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初春料峭的晨风中,看着前夫李建国远去的背影,他那件褪色的灰蓝色中山装在风中微微起皱,就像我们的婚姻,经不起岁月的皱褶。
"三十年婚姻说散就散,现在我一个人也活得挺好。"
我站在初春料峭的晨风中,看着前夫李建国远去的背影,他那件褪色的灰蓝色中山装在风中微微起皱,就像我们的婚姻,经不起岁月的皱褶。
记得1992年我嫁给李建国那天,厂里的喇叭广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他穿着单位发的蓝色的确良衬衫,在食品厂的礼堂里握着我的手说"一辈子"。
那时他是县食品厂的技术骨干,我在县城百货公司卖布料,每天收着花花绿绿的粮票和布票,日子虽不富裕,却也甜蜜踏实。
谁能想到,这段被街坊四邻都夸"王秀兰跟李建国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的婚姻,在我们双双退休后竟像枯黄的杨树叶,被生活的秋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那是去年腊月,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我刚从单位办完退休手续,攥着那本红皮退休证,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
每月3000元的退休金虽说不多,但自己一个人花,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李建国比我早退休两年,这两年里,他整日在家无所事事,像一只笼中困兽,凡事爱挑刺,连我烧的一锅白菜豆腐汤也不放过。
"这汤咸得都没法往嘴里咽了!"李建国把瓷碗重重一放,溅出的汤汁在那张我精心擦拭过的八仙桌上划出几道水痕。
"咸淡都是我一个人掌勺几十年了,今儿个怎么就咸了?"我压着火气反问,把汤勺放进汤碗尝了一口,"明明就跟平常一样。"
"反正我喝不下,难喝死了!"他犟着脖子。
"那你咋不自己做去?退休在家两年,你倒是进过一回厨房吗?"我也不示弱,几十年的忍让在这一刻爆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建国冷笑着,皱纹在他那张瘦削的脸上越发明显,"自从跟社区那帮老太太混一块儿,天天扭秧歌,打太极,回家就甩手掌柜。"
我放下筷子,望着这个与我朝夕相处三十年的男人,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爬满了额头和眼角,眼神却还像个不讲理的孩子。
退休后,我确实开始参加社区的文艺活动,认识了许多新朋友,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而他呢?整日窝在家里看那台14英寸的彩电,或者拿着旧收音机听评书,晚饭后就去小区门口跟几个老伙计"呱嗒""呱嗒"打麻将到半夜,回来还对我颐指气使。
"李建国,咱们都六十出头了,何必这么互相折磨?"我平静地说出了压在心底多时的话,"要不...咱们就这样吧。"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墙上回荡。
李建国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
"我说,咱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出奇地平静。
他愣了一下,随即嗤笑起来:"怎么,退休金到手了,翅膀硬了?不用我养你了?"
"李建国,说这话你不觉得臊得慌吗?我在百货公司干了一辈子,退休金是我自己挣的,我没靠你吃过一天软饭。"我脸上火辣辣的。
"离就离,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以为我稀罕你啊?走着瞧,早晚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复婚,一个老太婆,能活出啥名堂?"
就这样,我们三十年的婚姻,在一碗白菜豆腐汤和几句伤人的话中轰然倒塌。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李建国呼噜声,想起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的鼾声如雷贯耳,我却要数着这噪音入睡。
第二天,我们像模像样地去了民政局,排了半小时的队,工作人员看看我们俩花白的头发,有些惊讶:"大爷大妈,考虑清楚了?这把年纪了......"
"考虑清楚了。"我和李建国异口同声。
盖章,签字,前后不过十分钟,三十年的夫妻关系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冬日的阳光洒在台阶上,我们站在阳光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我先走了。"李建国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嗯,你多保重。"我点点头,仿佛跟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告别。
我们就这样,背对背走向相反的方向,没有眼泪,没有挽留,仿佛那三十年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梦。
分开后,我搬进了女儿安琪在市区买的小公寓,六十多平方米,虽不宽敞,却只属于我一个人,这感觉新奇又自在。
安琪是我和李建国的独生女,90年代初大学毕业后在市里的一家外企工作,嫁了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小雅。
当我把离婚的消息告诉安琪时,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妈,你和爸都六十多岁了,这时候分开到底为了啥啊?"安琪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我坐在新家阳台上的藤椅里,看着楼下小区里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叹了口气:"闺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想活得痛快点吗?"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啥,"我打断她,"你爸那边你不用操心,我跟他好聚好散,家里的老房子留给他住,咱家那辆捷达也给他开,反正他喜欢在那条老街上转悠。"
"我不是担心这个,"安琪的声音有些哽咽,"就是觉得你们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多孤单啊。"
"傻闺女,妈这不是有你们吗?再说了,妈这3000的退休金,自己一个人花,日子过得滋润着呢。"
"妈......"安琪欲言又止。
"行了,别担心,你妈我这把年纪了,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当初是我要离的,我有啥好后悔的。"我故作轻松地说。
挂了电话,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空落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在新家安顿下来,开始了独立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会去附近的人民公园跳健身操,认识了一群同龄的大姐大妈。
中午自己做点可口的饭菜,下午去老年大学学习书法或者到社区参加志愿者活动。
晚上,有时候和邻居王阿姨一起在小区的广场上散步聊天,有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看中央台的《夕阳红》节目,再用儿女送的智能手机给远在市中心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打个视频电话。
一开始不太习惯一个人生活,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习惯性地回头想跟李建国说话,却扑了个空。
但慢慢地,我开始享受这种自由,享受不用再伺候一个挑剔丈夫的日子,享受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生活的感觉。
我开始养一些绿植,小区楼下有个花鸟市场,我经常去那里挑选一些好养活的花草,把阳台装点得绿意盎然。
我买了个收音机,每天晚上听评书,那是我年轻时就喜欢的消遣,只是在和李建国结婚后渐渐放弃了,因为他总嫌吵。
春节前的腊月二十九,我在附近的超市选购年货,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挑选着瓜子、糖果和各种零食,准备招待春节回来的安琪一家。
就在水果区,我遇见了李建国。
他站在那里,穿着那件褪色的灰蓝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正在挑选橘子。
我本想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开,但他已经抬起头来,看到了我。
我们面面相觑,像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路人。
"过得怎么样?"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挺好的,你呢?"我回答,语气平静。
"还凑合吧,就是家里冷清了些。"他把塑料袋里的橘子放回货架,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啊,迟早有一天会想通的。"
我没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推着购物车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和李建国相识的情景。
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在百货公司的布料柜台当售货员,他来买一尺红布,说是要做厂里比赛用的红旗。
他穿着敞开领口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庞清瘦而英俊,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那时候他刚从技校毕业,分配到县食品厂当技术员,是单位里的香饽饽,多少姑娘偷偷地看他。
我给他剪布时,他一直盯着我的手看,后来才知道,他说我的手指修长好看,剪布的动作像弹琴一样优美。
从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就来店里买东西,明明不需要那么多布料,却总找各种理由来,直到有一天,他鼓起勇气约我去看露天电影。
那天放映的是《牧马人》,我们坐在县文化馆后院的露天场地上,夏夜的星空下,荧幕上的故事让我热泪盈眶,而身旁的李建国则偷偷地牵起了我的手。
那时多好啊,他是多么风趣幽默的一个人,我们一起骑着28寸的永久自行车去郊外野炊,一起在夜市上吃烤茄子和羊肉串,一起在院子里种下那棵后来枝繁叶茂的石榴树。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少,结婚照上那对年轻人的笑脸被时光和柴米油盐慢慢磨平,只剩下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老人。
也许是90年代末期他们厂改制,从国营变成私营,他下岗在家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也许是我忙着照顾老病的公婆,疲于奔命而忽略了他;也许只是岁月像一把钝刀,慢慢割断了我们之间那根名为"爱情"的绳索。
社区的李大妈知道我和李建国分开后,经常在晨练时拉着我的手劝我:"老王啊,你和老李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何必呢?老了还是得有个伴啊。"
我只是笑笑:"大妈,您看我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确实,分开后的我仿佛重获新生。
我开始学习使用智能手机,经常在社区里向年轻人请教如何使用微信和抖音;我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的剪纸班,学着用小剪刀剪出各种窗花和装饰;我甚至学会了用电饭煲做各种新式的甜点,然后发到朋友圈里得意地展示。
"妈,你这样我都有点羡慕了,"安琪在视频电话里笑着说,"我和你爸当年要是有智能手机,哪需要写那么多情书啊。"
我被她逗笑了:"你爸那人,字写得跟蚂蚁爬似的,情书没几句肉麻话,都是讲他们厂里如何如何,看得我直打瞌睡。"
"那你怎么还答应嫁给他啊?"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年轻时李建国腼腆的笑容:"可能因为,他虽然不会说,但总是默默地做吧。"
春节那天,安琪和女婿带着六岁的外孙女小雅来看我。
我早早地起床,蒸了一屉发面馒头,炖了红烧肉,还炒了小雅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外婆,你为什么不和外公一起住啊?"天真的小雅一边吃着糖醋里脊,一边问我。
安琪连忙打圆场:"小雅,吃饭的时候不要问这种问题。"
我却蹲下身,平视着小雅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因为外婆想试试一个人生活是什么感觉。"
"那你不孤单吗?"她继续追问。
"有时候会,但外婆有很多新朋友,还有你们啊。"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软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走,像时光一样无法挽留。
"外公他一个人,会不会很孤单啊?"小雅又问。
我一时语塞,看向安琪,她微微摇头,示意我别多说。
饭后,安琪主动去厨房帮我洗碗,我们母女俩站在水槽前,她洗,我擦。
"妈,爸他......"安琪欲言又止。
"你爸过得怎么样?"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还行吧,就是......"安琪叹了口气,"他好像不太会照顾自己。"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
"上次我去看他,家里乱七八糟的,锅里的剩饭都长毛了,他自己做的饭也是难以下咽。"安琪皱着眉头说,"还有,他最近老是咳嗽,我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说没事,还说你肯定活得比他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三十年的相处,让我太了解李建国了。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生活能力确实有限,以前在家从来不下厨,连个鸡蛋都不会煎。
"给,这是爸让我交给你的。"安琪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信封。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老照片,泛黄的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照片上是我和李建国年轻时在石榴树下的合影,那时树还很小,刚刚种下不久。
照片背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树还在,人呢?"
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女儿看见。
"爸说,家里那棵石榴树今年开了很多花,他希望你能去看看。"安琪轻声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
过完年,我开始参加社区组织的志愿活动,去敬老院看望那些比我们更年长的老人。
有一位九十多岁的张奶奶,她的子女都在国外,只能独自住在敬老院。
但她每天都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还会拿出珍藏的龙井茶招待我们。
"我这辈子啊,经历过抗战,过过土改,什么苦没吃过?现在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已经很知足了。"张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人这一辈子,开心最重要。"
"张奶奶,您不想念您的子女吗?"我忍不住问。
"想啊,怎么不想,"她慈祥地笑了,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但我知道他们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她看了看我:"丫头,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我愣了一下,然后将我和李建国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她。
张奶奶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人活到我们这把年纪,啥都看透了,只有一样看不透。"
"什么?"
"情啊,"她笑着说,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老了老了,反倒糊涂了。年轻时候争的那些东西,现在想想,有啥意思呢?"
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我和李建国,争的到底是什么?一碗汤的咸淡?一句重话的输赢?还是这辈子都放不下的那口气?
春去秋来,转眼间分开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我学会了独立生活,交到了新朋友,尝试了新事物,但有时深夜醒来,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床边,还是会有一丝落寞。
一天,我正在社区的小花园里浇花,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秀兰!"
我回过头,看到李建国站在不远处。
他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一些,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
"这是家里那棵树结的石榴,刚摘的。"他把篮子递给我,声音里有些局促。
我接过竹篮,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谢谢。"
"你...过得好吗?"他问,目光四处游移,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他顿了顿,"学会自己做饭了,虽然比不上你做的,但也能对付。"
"那挺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盛开的月季花:"这些花,是你种的?"
"嗯,社区搞绿化,我来帮忙。"
"你以前在家里也喜欢侍弄花草,阳台上那盆吊兰,都快把咱家的窗户给遮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
我突然想起什么:"安琪给我送来了那张老照片,谢谢你保存得这么好。"
"那是咱们种石榴树那年照的,"他眼睛一亮,"你还记得不?"
"记得,那年你刚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回家兴冲冲地说要种棵树纪念一下。"
"是啊,那时候雄心壮志的,觉得自己能当厂长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厂子一改制,就被裁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起90年代末他下岗时的落寞神情,那种无力感让这个一向骄傲的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老王!快来帮忙搬这盆菊花!"远处的王阿姨喊我。
"我得去帮忙了。"我对李建国说。
他点点头:"改天...有空的话,可以来家里看看那棵石榴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多,红得发亮。"
"好啊,有机会的。"我笑了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年来,我们各自都有了变化。
也许,正是这段分开的时间,让我们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也重新认识对方。
我回到家,小心地打开竹篮,那几个石榴红得发亮,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我挑了一个最饱满的,轻轻掰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籽粒。
酸甜的汁水溅到了手上,就像我们共同的回忆,酸甜交织,苦涩中带着回味无穷的甘甜。
第二天,我拨通了李建国的电话。
"喂,是我。"我说,心跳得有些快。
"我知道是你,"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除了你,没人会在这个点打电话给我了。"
"石榴很好吃,谢谢你。"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他低沉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棵树...真的结了很多果子吗?"
"嗯,今年特别多,摘都摘不完。"他停顿了一下,"秀兰,你知道吗,它开花的时候我想起了你。"
我心头一颤:"是吗?"
"是啊,那花红得那么鲜艳,像极了你年轻时爱穿的那条红裙子。"
我没想到他还记得,那条红裙子是我们结婚前他送我的,我穿了很多年,直到生完安琪后身材走样,才舍不得地收了起来。
"李建国,"我深吸一口气,"明天下午,我去看看那棵树,行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说:"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天空。
春日的阳光照在小区里的花坛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也许,我和李建国之间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生命中特殊的存在,不必以夫妻的名义绑在一起,但依然可以在对方需要时伸出援手,分享生活中的喜悦。
也许,正如张奶奶所说,人老了反而看不透情了。
三十年的婚姻给了我们太多回忆,分开的这一年则给了我们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那份3000元的退休金,让我体会到了经济独立带来的自信;而独居的日子,则教会了我如何与自己相处。
我终于明白,人生的下半场,不是要证明给谁看,而是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明天,我会去看那棵石榴树。
不是为了复婚,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以一种新的方式,与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重新相处。
那棵石榴树见证了我们的欢笑与泪水,见证了我们的相聚与别离,也许它还会见证我们各自的成长与蜕变。
生活就像那石榴,表面坚硬,剥开却是一粒粒晶莹的希望。
无论年龄大小,我们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都有可能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重新出发。
而那3000元的退休金,足够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因为真正的富足,不在于口袋里有多少钱,而在于心里有多少满足和坦然。
第二天下午,我换上那件淡蓝色的棉布衫,抹了点淡淡的雪花膏,拎着一小袋刚出炉的肉包子,坐公交车回到了曾经生活了三十年的老房子。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院子里的石榴树比我记忆中更加高大,绿叶间缀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像一盏盏小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李建国站在树下,穿着那件我给他缝补过无数次的蓝色中山装,两鬓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你来了。"他说,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我点点头,目光却被树下一张熟悉的老式竹藤椅吸引——那是我们结婚时,我父亲给我们的嫁妆之一。
"你还留着这把椅子啊?"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扶手。
"坐了三十年了,扔了多可惜。"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说了,你不是最喜欢在这椅子上乘凉吗?"
我坐下来,竹藤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是在和我打招呼。
抬头看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想起当年它还只是一棵细弱的小树苗,如今已经足够为一个小院遮风挡雨。
"果子熟了,尝尝?"李建国熟练地摘下一个大石榴,掰开,递给我一半。
我接过来,小心地剥出几粒晶莹的籽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放,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我们初次相识的那个夏天。
"李建国,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记得,1985年的夏天,你在百货公司卖布料,我去买红布做厂里比赛用的红旗。"
"真有印象啊,都多少年了。"我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会忘呢?"他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我,"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这姑娘真好看,尤其是那双手,剪布的时候,像弹钢琴一样。"
"你那时候可没少来找借口买布,我同事都笑话我,说有个小伙子对我有意思。"我笑着回忆。
"是啊,我那时候就想,这辈子非你不娶。"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家里还是老样子,"他环顾四周,"就是少了你,显得冷清了。"
"你现在会自己做饭了?"我问。
"会一点,蛋炒饭,西红柿鸡蛋汤,能对付。"他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做得不好吃。"
"那是缺乏练习,慢慢来,总会好的。"
我们就这样,在石榴树下聊着家长里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时光织就的网,笼罩着我们。
"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我站起身,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块老式挂钟。
"我送你去车站。"他连忙说。
一路上,我们走得很慢,像是不舍得结束这段重逢。
在公交站牌下,我们再次面对面站着,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下次…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再来坐坐。"他最终打破沉默,"石榴季节很短,过几天就没了。"
我点点头:"会的,有空我就来。"
上车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曾几何时,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十年,却像两个陌生人;如今分开了,反而能坐在一起,平静地吃着同一个石榴,聊着各自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奇妙之处。
回到家,我打开了抽屉里珍藏的老相册,翻到那张我们在石榴树下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李建国揽着我的肩,我们笑得那么灿烂,仿佛眼前只有无尽的幸福等待着我们去探索。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幸福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概念。
年轻时,我们为爱情欢呼雀跃;中年时,我们为家庭生活奔波劳碌;如今到了暮年,也许我们可以为心灵的宁静和自在而感到满足。
生命就像那棵石榴树,经历了春天的萌芽,夏天的繁茂,秋天的硕果,冬天的沉寂,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每一个阶段都有它独特的美丽,每一个选择都值得尊重。
我和李建国,或许不再是夫妻,但我们依然可以是彼此生命中特殊的存在,共同见证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石榴树,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
明天,也许我会再去看看那棵树,和李建国一起坐在树下,回忆过去,憧憬未来。
不是为了重新开始,而是为了以一种新的方式继续前行。
因为人生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结束,只有不断的重新开始。
而那3000元的退休金,足够我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足够我在这人生的下半场,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石榴树,有着坚硬的外壳,却包裹着晶莹剔透的希望。
只要我们敢于打开它,就能尝到生活真正的滋味——酸甜苦辣,样样都足够让这一生值得回味。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