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青梧握紧腰间铜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铃铛本该在三日前就已碎裂,此刻却诡异地悬在革带上,铃舌轻颤,发出细碎的呜咽。
残月如钩,悬在青灰色天幕上,将茅山后山的雾气染成一片幽蓝。
林间腐叶堆积处,忽有磷火飘摇,映得半截断碑上的符文忽明忽暗。
苏青梧握紧腰间铜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铃铛本该在三日前就已碎裂,此刻却诡异地悬在革带上,铃舌轻颤,发出细碎的呜咽。
“师兄当真要独自入那处凶穴?”身后传来清冷女声,青绡道袍掠过枯枝,惊起几只夜枭。
云岫手持拂尘,眉间朱砂痣艳得似要滴出血来。
她望着苏青梧后背那道蜿蜒血痕,那是昨夜他硬闯锁妖塔时,被镇塔神兽抓伤的痕迹。
苏青梧未答,只是将铜铃解下塞进她手中。
冰凉的铃身尚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云岫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少年也是这般将半块冷掉的胡饼塞进她怀里,自己却饿着肚子去后山采药。
那时他总说“师妹体弱,该多补补”,却不知自己背上的鞭伤正渗着血。
“此去若遇食梦貘现世,切记莫要直视其目。”苏青梧突然开口,声音比山涧寒泉更冷。
他转身时,发间玉簪闪过一缕微光,那是师父临终前赠他的本命法器。
云岫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觉手中铜铃变得滚烫,低头细看,竟见铃身裂纹中渗出丝丝黑气。
墓道深处传来锁链拖拽之声,苏青梧掐诀点燃符纸。
幽蓝火光中,青铜棺椁表面浮出无数扭曲人脸,那些面孔俱都张着黑洞洞的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指尖凝出三寸剑芒——这是以精血为引的破军剑诀,每催动一次,便会折损十年寿元。
“果然在这里。”剑光劈开棺盖的瞬间,腥风扑面而来。
苏青梧旋身后退,却见棺中升起一团人形黑雾,雾中隐约可见貘首人身的怪物。
那怪物双目如血月,张口吐出万千怨魂,霎时阴风大作,墓顶簌簌落下碎石。
苏青梧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玉簪之上。
簪身骤然暴涨,化作三尺青锋,剑身浮现出北斗七星纹路。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动用本命法器,剑锋过处,怨魂发出凄厉惨叫。
然而那食梦貘却突然发出桀桀怪笑,黑雾中伸出无数枯手,竟生生将剑光绞碎。
“原来是个被反噬的饲主。”黑雾凝聚成貘首,血月般的瞳孔倒映出苏青梧苍白的脸,“你以为用精血喂养我三年,就能驾驭得了上古凶兽?”貘口大张,苏青梧只觉神魂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同时刺入识海。
他踉跄着以剑拄地,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前襟。
三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
师父闭关的密室传来异响,等他撞开门时,只看到满地血迹与破碎的玉瓶。
瓶中封印的食梦貘幼崽早已不见踪影,唯有师父临终前用血写就的“速逃”二字,在青砖上蜿蜒如蛇。
他追查三年,终于在古卷残篇中发现线索——这凶兽每逢月圆之夜,必要返回诞生之地吞噬饲主神魂。
“师兄!”云岫的声音突然自墓道传来。
苏青梧心头大震,他明明在入口处布下了九宫迷阵。
食梦貘却发出愉悦的嘶鸣,黑雾翻涌间,竟化作他师父的模样:“乖徒儿,你师妹的血肉,可比你的精血美味多了。”
云岫的拂尘已化作漫天银丝,却在那黑雾触及的瞬间寸寸断裂。
她望着苏青梧血迹斑斑的衣襟,突然想起今晨替他整理行囊时,摸到的那封未寄出的家书。
信上只有八字:“若我未归,速往龙虎”,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师妹快走!”苏青梧强行催动禁术,周身燃起苍白色火焰。
这是茅山禁术“焚心诀”,能将毕生修为化作一击,但代价是形神俱灭。
食梦貘发出惊恐的嘶吼,黑雾剧烈翻腾,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火焰结界。
云岫突然笑了。
她咬破指尖,在虚空中画出北斗诛邪阵。
鲜血顺着阵纹流淌,映得她本就苍白的脸愈发透明。“师兄可知,我每日偷喝你药罐里的汤药,不是为了治病。”她双手结印,发间木簪应声而断,青丝如瀑垂落,“是为了今日,能替你守住这最后一程。”
阵成之时,整座古墓开始剧烈震颤。
食梦貘发出最后的咆哮,黑雾中伸出利爪抓向云岫天灵。
苏青梧目眦欲裂,焚心诀的火焰突然暴涨三丈,却在触及云岫的瞬间温柔地绕开。
他看见师妹额间朱砂痣化作流光,没入自己眉心——那是茅山嫡传弟子的命魂印记。
“不!”苏青梧的悲鸣与食梦貘的惨叫同时响起。
北斗诛邪阵爆发出万丈金光,将黑雾寸寸绞碎。
当光芒散去时,墓中只剩两具相拥的尸身。
云岫的右手仍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掌心躺着半块染血的铜铃。
苏青梧的剑深深刺入地面,剑柄上缠着一缕青丝,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
三日后,茅山弟子在古墓外发现一株并蒂双生的雪莲。
莲花通体晶莹,花瓣上隐约可见北斗星纹。
有老道认出这是古籍中记载的“同心莲”,需以至亲至爱之人的精血浇灌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型。
当夜,锁妖塔顶的镇魂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鸣响,惊起满山夜枭。
十年后的中元节,新任掌教在整理典籍时,从故纸堆里掉出一卷泛黄的画像。
画中少年少女并肩立于桃树下,少女发间木簪与少年腰间铜铃交相辉映。
更奇的是,每当月圆之夜,画中人的眼眸便会泛起微光,仿佛穿越时空,凝视着某个永远无法抵达的黎明。
而在茅山最深处的禁地,那株同心莲始终保持着绽放的姿态。
每当夜深人静时,守塔弟子总会听见细微的铃音,与锁链拖拽声交织成曲。
有人说那是食梦貘残留的怨念,也有人说是故人未尽的执念。
唯有历任掌教知晓,每当北斗七星连珠之夜,莲心处便会浮现出两行小字:
“愿化清风伴君侧,不教孤魂守空山。”
这夜恰逢星斗移位,守塔长老突然看见同心莲轻轻摇曳,两滴露珠自花瓣滚落,在青石板上凝成心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荒村古井中,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突然发出清鸣,惊醒了井底沉睡的青蚨。
北斗星移的夜,荒村古井中的铜剑清鸣渐次化作龙吟。
我握紧剑柄攀上井沿时,指尖已被锈迹割出三道血痕。
井外残垣断壁间,忽有磷火如萤聚散,映得半截石碑上的镇魔咒文忽明忽暗。
这咒文笔走龙蛇,却在最后一笔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抹去的血指印。
“子时三刻,阴门大开。”沙哑话音自背后传来,惊得我旋身后撤三步。
枯槐树下立着个跛脚老道,左眼蒙着黑绸,右眼却亮得骇人,瞳孔深处似有星河沉浮。
他手中竹杖轻点地面,震起九枚生锈铜钱,在月光下排成北斗倒悬之形。
我认得这阵法。
三年前在终南山古墓,师父便是用此阵困住尸煞,自己却被煞气反噬,化作一具会走动的焦尸。
此刻竹杖点地的节奏,竟与当年师父咳血时的喘息完全重合。
“小友眉间带煞,袖中藏莲,可是为同心莲而来?”老道突然咧嘴而笑,露出半口森白牙齿。
他抬起竹杖指向我腰间玉坠,那坠子本是云岫贴身之物,此刻却如活物般震颤不休。
我猛然想起昨夜在义庄歇脚时,曾见玉坠映出过云岫的幻影——她站在同心莲前,发间木簪突然断裂,青丝垂落时,莲心竟渗出暗红血珠。
老道突然剧烈咳嗽,黑绸下的左眼渗出暗红血线。
他抬袖抹去血迹,袖口翻飞间,露出腕间狰狞的兽爪刺青。
那刺青分明是茅山失传的“鬼面貘纹”,唯有以食梦貘精血为墨,活人肌肤为纸,方能刻出此等凶煞图腾。
“前辈可知茅山同心莲的秘密?”我故意让铜剑锈迹擦过掌心伤口,鲜血滴落的瞬间,整片荒村突然阴风大作。
老道竹杖上的铜钱叮当作响,在风中拼凑出半阙《黄庭经》。
他突然暴起,竹杖如枪直刺我咽喉,却在触及玉坠的刹那硬生生顿住。
“好个苏家后人。”老道踉跄后退,黑绸被劲风掀开,露出一只布满裂痕的琥珀色眼眸。
那眼瞳中流转着无数画面:三年前茅山禁地,云岫以命魂为引启动诛邪阵时,苏青梧的精血正化作血雾笼罩同心莲;七日前龙虎山巅,现任掌教对着莲台长跪不起,身后九位长老突然七窍流血;而此刻,画面中竟浮现出我自己的脸,正站在一口青铜棺椁前,棺中伸出无数惨白手臂,将我的影子生生扯入黑暗。
我挥剑斩断虚影,剑锋却穿过老道残影,在青石板上犁出三尺深痕。
碎石飞溅间,老道已退至荒村祠堂前,那半扇腐朽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洞开,门后传来锁链拖拽声与女子呜咽,竟与当年锁妖塔内的声响一模一样。
“进来吧,苏青梧。”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缥缈,像是隔着三重黄泉传来。
祠堂梁柱间垂落的蛛网应声而断,露出满墙血色符咒。
这些符咒的笔法与茅山正统迥异,每个转折处都藏着食梦貘的獠牙虚影。
我踏入门槛的刹那,身后月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有无数冰凉的指尖抚过后颈,带着腐土与血腥的气息。
铜剑突然发出雀跃的嗡鸣,剑身锈迹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符文——这正是当年苏青梧的本命法器“破军”,此刻却认我为主。
“你果然带着他的剑。”老道的声音自祭坛传来。
火光骤起,照亮满地骸骨与七盏青铜人鱼灯。
灯芯跳跃的幽蓝火焰中,隐约可见无数人脸沉浮,俱都朝着祭坛中央的青铜棺椁叩拜。
那棺椁表面布满抓痕,最深的一道几乎将棺盖劈成两半,断面处残留着暗金色的剑气。
我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这剑气与破军剑诀如出一辙,但比当年苏青梧使出时更加凌厉霸道。
老道突然掀开祭坛帷幔,露出后面血池中浸泡的半截躯体——那分明是云岫的模样,发间木簪完好无损,胸口却插着半截同心莲的莲茎。
血池翻涌间,无数血丝顺着莲茎注入她体内,在她苍白的皮肤下游走成诡异的图腾。
“这才是真正的同心莲。”老道抚摸着血池边缘的锁链,那些锁链竟是从他琵琶骨贯穿而出,“当年苏青梧以焚心诀重创食梦貘,却不知凶兽早已将本命精魄藏入云岫体内。
这十年来,我以心头血喂养她残魂,为的就是今日。”
血池突然沸腾,云岫的尸体缓缓直立。
她睁开双眼的瞬间,整座祠堂的温度骤降十度。
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的琥珀色,而是化作两轮血月,瞳孔深处有食梦貘的虚影沉浮。
她抬手轻招,我怀中的玉坠便自动飞出,在半空碎裂成齑粉。
“师兄……”云岫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像是无数怨魂在同时低语。
她指尖凝聚的黑雾化作利爪,却在触及我面门的刹那突然转向,抓向老道的天灵盖。
老道狂笑着抛出竹杖,铜钱阵在血池上空展开,却见云岫张口吐出半朵同心莲,花瓣所过之处,铜钱纷纷化作齑粉。
我趁机催动破军剑诀,剑锋却不受控制地刺向云岫心口。
剑尖触及莲茎的瞬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三年前茅山禁地,苏青梧发现云岫体内藏着食梦貘精魄时,故意将计就计布下死局;七日前龙虎山巅,现任掌教启动的并非诛邪阵,而是以九位长老性命为祭的“换魂大法”;而此刻,我才是那个被精心挑选的容器,承载着苏青梧最后一缕未散的神魂。
“原来如此。”我反手将剑锋转向自己咽喉,剑气激荡间,额间浮现出与云岫相同的命魂印记。
老道惊怒交加的嘶吼声中,血池突然炸开万千血珠,每颗血珠里都映出苏青梧的面容。
他或笑或怒,或悲或喜,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随着同心莲的花瓣一同消散在风中。
云岫的利爪停在我眉心三寸处,血月般的瞳孔开始褪色。
她忽然露出当年在桃树下折花时的笑容,发间木簪“咔嗒”断裂,青丝垂落时,我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说:“师兄,该醒了。”
整座祠堂开始崩塌,梁柱间垂落的符咒无火自燃。
老道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腕间的鬼面貘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锁链钻入血池。
云岫的尸体在这瞬间化作飞灰,唯余半截莲茎飘落我掌心。
当第一块砖石砸落时,我挥剑斩开虚空,却见身后不是荒村废墟,而是茅山后山那片熟悉的桃林。
桃花纷飞中,立着两个青衫身影。
男子背对着我,手中铜铃发出清越声响;女子侧首而笑,眉间朱砂痣艳如朝霞。
他们脚下影子突然扭曲,化作食梦貘的虚影,却在触及我掌心莲茎的刹那烟消云散。
“小友可曾见过同心莲?”男子的声音与老道渐渐重叠,女子却突然转身,露出云岫生前的面容。
她将半块冷掉的胡饼塞进我怀里,自己却转身走向漫天血雾。
我想追赶,脚下土地却化作流沙,将我拖向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暗。
惊醒时,手中仍握着那截莲茎。
月光透过义庄的破窗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出奇怪的纹路。
我起身细看,那竟是半幅未完成的《黄庭经》,笔锋转折处藏着细小的食梦貘图腾。
窗外忽然传来锁链拖拽声,与祠堂中的声响别无二致。
我握紧破军剑走向门外,却见荒村方向亮起七盏人鱼灯。
灯影摇曳间,隐约可见九道身影抬着青铜棺椁缓缓行来。
为首的老道左眼蒙着黑绸,右眼却亮得骇人,手中竹杖轻点地面,震起的铜钱排成北斗倒悬之形。
“子时三刻,阴门大开。”他沙哑的笑声与夜风缠绕,惊起满山夜枭。
我忽然明白,这根本不是轮回,而是某个精心设计的困局——每当同心莲绽放之夜,便会有新的“苏青梧”被选中,重复这场跨越生死的赌局。
铜剑突然发出雀跃的嗡鸣,剑身暗金色符文流转如星河。
我迎着人鱼灯的光走去,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燃烧的脚印。
当第一滴血落地的刹那,整片荒原突然开满同心莲,花瓣上北斗星纹次第亮起,将夜空中的真北斗映衬得黯淡无光。
老道身后的棺椁突然炸开,云岫的虚影自血雾中升起。
她这次没有化作食梦貘,而是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发间木簪完好如初。
她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块染血的铜铃,铃舌轻颤间,发出与当年苏青梧腰间那枚一般无二的清鸣。
“该你了。”老道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他腕间的鬼面貘纹正在疯狂蠕动,“是继续这永无止境的轮回,还是……”
我挥剑斩断他的话语,剑锋却穿透他残影,在虚空中写下北斗诛邪阵。
当最后一笔落成时,整片荒原突然静止。
云岫的虚影突然化作流光没入我眉心,带来苏青梧最后的记忆:原来当年他以焚心诀自毁前,早已将毕生修为凝成剑魄,藏在同心莲中等待有缘人。
而云岫的残魂,不过是食梦貘为引他入局设下的饵。
“原来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我望着掌心逐渐透明的莲茎,突然笑出声来。
破军剑突然发出龙吟,剑身符文化作实质,将整片夜空劈成两半。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我听见锁链断裂的脆响,以及老道不甘的嘶吼。
同心莲在朝阳下化作齑粉,唯有我额间的命魂印记愈发清晰。
转身时,义庄的破窗上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我,另一个却穿着苏青梧的旧衣,发间木簪与云岫那支别无二致。
远处山道上,有青牛哞叫着踏碎晨雾,牛背上坐着个蒙眼老道,竹杖轻点处,铜钱排成真正的北斗正位。
青牛踏碎晨雾的刹那,北斗星辉正自天穹倾泻而下。
我望着掌心消散的莲粉,忽觉眉心印记灼热如烙。
山道尽头的老道忽而回眸,蒙眼黑绸无风自动,那竹杖点地的节奏竟与二十年前茅山晨钟遥相呼应。
彼时我尚是药庐中捣药的童子,常闻师父言及“天地为局,众生为棋”,如今方知此言非虚。
“小友可识得这《步天歌》?”老道的声音自云端垂落,惊起松间沉睡的鹤群。
他抛来的竹简在空中展开,星图流转间,北斗七星化作七柄利剑,剑锋所指处,正是茅山主峰的方向。
我手中破军剑不受控制地嗡鸣作响,剑身符文竟与星图遥相辉映,在青石板上烙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山风忽转,带着九嶷山特有的草木腥气。
老道跛足踏在北斗天枢位,竹杖轻叩地面,整座山峦竟随之震颤。
我欲后撤,却发现足下生根,竟是被星力钉在原地。
老道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金石相击的铿锵:“好个苏家血脉!
当年苏青梧以焚心诀斩断天机,却不知命数如网,越挣越紧。”
话音未落,天际忽现紫电如龙。
那电光劈开云层的瞬间,我分明看见云岫的身影在雷光中闪现,发间木簪化作流火,直击老道天灵。
老道不避不闪,任由流火没入眉心,却见他左眼黑绸寸寸碎裂,露出一只琥珀色的重瞳——瞳孔深处,北斗七星正逆时针缓缓旋转。
“你可知为何茅山每代必出双生子?”老道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千年时光传来。
他抬手虚抓,我怀中竟自动飞出半块残玉,正是云岫当年所赠之物。
残玉在星辉中重组,化作完整双鱼玉佩,鱼眼处镶嵌的赫然是同心莲的莲子。
玉佩升空的刹那,整片天幕突然倒悬,日月同辉的奇景中,无数金色锁链自虚空垂落,将茅山主峰捆成巨茧。
我手中破军剑突然化作流光,与玉佩交相辉映。
剑锋过处,锁链纷纷断裂,却见每根锁链断裂处都涌出黑雾,在半空凝聚成食梦貘的虚影。
那貘兽仰天长啸,声波所及之处,山石草木皆化作齑粉。
老道却在这时踏出禹步,手中竹简化作星河,将貘兽生生压入地脉。
“苏青梧当年看到的,不过是天机一角。”老道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金血。
他抬袖抹去血迹,露出腕间狰狞的兽爪刺青,此刻那刺青正在蠕动,仿佛要破肤而出,“你以为同心莲是救赎?
不过是天道为镇压食梦貘设下的诱饵。”
地脉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整座茅山开始倾斜。
我欲飞身救援,却被星力死死压制。
老道突然将竹杖插入地面,九枚铜钱自杖头飞出,在虚空结成九宫锁妖阵。
阵成之时,他整个人突然透明化,露出体内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那竟是以神魂为墨书写的《黄庭经》!
“替我守住天枢位!”老道的怒吼震得我耳膜生疼。
他化作流光冲向地脉深处时,我分明看见他背后浮现出云岫的虚影,两人身影重叠的刹那,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光明。
我鬼使神差地握住破军剑,剑柄处传来苏青梧残留的神念——那竟是他临终前以神魂刻下的《步虚词》,每个字都带着焚心诀的余温。
地脉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巨兽在啃噬山岩。
我循声而去,却在甬道尽头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直径百丈的青铜巨轮正在缓缓转动,轮辐上刻满《洛书》卦象,每转动一格,便有万千怨魂自缝隙中涌出。
巨轮中央悬浮着半具骸骨,头骨眉心处插着半截同心莲,莲心正源源不断地涌出黑雾。
“终于来了。”沙哑的声音自骸骨传来,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而落。
那骸骨突然坐起,胸腔内跳动着的竟是颗血色莲子,“苏青梧,你费尽心机布下这千年棋局,可算到会有今日?”
我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这声音分明是当年在荒村祠堂听过的老道之音,此刻却带着三重共鸣——既像苏青梧,又似云岫,更夹杂着食梦貘的咆哮。
骸骨抬手轻招,我掌心的双鱼玉佩便自动飞出,嵌入巨轮中央的凹槽。
刹那间,地脉深处响起无数锁链崩断的脆响,整座茅山开始剧烈坍塌。
“快斩断天枢轮!”老道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
我猛然醒悟,破军剑化作流光刺向巨轮中心。
剑锋触及莲子的瞬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洪荒年间,女娲补天遗落五彩石碎片,化作食梦貘祸乱人间;大禹治水时,以应龙骨铸青铜巨轮镇压凶兽;商周之际,姜子牙斩将封神,将巨轮封入茅山地脉;而苏青梧与云岫,不过是这千年棋局中最新落下的两枚棋子。
剑气激荡间,我忽然看清骸骨的真面目——那根本不是人类骨骼,而是食梦貘褪下的躯壳。
真正的凶兽早已化作黑雾,缠绕在巨轮的《洛书》卦象上,将每个卦位都腐蚀出狰狞的伤口。
同心莲的莲子正在这些伤口中生根发芽,开出妖异的血色花朵。
“你以为斩得断天机?”骸骨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它胸腔内的莲子突然炸裂,黑雾中浮现出无数个云岫的身影。
她们或笑或泣,或舞或歌,却都在靠近我的瞬间化作森森白骨。
我挥剑抵挡,却发现剑锋穿透的不过是虚影,真正的杀招来自脚下——青铜巨轮正在将我的影子扯入《洛书》死门。
生死关头,怀中突然传来温热。
是双鱼玉佩!
它不知何时已化作阴阳鱼形态,鱼眼处迸发出清浊二气,竟在虚空凝成太极图。
我福至心灵,将破军剑插入太极阴阳眼,剑身符文与太极图共鸣的刹那,整座巨轮突然逆向旋转。
地脉深处传来天崩地裂的轰鸣,万千怨魂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看见苏青梧与云岫的虚影自太极图中走出,他们手中各执半朵同心莲,莲瓣相合时,迸发出照亮九幽的圣光。
食梦貘的黑雾在这圣光中如雪消融,青铜巨轮的《洛书》卦象也重新焕发出金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苏青梧的虚影对我微笑,他抬手轻点我眉心,将毕生所学化作流光没入识海。
云岫却走到巨轮中央,将同心莲种入莲子炸裂的伤口。
那血色花朵突然化作万千流萤,顺着地脉飞向人间,所过之处,枯木逢春,死水重碧。
老道的身影在流光中浮现,他左眼的重瞳已化作正常瞳色,右眼却蒙上了新的黑绸。“天道五十,大衍四十九。”他轻抚着重新运转的巨轮,竹杖在《洛书》卦象上轻轻一点,“当年女娲娘娘留一线生机,为的就是今日。”
我忽然明白,这根本不是镇压,而是渡化。
同心莲从来不是凶器,而是渡船;苏青梧与云岫的牺牲,也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脉时,青铜巨轮化作流光没入天际,在北斗七星旁凝成新的星宿。
老道将竹杖抛给我,杖身已刻满新的卦象。
“去完成你该做的事吧。”他转身走向光明深处,跛足踏过的地面绽开朵朵金莲,“记住,真正的天道不在星图,而在人心。”
我握紧竹杖走出地脉时,茅山已化作废墟。
但奇的是,废墟中竟长出无数同心莲,花瓣上的北斗星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山下传来百姓的惊呼,他们指着天际新生的星宿,说那形状像极了执剑的仙人。
三年后,我在终南山巅遇见个采药童子。
他眉间带着与云岫相似的朱砂痣,腰间铜铃却与苏青梧那枚一模一样。
当我将竹杖递给他时,天空突然飘落同心莲的花瓣,每片花瓣上都浮现出苏青梧的笔迹——《步虚词》最后一句,恰是我此刻想说的话:
“且看人间新雨后,满山星子落莲台。”
童子接过竹杖的瞬间,终南山突然云开雾散。
我望着他蹦跳着远去的背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音。
转身时,只见云雾深处立着两个青衫身影,男子手持铜铃,女子发间木簪轻颤。
他们相视一笑,化作流光没入新生的星宿,唯余半阙《黄庭经》在风中飘散: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
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我抚摸着重新出现在掌心的双鱼玉佩,突然明白这场跨越千年的棋局,终究是为了教世人懂得:所谓天道,不过是无数凡人以血肉之躯,在时光长河中刻下的善念。
正如苏青梧与云岫的选择,正如老道千年孤守,正如此刻我手中的竹杖——这,才是真正的茅山正道。
暮色四合时,山下传来悠远的钟声。
我踏着满地莲瓣走向人间,竹杖点地处,有新的星辉自地脉升起。
而头顶那片星空,正因多了一组星宿,而显得愈发璀璨夺目。
来源: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