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黎夏摆摆手,苦笑道:「我这是真没办法,不兼顾不行,我家里那位要有小妹一半贤惠,我也不至于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文章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聊我删除,谢谢!
他总是能把阿谀奉承的话说得真诚不落俗套。
黎夏摆摆手,苦笑道:「我这是真没办法,不兼顾不行,我家里那位要有小妹一半贤惠,我也不至于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她一边说一边看身边的孩子,叮嘱道:
「雅雅,少吃点辣,你胃不好。」
我大概知道了黎夏这样的女强人找的丈夫是贤惠类型的,也就是我这样的。
「大哥不上班吗?」凌铭又问。
「上什么班?说是追求什么梦想,要画画。我天天养着他,他连个孩子都给我带不好。」
「男人嘛,总是做不来那些东西的。」
凌铭不附和了,开始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说上话了。
黎夏闷了一口酒,「做不来?挣钱养家不愿意,做点家务事也做不来,当初跟我结婚做什么?」
小女孩皱眉看着义正言辞的黎夏,劝道:
「妈,你少说两句吧,爸都得抑郁症了,根本不是做家务的事,你根本不理解他。」
黎夏冷哼一声,「抑郁症?一个大男人矫情成这个样子,小凌你评评理,吃穿不愁钱随便用,他还得上抑郁症了,我还没得呢。」
「这个,每个人都有难处吧,你们分工不同,都会有不理解的时候,还是得多交流沟通。」
劝慰别人的倒是滴水不漏。
但这显然不是黎夏想听要的回答,她脸色微变,又不好发作,只找旁边小姑娘的麻烦。
「雅雅,你记清楚了,你是我生的你跟我姓,我忙成这样还接送你,给你辅导作业,你得站在我这边。」
女孩撇撇嘴,有些迷惑,「我们同学都跟爸爸姓。」
「什么意思,胳膊肘往外拐是吧?你是我怪胎十月生的,他出了什么力,还有你自己听听马雅这好听吗?土死了。」
黎夏似乎喝多了,脸色通红,说话也变得有些无厘头。
夜深了,凌铭喊了代驾把两人送回了家。
回来了还跟我一直吐槽。
「这么强势的女人,简直难以想象她丈夫日子得多难过。」
「一点男人的尊严没有,生个孩子都得跟女人姓,还得操持家务被人嫌弃,说出去都让人戳脊梁骨。」
我不是很能理解,对于一个从只言片语中了解的人,他居然那么愤慨,语气中的同情和悲哀几乎溢出来。
「不是跟我一样吗?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2
「哪能一样?社会对男人的标准可不一样,女人做家庭主妇是大家都期待高兴的,一个男人……当然应该做出一番事业……」
且不说什么对于性别的刻板印象。
我只是说,「那是他自己选的,没人逼他。」
「谁知道到底是不是自愿,就算是,那女人也太过冷漠绝情,把人都逼得生病了。」
「桩桩件件,都是把人尊严踩在脚底摩擦的程度。」
我没看出来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有同理心。
「如果非要相比,人黎总可比你好太多了。她忙成那样还是接送孩子,知道孩子喜好,你呢,有读过一篇小景的作文吗?」
再拿我跟那个男人相比,得了抑郁症也比我好上太多倍,黎夏那么有钱,还支持他追求梦想。
「她是个女人,这不是应该的?」
他像是对我的话感到惊诧。
是的,她是个女人,所以做家庭主妇人人喜闻乐见,包干家务劳动带孩子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
她是个女人,所以就算事业有成人人艳羡,也必须带好孩子兼顾家庭,否则就要受世人审判。
「你嫉妒她是吗?不仅能做到你做不到的,在你引以为傲的领域也还能压你一头。」
我罕见地看见我这个向来自诩情绪稳定的丈夫一下子涨红了脸,气息都变重了。
「我嫉妒她?谁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人手段才爬到那么高的位置。」
如果女人身处低位,就活该被人冷眼以待。
当然身在高处也要被泼脏水,三言两语就能贬得一文不值,然后就能轻易拽下来人人喊打。
我知道这个男人善于伪装,但我始终愿意相信他表现的好多数为真,我总是自欺欺人。
男人的真面目总是丑陋到令人不敢睁开眼。
令人作呕。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道:「但是那张脸也没哪个男人能那么饥不择食吧。」
「还是我们念念好,漂亮贤惠,人人都羡慕我娶了这么好的老婆,我们有这么幸福的家庭全靠你。」
我从前信以为真的夸奖,如今听来真是虚假到拙劣的谎言。
他猛地靠近抱住我,我推开他凑近的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小语要下班了,我给她把菜热热。」
3
凌语上的夜班,当主播,开门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亲昵地亲了她的嘴角。
我不确定那个男人跟几天前那个是否是一个人。
「嫂子,你学一学减脂餐吧,我得减肥了。」
她头也不抬,说话的语气像是吩咐家里的保姆。
「你这么瘦,减什么肥?」
「那个破公司规定啊,我都要烦死了。我搬过来胖了五斤,嫂子,都怪你手艺太好了。」
我从前以为这种话是夸奖,如今倒成了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小语,你之前说找个适合的房子就搬出去,我也不是催你,就是我那些书越来越多了,我实在没地放了。」
她原本住的地方是家里的书房,我本就喜欢阅读,爱买书,爱一个人待在书房。
凌语从前是一个人住,作息紊乱,饮食不健康,所以生病了。
我记得当初背着儿子,跟着婆婆一块去接她,她没起来,我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开门后,婆婆收拾着她扔在地上的衣服。
心疼得难以复加,「你这过得什么日子,我早跟你说了找个人嫁了享享福,你非要自讨苦吃,住在这样的破房子。」
我想跟婆婆说,那她应该跟凌铭一样找一个我这样的女人。
她住进来后,那些书都只能挤在床底或者儿子的书柜上,我再也没有了独自思考享受安静的空间。
她终于愿意抬头了,筷子一放,冷声道:
「你什么意思啊?这房子我父母给我哥买的,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我没有资格?」我不知道她的底气何开,「你当初说好的等病好了工作稳定下来就搬出去。」
「半年了,我尽心尽力照顾你,天天不管几点下班,我都给你做好饭菜,收拾房间洗衣服。」
「我自己愿意我没有半句怨言,可是你非但不感恩还觉得理所应当,你当然没有资格在我的家里。」
凌语显然年纪还小,学不会伪装,她当即摔了碗筷,剧烈的响声传来。
凌铭从房间出来了。
「这深更半夜吵什么?」
「哥,嫂子要赶我走。」又恶人告上状了。
「对,她病好了工作稳定了,就履行说好的话,早点走。要我帮你收拾东西?」
我说着就要进房间去,凌铭过来拉住我的手。
「你这又是发什么疯?为了几本书把人赶出去?」
我早就跟凌铭说过这个问题,他亲自跟凌语说是最好的,可是他始终装聋作哑。
「是的,为了几本书。」
说多了又显得我矫情,不如坐实恶毒的名号。
嫁给凌铭后,我虽然没有工作,但我依旧在尝试写作。
可是对于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这并不容易。
我需要安静,需要一些孤独,我需要空间和时间,这几乎难于上青天。
4
「我搞不懂你,你连最简单的账都不会算。」
凌铭开始喋喋不休地和我说,凌语当主播多赚钱,她也不小气,给家里添置了许多值钱的东西。
随手给儿子和公婆的钱都是不小的数目,而这些钱都到了凌铭手里,他所谓的我们的手里。
「你那么执着一个房间干什么?你应该带入的是房东的身份。」
「她不是还经常给你带一些品牌方送的东西。」
扯来扯去都是钱,还说得像是我占了巨大的便宜。
我推开他背过身去,我以前觉得世故的人真聪明,说话做事都值得人学习。
与我同床共枕的人,精明算计得让人作呕,他若是真心实意爱护自己的妹妹,我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是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单独的属于我的房间。
我在这家里的定位是什么?妻子,母亲,或者嫂子。
那我自己呢。
人人都活得幸福,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包容的嫂子。
那我呢?
我问我幸福快乐吗?
当然不。
「我只是想要一个房间而已,你懂不懂啊凌铭。」
「这整个家都是你的。」
我很想问,那我为什么像一只摇尾乞怜寄人篱下的狗。
我需要一种确切的归属感。
我无声落泪,他也并不是不会哄人,我从前就是被那些好听话哄骗了。
他凑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好了,你想当作家是不是?我都知道的,这是你的梦想。
我从前说得好听,就算和我结婚了,也会让你有自由追求的权利,是我的错,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你。」
「你原谅我好不好,等年底奖金下来,我们借点钱,也让小语也出点,我们买个大房子,把主卧给你当书房好不好?」
真好听啊,真让人不愿意戳破。
真像个美梦。
可是他并没有耐心听到我的回答,就沉沉睡去。
就像一个沉醉表演的演员,只忠于自己,不在乎任何观众的声音。
5
第二日,我收到一个故友回来的消息。
我又胆怯又期待,这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
结婚以后渐行渐远,但我总是会想念她。
自从她北上闯荡以后,我们的消息就止在过年过节的祝福了。
我通过朋友圈知道她如今事业有成,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当上了喜欢的杂志的主编,前程一片光明。
我选了半天衣服,怀着一颗激动的心出门了。
沈君月向我招手,她穿着简约,不像学生时代那样张扬了。
「好久不见了,小白。」
「小君,好久不见。」
我们谈论近况,准确的说是她的近况,她去了世界各地旅行,她把极光,非洲大象和融化冰川的图片给我看。
世界在她的脚下。
她侃侃而谈,但我能知道微小的沉默的间隙,充斥着令人恐慌的局促。
我只能缄默不语,我能说什么,说事业稳步上升的丈夫,还是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的孩子?
又或者哪个菜场最平价?超市每个区几点最便宜,还是各个零食店几号有折扣?
她似乎看出来我的难以启齿,用我以前的话劝慰我。
「没关系,用心经营美好家庭也是一种可贵的能力。」
「梦想和家庭,没有高贵和低贱之分。」
她变得平和了。
我居然只能做到简短地附和两句。
「说回你,你怎么样?」
「挺好的。」
「有继续写作吗?」
凌铭口中的梦想,被她说得那么随意,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不遥不可及,也不受人耻笑。
「有,但是……写得少了。」
「我可以看看吗?」
我好像固执的沉默的走在迷雾中的时候,突然亮了一盏灯。
我跑了起来,感觉心脏还在有力的跳动,于是我发现我活着。
「写得真好。」她这样说,又跟我谈论起剧情来。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们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天马行空地谈论着未来。
「就是跟我那选题不符,我认识很多主编,我帮你给他们看看……」
她又平淡地说起来引荐的事。
我收回手机,闷声道:「不用。」
「你不用跟我客气,况且本来因为也是你写的好。」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沈君月,你是在施舍我?」
6
沈君月是以拯救者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的。
我从小身体不好,肢体不协调。
这让我在严厉的军训中受尽了苦头。
某一天,学习一个打拳的动作,我的姿势始终是错的,我被教官喊出去单独教。
同学们因为我笨拙的姿势哄笑不止,我的脸涨得通红。
「笑什么啊。你要是再做不好,全班同学跟你一起受罚。」
那些声音立即变了调,怨声载道的,比嘲笑声尖刻一万倍,几乎刺穿我。
所有人视线都在我身上,我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眼前一片模糊。
「愣着干嘛?赶紧做。」
我抓着衣角,一动不动。
「教官。」我余光看到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给我回去,打报告重新说。」
女孩没停,走过来握着我的手,「你在滥用职权霸凌学生。」
霸凌是个程度很重的词。
「你胡说什么?」
「我说,集体活动就是一种对个体的霸凌。不过是个强身健体的活动,您的标准太高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达不到。」
「可是你为了所谓训练成果,追求一种形式主义。」他冷笑一声,「或者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在最小的职权范围内,给别人最大的难堪和羞辱。」
「还用集体羞辱和责任压迫的方式,真是非常的卑鄙,这怎么不是霸凌?」
她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沉声说完,拉着我走了。
后来这个事,还是以我和沈君月被责罚跑操场和写检讨作为结果。
但是因着这个事,很多人都对她刮目相看,我也跟她成为好朋友。
我像是始终仰望她的粉丝,我一边自卑着,一边期待能够爬上她的世界。
写作算是我擅长的,从小到大,任何老师都说我有写作天赋,有很多次我的作文都被作为典范在课堂上朗读。
我们的梦想差不多,所以我们总在一起谈论写作,大多数时候我是引领者的存在。
在这种时刻,我会觉得,我不是低于她的,我是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的。
我不想看见,她明媚张扬的向我走过来,周围同学惊诧不解的眼神。
我不想看见她的背影,我想跟她并肩前行。
现实总是很骨干,我逃离了家庭,或者说我被驱逐着赶出来。
「你没有个稳定工作,谁瞧得起你?」
「你不考工作?老子供你读这么多年书就是白读的?」
为了得到爷爷退休金,他竭力劝爷爷来家里,爷爷用家里没多余房间推脱。
「许念白工作不考,还啃着我不成,我不信她有这么厚的脸。」
没有价值的人没有存在的理由,我被赶了出来。
7
我跟沈君月住在八平米的小单间,终日挤在一张窄窄的床上谈论星空和自由。
写作并不简单,特别是作为生存之道坚持写下去。
我们那时候每个月几百块稿费,勉强度日。
为了所谓飘渺遥远的梦想,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我总是望着凝固的夜色,叩问自己,这样的日子要活多久?一辈子吗?
沈君月劝慰我:文学不是功利性的。
可是文学让我看不见阳光和星空。
我精疲力竭,我想要回到那个家里,乖顺地做着被安排的工作。
「你回不去的!你就是个胆小鬼,别人都不要你,你还要去,摇尾乞怜地蜷缩在脚边祈求爱。」
「你有点自尊好吗?」
那时候我们都很情绪化,我只是宣泄,可是她信了。
于是渴求的拥抱变成了刺耳的话。
我走了。
我不再写什么文字,找了个平淡无趣的工作,过着混沌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人跟我说。
「不管你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写出伟大的文字,我都会一辈子爱你。」
实在是太动听了,我一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我决定结婚。
沈君月依旧发挥她的理性给我分析利弊,又劝慰我不要放弃工作和写作。
但是最后,她抓着我的手,红了眼眶。
「别结婚好吗?我不想失去你。」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失去是什么。
世俗社会默认女性没有友谊,也许在少年时期有过真挚的友谊,也会随着男人和婚姻的登场宣告结束。
友谊是什么东西?比不上血亲,男人,婆婆,甚至是厨房里的碗和地上的玩具。
我的朋友变成了嫂子,小姑子和丈夫朋友的妻子。
全是代称,没有名字。
但是沈君月不一样,我们不该跟别人相关,更不该跟利益挂钩。
沈君月是她嘴里的文学,纯粹真切,而非功利性的。
「什么施舍?」她震惊地看着我,「只是一个途径,你不要想太多,我们的关系在这里。」
「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知道还有一层隐秘的自卑和拧巴作祟,我自认没有低她一等的才能,如今也黯淡无光。
我又只能在最低处,仰望她。
她眼神有些受伤。
「你用不着可怜我,我选的我都自己承担。」
「况且,我没觉得我过得很痛苦。」我这时候又佩服我的忍耐力了。
「如果你选的东西让你开心快乐,那我真诚祝福你。」
「别露出来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什么梦想、家庭、友谊,在你自我面前都不值一提。」
「为自己做选择,是不需要内疚和哭泣的。」
「别哭好吗?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了。」
总是如此,总是瑟缩在角落端着碗祈求的我,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沈君月不会把我的碗踢掉,对我破口大骂。
阔别多年,我渴求多年,终于得到了那梦寐以求的关心和拥抱。
我从悬崖处,到了平地。
8
打断这个拥抱的是一阵煞风景的铃声。
「什么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不愿意称呼凌铭,就好像害怕沈君月知道似的。
我不想被拉回现实。
「爸妈他们来了,小景作文获奖了,回来做饭大家庆祝一下。」
我匆匆挂断电话,跟沈君月说明情况就要走。
我跟她说抱歉。
她却说:「如果你觉得不能跟我吃饭很遗憾,你应该对自己感到抱歉。」
我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明白又不明白。
我还是回了家。
门缝虚掩着,凌语尖锐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还名校大学生呢,一个月一分钱不赚,就在家里当保姆,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那可不是,我是她父母我得气得吐血,还是我们小语有出息,一点书没读到怎么了,这钱赚得轻轻松松的。」婆婆回复道。
我感觉心底刷地起了火。
还想听听还能有什么炸裂言论,凌铭就开门出来了。
「念念,回来了?站门口做什么,我已经把配菜都弄好了,你直接炒就行。」
他笑得温柔,一边把垃圾提到垃圾桶里。
吃完饭,我才看到了儿子小景的作文,很好概括,写的幸福一家人。
顶天立地严厉有度的父亲,温柔平凡默默付出的母亲,他在最后说还是喜欢爸爸,希望长大后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
他提到我的笔墨不多,一个背景板洗衣做饭辅导功课的母亲。
温柔平凡?像是真的夸无可夸了。
凌铭今天倒是反常,吃完饭后主动辅导作业。
「小景,你这样写作文妈妈会伤心的,妈妈是家里最伟大的人。如果没有她的付出,你的作文根本不可能获奖。」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凌铭自然转过头来拉我。
「老婆,咱们十一去哪儿玩呢,大家都辛苦了,该放松放松了。」
「不去了,我跟朋友做个兼职。」
我抬头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太好看懂了,全身细胞都在克制着欣喜,还是故意说:「是不是在家太闷了,你出去就当玩玩。」
「那我们到时候给你带礼物回来。」
「谢谢你,阿铭。」
他像是很珍视一样,凑过来亲了我的额头,儿子在一旁捂着嘴笑。
真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跟我想象中如出一辙。
但我不想要了。
9
我找了个工作,很快忙得焦头烂额,我不再做饭,也不再接送孩子上下学。
早出晚归没看见儿子的第三天早晨,他顶着一头炸毛从房间出来,声音哑哑地说难受。
我把体温计给他放好。
「妈妈,我感觉好几天没见你,我不想吃粉了,我想吃红烧肉。」
「妈妈要走了,体温计你等闹钟响了去找爸爸。你想吃红烧肉也让爸爸做。」
如果有人听到一个母亲对七岁的儿子说这样的话,一定会骂这个母亲冷漠无情。
「妈妈……」他抓住我衣角,眼眶有泪水打转。
我放开他的手,扬起来一个笑。
「小景,不能怪妈妈,妈妈只是希望下一次能在你的作文里成为不一样的人。」
一周过后,家里人针对我给我开了一个会,话题是我要如何才肯不上班。
凌铭承诺说每个月多给我两千。
凌语甚至还道歉了,「如果你是因为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该随意使唤你给我做饭洗衣。」
「但我真的很想跟你们住在一起,只有你愿意继续在家里,我愿意出房租和生活费。」
话都说到这份上,甚至公婆还在,这几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我现在明白了沈君月的话,假如我总是委曲求全,那么我最对不起我,是我自己。
「不好意思,我名牌大学毕业,不是为了给别人当保姆的,说出去我父母都得气死。」
凌语和公婆脸上黑了一度,不说话了。
「老婆,你跟小语计较什么,她还小,书也没读多少,她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是最敬重你的。」
我砸了水杯和桌子上的一切,劈哩叭啦的声音居然格外地动听,难怪呢,摔东西确实爽。
众人都沉默下来。
「你又装什么好人?」我把垫着桌角的书「解救」出来擦干净。
「买什么房子?她那个女人好哄得要命,费那功夫做什么?你们也哄着点,才能让她心甘情愿付出,多说点好听的,她耳根子软……」
「需要我全文背诵是吗?」
当然多的是炸裂的言论,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娶我就是因为我年轻读书多,他引以为傲花了低价哄回来一个大学生,生了个聪明孩子,还为他洗手作羹汤,操持一家老小。
「不是,那……那是我喝多了,乱说的。你相信我小念,我马上就能为你买房子,打造一个最大的书房。」
他急切解释。
「好啊,那你现在买。」我压着皱得不成样子的书角,随口答道。
「这,我们奖金还没发呢,等年后,我们之前就说好的年后。」
「好的,我相信你。」我温和地笑着。
「这就对了,包容一点,家和万事兴嘛。」婆婆笑起来。
「等来年再给小景生个弟弟妹妹,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啊,人人羡慕呢。」
哦,我还有个儿子呢。
他被我从睡梦中喊醒,他伸手抱住我脖子。
我满意地抱起他,轻声说:「如果你今天放开妈妈,就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妈妈了?」
「听清楚了吗?」
他懵懵的,乖顺地说:「听清晰了。」
他抓紧我手臂。
我抱着小景出门,凌铭疑惑地问我去哪。
「离婚呀。」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
「为什么?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哦,那就怪这本书太旧了吧,书角皱得我死活压不平。」
10
「你胡说些什么,爸妈,她要带小景来。」
于是一家人又跑出来,开始跟我抢孩子。
小景确实说到做到,死活不放开我,哭闹着用脚去踢要他抱他的人。
「我讨厌你们,你们不让我见妈妈,我恨你们。」
哭闹声大得邻居们都出来看。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离婚。」我解释。
「咋回事啊小许,我早知道你们一家不是好东西,小许是我遇到最善良最好的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把好好的人逼成这样?」
平日里与我有过交道的人这样为我说话。
于是好些人都附和起来说我人确实好,又说如果有需要就帮我报警。
大概是怕家丑外扬,那一家人很快灰溜溜进了家门。
我抱着小景走在路上,太阳会从香樟树上透过来,我抬眼去瞧,是一种闪亮的令人目眩的喜悦。
什么白眼狼,我教的孩子我知道,只有在哪里多一天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我看着儿子哭红的双眼,想起来黎夏说过的一句话:你是我生的,你当然得站在我这边。
「小景,今天表现很棒,你以后就叫许景了,开心吗?」
「特别特别好听。」
他抱抱我,跟我道歉,有种一瞬间长大的感觉。
他又挣着下来说自己走。
在那条路的尽头,我遇到了沈君月。
她接过我手里发黄陈旧的书,递给我一本新书。
作者名是我们俩的名字,排在一排,只隔了一个字符的位置。
刹那间,我有种被击中的感觉,好像我低微地追随着这个人的身影多年,结果发现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而我只需侧目,就看到了沈君月的肩膀。
「别说那些啊,没出版,我随便找人印的,全球限量,仅此两本,只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书。」
她笑着解释,生怕我又说出来伤人的话。
「对不起嘛,我那时候就是太敏感了。」
她笑着给我拥抱,说我们之间不用说抱歉。
「怎么离婚,也像是被赶出来呢,好可怜。」我这样自嘲道。
「乱说什么,这是你做的最好的一次对于自由的追求。」
「我真的自由吗?」
我从前也这样安慰自己,我不过是自由地选择一条路而已。
我没有成为自己的权利吗?
才不是家里容不下我,是我难以忍受他们的逼迫,不愿意成为世俗意义上父母的乖女儿,不愿意被规训着按照那个框架走。
于是我穷困潦倒地追逐着梦想,可是我很快放弃了,我发现太困难了,那样苦的日子看不到尽头。
轻易地抛下了,其实是因为害怕未知,茫然和痛苦。
我需要确信的东西,比如父母的爱,沈君月的陪伴或者迷幻美好的爱情。
可是父母的爱需要条件,沈君月放开我一次,我就逃走了,跌入了一个伪善男人的怀抱。
于是我进入了婚姻,放弃了工作,我依旧安慰自己,我自己选的,我有自愿成为家庭主妇的自由。
有什么自由?我能支配什么?
窄窄的厨房,泛着油污的碗,黑漆漆的地板和乱七八糟的玩具。
「从前是胆怯和逃避,你现在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幸福快乐,这当然是自由。」
「跟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11
「君月,我依旧感到困惑,为了自己是很空泛的话,我从前觉得自己犹如浮萍,无所依托,觉得生活空虚而没有意义。」
「我从前真的想过,我如果有一个孩子,我大概会变得勇敢,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会更上进一些。」
「但如果只是为了自己,这样的信念就会减弱,我大概非常需要一个明确的寄托。」
我不知道我是胆怯还是过于自信,分明自己都过不好自己的日子,还奢求用一些别的外物来激励自己。
「小白,其实你这样的想法情有可原,大多数都觉得为了别人奋斗是更加轻松的,这样索取回报却得不到的时候,可以大肆进行批判,得到一种心理上的爽感。」
「但如果只是自己,你只会感到挫败,这是很难承受的,我们自认为有所才能,拼尽全力后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又或许连普通人都比不上,这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但也没有关系,你当时只是太年轻,缺少一些勇气,只要有敢于面对失败的勇气,我们就会无所畏惧。」
我像是醍醐灌顶,归根结底,我只是害怕未知,也缺乏面对失败的勇气。
所以,我总是自顾自地选择一条似乎不那么荆棘丛生的一条路。
一条更加轻松的,看起来平坦光明的路。
一个温和宁静的夜晚,沉沉睡去的舒适。
像是能够一劳永逸。
于是我放弃了更多,追求未知的勇气,学习的心气,退出的决心。
所以,尽管那条路困难重重,甚至失掉自我,我依旧安慰自己,这是最好的路。
这是代表我自由和正确的道路。
我学会了忍耐,我抛弃很多重要的东西。
可惜忍耐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一个人不会因为对痛苦感到麻木,在被刺穿脖子,没有感到痛,不代表没有死亡。
我已经三十一岁,在婚姻里磋磨八年,付出青春和心力,如今除了一个孩子,也算是一无所有。
但是没有关系,只有及时回头,就算重新来过,也充满希望。
我不再是那个茫然无知的小女孩了。
因为我又找回了曾经丢失的一切,关于梦想,友谊和自我。
我无所畏惧。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