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九霄立在船头,手中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打转,最后竟在“离”位裂成两半。
暮色如墨,将整片玄冥江染得漆黑。
江面浮着一层幽幽磷火,像是无数双鬼眼在暗处窥探。
林九霄立在船头,手中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打转,最后竟在“离”位裂成两半。
他指尖微微一颤,碎瓷般的铜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在船板上,转眼就被渗进木纹里。
“师父,这江神发怒了。”身后传来少年沙哑的嗓音。
十二岁的阿沅攥着桃木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颈间悬着的五帝钱突然无风自动,叮当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极了昨夜坟场新埋的寡妇哭声。
林九霄没有回头。
他盯着江心那团漩涡,漩涡深处隐约浮着团青灰色事物,像是浸透水的绸缎,又像是某种巨型鳞片。
三日前漕帮押运的官盐在此处沉船,三十七具尸首至今未捞,今晨却在江滩发现七具干尸,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截鱼骨。
“起帆。”他突然甩出腰间缠着的墨线。
那线绳原是浸过黑狗血的,此刻却在半空绷成笔直一线,末端竟直直指向漩涡中央。
阿沅看见师父瞳孔泛起暗金,这是《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破妄瞳”,能照见三界阴阳交界处的污秽。
船身剧烈摇晃起来。
阿沅死死抱住桅杆,看见江水渐渐凝成墨色胶质,漩涡里浮起具半人半蛟的尸身。
那物生着龙角却覆满鳞片,腹部裂开三尺长的伤口,肠子化作赤红水草在江中飘荡。
最诡异的是它脖颈缠着条泛青的麻绳,绳结处拴着枚青铜鱼符,鱼眼位置嵌着两颗人牙。
“捞尸绳。”林九霄声音发涩。
他认得这绳结——三十年前茅山派清剿水猴子时,曾用此物缚住过百年尸王。
绳上人牙是刽子手行刑前取下的煞星命格,本该封在镇妖塔底,如今却出现在龙王爷脖颈。
话音未落,江水突然炸开十丈高浪。
阿沅眼睁睁看着师父被浪头卷走,墨线在半空划出凄厉弧光。
他握紧桃木剑纵身跃下,却见林九霄正悬在尸身上方三尺处,指尖凝着道金光,正与尸身眉心那点黑芒僵持。
那黑芒中隐有婴孩啼哭,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闭气凝神!”林九霄厉喝。
阿沅这才发现自己正坠向漩涡,腰间不知何时多了道符咒。
符纸燃起的青火将江水逼退三寸,他趁机看清尸身全貌——这哪里是龙王爷,分明是具被强行拼凑的妖物。
龙角是活物般蠕动的水草,鳞片下翻涌着密密麻麻的尸蟞,而那截鱼符正顺着捞尸绳缓缓爬向师父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阿沅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霎时泛起赤红,竟将靠近的尸蟞熔成青烟。
他瞅准时机斩向鱼符,剑锋却如刺在玄铁上,震得虎口迸裂。
那鱼符突然裂开血盆大口,满口细密尖牙直取他咽喉。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林九霄突然暴喝。
他道袍无风自动,袖中飞出七枚铜钱结成北斗阵。
铜钱击中鱼符的刹那,整条玄冥江都响起凄厉哀嚎,江底浮起无数森森白骨。
阿沅看见那些白骨手拉手结成锁链,竟将尸身缓缓拖向江底。
然而异变陡生。
捞尸绳突然绷直如铁索,绳上人牙发出刺目红光。
林九霄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线——他竟被这绳索反噬了修为。
阿沅这才惊觉,那七具干尸的死状与师父此刻面色如出一辙,皆是精血被抽干的模样。
“阿沅,取我百宝囊里的镇魂钉!”林九霄声音沙哑。
他双手结出莲花印,勉强稳住身形。
江水此刻已化作沸腾的血浆,尸身腹部的赤红水草突然暴长,如活蛇般缠住他脚踝。
阿沅扑过去时,正看见师父的道袍下摆正在碳化,那些水草竟带着幽冥鬼火。
少年在翻涌的江浪中摸到百宝囊,指尖触到枚冰凉的铁钉。
这钉子通体漆黑,表面刻满蝌蚪状符文,甫一离袋便发出龙吟之声。
他想起师父说过,茅山镇派三宝之一的“剜心钉”,专破千年妖物命门。
但当阿沅举钉刺向尸身时,突然僵在原地。
他看见尸身胸膛里嵌着块玉佩,玉佩裂纹中渗出黑血,而那血迹竟与师父腰间玉葫芦的纹路一模一样。
三年前师父从义庄带回他时,葫芦里就装着这种腥臭黑血。
“愣着作甚!”林九霄怒吼。
阿沅浑身一颤,剜心钉已刺入尸身三寸。
霎时江水倒卷,漫天血雨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戴着鱼符的刽子手在雨夜剖开孕妇肚腹,捞尸人用麻绳串起溺亡孩童,还有师父将黑血注入玉葫芦时颤抖的指尖……
尸身发出非人的嘶吼,龙角寸寸碎裂。
林九霄趁机咬破中指,在虚空画出血色符咒。
符咒成型的瞬间,整条玄冥江都亮起金光,那些结成锁链的白骨突然化作金粉,将尸身层层包裹。
阿沅看见师父鬓角瞬间染上霜色,而捞尸绳上的七颗人牙,正一颗接一颗化作齑粉。
当最后一颗人牙消散时,江面恢复平静。
林九霄跌坐在船头,道袍碎成布条,露出后背狰狞的龙形刺青——那刺青的眼珠处,赫然缺了枚鱼符。
阿沅突然明白,为何师父从不让他靠近镇妖塔底层,为何每月十五都要独自去江边祭拜无名碑。
“师父,您……”少年话未说完,就被江风呛得咳嗽。
林九霄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
纸包里是半块发霉的麦芽糖,糖纸上还留着歪扭的牙印——正是阿沅七岁那年埋在老槐树下的。
“当年我剖开水猴子肚腹,取出这捞尸绳时,”林九霄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绳上本拴着八颗人牙。”他望向江心逐渐沉没的尸身,那里有颗鱼符正缓缓浮起,表面刻着个模糊的“林”字。
阿沅突然想起昨夜偷看到的密卷。
卷中记载着茅山派最大丑闻:三十年前某任掌门为求长生,与漕帮勾结炼制人丹,将七名童男童女封入水猴子体内,以龙气滋养魂魄。
而今夜现世的龙王爷尸身,分明是八具残骸拼凑而成。
“您早知是我阿娘?”少年声音发颤。
林九霄没有回答,只是将剜心钉按进他掌心。
钉身突然变得滚烫,在他手背烙下龙鳞状印记。
江面这时传来悠长号子声,漕帮的灯笼正从上游漂来,灯影里晃动着七具泡发的尸首——每具都缺了颗门牙。
林九霄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金红血珠。
阿沅这才发现,师父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形状恰似半枚鱼符。
江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露出后颈暗红的胎记——那分明是缩小版的捞尸绳结。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玄冥江上只剩半截断裂的桅杆。
渔民们说那夜听到龙吟,又有人说看见白衣道人抱着少年踏浪而行。
只有打更的老王头坚持,他看见个浑身缠满麻绳的蛟龙,正用龙角驮着对师徒游向东海,龙尾扫过的江面,浮起无数闪着金光的骸骨。
而在千里之外的茅山镇妖塔底,第八层封印悄然裂开细缝。
塔内传来铁链拖拽声,混着女人时断时续的哼唱。
月光照在斑驳的铜镜上,镜中倒影竟是林九霄年轻时的模样,他正将颗染血的鱼符,轻轻放进新生婴孩的襁褓。
残月西沉时,林九霄踏上了茅山后山的青石阶。
露水打湿的道袍紧贴着脊梁,后背那道鱼符状血痕正发着灼痛,像是被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骨髓。
他数着台阶,每踏过七级便要停驻片刻——这是三十年前师尊教他的法子,说能避开镇妖塔的禁制窥探。
山风裹着腐叶掠过耳际,林九霄突然嗅到股腥甜气息。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年在漕帮密室闻过的,混着童男童女精血与人丹残渣的恶臭。
他右手掐了个清心诀,左手却悄然摸向腰间悬着的青铜铃。
这铃铛是今晨从阿沅襁褓暗格里掉出来的,铃舌上还沾着片龙鳞状碎屑。
石阶尽头忽然传来铁链拖拽声。
林九霄瞳孔骤缩,三十年来他听过这声音无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
月光下,镇妖塔第八层的封印符咒正在燃烧,青紫色火焰中隐约浮现出双女子赤足,脚踝系着的正是那根断裂的捞尸绳。
“师兄还是来了。”清冷女声自塔内传来。
林九霄浑身剧震,这声音他曾在噩梦里听过千百回——是师妹苏清漪的嗓音。
可苏清漪二十年前就已葬身炼丹炉,尸骨至今还在镇妖塔第七层受业火炙烤。
塔门无风自开。
林九霄看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最深处五道血痕直没入砖石,分明是女子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他踏进塔内的刹那,青铜铃突然发出尖啸,铃舌上的龙鳞碎屑化作金粉,在空中凝成行小字:子时三刻,龙魂噬主。
塔心燃着盏人鱼烛,烛火呈诡异的碧绿色。
林九霄望着盘坐在八卦阵中的女子,她发间插着半截鱼骨簪,腰间悬着的正是那枚消失的青铜鱼符。
最刺目的是她心口处,赫然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当年阿沅用来斩鱼符的那柄。
“清漪……”林九霄声音发涩。
女子缓缓抬头,露出张与苏清漪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瞳孔泛着妖异的金芒。“师兄可知这镇妖塔为何要建八层?”她突然轻笑,指尖抚过桃木剑上的裂痕,“因为第八层,从来都是留给掌门的。”
话音未落,整座石塔突然剧烈震颤。
林九霄看见女子身后浮现出七具童尸虚影,每具都缺了颗门牙,脖颈缠着与捞尸绳同源的麻线。
他突然明白阿沅颈间五帝钱为何会异动——那些铜钱上本就刻着苏清漪的生辰八字。
“当年你剖开我腹中胎儿取龙血时,”女子突然站起身,桃木剑随着动作在血肉中搅动,却不见半点血迹渗出,“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好徒儿刺穿命门?”她指尖轻点,林九霄后背的血痕突然爆开,金红色血液在空中凝成条小龙,正对着塔顶的北斗阵盘嘶吼。
林九霄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镇魂碑。
碑文突然泛起血光,他看清上面新添的名字——正是阿沅的生辰八字。
三十年前他亲手将师妹推入炼丹炉时,这碑文也曾这般闪烁过。
“你给阿沅种下龙魂时,可曾算到他体内还有半缕我的残魂?”女子突然欺身上前,鱼骨簪抵住林九霄咽喉。
他这才发现她小腹微微隆起,道袍下摆正渗出混着金砂的液体——那是即将成型的龙胎精血。
塔外突然传来清越剑鸣。
林九霄瞳孔骤缩,这是茅山护山大阵被触动的征兆。
女子却笑得愈发畅快:“师兄不妨猜猜,是漕帮的尸傀先到,还是你那宝贝徒弟先到?”她说着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人鱼烛。
烛火瞬间暴涨三丈,映出塔壁上无数扭曲的人影。
林九霄突然暴起。
他袖中飞出七枚铜钱结成剑阵,却在触及女子周身三寸时突然调转方向,竟朝着自己天灵盖劈来。
女子轻飘飘挥袖,铜钱便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师兄忘了?
这七枚养魂钱,本就是用我孩儿的魂魄炼制的。”
剧痛自天灵盖炸开时,林九霄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闪现。
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将师妹按在炼丹炉前,看见炉火映红了她绝望的眼眸,看见她腹中胎儿化作血雾融入自己后背的刺青。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七日前他亲手将龙魂渡入阿沅体内时,婴孩残魂对他露出的诡异笑容。
“师父!”
阿沅的嘶吼从塔外传来。
林九霄浑身剧震,被女子掐住的脖颈竟渗出金血——这是龙魂反噬的征兆。
女子突然皱眉,转身望向塔顶轰然破碎的阵盘:“倒是小瞧了那小鬼。”她说着抬手撕开虚空,无数尸傀从裂缝中涌出,每具都顶着张与漕帮干尸相似的脸。
林九霄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镇魂碑上。
碑文瞬间活过来,化作锁链缠住女子四肢。
他看着碑面新添的阿沅名字,突然明白师妹为何要等到现在才现身——她在等龙魂彻底吞噬阿沅的神智,等第八层封印被龙气冲开。
“你以为阿沅真是你徒弟?”女子突然发出不属于她的声音,那是无数孩童的哭喊声交织而成。
林九霄看见她小腹处的金砂液体开始沸腾,隐约浮现出张人脸——正是当年被他沉江的第八个孩童。
塔外传来激烈的法器碰撞声。
阿沅的桃木剑染着赤金火焰,所过之处尸傀尽数化作飞灰。
但他每前进一步,眼底的金芒就盛一分,握剑的手背也渐渐浮现出龙鳞。
林九霄突然想起今晨给阿沅包扎伤口时,那孩子后颈的胎记正泛着幽光,与自己后背的刺青如出一辙。
“师父快走!”阿沅突然暴喝。
他竟将桃木剑刺入自己心口,剑锋挑出的却是半枚鱼符。
林九霄目眦欲裂,那鱼符分明与他心口的血痕完美契合。
女子趁机震碎锁链,鱼骨簪化作漫天骨雨袭向阿沅:“多好的容器,可惜……”
话音未落,林九霄突然挡在阿沅身前。
他后心的龙形刺青活过来般游走全身,竟将骨雨尽数吞噬。
女子发出非人的尖叫,她腹中的龙胎突然暴起,化作条金龙贯穿林九霄胸膛。
少年看见师父嘴角扬起解脱的笑意,金龙穿透的伤口里,没有鲜血,只有无数金色符文在流转。
“原来你早将本命元神炼成了封印……”女子终于露出惊恐神色。
林九霄却已握住两枚鱼符,将它们狠狠按进自己眼眶。
霎时天地变色,镇妖塔八层封印同时亮起,他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响,听见阿沅绝望的哭喊,更听见三十年前炼丹炉里苏清漪最后的诅咒。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塔顶时,阿沅抱着具焦黑尸身跌坐在废墟中。
他颈间的五帝钱不知何时化作金粉,后背却浮现出完整的龙形刺青。
石壁上残留的碑文正在重组,最终凝成行血字:龙魂不灭,因果轮回。
七日后,漕帮总舵发生血案。
七十二名帮众尽数溺亡在盐仓,每具尸首都保持着叩拜姿势,面前供桌上摆着半块发霉的麦芽糖。
有渔民说那夜看见白衣少年踏浪而行,手中提着盏碧绿的人鱼烛,烛火映出的影子却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而在茅山禁地深处,新立的镇魂碑正在渗血。
碑前摆着两枚青铜鱼符,符面的人牙不知何时变成了龙牙。
每当月圆之夜,碑文就会浮现出新的名字,而守碑的老道总说,他听见碑底传来婴儿的嬉笑声,混着女子温柔的哼唱。
三年后的寒食节,阿沅站在玄冥江边。
他手中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江心浮起具身着道袍的尸身。
那尸身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后背的龙形刺青却已化作活物,正顺着江水游向东海方向。
江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露出后颈完整的捞尸绳结胎记。
远处传来悠长的号子声,漕帮的灯笼正从上游漂来。
阿沅握紧腰间新得的鱼符,突然听见江底传来熟悉的剑鸣——那正是他当年刺穿师父心口的桃木剑,此刻剑身却缠绕着条小金龙,正对着他发出清脆的龙吟。
当第一滴春雨落下时,江面浮起无数金色光点。
阿沅伸手触碰,光点竟化作只只透明的小手,在他掌心写下歪扭的“娘”字。
他望着江水倒影中自己泛着金芒的瞳孔,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那个笑容的含义——原来他们三人,从来都困在同场因果轮回里。
暮色再次降临时,阿沅踏上了去往东海的渡船。
船头摆着半块麦芽糖,糖纸上还留着七岁那年的牙印。
江风掠过他空荡荡的袖管,那里本该有串五帝钱,此刻却缠着根泛青的麻绳,绳结处拴着枚崭新的青铜鱼符,鱼眼位置嵌着片龙鳞。
船过江心时,有渔民看见少年背后亮起龙形金光。
更夫说那夜听见龙吟与婴啼交织,而漕帮的盐船纷纷调转方向,朝着东海深处破浪而去。
只有茅山的老道知道,镇妖塔第八层的封印又薄了几分,碑文上新添的名字,正是三十年前就该出现的那个。
东海之上的云层像被巨手搅乱的砚台,墨色浓雾中隐约可见龙首状山影。
阿沅站在渡船最前端,腰间鱼符与海风相击,发出金石相撞的清越之音。
他右臂空荡荡的袖管被海浪卷起,露出肩头狰狞的龙鳞刺青——那鳞片正随着潮汐涨落明灭,如同活物在呼吸。
“客官,前面就是蜃楼礁了。”老船工的声音带着颤意。
阿沅循声望去,只见海天交界处浮着七座孤岛,岛上黑石嶙峋如兽牙,正中央那座最高峰顶,隐约可见半截青铜巨柱刺破云层。
他认得那柱身缠绕的锁链纹路,与镇妖塔底封印符咒如出一辙。
子时三刻,潮声忽寂。
阿沅踏着浪尖登上礁石,足尖点处,海水自动分开三丈清道。
他望着掌心逐渐发烫的鱼符,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漕帮密室见到的场景:七十二具干尸额间都嵌着片龙鳞,而那些鳞片排列成的阵法,与此刻脚下礁石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果然是你。”清冷女声自虚空传来。
阿沅猛然转身,却见身后海面凝结成镜,镜中倒映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
她发间鱼骨簪与记忆中苏清漪的装扮别无二致,只是眉心多了道血色竖痕,怀里婴孩的襁褓正渗出金红液体,在镜面上蚀出细密孔洞。
阿沅并指成剑,指尖燃起赤金火焰。
这是他昨夜在渔村古井中悟出的术法——当时井底浮出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行小字:“以魂为薪,燃尽因果。”此刻火焰照亮妇人面容的刹那,他左眼突然刺痛,瞳孔深处浮现出片龙鳞状印记。
“好个以魂为薪。”妇人轻笑,怀中婴孩突然睁开双目。
那对眼瞳竟是重瞳之相,外层金环流转如日轮,内里黑瞳却凝着千年寒冰。
阿沅道心剧震,他认得这对眼睛——正是三年前在玄冥江底,龙王爷尸身眉心那点黑芒。
礁石突然开始震颤。
阿沅看见七座孤岛间升起道道血色光柱,光柱顶端悬浮的正是七枚龙牙。
那些龙牙表面刻满蝌蚪状符文,随着潮汐涨落明灭,每当符文亮起,他体内龙魂就暴动一分,肩头鳞片甚至刺破衣料,在皮肤下游走如活蛇。
“你可知何为真正的龙魂?”妇人突然抬手,婴孩口中吐出枚青玉髓。
阿沅瞳孔骤缩,那玉髓正是他自幼佩戴的护身符,三年前随师父沉江后便不知所踪。
此刻玉髓悬浮在半空,表面裂纹中渗出黑血,竟在空中凝成幅星图——正是茅山镇妖塔的内部构造。
婴孩发出咯咯笑声,重瞳中映出阿沅七岁时的记忆:暴雨夜的老槐树下,浑身湿透的孩童正将半块麦芽糖埋进树根。
他身后站着道玄色身影,那人指尖凝着金芒,在糖块表面刻下道符咒。
当孩童转身时,玄色身影突然化作青烟,只余句叹息在雨中飘散:“痴儿,这糖里掺了龙涎香。”
阿沅道心大乱,赤金火焰险些熄灭。
妇人趁机挥袖,七道血色光柱突然调转方向,竟朝着他周身大穴刺来。
他急退间踩碎块礁石,石下露出具白骨,那骷髅指骨上还缠着半截捞尸绳,绳结处拴着的铜钱,正是他颈间消散的那串五帝钱。
“师尊好算计。”阿沅突然站定,任由血色光柱刺入肩头。
他肩头龙鳞瞬间暴涨,将光柱尽数吞噬。
妇人脸色微变,怀中婴孩的重瞳突然渗出黑血,那些血液在空中凝成无数锁链,竟将七座孤岛连成北斗阵势。
阿沅望着锁链上熟悉的符文,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那个笑容。
当时他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血却顺着剑身纹路流进阿沅掌心,在他皮肤上绘出幅星图——正是此刻北斗阵的生门所在。
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将本命元神炼成封印,为何要将龙魂渡入他体内,更明白那些失踪的童男童女去了何处。
“你不过是他留下的饵。”妇人突然厉喝,重瞳中射出两道黑光。
阿沅不避不让,任由黑光贯穿胸膛。
他体内龙魂发出痛苦嘶吼,肩头鳞片纷纷剥落,却在落地瞬间化作金砂,顺着北斗阵的脉络流向中央青铜柱。
婴孩突然发出凄厉哭嚎。
阿沅看见他襁褓中的金红液体正在沸腾,那些液体中浮现出无数孩童面孔,每张脸都缺了颗门牙。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渔村井底见到的壁画:画中玄衣道人正在炼丹,丹炉中浮着七具童尸,而道人身后站着个捧剑少年,少年颈间五帝钱正泛着幽光。
“原来从我出生那刻起……”阿沅喃喃自语,指尖火焰骤然转为幽蓝。
这是他今晨在渡船上新悟的术法——当时朝阳初升,他望着海面倒影中自己重瞳般的眼眸,突然听见体内传来两道心跳声。
此刻幽蓝火焰触及北斗阵的刹那,七道血色光柱轰然炸裂,露出被囚禁在阵眼中的七缕残魂。
妇人脸色煞白。
她怀中婴孩突然化作漫天金砂,金砂中浮现出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的竟是苏清漪的生辰八字。
阿沅终于看清真相:当年师父剖开师叔腹中胎儿取龙血时,那胎儿早已被种下双生蛊,而蛊母正是阿沅自己。
“你以为破了阵就能解脱?”妇人突然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与阿沅如出一辙的龙鳞刺青。
她指尖凝出滴心头血,那血珠中竟游动着条透明小龙:“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神魂中刻着师尊的魂印,你从始至终都是……”
话音未落,阿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左眼龙鳞完全浮现,右眼却保持着人类瞳孔,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眉心处激烈碰撞。
妇人惊恐后退,却发现双脚已被金砂锁链缠住——那些锁链正是从阿沅肩头剥落的鳞片所化。
“我确实是你与师父的因果。”阿沅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仿佛有两人同时在说话。
他伸手触碰妇人眉心血痕,指尖幽蓝火焰突然暴涨,将两人同时笼罩其中。
火焰中浮现出无数画面:玄冥江底的捞尸绳结、漕帮密室的七十二具干尸、茅山镇妖塔的八层封印,最终定格在今晨朝阳初升时,他对着海面倒影斩下的那一剑。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幽蓝火焰时,蜃楼礁上只剩下七座残破的孤岛。
阿沅站在中央青铜柱前,柱身锁链已尽数断裂,露出内里封印的玄衣道人。
那道人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心口却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纹路与阿沅肩头龙鳞完全契合。
道人突然睁眼,双瞳竟是罕见的阴阳鱼状。
阿沅看见自己倒映在对方左眼中,是个怀抱婴孩的妇人;倒映在右眼中的,却是缺了门牙的孩童。
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要让他带着龙魂来东海——这里根本不是封印之地,而是轮回的转生台。
“痴儿,还不醒悟?”道人声音带着神魂震荡。
阿沅突然并指成剑,斩向自己眉心。
那里正浮现出两道魂印,一道金红如龙,一道幽蓝似海。
当剑锋触及魂印的刹那,东海深处传来悠长龙吟,七座孤岛同时沉入海底,激起万丈惊涛。
浪涛中浮现出无数透明婴孩,他们手拉手结成锁链,将阿沅与道人同时缠住。
阿沅看见那些婴孩脸上交替闪过师父与师叔的面容,最终定格成自己七岁时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埋在老槐树下的麦芽糖,想起糖块表面师父刻下的符咒,想起那些年每个朔月之夜,自己后颈传来的灼痛。
“原来如此……”阿沅轻笑,指尖火焰转为透明。
这是他刚刚悟出的第三种术法——以自身为薪,焚尽因果轮回。
透明火焰触及婴孩锁链的瞬间,他听见师父与师叔的惨叫,听见七十二具童尸的哀嚎,更听见自己体内两道心跳声逐渐重合。
道人突然化作流光没入他眉心。
阿沅看见自己道袍无风自动,肩头龙鳞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与常人无异的肌肤。
他伸手接住片飘落的龙鳞,那鳞片却化作金粉,在空中凝成行小字:因果既了,轮回自断。
当最后一丝金粉消散时,东海重归平静。
阿沅站在浮出海面的青铜柱顶端,看见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
他忽然想起昨夜婴孩重瞳中映出的画面:暴雨夜的老槐树下,七岁的自己埋下麦芽糖后,有个玄衣道人从树后走出,那人指尖凝着金芒,却在触及孩童发顶时突然化作青烟,只余句叹息在雨中回荡:“痴儿,这糖里掺的何止龙涎香。”
远处传来悠长的渔歌,阿沅望着掌心新生的道纹,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总说修道如逆水行舟。
他并指轻点眉心,将体内最后半缕龙魂逼出,看着那金芒化作小龙投入深海。
当小龙消失的刹那,他后颈的胎记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片枫叶状红痕——正是当年苏清漪发间鱼骨簪的形状。
十年后的某个雪夜,东海渔村来了个说书人。
他总爱在酒肆最角落的位置,用沙哑嗓音讲着龙王爷的传说。
有细心的酒客发现,每当他说到“以魂为薪”时,指尖就会燃起幽蓝火焰;而当他说到“因果轮回”,左眼便会浮现出龙鳞状印记。
某日暴雨倾盆,说书人突然起身走向海边。
渔民们看见他踏着浪尖渐行渐远,腰间鱼符在海风中发出清越之音。
最后一刻,有人看见他回头微笑,眉心那点阴阳鱼状的印记,竟与三十年前茅山派失踪的掌门一模一样。
海浪卷走了说书人最后的足迹,却在次日清晨送来具玄衣道人的尸身。
那尸身面容安详,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纹路与传说中镇妖塔的封印完全吻合。
最诡异的是他肩头有片枫叶状胎记,而胎记中央,正嵌着半块发霉的麦芽糖。
来源:爱吃面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