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守拙攥着半截哭丧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棒头缠着的白麻布条正渗出暗红血渍,在暮色里凝成蜿蜒的蚯蚓。
茅山夜雨泣幽冥
暮色像一砚打翻的墨汁,洇透了茅山七十二峰的轮廓。
林间雾气渐浓,将百年古柏的枝桠染成青灰色的骸骨。
张守拙攥着半截哭丧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棒头缠着的白麻布条正渗出暗红血渍,在暮色里凝成蜿蜒的蚯蚓。
"师父说这哭丧棒浸过七七四十九个枉死鬼的眼泪,能开阴阳眼。
他望着掌心血迹喃喃自语,山风掠过后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三日前师父暴毙时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老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他腕子,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戌时三刻,锁龙井……"
话音未落,林间突然炸开夜枭啼鸣。
张守拙猛地转身,哭丧棒横在胸前,却见竹影婆娑处转出个青衣道童。
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发髻歪斜,道袍下摆沾满泥浆,怀中抱着的铜铃竟在无风自动。
"张师兄,可算寻着你了。
道童声音带着哭腔,铃舌与铃壁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颤音,"观里……观里出大事了!
两人连夜赶回三清观时,残月已攀上镇妖塔尖。
观门大敞,两盏白纸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欲坠,灯笼皮上用朱砂画的镇魂符正缓缓褪色。
张守拙刚跨过门槛,哭丧棒突然发烫,棒头血渍竟化作缕缕青烟,在眼前织成张蛛网状的雾幕。
"师兄且看!
道童突然拽他衣袖。
顺着孩子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殿青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皆是观中弟子装束。
最骇人的是首座的尸体——本该是面皮的位置只剩个血窟窿,眼眶里蜷着条三寸长的赤鳞蛇,蛇信吞吐间,竟发出类似师父的咳嗽声。
张守拙胃里一阵翻涌,却强压着恶心蹲下身。
指尖刚触到赤鳞蛇七寸,那畜生突然昂首喷出股黑雾。
他急退三步,怀中却掉出个青布包袱,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
包袱皮散开的刹那,哭丧棒白麻布条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天罡地煞,百鬼夜行……"张守拙念着棒身铭文,忽觉背后阴风骤起。
转身时正对上张惨白的脸——竟是三日前下山的执法长老!
老人脖颈呈诡异角度扭曲,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森森白牙:"守拙徒儿,为师教你最后一课……"
话音未落,哭丧棒突然迸发青光。
张守拙只觉双目刺痛,再睁眼时,整座三清观已化作鬼蜮。
方才的尸体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飘荡的纸钱,每张都印着血红的"奠"字。
道童不知何时变成个佝偻老妪,手中铜铃化作招魂幡,正滴滴答答落着黑血。
"戌时三刻,锁龙井开。
老妪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你师父用命换的阴阳眼,可要看仔细了。
张守拙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镇妖塔冰凉的砖石。
哭丧棒在掌心发烫,棒身铭文竟如活物般游走,在他皮肤上烙出灼痕。
塔顶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整座山体随之震颤,青砖缝隙里渗出漆黑如墨的液体,所过之处,野草瞬间枯萎成灰。
他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茅山镇妖塔下封着上古凶兽"相柳"。
此獠九头蛇身,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当年祖师爷联合龙虎山、阁皂山三十六位天师,以九百童男童女之血为引,才将其镇压。
而今日,正是相柳千年一轮回的破封之日。
"原来如此!
张守拙猛然顿悟,师父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老人定是算出劫数,才用毕生修为炼化哭丧棒,将阴阳眼封入其中。
那日塞给他的包袱里,装着的分明是茅山失传百年的《黄庭经》残卷!
塔身裂痕已蔓延至腰际,黑水裹着森森白骨喷涌而出。
张守拙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哭丧棒上。
霎时风雷大作,棒头白麻布条尽数焚毁,露出底下黝黑的枣木本体——那竟是截千年雷击木,木纹间还嵌着半片龙鳞!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他口中诵咒,哭丧棒凌空画符。
每道符箓成形便化作金甲神将,与从黑水中爬出的魑魅魍魉战作一团。
可相柳真身尚未现世,这些阴兵鬼将便如螳臂当车,转瞬被撕成碎片。
黑水漫过脚踝时,张守拙终于看清塔底漩涡中的庞然大物。
九个蛇头此起彼伏,每个头顶都站着个模糊人影——竟是茅山历代掌教的模样!
居中蛇头突然睁开竖瞳,师父的面容在鳞片间浮现:"痴儿,还不快走!
"师父!
张守拙热泪盈眶,手中哭丧棒却愈发沉重。
他忽然明白师父为何至死都不肯明言——这哭丧棒根本不是开眼法器,而是以命换命的引魂幡!
每用一次,便要吞噬使用者三魂七魄中的一缕。
黑水已至腰间,相柳的嘶吼震得他七窍流血。
张守拙忽然大笑,咬破中指在哭丧棒上疾书。
鲜血触木即燃,棒身龙鳞发出清越龙吟,竟引得九天之上传来闷雷。
他最后看了眼镇妖塔顶的北斗七星阵——此刻七星尽黯,唯有天枢位还悬着点微弱星芒。
"以吾魂为引,以吾魄为灯!
他高举哭丧棒跃入漩涡,棒尖直指相柳眉心。
黑水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他儿时喂过的狸花猫,有总偷他丹药的黄鼠狼精,更多的是那些倒在他怀中的同门。
最后浮现的,是师父临终前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哭丧棒刺入蛇瞳的刹那,整座茅山都在震颤。
张守拙感觉魂魄正被棒身疯狂抽离,却用最后气力将雷击木整个捅进相柳颅骨。
龙鳞与蛇血相撞迸发出刺目光华,他听见锁链重新绷紧的巨响,听见师父欣慰的长叹,听见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声音。
晨光刺破云层时,三清观废墟上站着个青衫道人。
他手中哭丧棒已化作齑粉,眉心却多了道朱砂印记。
山下传来晨钟声,惊起群鸦盘旋。
道人望着锁龙井方向轻笑,袖中滑出半块破碎的龟甲——正是《黄庭经》最后一页所载的"魂归术"。
"师父,您看这日出,可比得上当年咱们在紫金峰顶看的?
他喃喃自语,转身时衣袂带起片纸钱。
那纸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轻落进尚未干涸的黑水潭,转瞬化作朵血色莲花。
山风掠过残破的幡旗,露出后面斑驳的碑文。
依稀可见"唐贞观年间,茅山第七代掌教张守拙殉道于此"的字样。
碑前供桌上,半截雷击木静静躺着,木纹间龙鳞闪烁,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巅,个云游老道突然驻足。
他手中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竟指向东南方茅山方向。
这气息……是龙魂认主?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清明,望向天际某处时,嘴角浮起神秘笑意。
山雨欲来,整座茅山都笼罩在氤氲水汽中。
锁龙井底传来细微的锁链拖拽声,像是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而在更深的九幽之下,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黄泉水镜,注视着这座重归平静的道观。
终南山巅的云雾骤然翻涌如沸,老道手中罗盘"咔"地裂成两半。
他望着东南天际那道贯穿云层的紫电,枯枝般的手指掐出残缺的北斗诀,龟甲在掌心炸开细密裂痕。
龙魂既醒,三山五岳的牛鼻子都要坐不住了。
话音未落,脚下青石已蔓延出蛛网般的冰纹。
与此同时,茅山锁龙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闷响。
张守拙残魂栖身的雷击木突然腾空,木纹中渗出金红血珠,在虚空凝成个襁褓状的茧。
井壁千年不化的镇魔符箓如雪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岩层——那分明是凝固的龙血!
"原来相柳九头,皆为龙裔。
沙哑的声音自井底传来,岩层皲裂处探出只覆满玄甲的巨爪。
爪尖轻点,整座山体竟如面团般塌陷,露出下方幽深的血池。
池中浮着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里渗出缕缕黑气,所过之处,连虚空都泛起涟漪。
雷击木中的血茧突然迸裂,张守拙的魂魄裹着龙血重生。
他低头看着半透明的身体,忽然听见锁链拖拽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血池沸腾,九道龙影破水而出,每道龙影额间都嵌着半截哭丧棒残片——正是他当年刺入相柳颅骨的法器!
"小道士,你可知何为天道?
为首的黑龙口吐人言,龙须扫过之处,虚空绽开朵朵金莲,"当年轩辕氏斩我龙族血脉,镇于九州龙脉;尔等茅山派又以童男童女为祭,断我龙裔轮回。
它爪中忽然现出面铜镜,镜中映出张守拙儿时场景——七岁那年他放生的红鲤,此刻正在镜中化作森森白骨。
张守拙瞳孔骤缩,魂火剧烈跳动。
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未尽之言:茅山初代掌教,本名敖烈。
这个尘封千年的秘密随龙血涌入识海,震得他三魂七魄几欲离散。
血池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青铜棺椁轰然洞开,冲天而起的气浪中,隐约可见道人影负手而立。
"师祖?
张守拙失声惊呼。
那人影转过身来,面容竟与师父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多了道赤金龙纹。
他广袖轻挥,九道龙影便如归巢乳燕般没入其袖中,血池瞬间凝结成冰,冰面下封存着无数具身着道袍的骸骨。
"敖烈早已死在五百年前的雷劫里。
人影轻笑,指尖点向张守拙眉心,"如今你见着的,不过是龙血凝成的执念。
冰层突然炸裂,万千冰晶化作利刃袭来。
张守拙急退间,怀中《黄庭经》残卷自动展开,经文化作金甲神将挡在身前。
人影却视若无睹,径直穿过神将走到近前。
他指尖抚过张守拙魂体,龙纹突然渗出黑血:"好个至阳至刚的魂魄,正合做我这具龙尸的容器。
话音未落,整座茅山开始倾斜,地脉中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原来三山五岳的龙脉,早已被炼成镇压相柳的囚笼!
张守拙突然明白师父为何要他以命换命。
这哪里是镇压凶兽,分明是场持续千年的活祭!
他望着冰层下密密麻麻的道门先辈尸骸,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山石滚落:"好个茅山派!
好个斩妖除魔!
魂火骤然暴涨,竟将龙血凝成的躯体烧出焦痕。
人影脸色微变,袖中龙影发出凄厉嘶吼。
张守拙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黄庭经》残卷上。
经文瞬间化作漫天星斗,他踏着北斗方位疾走,每步都在虚空烙下血色符印。
当第七步落下时,锁龙井底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相柳真身的心脏,竟是颗被九道龙脉锁住的琉璃珠!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锁龙井。
张守拙凌空而立,魂火已化作赤金。
他望向冰面上的人影,突然看清对方袖中龙影的真实面目——那哪里是龙,分明是九条被抽去龙筋的蛟!
人影脸色大变,青铜棺椁突然倒转,棺中涌出粘稠的黑水。
黑水触及虚空便化作万千冤魂,张守拙认出其中竟有历代茅山掌教的模样。
最前面的老者捧着颗跳动的心脏,正是他方才见过的琉璃珠:"守拙吾徒,为师等了你千年。
老者话音未落,背后冤魂突然暴起,将他的魂体撕成碎片。
琉璃珠滚落冰面,映出无数个扭曲的人脸。
张守拙忽然顿悟。
这哪里是什么镇压凶兽,分明是场持续千年的养蛊!
每代茅山掌教坐化前,都要将毕生修为注入龙脉,而他们的魂魄则被炼成相柳的养料。
师父临终前的癫狂,不过是被龙血侵蚀后的疯魔!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轻声呢喃,魂火突然收敛入体。
失去至阳之气护持,万千冤魂立刻蜂拥而上。
张守拙却盘膝而坐,任由阴寒鬼气侵入四肢百骸。
当第一缕魂魄即将离体时,他突然咬破舌尖,将心头血抹在雷击木残片上。
木片骤然迸发青光,竟引得九天之上传来龙吟。
张守拙的魂体开始透明,却露出底下璀璨的龙骨——原来他根本不是纯阳之体,而是师父用龙血秘法培育的容器!
琉璃珠突然飞起,却被他伸手抓住,掌心龙纹与珠面纹路完美契合。
"原来如此。
他望着冰面倒影中长出龙角的自己,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中,茅山七十二峰同时喷出龙形地气,三山五岳的龙脉在他脚下汇聚成河。
青铜棺椁轰然炸裂,九条蛟龙哀鸣着钻入地脉,冰层下的道门尸骸却化作飞灰。
人影此刻终于显出真容——竟是具无面铜人。
它手中铜镜突然照向张守拙,镜中映出的却是繁华都市:"千年布局,不过为等个合适的容器。
如今末法时代将至,只要你与我融合,便能……"
"便能如何?
张守拙突然打断,龙爪已穿透铜人胸膛。
他从中掏出发光的龙珠,珠面浮现出师父年轻时的面容:"当年你偷学龙虎山禁术,妄图以龙血续命,却不知成了相柳的棋子。
龙珠突然炸裂,无数记忆碎片涌入他识海。
原来五百年前,初代掌教敖烈与龙虎山天师斗法,不慎被相柳残魂附体。
为压制邪念,他自封记忆创立茅山派,每代掌教都需修炼《黄庭经》残卷,实则是用道门清气洗涤龙血。
直到张守拙这一代,相柳终于等到纯阳龙魂现世!
"可你算错两件事。
张守拙握碎最后块龙珠碎片,眉心龙纹化作赤金,"其一,我虽为龙魂容器,却非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抬手轻点,茅山地脉突然倒转,万千龙气凝成锁链缠住铜人:"其二,你从未真正看透过人心。
铜人发出非人的嘶吼,体表铜锈簌簌而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张守拙却已转身走向血池,龙爪探入池底取出半截断裂的哭丧棒。
棒身铭文突然重组,化作《黄庭经》全文没入他识海。
当最后一个字消失时,整座茅山响起清越钟声,七十二峰的锁龙井同时喷出清泉。
"师父,您看这龙脉。
他轻抚着怀中新生的雷击木,木纹中游走着细小的金龙,"弟子虽未斩尽妖邪,却为您续上了这千年断脉。
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山脚下传来鸡鸣。
张守拙最后望了眼化作废墟的三清观,踏着晨露走向人间。
三日后,终南山巅的老道在龟甲裂纹中读出卦象:"龙归沧海,道隐无名。
他望着东南方消散的紫电,突然轻笑出声,将残破的罗盘埋进青石缝里。
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块刻着龙纹的玉珏,正落在株新发的龙血草旁。
而此刻的茅山深处,口枯井突然涌出清泉。
打水的樵夫看见井底闪过道金红身影,再定睛时却只有几尾红鲤游过。
消息传到山下茶馆,说书人一拍醒木:"要我说啊,那日是茅山祖师爷显圣,骑着应龙游山玩水去了!
满堂哄笑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青衫道人,他面前的茶碗水面,正映出张长着龙角的面容。
道人饮尽残茶起身离去,腰间挂着半截雷击木雕成的玉牌。
牌面刻着个"拙"字,却有龙影在笔画间游走。
山风掠过他空荡荡的袖管,隐约可见断口处覆着细密的龙鳞。
当他走过山门时,镇妖塔顶的铜铃无风自动,却发出类似龙吟的清越声响。
十年后,金陵城出现个游方道士。
他左手持哭丧棒,右手托罗盘,所过之处,邪祟尽退。
有好事者跟踪至城隍庙,却见那道士化作金龙腾空而起,爪中抓着个不断挣扎的铜人。
龙吟响彻九霄时,天下道观的晨钟同时自鸣,七十二处锁龙井遗址都涌出清泉。
而在更遥远的东海之滨,渔民们时常看见有金龙巡海。
它背上有道人踏浪而行,手中哭丧棒化作钓竿,钓起的却是些造型奇特的法器。
每当夕阳西下,龙影便会消失在云雾中,只留下海面漂浮的半截雷击木,木纹里游动着细小的金龙。
东海之滨的雾气浓得化不开,张守拙立在浪尖,手中哭丧棒化作千丈金鳞钓竿。
海面下暗流如龙蛇奔走,忽有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竟将云层撕开道裂隙。
他瞳孔微缩,龙角泛起青芒——那光柱中裹着半截青铜残片,分明是终南山老道埋下的罗盘残骸。
"千年因果,终要了结。
他轻叹一声,钓线垂入光柱。
刹那间天地失色,海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九道龙影自深渊腾起,却非昔日相柳之形。
为首的赤龙额间嵌着半块龟甲,正是当年镇压龙脉的《黄庭经》残卷所化。
张守拙却不看那赤龙,目光落在浪涛间若隐若现的铜人。
铜人双目空洞,胸腹处却生着张人脸,赫然是初代掌教敖烈的面容。
敖烈祖师,你困了相柳残魂千年,却也困了自己千年。
他指尖轻点,钓线突然化作万千金丝,将铜人缠成茧状。
赤龙突然发出人言:"道友既知因果,何不助我等脱困?
龙尾摆动间,海面浮现出无数道门先贤的虚影,皆是当年参与镇压相柳的修士。
他们或捧着断裂的法剑,或托着焦黑的符箓,齐齐望向张守拙。
"助尔等脱困?
张守拙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海面裂开百丈深渊,"当年尔等以龙脉为囚笼,以童男童女为祭品,可曾想过因果轮回?
他猛然扯动钓竿,金鳞钩上竟挂着轮血月。
那月轮滴着漆黑的血,每滴血落入海中,便化作具身着道袍的骷髅。
赤龙身躯骤然暴涨,龙爪拍向血月:"无知小辈!
若无我等镇压,相柳早已吞尽九州龙气!
海面掀起万丈狂澜,张守拙却踏浪而行,每步落下都有金莲绽放。
他忽然想起那夜在锁龙井底见到的场景——青铜棺椁中的自己,眉心龙纹与铜人胸腹的人脸如出一辙。
"好个镇压!
他突然并指为剑,斩向自己眉心。
赤金龙血喷涌而出,在虚空凝成面水镜。
镜中浮现出惊人画面:五百年前敖烈与龙虎山天师斗法,本已斩尽相柳九头,却在最后关头被铜人偷袭。
那铜人竟是相柳第九颗头颅所化,专为吞噬龙族元神而生!
赤龙虚影剧烈震颤,海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
张守拙趁机将钓线刺入铜人天灵,金丝瞬间没入其体内。
铜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胸腹人脸扭曲成相柳真容:"小道士,你以为斩得尽因果?
它周身铜锈簌簌而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
张守拙却已踏空而起,龙角绽放出刺目光华。
他忽然明白师父为何要将《黄庭经》刻在魂魄中——那根本不是道经,而是用龙血写就的《化龙诀》!
当最后一枚金文没入眉心时,他肉身轰然炸裂,化作漫天星斗。
每颗星辰都映着段记忆:七岁放生红鲤时,鱼尾扫过的水面藏着相柳鳞片;十五岁初学雷法,引来的不是天雷而是龙息;就连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包袱,裹着的都是自己的逆鳞!
"原来如此。
星空中传来他的声音,却见万千星辰同时坠落。
赤龙惊恐地发现,那些星辰竟是条条微型龙脉,此刻正顺着金丝涌入铜人体内。
相柳真容发出凄厉惨叫,九道龙影从它体内挣脱而出,却化作九柄金剑刺向铜人七窍。
铜人突然爆发出冲天血光,将整片海域染成赤红。
张守拙的魂魄在血光中重组,眉心龙纹化作九重枷锁。
他双手结出古怪法印,竟将铜人吞入腹中。
刹那间天地倒悬,海底升起青铜巨门,门上刻着三山五岳的轮廓。
门后传来锁链拖拽声,九条真正的龙族尸骸缓缓浮现——每具龙尸都戴着茅山掌教的道冠!
"这才是真正的锁龙井。
张守拙踏在龙尸头顶,脚下浮现出完整的九州龙脉图。
他忽然看清那些道冠的真相——竟是用历代掌教的头骨炼制!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海雾时,他并指如刀划开掌心,龙血化作血色长河灌入青铜巨门。
门内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相柳残魂化作漫天血雨坠落。
张守拙却张开双臂,任由血雨浸透魂魄。
每滴血雨都在他身上烙下符咒,当最后一道血痕完成时,他身后浮现出九百九十九道龙影——正是当年被献祭的童男童女!
"以吾之魂,渡尔等轮回。
他轻声呢喃,魂体突然透明如琉璃。
龙影发出欢快的清鸣,纷纷没入他体内。
远处天际传来雷鸣,却见九道天雷劈落,将青铜巨门轰成齑粉。
门后现出真正的龙族冢,无数龙魂自冢中飞出,对着张守拙三叩九拜。
赤龙此刻终于显出真身,竟是条身长万丈的应龙。
它俯首将张守拙驮在背上,龙吟声中,整片海域升起万千金莲。
道友可愿随我重整龙族?
应龙双目如日月,"如今末法时代将尽,正是……"
"正是重定天道之时。
张守拙忽然打断,指尖轻点应龙眉心。
龙角突然迸发青光,竟将他魂魄吸入其中。
应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龙躯寸寸崩解,化作漫天星斗。
而张守拙的身影却在星空中重组,眉心龙纹化作璀璨银河。
他抬手虚握,九州龙脉尽数浮现掌心。
那些被炼成道冠的头骨发出哀鸣,化作流光没入大地。
当最后颗头骨归位时,茅山废墟突然震动,七十二座锁龙井喷出清泉,井底浮现出完整的《黄庭经》全文。
经文化作金甲神将,将经文刻入三山五岳的岩石。
张守拙的身影开始虚幻,他望向终南山方向,忽然轻笑出声。
袖中滑落半块玉珏,正是当年老道所留。
玉珏突然飞起,化作条小龙没入云端。
与此同时,天下道观的晨钟同时自鸣,所有修士都看到同一幅异象:云端站着个龙角道人,手中钓竿垂下的不是丝线,而是条贯穿天地的星河。
"原来道在天地,不在典籍。
终南山巅的老道抚须长叹,手中龟甲突然炸成粉末。
他望着云间若隐若现的龙影,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雨夜——师父将半块玉珏塞给他时,说这是茅山最大的秘密。
如今他终于明白,所谓秘密不过是场千年骗局。
东海之滨的渔民们发现,自那日金龙腾空后,海中再未出现过妖邪。
只是每月望日,总能在浪尖看见个青衫道人踏浪而行。
他手中钓竿从不挂饵,却常有银鱼跃起,衔着发光的鳞片投入他袖中。
有胆大的渔夫靠近,却见道人转身时,眉心闪过道龙形印记。
而此刻的张守拙正站在时间长河中,脚下是不断坍缩的因果线。
他忽然看清所有真相:敖烈不是相柳容器,相柳亦非真正凶兽。
这千年布局,不过是天道为修补自身裂痕设下的棋局。
每代茅山掌教都是棋子,每条龙脉都是针脚,而真正的执棋者……
他抬手斩断条因果线,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
那是躲在时空裂缝中的天道化身,此刻正被万千龙魂撕咬。
张守拙却已转身走向未来,身后跟着九百九十九道龙影。
当他的脚步踏碎最后道轮回时,整片星空突然绽放出青莲,每朵莲花中都坐着个诵经的道人。
来源:神田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