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堂姐赵明华,一个在山村教书,一个在外企当经理,到底谁的人生更值得?"那个秋天,我把这句话写在泛黄的日记本上,又用钢笔重重地划掉了。
同窗不同途
"我和堂姐赵明华,一个在山村教书,一个在外企当经理,到底谁的人生更值得?"那个秋天,我把这句话写在泛黄的日记本上,又用钢笔重重地划掉了。
九二年的夏天,知了在老槐树上拼命地叫着,像是在为我们的青春喝彩。
我和堂姐同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那薄薄的纸张仿佛承载着两个女孩不同的命运。
她拿着财校的通知书,笑靥如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捧着中师的录取单,心潮起伏,站在屋檐下不知所措。
姑父搂着堂姐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又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小婷,你也不错,能当老师挺好的,铁饭碗啊!"
我叫李小婷,比堂姐小两个月。
从小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上同一所学校,连穿的衣服都是一个款式,只是我的总是她穿旧了的。
可那天起,我们的人生轨迹开始分道扬镳,就像小时候经常走的那条小河,在山脚下一分为二,再也不复相聚。
爷爷拄着拐杖,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眯着眼睛对我说:"闺女,当老师好啊,清清白白一辈子,教书育人,功德无量。"
奶奶在一旁忙着择菜,插嘴道:"明华那丫头有出息,以后是要挣大钱的,咱不跟人家比。"
中师三年,我学着怎么教孩子们写字、算数、唱歌、画画。
宿舍里的煤油灯下,我和室友们一遍遍练习粉笔字,背诵教学理论,讨论如何面对调皮的孩子。
偶尔的周末,我会回家看看,常常能遇到放假的堂姐。
她总是带回来新鲜的事物——录像带、卡带随身听、时尚杂志,而我只会带回一摞作业本和批改用的红笔。
"小婷,你看这个,台湾的流行歌曲,可好听了!"堂姐炫耀着她的新随身听,里面播放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我只能笑笑,继续低头改作业。
我们的分别就像两条不同颜色的丝线,被时间这个老织工编织成截然不同的图案。
毕业那天,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被分配到了县城以北的山区小学,一个连公共汽车都不到的地方。
堂姐则进了刚成立不久的外资企业,成了"白领"。
那时候的"白领",对我们这些穿着蓝布裤子的乡村教师来说,简直像天上的仙女,遥不可及,令人仰望。
刚到山区学校那天,天下着小雨。
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带我看了教室——泥土地面,破旧的木桌椅,黑板上还有无法擦净的粉笔印。
"小李老师,条件苦点,但孩子们很听话,你别嫌弃。"校长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我摇摇头,心里却在想:堂姐现在正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吧?
第一次站上讲台,面对三十多双求知的眼睛,我的腿都在发抖。
"同学们好,我是李老师,从今天起我来教大家语文。"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李老师好!"孩子们整齐地回应,那声音像春风一样温暖了我的心。
我在教室里教孩子们认"春夏秋冬"四个字,教他们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教他们写工工整整的钢笔字。
堂姐在写字楼里敲打着键盘,用我听不懂的英文跟外国人交谈,谈论着股票、汇率和贸易协定。
我的工资只够买几本教辅书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晚上就着煤油灯备课,冬天冻得手脚生疼。
她却能买得起进口化妆品和时尚杂志上的衣服,周末和同事去新开的迪厅跳舞,尝遍城里的各种美食。
九三年冬天,学校的老式喇叭广播里传来消息,说是国家要大力发展乡村教育,提高教师待遇。
我和同事们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可到了年底,我拿到的工资条上,只比原来多了二十块钱。
校长叹了口气说:"上面是有精神,但到了咱们这儿,就只剩下精神了。"
老师们都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奈和自嘲。
我写信给堂姐,她回信说刚刚加薪,每月比我多出几倍,还附上一张她和外国同事的合影,背景是灯火辉煌的写字楼。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简陋的宿舍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九四年,山区学校添置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师生们围在一起看新闻联播,看春节联欢晚会。
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我却在想堂姐会不会正在家中看着彩色电视,或者去饭店聚会。
这一年,班上来了个叫小刚的男孩,瘦小、倔强,眼睛却特别明亮。
他的作业本总是做得一丝不苟,字迹工整得令人惊讶。
"老师,我想像您一样,将来也当个老师。"小刚放学后留下来帮我整理讲义,怯生生地说。
我愣了一下,内心被一股暖流充满。
这句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心中的迷茫。
九五年春天,学校来了个检查团,说是要看乡村教育改革的成果。
我精心准备了一堂"语文示范课",讲《草原》这篇课文。
孩子们的表现出乎意料地好,回答问题踊跃,作业展示整齐。
检查团的领导连连点头,说我们山区的孩子一点不比城里差。
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自豪,仿佛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九六年夏天,村里通了电话,学校装了一部老式电话机,黑色的,要摇一摇才能接通。
我第一次给堂姐打电话,听到她兴奋的声音:"小婷,我升职了!我现在是部门主管了!"
我由衷地为她高兴,却不知道如何分享自己的喜悦——我的学生在县里的作文比赛中获了奖,这在我们山区学校是了不起的事情。
九七年春节,我回老家,堂姐也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米色套装,脖子上挂着金项链,手腕上戴着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名牌手表。
院子里的邻居都围着她,问着城里的新鲜事。
"明华,听说你们那工资高得很啊?"王大娘搓着手问。
"还行吧,就是工作忙,天天加班。"堂姐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她讲述着办公室里的趣事,心里五味杂陈。
"小婷,你还在山区啊?什么时候调回城里呀?"堂姐问我,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都这么多年了,该回来了吧?"
"我挺喜欢那里的。"我笑着回答,没告诉她我已经拒绝了两次调动的机会。
那些孩子们,那些渴望知识的眼睛,我舍不得离开。
"傻丫头,那山沟沟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工资还低。"姑父喝了点酒,脸红红的,"你看明华,现在多风光!"
我低头喝茶,不知如何回应。
奶奶坐在炕头,轻声对我说:"闺女,各人有各人的福分,你别往心里去。"
那个春节,我听了无数次"堂姐"和"我"的对比,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代表。
回到学校后,我收到了小刚写给我的一封信,工整的字迹写道:"李老师,新年快乐!我已经可以教我的小妹妹认字了,她说我比您还会教呢!"
我笑了,突然觉得自己很富有。
九八年,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许多国企开始裁员,城市里出现了"下岗工人"。
我在收音机里听着这些新闻,想到了堂姐。
她的公司是外资企业,应该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吧?
这一年,我的班上来了个女孩,叫小红,父亲下岗后全家搬到了乡下姥姥家。
她总是沉默寡言,眼睛里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伤。
我花了很多时间陪她聊天,帮她适应新环境,看着她慢慢融入班级,重新找回笑容。
九九年,世纪之交的前夜,全国人民都在憧憬新世纪的到来。
学校举办了一场"迎千禧"文艺演出,我指导学生们排练了一个合唱节目。
晚会上,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唱着《明天会更好》,台下的村民们鼓掌欢呼。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为这些孩子,为这个即将过去的世纪,也为我自己。
零零年,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学校装了第一台电脑,我们老师轮流学习如何使用。
我笨手笨脚地敲着键盘,想着堂姐可能早就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那年夏天,我第一次给堂姐发了电子邮件,她很快回复了,附上了几张她出国旅游的照片。
照片里,她站在埃菲尔铁塔下,笑容灿烂,背后是我只在书本上见过的美景。
我把那些照片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告诉孩子们:"这是老师的堂姐,她去了法国,你们以后好好学习,也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零一年,小刚考上了县重点中学,他是我们学校第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
送他离开的那天,全校师生都来送行,小刚红着眼眶对我说:"李老师,我不会忘记您的,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回来教书。"
我紧紧抱住这个已经长得比我高的男孩,心中满是骄傲和不舍。
零二年,我被评为县级优秀教师,领导说要推荐我去县城的学校任教。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留下。
山区的条件依然艰苦,但这里的每一张桌椅、每一块黑板都承载着我的记忆和情感。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孩子们需要我,就像小刚,就像小红,还有更多等待知识改变命运的孩子们。
直到零三年那个冬天,堂姐突然给我打电话,声音哽咽:"小婷,公司要裁员,我可能要失业了。"
她解释说,公司被跨国集团收购,新老板要精简人手,她的部门首当其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房贷、车贷,还有爸妈的养老钱..."堂姐的声音里满是恐慌。
那时我刚发了年终奖,虽然只有两千多块,却是我的全部积蓄。
我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把钱汇给了她,附言"有困难一起扛"。
"你傻啊,攒了这么多年,就这点钱。"堂姐在电话那头说,"我随便买个包都不止这个数。"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酸,不是为那点钱,而是为我们之间似乎越来越远的距离。
"钱不多,但是心意。"我说,"姐,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
我沉默了。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但我没有后悔,因为血浓于水,因为在我心里,堂姐永远是那个牵着我的手上学,帮我扎辫子的亲人。
堂姐最终保住了工作,但降了职位,薪水大幅缩水。
她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诉说城市生活的压力,房贷的重担,和工作中的勾心斗角。
我只能静静地听,偶尔给些建议,更多的时候是安慰。
零五年,村里通了宽带,学校的电脑也能上网了。
我开始教孩子们使用电脑,浏览网页,寻找知识的海洋。
孩子们对这个新世界充满好奇,我看着他们专注的面孔,心中充满满足感。
零六年,小刚考上了师范大学,他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我:"李老师,我一定会成为像您一样的好老师!"
我笑着祝贺他,内心被幸福填满。
这一年,我又一次拒绝了调动的机会,选择留在山区。
校长不解地问:"小李啊,你都教了这么多年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我笑着摇头:"校长,我在这里挺好的,孩子们也需要我。"
零八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灾让山区交通中断,学校停课两周。
我和几个老师一起走村串户,给孩子们送作业,确保他们不会落下功课。
那段时间,每天走在齐膝的雪地里,冻得手脚生疼,但看到孩子们期待的眼神,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零九年,我收到了小刚的毕业照,他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
照片背面写着:"李老师,我被县重点中学录取了,梦想成真!"
我把照片贴在办公室的墙上,每天看着它,仿佛看到了自己教育事业的延续。
又过了几年,一次同学聚会上,堂姐喝了点酒,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婷啊,你看你,一辈子就在山沟沟里教书,多没出息。"
我低头喝茶,没有反驳。
因为在许多人眼里,我确实是碌碌无为的那一个。
没有高薪,没有豪宅,没有名牌包,甚至连个像样的假期都没有。
聚会结束后,一个老同学悄悄对我说:"小婷,别听明华的,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比什么都强。"
我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一三年,学校终于有了完善的多媒体教室,我开始学习使用投影仪、电子白板。
科技的进步让教学变得更加生动有趣,孩子们的学习热情也更高了。
这一年,小刚告诉我他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还寄来了一套他参与编写的教辅材料。
我翻开那些书,看到了他在序言中对我的感谢:"感谢我的启蒙老师李小婷,是她让我明白了教育的真谛。"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是比任何奖项都珍贵的认可。
一五年,学校迎来了一批新老师,年轻、充满活力,带来了新的教学理念和方法。
我不再是最年轻的那个,但我愿意学习,愿意改变。
看着这些新老师与孩子们互动,我仿佛看到了教育的希望和未来。
一七年,堂姐的儿子升入初中,她常常向我抱怨孩子的学习问题。
"现在的孩子太难教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堂姐在电话那头问。
我笑着说:"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要尊重他们的个性,找到适合他们的学习方式。"
"说得容易,"堂姐叹气,"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研究这些。"
我理解她的难处,也为她感到一丝心疼。
也许,这就是不同选择带来的不同人生。
直到去年春天,堂姐打电话告诉我,她儿子的班主任是我十年前教过的学生——小刚。
那个曾经坐在破旧教室里的小男孩,如今成了重点中学的骨干教师。
"他对我儿子特别好,知道我是你堂姐后,更是格外关照。"堂姐的声音里带着惊讶和感动,"他说,是你教会他怎么做一个好老师。"
堂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再有往日的傲气。
"小婷,也许你才是真正成功的那个。"她轻声说,"你的学生都在传承你的精神,而我,只是为自己活着。"
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堂姐的感慨。
窗外,春雨轻轻拍打着玻璃。
我望着远处的山峦,想起了那些年教过的孩子们。
他们中有的成了医生,有的成了工程师,还有的,像小刚一样,成了教师。
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照亮他人的生活。
而我,只是点燃了第一支蜡烛的人。
人生的道路千万条,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如今,我依然在那所山区学校教书,只是学校的条件好多了,教室明亮整洁,设备一应俱全。
每当新学期开始,看着孩子们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我都会想起九二年那个夏天,我和堂姐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情景。
那时的我们,都以为自己选择了最好的路。
如今回首,每条路都有它的风景,每种人生都有它的价值。
堂姐的儿子上个月来看我,他说想当老师,问我有什么建议。
我笑着说:"做你热爱的事,用心对待每一个学生,这就够了。"
人生没有高下之分,只有选择不同。
三十年的山村教书生涯,我无怨无悔。
因为在这条看似平凡的路上,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和价值。
而这,就是生命最美的模样。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