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未满16岁的我在沭河河工工地上 | 作者 高俊明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5-31 17:11 1

摘要:1975年,未满十六岁的我,在后湖小学“戴帽班”(即小学校内附设的初中班)完成了初中学业。在那个升学靠推荐的特殊年代,因家庭成分的缘故,本应属于我的高中学习资格被强行剥夺。

1975年,未满十六岁的我,在后湖小学“戴帽班”(即小学校内附设的初中班)完成了初中学业。在那个升学靠推荐的特殊年代,因家庭成分的缘故,本应属于我的高中学习资格被强行剥夺。

当同班同学坐在高一教室学习时,我却拉着老祖宗传下的原始播种工具——耩子,在生产队的农田里弓身劳作。身份如一块浸水的青砖,沉甸甸地压在我稚嫩的肩头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一天,劳动临近结束,队长突然赶来召集开会,传达上级指示:抽调民工去东海疏浚沭河河道,生产队的壮劳力都要参加,工期半年。尽管河工是一项苦差,刚走出校门的我仍被列入首批十二人名单。

母亲连夜为我准备行囊:二十来张本地常见的山芋煎饼,满满一玻璃瓶的炒煳盐,一床摞满补丁的被褥。她还用旧衣片,特意为我缝制了一条六层布的垫肩,足有半指厚。“别小看这东西,围在脖子上,保暖护肩,抬土拉车耐磨。”母亲边说边帮我披在肩上比试大小,指尖在细密的针脚上轻轻摩挲,目光里满是担忧与不舍。

次日上午,我们动身出发,徒步二十多里,下午3点多钟赶到了草桥车站,准备乘火车前往200多里外的东海沭河疏浚工地。

直到深夜十点多,一列黑色闷罐车才喘着粗气缓缓进站。车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啥也没有。我们攀着带有铁锈的把手进入车厢,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安放行囊。半小时后,铁路工人过来关上车门,光线愈发昏暗。车厢一侧约40×50厘米的小窗,漏进几缕月光,洒在横七竖八的行李卷上。不知何时,火车终于启动,我趴在行李上,随着车身的震颤,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里,我仿佛已到沭河工地,想象着每天八小时工作制,以及餐厅里可口的饭菜……第二天中午,我们从海州车站下了车。双脚刚一落地,带着咸味的海风裹挟着冷雨迎面扑来,我不由地缩了缩脖颈,连打了几个寒颤。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我们12个人分别挤上两辆三轮车,冒雨前行。来到工地附近后,又滑滑擦擦步行了二三里路,才找到几天前先行民工搭好的工棚。

工棚呈人字形,由芦苇麦草搭建,南北两檐着地,东墙上留有一个门洞,房梁上挂着一盏马灯,地上铺满麦穰子,上面有几张散开的芦席。一进门,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大家皱着眉头,忍不住咳嗽起来。十来分钟后,我们在西墙上挂好菜瓶、煎饼包,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

次日天还没亮,指挥部的号声撕破晨雾,响彻整个沭河工地。作为第一天开工,大家都有些紧张,匆匆起身洗漱、吃早餐。六点整,号声再次响起。我系好母亲缝制的垫肩,和其他民工一起扛着铁锹、拉着平车,涌进了沭河行水河床,疏浚工程正式开启。

起初河床尚浅,大堤也不高,挖土拉车还不算特别辛苦。站在旧河堤上俯瞰整个河道,除河沿一溜类似的工棚外,整个河滩密密麻麻全是人,越往远处人影越小,来来往往如同蚂蚁搬家,每个人都在奋力劳作。六点半,指挥部的喇叭准时响起,新闻节目过后是天气预报。最令人期待的,是女播音员那动人的结束语:“民工同志们,明天同一时间,再会!”那温柔悦耳的声音,如春风拂过每个民工的心田,让大家在疲惫的劳作中,多了一丝美好的憧憬。

随着时间推移,河床挖得越来越深,河堤也越堆越高。从河床到河堤,要爬两次坡,中间是长约800米的河滩路,由于重载车轮的反复碾压,路面布满深陷的车辙沟。挖土运土三人一车,分工明确:当中一人紧握车把,挂袢驾辕,掌控方向;另外两人在车两侧拉绳助力。空车返程时,拉绳的人常常往车上一坐,成了“甩手掌柜”。而我,因家庭成分的原因,尽管才16岁,又瘦又小,从未干过重活,却只能咬牙扛起驾辕的重任。

天气愈发寒冷,真正的挑战开始了。前一晚挖过的河泥,一夜之间便结上厚厚的冰层。铁锨铲不动,我们就抡起钢镐用力砸,再将砸开的冻土块铲到车上。有时冻土块太大,干脆两臂抱起扔上车。一番忙碌后,早已浑身汗流浃背。可溅起的冰土粒钻进脖颈瞬间融化,冰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冷得人直打颤。长时间用力,双臂酸痛不已,虎口也被震裂。从家里带来的手套,没几天就磨破了,晚上借着马灯昏黄的灯光,我一针一线地缝补;来不及缝时,就把手套反过来戴,或者左右手换着戴,即便如此,手上还是布满裂口。

海风如刀,吹在脸上,生疼。拉着装满泥土的平板车,我们拼尽全力登上河沿,再走一里多路运到大堤跟前。“使劲那——使劲——”大家喊着号子,咬紧牙,绷紧车袢,一步一步往上挪。到了堤顶,三人合力扛起前车架,让土从车厢滑落。这一刻,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汗水湿透衣衫,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空车返程时,风更大了,尖叫着往身上扑,汗水很快变得刺骨,眉毛上都结了冰碴。没处躲,也没法躲,我只能把垫肩紧了又紧,侧过身子,用一边肩膀硬扛着风。每当这时,心里就涌起对母亲的无限感激,要不是她缝的这个垫肩,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些苦日子。

靠近东海,土壤潮湿,河底总是积水,影响第二天施工。因此,每天收工前,都得挖半米多深的排水沟,大家称之为“挖龙沟”。这活需要五六个精壮劳力,脱了棉裤,赤脚踩在泥水里施工。半小时后上来,腿脚冻得发紫,有时夜里还得下去疏通。每次这样的活,我都得参加,再冷再累,也只能默默咬牙坚持。

原先开会说的每人每天1角5分钱菜金,始终未见踪影,我们只能吃从家里带来的炒煳盐和黑咸菜。饭不够了,就啃山芋煎饼。阴雨天,别人能在工棚里休息,我却总是被派去附近村里拉柴草,或者到公社指挥部修理车辆。这些委屈,我只能偷偷抹眼泪,默默咽进肚子里。

白天盼着太阳快落山,收工后浑身像散了架。晚饭后,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河沿,望着天边惨白的月亮,思念着家中的父母和生病的兄长。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有一回,我在梦里回到了教室,和同学们一起做开平方、开立方的数学题,老师讲得特别细致。醒来后,我细细回味着梦中的解题步骤,兴奋得睡不着觉,那一刻,仿佛忘记了自己身为民工的身份。

又一个傍晚,太阳已经落山,眼看就要收工吃饭了。我们的车正往河堤上爬,两边的人着急地喊:“使劲,回去吃饭!”我咬着牙,攥紧车把,肩膀拼命往前顶,土车一点一点往上移。突然,“嚓”的一声,肩上的车袢断了!我整个人一下扑倒在坡路上,背后三角铁焊接的车前撑重重地砍在脚后跟上。剧痛像炸开的火星,从脚跟瞬间窜遍全身,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染红了一片泥土。我跌坐在地上,慌乱地扯下腰间的手巾,紧紧裹住伤口。稍作休息后,我找了根木棍当拐杖,跌跌撞撞摸黑走了二里路,才找到公社指挥部的医务室。医生检查后,松了口气:“还好,骨伤不重!”打针、处理伤口、拿药,最后给我开了两天的假条。

可第二天,领队却对我说:“不能出工,把我的衣服洗了。”紧接着,有人递来几双鞋子:“一块洗!”两天过去,续了一天假。到了第四天,我忍着痛,一瘸一拐地上了工。直到半个月后,脚后跟的伤才慢慢好起来。

一个多月后,村里的生产队长来工地慰问,带来了每人八两熟猪肉和每人每天半斤的口粮。口粮交给村部食堂,猪肉我们自己留着。每天正午,我会在刚出笼的米饭里塞进两片猪肉,两者结合,不一会,肉热了,饭温了,口感绝佳,那是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县指挥部难得放了一场晚间电影,河堤上竖起露天屏幕,成千上万的民工聚集在堤下。电影里,苏联先进的工程机械如同巨人的手臂,灵活高效地工作着。再看看我们,靠的全是人力,一锹一铲,一车一担,显得那么渺小又无力。那一刻,我心里满是感慨:我们盼着的“电灯电话”时代,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

为了提高效率,有些村子开始搞工具改革。他们在大堤高处竖起单轮架子车,用凹槽车圈作定滑轮,柴油机牵动绳子,把运土车拉上高高的堤顶,大家叫它“倒拉牛”。可我们村因为没钱,只能继续靠人力,一步一步地硬扛。

工期过半,工地将开展进度评比。大队领导召开会议动员民工献计献策,我村戚桂合一拍胸脯,大声说:“不发几个昏,怎能赶先进!”第二天半夜两点,全村民工行动起来。河床底,铁锹砸冰、铲土的声音“砰砰”作响;河滩上,人影匆匆,红旗招展。我们拉着土,顶着海风,碾着冰碴,喊着口号。在太阳升起时,已经往返了13趟。早饭后顾不上休息,接着干。就这样,隔天一次,连续突击了三次,我们村的进度终于追上了先进村。评比结束,因为戚桂合那句响亮的话,还有大家的拼命苦干,我们村捧回了一张大红奖状。

年关已近,我村的工程也接近尾声。县指挥部工程人员测量、划线后,我们开始挖界墙,平整河底、河坡。河坡因长期碾压、冰冻,坚硬无比,只能用铁棍一点一点撬,再把余土运走。三天后,100米宽、7米深的梯形行水通道终于完工。接着修整大堤!指挥部的履带拖拉机吐着黑烟来回辗轧,我们再拉土补足高度和宽度。两天时间,大堤也整好了。至此,我们生产队首批12人的工程量,圆满完成!

庆功宴上,吃的白菜粉条炖猪肉,喝的古宋白酒。大家红光满面,开怀畅饮,工棚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夜里,不少人渴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把两盆洗脚水都喝光了,还咂着嘴说:“甜,真甜……”

除夕前一天,我们踏上了归途。磨破的棉袄,满手的老茧,还有省下的几个大馍馍,成了这次河工的“战利品”。被海风吹黑的脸庞,比以前健壮的身体,是沭河送给我们最特别的礼物。

回到家,奶奶捧着我带回的大馒头,笑得合不拢嘴。弟弟兴奋地爬上我的肩,仿佛我是他最坚实的靠山。母亲上下打量着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心疼地说:“黑了……结实了……”说着,她解下我脖子上的垫肩,轻轻摸了摸,眼眶一下子红了:“唉,就剩一层了,眼看就要磨穿,这得费多少力气啊……”我拉着母亲的手,满是感激:“娘,多亏了您缝的这个垫肩……”放好行李,我就想去收拾院落,母亲拦住我:“不累?”我叉开腿,紧握拳头,用力做着扩胸运动,大声说:“不累!不累!”真的,不累了!

沭河工地的磨练,让我肩宽体健,腰杆硬朗,思想开阔。曾经唯唯诺诺的性格,在汗水与泥土的磨砺中也变得坚韧起来。此刻我信心满满,感觉能承担起家庭重任了!

此后两年,我主动要求参加东海沭南航道的开凿和邳州纲河的加深等任务,因为我明白:风雨过后松更翠,磨过的宝剑更锋利。只有不断地刻苦磨砺,才有勇气直面生活的各种挑战!

70年代末,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压在我肩上的那块“青砖”终于被卸下。1980年,我凭借一个初中生的文化基础,通过自学考入高校。如今,年近古稀的我,依然站在教室的讲台上,熟练地使用着一体机教学,还时常在教师会上分享教学经验。

回望一生,也正是那段沭河工地的岁月,铺就了我不惧风雨的人生底色。我始终感恩母亲缝制垫肩给予的温暖,感激沭河工地的艰苦磨炼,更感谢那个在困境中咬牙坚持的自己。

来源:大洲文苑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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