龙珠之中。
龙珠自动飞向张九指掌心,二十八宿光影在他身上流转。
他只觉浑身经脉胀痛,左臂渐渐浮现出蛟龙纹身,右臂却亮起北斗星图——竟是阴阳双脉同体!
“原来如此。”张九指望着掌心龙珠轻笑,“王玄素,你这局设得真是绝了。”他忽然想起昨夜乌篷船上的少女,竹篙上的二十八宿图分明是引他来此的标记。
他将龙珠按入眉心,血珀中的交颈鸳鸯突然活了过来,化作阴阳二气没入丹田。
溶洞彻底崩塌时,张九指已立在黄河岸边。
他左眼化作金色竖瞳,右眼却如常人。
怀中青玉簪消失不见,掌心北斗印记却多出道血痕——正是陆九渊焚天手留下的伤疤。
远处传来悠扬渔歌,他转头望去,只见乌篷船正破浪而来,船头少女手中竹篙轻点水面,荡开的涟漪中隐约现出镇蛟门的轮廓。
“后会有期。”张九指抖了抖衣袖,九枚陨铁摸金符化作流光没入袖中。
他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张家血脉里藏着蛟龙,但真正的锁龙人,是心怀苍生者。”他望着滔滔黄河轻笑,掌心龙珠微微发烫,二十八宿光影在夜空中流转,指引着下处沉墓的方向。
乌篷船驶过时,少女突然抬头,斗笠下露出半张脸——竟与三十年前黄河底的女尸一模一样!
她朝着张九指轻轻颔首,竹篙在水面点出北斗七星之形。
船尾突然浮起具铜棺,棺盖刻着王家图腾,随着水流渐渐沉入河底。
张九指转身走向荒山,山道上传来锁链拖拽声。
他知那是镇蛟门的机关在自动修复,更知三十年后七星再转时,这黄河底还会生出新的变故。
但他已不再畏惧——掌心龙珠微微发烫,血珀中的交颈鸳鸯正朝着朝阳展翅,仿佛在诉说着永恒的轮回。
来源:隋的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