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便是想彻底埋藏那段对他来说不堪的过去,他恨不得与我再不相见,又怎么可能会找我?
这念头在我脑海里停留了没多久就被我否决。
一定是她们弄错了。
他当初说不认识我。
便是想彻底埋藏那段对他来说不堪的过去,他恨不得与我再不相见,又怎么可能会找我?
转过身,我快步追上同伴。
5
安晟被调任去了京城做了城门史,隶属双阳营。
所以我们不回淮安,直接去京城。
早一个月前,他便托人在京城买了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但却花了我们全部积蓄。
且年久失修,我们回去后还要好好修缮一番。
回京路上,我一直在跟安晟商量。
我说要养鸡,他说好。
我说要种花,他说好。
我说还在在院子里搭一个秋千,他也说好。
后来我就不问了,总归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回京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一些。
出发二十天后,我们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路程。
队伍人数不少,进城安顿需要时间,有人快马加鞭回去禀报。
时辰还早,我们赶了不少路,便在京郊停下歇脚。
我与安晟去附近河边打水时,忽闻有女子呼救声。
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抱着根浮木,顺流而下,脸色苍白,快要脱力。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招呼安晟:「阿晟,你快去救救她。」
安晟水性好,脱了外衣便跳了下去。
所幸现在水流并不湍急,安晟游到那女子身边,抓住了她抱着的那根浮木,带着她往岸边来。
我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我才听见从上游处传来的谈笑声。
往上走了几步,便看清了岸边架着的精致营帐。
穿着富贵的公子小姐们在河边嬉闹。
「哎,刚刚掉下去的那丫鬟怎么没动静了?」
「不会是死了吧?那这样可就是我赢了!」
「她不是抱了根浮木吗?哪那么容易死,这些银子你现在还不能拿。」
联想到方才碰见的那女子。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竟拿人命做赌!
我怕安晟被他们看见,招惹上他们,正要回去寻他,便听见那些公子话音一转。
「陆世子怎么还在睡啊?出来玩一点乐趣也没有?」
「昨夜他好像与侯爷又吵架了,心情不好,别去招惹他。」
他们声音压低了一些。
「当众逃婚,侯爷居然没打折他的腿。」
「嘿,又不是没打过,一年前,他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了,没吃药,犯了病,一个人跑去芦苇丛睡了一整夜,被百姓瞧见了,失了侯府颜面,侯爷气坏了,把他打得没下来床……」
「听说,他当年失踪,是与一乡野村妇成了亲?」
「快些住嘴!让他听见了,怕是得跟你翻脸,世子爷不承认这件事,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吧。」
「也是,多丢人啊。」
「来人!去看看那丫鬟死了没,怎么没动静了!」
就在这时,小厮的声音插了进来:「公子,那丫鬟被人救了。那人行为鬼祟,护卫已经把他抓了。」
闻言,我愕然抬头,便见安晟被两个护卫压着走过来。
得知赌局遭人破坏,那两公子当即便怒了。
「哪来的杂碎!」
其中一人冲上前,一脚便踹在安晟腿上,将其踹跪在地。
安晟性子直,我怕他忍不下来,于是赶紧走了出去,与安晟跪在一起。
从这群人言行举止便知是我们招惹不起的。
如今只能忍。
我示意安晟不要说话,转头便向他们求饶。
「贵人们恕罪,我家夫君是京城新上任的城门史,初到京城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们。」
「城门史?」
穿着绛紫锦袍的那人打量着我们,问:「你们是从疆北回来的?」
「是。」我垂首回话:「我们这一批共八百人,同伴都在不远处等我们呢。」
他们对视一眼,没作声。
好一会儿后,才有人懒洋洋道:「既然是疆北回来的,都是对国有功之人,本公子今日不跟你计较了,滚吧!」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拽着安晟道谢。
地上石头太硬太尖锐,我起身时,腿上传来一阵痛麻,安晟伸手一把扶住了我。
他小声询问:「春娘,没事吧?」
我摇摇头,缓了过来,正要离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方才,叫她什么?」
6
我知道陆临渊在这里,本以为快些走就碰不到的。
到底是我心存侥幸了。
我们被护卫拦下,陆临渊声音发沉:「转过来。」
……
陆临渊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头发半散,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浓浓疲色。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眼底便蒙上了一层复杂情绪。
「春娘啊,消失了一年多,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语气里的恶意毫不遮掩。
安晟立马挡在了我面前。
一旁看戏的贵公子们问道:「春娘?世子,她莫非就你当初失踪时遇到的那村妇?」
陆临渊不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我有些想不明白。
他这模样,倒像是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当初我把他捡回家并为苛待打骂他。
为了给他买肉吃,我家开销比平时都要大了许多。
安晟也终于弄清了缘由。
他拱手行礼:「原来是陆世子,当年我家娘子一人守家艰难,多亏世子相帮……」
话还没说完,陆临渊就单手抽出一旁护卫腰间的鞭子,对着安晟狠狠甩下。
啪——
一声清脆声响。
安晟闷哼一声,胳膊上立马就见了血。
「阿晟!」
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查看他的伤口。
「本世子跟你说话了吗?」陆临渊斜睨着他,眼里满是傲慢。
直到这时我才彻底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憨厚老实的阿六,而是上位者陆临渊。
陆临渊将视线再次转向我。
「当年,你拿了二两银子,说要与我断绝联系。」
「春娘啊春娘,你可知本世子因这二两银被人嘲笑了多久,我堂堂侯府世子,就只值这二两银?!」
他竟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心怀怨怼。
我有些茫然:「如果你因此事生气,那我向你道歉,我并非有意羞辱你。」
「道歉?」
陆临渊嗤笑一笑:「你以为你是谁?你的道歉算得了什么?」
眼看着他又要抬起鞭子。
那些公子不再看戏了:「世子,这人是新上任的城门史,虽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毕竟是个官身。」
「附近还有不少从疆北回来的将士,若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陆临渊不作声,可鞭子还是抬手甩了过来。
而且,是朝我落下的。
安晟要替我挡了,我转身抱住了他。
他本就受了伤,若再挨一鞭子,明日上任怕都会被耽误。
事关他的前途,我不能赌。
这一鞭子落得轻了慢了些,可抽在我身上,我还是忍不住疼得痛呼出声。
「这么慢的鞭子也躲不开,废物。」
陆临渊冷冷地看着我们。
将鞭子随手扔开,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怎么?鞭子没挨够?还不滚。」
安晟握紧了拳头,死死瞪着他。
我忍着疼,抓住了他的手腕:「阿晟,我们走。」
……
我们走得慢,他们也不顾忌我们,说话声音并未刻意放低。
「之前还有人说陆兄是为了这乡野村妇才逃了相府千金的婚,如今看来,这完全是子虚乌有嘛!」
「就是,这村妇虽生得清秀,可远比不上宋小姐貌美。」
「这下侯爷也该安心了。」
7
安晟的伤比我重些。
养了三日才好全。
他打听来陆临渊的事,说与我听。
「乐宁侯位高权重,陆临渊是他独子,从小对他寄予厚望,可陆临渊纨绔乖张,且从娘胎带了病,久而久之,乐宁侯便也不管他了。」
「春娘,世子虽于我们有些渊源,但为人阴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莫要再与他有牵扯了。」
我给他换了药,点头。
「你说得是。」
「而且……」安晟皱了皱眉,面露愁容。
我问:「怎么了?」
「乐宁侯陆朝生,为人暴戾,睚眦必报,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他若是信了坊间传闻,世子逃婚是因为你,怕是会对你不利。」
「不过当日世子那般态度,大抵也能打消他心中疑虑,总之,这段时间春娘你务必小心。」
我听出他话语中的凝重与担忧。
「我知道了,你放心。」
……
安晟说我们不要再与陆临渊有所牵扯,可人算不如天算。
两个月后的一天雨夜,安晟当值久久未归。
我去了双阳营一问,得知是有个贵人被劫匪绑了,安晟被派去救人了。
我觉得不安。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是哪位贵人啊?」
那人唏嘘:「乐宁侯世子呗,乐宁侯杀业太重,仇家数不胜数,世子从小到大遭遇的明枪暗箭可不少,也就是他命大……」
雨势渐大,雨水淅淅沥沥扰得人格外心烦。
我回头看着空寂街巷,心脏跳得很快。
8
安晟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真被他找到陆临渊了。
那伙劫匪人虽然多,但一看就都是些假把式,没什么真本事,胆子也小。
随便吓唬几句便起了内讧,他们趁机进攻,劫匪们四处奔逃。
这是一座荒山,不好找人。
他找了半宿,才在一处狭小山洞里找到被丢下的陆临渊。
山洞在一处斜坡之下,此时已经积了水,坡壁湿滑,下面的人上不来。
陆临渊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应该是尝试过爬上来,可都失败了。
他抬头看见安晟。
明明狼狈,却仍没有放低他的世子姿态。
「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抬了抬下巴:「你现在拿石头往下砸,随随便便就能砸死我,要不要试试?不想报仇吗?」
安晟皱眉看着他,片刻后,蹲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
「我拉你上来!」
陆临渊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他。
而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握住了安晟的手。
下山的路很难走。
陆临渊的腿受了伤,安晟就架着他的胳膊,带着他一点一点往下挪。
周围很吵,雨声簌簌。
又很静,静到只有雨声,还有他们踩在泥土上的黏腻声响。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陆临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安晟愣了一下。
而后反应过来,回道:「下官命大,在战场捡回了一条命。」
陆临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声。
「你跟春娘……是怎么认识的?」
安晟并不介意与他谈论有关的春娘的事。
甚至谈到她,他的语气都带着笑意。
「我与她年少相识,她小我两岁,小时候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她善良率真,也很漂亮。」
安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喜欢她,她也想给我当媳妇,两家人顺理成章地定了亲。」
陆临渊嫌弃地撇了撇嘴。
「真是好没意思的故事。」
雨势渐小,隐约能听见侯府派来寻找陆临渊的府兵声音。
安晟眼睛亮了下:「世子,是侯府来找你的人,我们快过去!」
可陆临渊却停下不动了。
安晟回望过去。
陆临渊脸色不太好:「我昨日才与我爹大吵了一架,眼下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
陆临渊抬眸看着他,咧嘴笑得不怀好意。
「我想去安大人府中做客。」
9
我在院中快要等到下半夜,才听见「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我赶紧起身迎上去。
「阿晟!」
却在看到他旁边那人时,停下了脚步。
陆临渊浑身湿透,脸上手上都有着细小伤口,狼狈至极。
他靠在门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家。
眼里带着好奇。
「这么小,是人住的地方吗?」
安晟有些尴尬,赶紧朝我解释:「世子在我们家歇一晚,明日便走。」
我没说什么,让他们赶紧进了屋。
陆临渊和安晟换了身干燥衣裳,我生了火,给他们下了两碗面。
本以为陆临渊会百般嫌弃,可他一声没吭,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他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死了,我的房间在哪?」
他似乎没有我们想象得难伺候。
连稻草床也不嫌弃,躺下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安晟吹灭了灯,轻轻带上门走了出来。
「春娘,去睡吧。」
「你呢?」
安晟笑了笑:「我在外面守着。」
陆临渊住在我们家,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的。
可他在外面淋雨淋雨半宿,若再不休息,身子怕是撑不住。
我宽慰他:「你去休息吧,无事,我与你一间房,不出来便是。」
他犹豫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可天快亮时,我却察觉到睡在我身侧的安晟浑身发热。
应该是淋雨染了风寒。
我没多想,赶紧去厨房为他熬了一碗姜汤。
把昏沉的他喊起来,一碗姜汤灌下去,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厨房回来,经过院子,余光瞥见院子里站着的人影。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天空泛起鱼肚白,我也看清了他的脸,是陆临渊。
他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见我出来,一下子就笑了。
「阿姐!」
原本还有些不安,眼下便全剩下愕然。
我快步走过去:「世子多久没吃药了?」
「阿姐,你说什么呢?」
陆临渊从秋千上跳下来,一下子就搂住了我的腰。
「阿六饿了,阿姐做糖饼吃。」
我心里一咯噔。
坏了,真犯病了。
正手足无措时,我听见他问我:「好久没见阿姐了,可阿姐,好像一点没想我。」
我随口应付他:「想的想的。」
「真的吗?」
陆临渊松开我的腰,站了起来,看着我笑:「阿姐真的想我了?」
看着他的眼睛,我目光一凝,后退了好几步。
「你装的?!」
「哈哈哈哈哈哈。」陆临渊拍着大腿笑出了眼泪:「你怎么这么好骗?!」
「怎么?我装成那傻子就能搂你的腰,是不是再装得像点,就能当着你夫君的面喊你娘子了?」
我皱眉看着他。
实在不想与他这般恶劣的人多说话。
于是转身要回屋。
陆临渊沉下声。
「阿姐还真是不公平呢,对阿六那般耐心,对我就连多说一句话也不肯。」
我脚步微顿:「可你们不是一个人。」
这倒是我的真心话。
我确实不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阿六虽痴傻,可天性纯良。
而陆临渊纨绔一个,与那些用人命做赌的公子哥们都是一丘之貉。
我走得太快,没听见他喃喃自语的一句话。
「可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记得啊……怎么就不是一个人呢?」
我进屋好一会儿,院子外才传来动静。
陆临渊推开院门出去,而后门外马车声响起。
他被侯府的人接走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去摸了摸安晟的额头。
已经退热了。
10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没看到过陆临渊。
倒是常听见他的消息。
陆世子在赌坊又赢钱了,包下了整个春风楼!
陆世子要给花魁娘子赎身,被侯爷关在祠堂三天没出门。
陆世子被侯爷丢进了军营历练,不到三天就被赶出来了。
就是我不想听,也总能在各种地方听到他的名字。
安晟这段时间也很忙。
早出晚归,脸上总带着疲色。
他说京城诡谲,风起云涌,那些大人物的举手投足就能让底层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七月十二那日,安晟回来时官服领口沾着酒气。
他蹲在灶台边帮我添柴,火光映得他眉头那道疤格外深:「今日乐宁侯府送来请柬,说是赏荷宴。」
我搅动汤勺的手顿了顿。
乐宁侯那样的高门大户怎么会邀请小小的城门史?
这太不寻常,我有些担心。
「能不能不去?」
「推不得。」他往灶膛里塞了根柴,「来送帖的是侯府长史,带着八个佩刀侍卫。」
荷叶鸡的香气漫出来时,安晟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他下巴抵在我肩窝,声音闷得像暴雨前的云:「春娘,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铜勺磕在锅沿发出脆响。
我转身望进他通红的眼底,那些在疆北断粮时都不曾出现过的惶惑,此刻正在他瞳孔里翻滚。
……
第二日傍晚,侯府马车碾着霞光停在家门口。
我送安晟上了马车。
而后倚在院门旁等他,一直到亥时三刻,打更声惊飞檐下麻雀。
我终于听见踉跄的脚步声。
抬头看去,安晟跌跌撞撞回来,我赶紧上前迎他。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官服前襟裂了三寸长,脖颈处留着暗红指痕。
安晟带着我进了院子,而后一把关上了院门。
声音极低。
「他们要我在明日申时开永定门。」
「说事成后许我兵部侍郎之位,否则...」
我心中震颤。
即使我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乡野女子,也看明白今夜这场鸿门宴到底是为了什么……
乐宁侯野心勃勃,要造反了!
浸湿的帕子擦过安晟颈间淤青,我这才发现他中衣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窗外月光忽然暗了暗,安晟猛地推开我,朝着墙角的恭桶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春娘,为了活命,我答应了。」他蜷在榻上像条脱水的鱼,「可永定门里侧新装了十二道铁闸,钥匙在守备太监...咳咳...在守备太监那...」
「仅凭我一人,开不了城门。」
「就算我能开,我也不会开。」安晟的眼中慌乱退了些,添了几分坚毅:「乐宁侯为人心狠手辣,他的兵若入了城,京城必将血流成河。」
我拍着他后背的手顿在半空。
安晟攥住我手腕:「春娘,京城要乱了。」
「明日……」
「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扑上去抱住他:「明日,我要你活着回来。」
次日一早。
鸡鸣声此起彼伏,我看见他往官靴里塞了把疆北带来的弯刀。
永定门当值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安晟踏着晨雾,朝城门方向走去。
11
京城乱了。
乐宁侯带兵围了皇宫,他手下兵马与禁卫军正对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京城城门紧闭,乐宁侯调来的兵马与赶来救驾的几方人马都在路上。
就看谁能更快入城。
傍晚时分,街上传来极大的骚动声。
有百姓的叫嚷声,孩童的哭喊声。
还有兵刃相接的喊杀声。
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慌张躲进地窖,却看见安晟不久前才加固过的院门被人暴力砍开。
凶神恶煞的士兵冲进院子。
很快就找到了我。
「安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吧,你夫君不听话,城门迟迟开不了,侯爷让我们请你过去。」
那人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拽出了地窖。
看清我的脸,那粗鲁士兵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想到,安夫人生得还挺好看。」
他伸手要来抓我,一只箭矢从院子外飞进,狠狠钉在了男人手掌。
男人倒地哀嚎,众人回头看去,而后齐齐跪地。
「世子!」
陆临渊骑着红鬃马,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手中长弓指向我:「安夫人,由本世子亲自送过去。」
我被绑住手脚扔上了马背。
回头瞪着陆临渊,我低喝:「这是谋逆!你疯了吗?」
「你不是知道吗?我神志一直不清醒的。」
他也不恼不怒,甚至还笑了。
瞧着,倒比以前平和一些。
「我爹要用你的命威胁安晟开城门,时间紧迫,若他的兵此刻入不了城,很快就会跟来救驾的虎威军撞上,兵力装备皆比不过,到时候就麻烦了。他现在带着人往这边赶,要想活命,你最好……」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擦过我耳畔钉入前方土地。
陆临渊紧急勒住缰绳,马儿受到惊吓扬蹄嘶鸣。
我摔了下去,陆临渊也跳下马背,将我手脚绳索割断,闪身护在我前面。
乐宁侯一身银甲浴血立在不远处,手中强弓还在震颤。
「逆子!」乐宁侯的箭尖转向陆临渊,「虎威军本该三日后才到,是你提前送了信?」
陆临渊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父亲,当年您教我读史,说最下乘的谋反便是让百姓血染城门。」
「闭嘴!」乐宁侯抽箭搭弓:「自打遇上这村妇,你就越发不像我陆家儿郎!」
下一瞬,三支箭矢直冲我面门而来。
陆临渊旋身将我扑倒的刹那,我听到血肉撕裂的声响。
他后背中了一箭,却还冲我笑:「放心,死不了。」
他起身看向乐宁侯:「陆家儿郎?父亲,你怕是从未将我当成陆家儿郎,当年我痴症初犯,为了保住侯府颜面,你要将我溺死在池塘里,是母亲以死相逼救了我一命。」
「父亲,你对我失望,我又何尝不对你失望?」
他晃了晃身体,我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收手吧父亲,此战,您已经败了。」
震天喊声自永定门传来,玄铁城门轰然洞开。
安晟浑身是血立在千斤闸绞盘旁,身后虎威军铁骑如潮水般涌入。
「侯爷!虎威军入城了!」
浑身是血的斥候滚落马下。
乐宁侯手劲一松,愕然抬头看着我们。
箭囊已空,他突然策马朝我冲来。
陆临渊染血的手倏地抓住马蹄,生生将惊马掀翻在地。
乐宁侯滚落尘埃,还要再战,陆临渊上前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远处,虎威军兵马越来越近,我看到了最前方的安晟。
正疾速朝我而来。
陆临渊将乐宁侯放上马背,而后翻身上马。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去找你夫君吧。」
「此刻,他能护住你了。」
我抬头望过去:「你要去哪?」
「不管怎样,他是我爹,我去给他搏一条生路。」说罢,陆临渊一甩马鞭:「驾!」
马蹄声阵阵,他带着永宁侯残余的军马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12
永定门一役后,京城飘了三天三夜的血腥气。
第七日朝阳初升时,皇帝颁下圣旨。
乐宁侯谋逆罪证确凿,其麾下四万私兵尽数收编,侯府女眷流放岭南,男丁秋后问斩。
至于至今仍潜逃在外的乐宁侯和陆临渊,朝廷已发布悬赏令。
而安晟因守城有功,升任双阳营总兵,俸禄总算是高些了。
日子仿佛就这样归于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与安晟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出生,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周岁宴。
安晟带我们回淮安祭祖。
我们离京那日,城门口贴着两张泛黄的通缉令。
画师笔下的陆临渊眉眼凌厉,很像他。
我多看了两眼,安晟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突然就低落了。」
「以前,觉得侯府世子矜贵气派,如今看向,陆临渊这侯府世子当得还真是可怜。」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流落在外,他断了那珍贵的特效药。
能过得好吗?
三日后,我们到了淮安县。
途径一处田野,突然看到几个孩童在田埂上摘花。
孩童的嬉闹声惊飞田埂上的麻雀。
这里的路马车不好走。
安晟扶我下了马车。
孩童们好奇地看了看我们,而后又全神贯注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
摘了些新鲜花草,他们站起身,面朝一旁的芦苇丛喊道:「阿六!你好了没有?该回去喂兔子了!」
我的脚步猛然顿住。
拉着安晟的手快步走过去。
只见河滩芦苇丛边,高大的身影正笨拙地编着草笼,粗布衣裳沾满泥点,后颈有道狰狞旧疤。
「娘子小心!」安晟扶住踉跄的我。
那人闻声转头,沾着草屑的脸上露出痴傻的笑,手中草笼里萤火明灭——正是当年我教阿六的编法。
男人蹦跳着上来,他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把草笼递给我:「送你!」
我捧着那草笼,思绪纷杂:「你认得我?」
他摇了摇头:「但你长得好看,像我阿姐。」
「阿六!你快过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那群孩童站在田埂上喊他。
他便再不与我们多说一句话,快步就朝他们跑了过去。
随行的里正看见了,赶来解释。
他说,这是两年前流落至此的傻子,刚来时,还带着一个瘸腿的爹。
「他爹脾气不好,对他非打即骂,我们看不过去,去劝阻,他还说要把我们都砍头,他爹可能也有癔症,觉得自己是王侯将相呢。」
「后来没过多久,瘸腿爹在一天夜里又哭又笑,上吊走了,留下了这么一个痴儿,他帮村民砍柴,放牛,村民一块养着他,就这么吃百家饭过活,也好好活了这两年。」
我回头与安晟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怅然。
暮色四合时,我邀请阿六和那群孩子来我家吃饭。
阿六蹲在灶台边看我烙糖饼。
神情专注,眼睛一眨也不眨。
「尝尝甜吗?」我把第一块糖饼递过去。
他咬得满嘴糖渣,忽然伸手将剩下的糖饼递到我嘴边:「阿姐也吃。」
眼神澄澈如初遇那日的山泉。
安晟轻轻握住我颤抖的手。
「我给里正留了一笔银子,我们走后,他们会照顾好他。」
吃完饭后,我和安晟带他们去看萤火虫。
芦苇荡里,万千流萤正攀着月光起舞,恍若星河倾落人间。
阿六看得出神,突然拍掌笑道:「灯笼!」
其他孩童不解:「什么灯笼?」
「像灯笼塞进了小飞虫的肚子里!」
完
来源:非凡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