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拿着,这是你的。"父亲把房本往我手里一塞,眼睛看着窗外刚栽下的小树。
姐姐的恩情
"拿着,这是你的。"父亲把房本往我手里一塞,眼睛看着窗外刚栽下的小树。
那是我们搬进拆迁安置房的第三天。
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阳光从宽敞的窗户倾泻进来,照在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
他那张脸,就像我们老家院子里的那棵古柳树皮,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爸,这房子是咱全家的。"我没接,手僵在半空中。
"你姐对你有恩,你心里有数。"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敲在我心上的一记闷锤。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的记忆。
九十年代初,我们家住在县城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两室一厅的房子,墙皮剥落,房顶漏雨。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这座小城,人们的腰包还没鼓起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爸是县棉纺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每月工资不过百来块。
妈妈在街边摆个小摊卖早点,天不亮就起床和面,蒸包子、煮豆浆,忙活到太阳升起老高。
家里穷得叮当响,可爸妈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供我和姐姐上大学。
姐姐比我大五岁,从小学习就好,是全镇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高考前夕,老师都说她保送重点大学没问题,全家人盼着她能走出这座小城,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可命运偏偏跟我们开了个玩笑。
九二年那个夏天,姐姐高中毕业,眼看成绩优异能上大学,却在我考上县重点高中那年,悄悄收拾了行李。
那天晚上,姐姐坐在煤油灯下,眼睛亮得像窗外的星星,给我整理出两本她最珍惜的英语词典。
"弟,你好好读书,我去深圳打工。"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
"姐,你不是要上大学吗?"我懵懂地问,完全不懂她为何要放弃学业。
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等你考上大学,姐再考虑自己的事。"
母亲在厨房里哭得不能自已:"二丫头,咱家再难也能供你上学啊,让你爸卖了那头老牛,供你俩一起上学。"
"不行,一头牛能值几个钱?卖了牛,爸种地靠啥?咱家那几亩薄田还指望它耕种呢。"姐姐倔强得像山坡上的那棵老槐树,风吹不动,雨打不弯。
"你才十八岁,去深圳那么远,大城市水深着呢!"父亲在门外抽闷烟,烟头明明灭灭,照亮他紧锁的眉头。
"爸,我是大人了,您放心,我跟同村的李姐一起去,有人照应。"姐姐的声音很坚定。
第二天一早,姐姐背着那个粗布做的背包,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看我们家那间低矮的平房。
"弟,好好读书,别让姐白走。"这是她临行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年,我十三岁,懂事但不够懂人间冷暖;她十八岁,本该是花样年华,却早早担起了家庭的重担。
深圳的日子对姐姐不易。
她在玩具厂流水线上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手指被機器压伤了,裹着纱布继续干。
每月寄回来的钱,总比同村其他打工姑娘多一些。
而我收到的信里,从来不提苦,只问我考试成绩、老师评语、同学友谊,还有我喜欢的篮球队最近的战绩。
她在信中说深圳的高楼大厦很漂亮,街上的霓虹灯五颜六色,海边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她说她住的地方很好,工厂的伙食也不错,大家都很友好。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是她编出来骗我和父母的。
有一年寒假,我翻开姐姐从深圳带回来的日记本,才知道她住的是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冬天没暖气,夏天没风扇,吃的是清水煮白菜配馒头。
厂里的管理员经常辱骂工人,稍有差错就要罚款。
姐姐的手上全是茧子,有一次被机器轧伤,老板只给了二十块医药费,连医院都没让去。
那一刻,我在黄昏的村口哭得像个孩子,眼泪落在冻得发硬的土地上。
"娃儿,哭啥子嘛?大小伙子了,哭鼻子咋行!"村里的张大爷路过,看我这样,递给我一支烟。
我第一次抽烟,呛得直咳嗽,却倔强地把它夹在指间,像个大人似的站在冬日的风中。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不辜负姐姐的苦心。
高中三年,我几乎没有娱乐时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做题。
班主任经常在办公室里留我到很晚,给我额外辅导功课。
"你小子有出息,别辜负你姐姐的心血啊!"班主任曾经去深圳培训,偶然在工厂区见过我姐姐,回来后对我格外关照。
九五年,我顺利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全家人喜极而泣。
姐姐特意从深圳请了三天假回来,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还有一只崭新的旅行包。
"小丁,你可真有本事,你看看你姐姐多疼你!"邻居王婶感叹道,眼里满是羡慕。
"是啊,二丫头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咱村里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好姑娘!"另一位大娘也跟着夸。
我考上大学那年,姐姐托人给我寄来一台"大哥大",那在九十年代是稀罕物,全寝室就我一个人有。
父亲责备她乱花钱,她在电话里笑着说:"我弟要体面,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
那时候,通一次长途电话要花好几块钱,姐姐却每周日晚上准时打来,问我学习情况,生活是否适应。
"姐,你啥时候也来省城读书啊?"我天真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等你毕业工作了,姐就没这心思了。"
大学四年,我靠着奖学金和课余家教,基本能自给自足,但姐姐仍每月按时汇来生活费。
"姐给的钱你存着,将来买房子用。"这是她常说的话。
我知道她在厂里加班赚这些钱有多辛苦,但每次提出不要她汇钱,她都会生气:"你是我弟弟,这是我应该做的。"
毕业那年,我找到了一份国企的工作,薪水不错,城市里还分了一套单位的福利房。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姐姐,希望她能来省城和我一起住,却得知她在深圳认识了一个做小生意的男人,准备结婚了。
"他人不错,对我挺好,你放心。"姐姐在电话里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姐姐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父母也很高兴,他们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姐姐一个人在外漂泊。
然而好景不长,姐姐婚后第三年,妈妈打来电话,说姐姐哭着回了老家。
原来,那个看似体面的姐夫,欠了一屁股赌债,卷走了家里的积蓄,还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二丫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我立刻请假回了老家,看到姐姐抱着三岁的小宇,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发呆。
她比我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眼角爬上了细纹,原本乌黑的长发也掺进了几根白丝。
"姐..."我刚开口,姐姐就打断了我。
"别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扛。"她的语气依旧倔强,但眼神里满是疲惫。
小宇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只有三岁,却很少哭闹,整天安静地跟在姐姐身边。
"宝贝,这是你舅舅,来,叫舅舅。"姐姐把孩子推到我面前。
小宇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然后躲回姐姐的怀里。
"姐,你和小宇跟我去省城住吧,我那儿有房子。"我恳切地说。
姐姐摇摇头:"不行,你还年轻,正是事业上升的时候,带着我们拖累你算怎么回事?"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都是一家人!"我有些生气。
"一家人更要为对方着想。"姐姐淡淡地说,"我打算回深圳,那边我熟悉,好找工作。"
就这样,不顾我和父母的反对,姐姐带着小宇又回到了深圳,在城郊租了一间小房子,重操旧业回到工厂。
只是这次,她带着一个孩子,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为了能照顾小宇,她只能做半天班,收入自然减少了不少。
每次我打电话劝她来省城,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深圳的学校好"、"这边工作稳定"、"孩子刚适应环境"...
二零零二年,老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开始漏雨。
父亲提出要卖掉老房子,在县城买套小点的商品房。
"爸,我有钱,我来出。"我立马表态。
"不行,咱家不能总靠你,我和你妈还能干。"父亲固执地拒绝了我的帮助。
姐姐知道后,连夜坐车回来,带着所有积蓄:"爸,我来帮您补贴补贴。"
父亲看了姐姐一眼,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姐,你自己还带着孩子,这钱你留着。"我悄悄把钱塞回姐姐包里。
"弟,这是我应该做的。"姐姐轻声说,眼里闪着泪光,"爸妈老了,我作为大女儿,不能什么都不管。"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在姐姐心里,家永远是第一位的,哪怕她自己过得再艰难。
最终,父亲还是没用姐姐的钱,而是把老房子卖了,凑钱在县城买了一套小两居。
房子虽小,但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离医院近,方便父母看病。
姐姐每次回来,都会买很多东西塞满冰箱,然后帮母亲打扫房子,换洗所有床单被套。
小宇也越长越大,性格内向但懂事,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
二零一零年前后,老家的棚户区改造工程开始了。
父母的小房子在拆迁范围内,按政策可以置换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新房,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补偿款。
消息传来,全家人都很高兴,毕竟这意味着父母晚年可以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可好事多磨,就在动迁前两个月,母亲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
虽然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左半身留下了轻微偏瘫,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你爸说了,这房子最后是要给你的。"母亲在病床上虚弱地对我说。
"娘,房子是您和爸的,哪能给我?"我握着母亲粗糙的手,心疼地说。
"你姐姐那边咋办?"母亲眼里闪着忧虑,"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
"我会照顾好姐姐和小宇的,您放心。"我斩钉截铁地说。
就这样,在我的安排下,父母搬进了新房,我每周都会回去看望他们,帮忙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姐姐也时常从深圳赶回来,陪母亲做康复训练,给父亲做他爱吃的家常菜。
小宇已经上初中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每次放假都会留在老家一段时间,帮外公推轮椅,陪外婆聊天。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直到那一天的突然变故。
那是我们搬进拆迁安置房的第三天,父亲把新房的房产证递到我手上。
"拿着,这是你的。"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没有接,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爸,这房子是全家的。"
"你姐对你有恩,你心里有数。"父亲转过身,望向窗外。
他知道,我懂他的意思。
晚饭后,母亲悄悄拉我进了卧室,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旧布包。
"你爸这些年一直记着,当年你姐不肯让咱卖房救急,非说自己能挺过去。你爸说,姐弟俩谁对谁有恩,他心里有本账。"
母亲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摞发黄的信封,那是姐姐这些年从深圳寄回来的所有信件。
"你爸每次拿到钱,都会把信封留下来,整整齐齐地收好。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清楚。"
我翻开信封,一张张汇款单整齐地叠放着,从九十年代的几十块,到后来的几百块,一路见证了姐姐对这个家的付出。
"你爸最担心的就是你姐姐,她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母亲擦着眼角的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套大房子,他想弥补弥补你姐姐。"
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姐姐突然打来电话,说小宇发高烧,她手头紧张,想借点钱。
我二话不说就汇了五千块过去,然后请假直飞深圳。
当我赶到姐姐租住的小区时,已经是深夜。
那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走廊的灯忽明忽暗,墙皮剥落,到处透着潮湿的气息。
姐姐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客厅兼作她的卧室,里间是小宇的房间。
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小宇的奖状和一家三口的合影。
我说的"一家三口",是姐姐、小宇,还有我。
姐夫的照片早就被姐姐锁进了抽屉,再没拿出来过。
"姐,你就这么过的?"我环顾四周,心里又酸又疼。
"挺好的啊,房租便宜,离厂里也近,小宇的学校就在马路对面。"姐姐笑着说,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
姐姐说起了厂里的趣事,小宇的成长,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艰辛。
"姐,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伴?"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了,我有小宇,有爸妈,还有你,够了。"姐姐摇摇头,眼神坚定。
临走那天,我悄悄在她枕头下塞了一万块钱,却被小宇看见了。
"舅舅,我妈不会收的。"小宇认真地对我说,"我妈说,靠自己的双手才有尊严。"
"可是..."我想解释。
"舅舅,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十岁的小宇,眼神坚定得像极了年轻时的姐姐。
我不由得红了眼眶,把小宇紧紧搂在怀里。
回到省城后,我又一次打电话劝姐姐带小宇过来住,却再次被拒绝。
"你姐这辈子,就这么认死理,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父亲在电话里无奈地说。
"爸,我姐是不是觉得我还欠她的?"我忍不住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父亲才缓缓开口:"你姐从来没这么想过,是她自己放不下那股心劲。"
也许,正是这股"心劲",支撑着姐姐走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想到这里,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拿着房本去找姐姐。
她正在阳台给花浇水,枯黄的花叶被她一片片剪掉,像是在修整自己的生活。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脸上,那些皱纹似乎被照得柔和了许多。
"姐,这辈子我欠你的。"我把房本放在茶几上,"这房子爸给了我,我想过户给你和小宇。"
姐姐愣住了,花洒里的水溢出来,打湿了她的布鞋。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傻弟弟,我不要你的..."
"不是我的,是爸妈的心意,也是你应得的。"我打断她,"当年没有你,哪有我今天?我的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是你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姐姐沉默了,目光落在那盆开得正盛的吊兰上。
那是她从深圳带来的,一路颠簸,却顽强地生长、开花。
像极了她自己。
"姐,记得那年我高中毕业,你给我买的那块'梅花'手表吗?"我轻声问。
姐姐点点头,眼圈红了。
那块表是当时最流行的品牌,要两百多块钱,相当于姐姐半个月的工资。
考上大学那天,我从姐姐手中接过那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是我朝思暮想的"梅花"表。
"姐,你..."我知道她为了这块表省了多久的钱。
"戴上试试。"姐姐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
我小心翼翼地戴上手表,只觉得手腕上沉甸甸的,不只是表的重量,还有姐姐的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块表早已不走了,我却一直珍藏在抽屉里,每次看到它,就想起姐姐的笑容。
"姐,我知道你要强,不愿意麻烦任何人,但这不是麻烦,这是家人之间的互相扶持。"我握住姐姐的手,"就像当年你支持我一样,现在换我来支持你和小宇。"
姐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窗外刚建好的小区广场,那里有老人在跳舞,孩子在追逐。
"那我收下了,替小宇谢谢舅舅。"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多年未见的释然。
晚霞染红了新房的窗户,我们一家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
姐姐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
父亲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母亲拉着小宇的手,教他认墙上的新挂历:"看,这就是你们的新家了。"
小宇懵懂地点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的母亲——我的姐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世间亲情,何须惊天动地,只消一份默默相守,便是最长情的告白。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那棵新栽的小树上,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或许,它会像我们的亲情一样,在风雨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最终枝繁叶茂,遮风挡雨。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