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月五日前后，是春夏之交万物生长的时节，世界各地的诸多民族，从上古巫术时代就会举办庆祝活动，如欧洲之五旬节、韩国之端午祭，内涵与中国的端午节并不相同，系各自独立产生的风俗，大家不要被无良营销号带了节奏。不过，四百年前，李氏朝鲜有一位传奇士人倒是在中国跟人讨论过

文/广成子

五月五日前后，是春夏之交万物生长的时节，世界各地的诸多民族，从上古巫术时代就会举办庆祝活动，如欧洲之五旬节、韩国之端午祭，内涵与中国的端午节并不相同，系各自独立产生的风俗，大家不要被无良营销号带了节奏。不过，四百年前，李氏朝鲜有一位传奇士人倒是在中国跟人讨论过双方端午活动的差别，而此人又与万历援朝战争有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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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每年的这个时候，某些营销号总不免要炒作一个有争议的话题：韩国人恬不知耻，偷走中国的端午节向联合国申遗。

针对国人愤怒的指控，韩国媒体辩解：他们申遗的“江陵端午祭”乃是一种源于萨满巫术的祭典，具体为男赛摔跤、女荡秋千，与中国的端午节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根本谈不上剽窃。

其实类似的辩论早在400多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地点在明朝的福州。

大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福州城外的闽江边，无数龙舟披红挂彩，争先竞渡，岸边数不清的红男绿女争相观看，热闹非凡。城墙上，一位身穿孝服、须发蓬乱的壮年男子正看得入神。

一旁有一位中国衙客问道：“龙舟竞渡、端阳唱曲，可称天下奇观，不知道贵国也有此等习俗吗？”

壮年男子援笔写字作答：“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们朝鲜国也过端阳佳节，但不唱竹枝冤曲，只会让壮士吟咏豪放歌词。至于龙舟和粽子的风俗是没有的，千村万落的百姓只会聚在一起荡秋千。”

衙客啧啧称奇，道：“贵国的风俗果然与我中华不同，我国只有三月踏青之日才会作秋千之戏。

上述这段文字记载，来自17世纪初朝鲜李氏王朝时期的《锦溪日记》，著者为锦溪先生鲁认。

那么，这位鲁认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明朝的福州？这一切要从明朝末年的万历朝鲜战争说起。

捐躯赴难

明朝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四月，日本关白丰臣秀吉悍然派遣十五万大军渡海突袭朝鲜半岛，连陷釜山、东莱、庆州等重镇。

朝鲜李氏王朝猝不及防，不到三个月时间，三都失守，八道瓦解，君臣奔命，几近亡国。日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乃至饮马鸭绿江畔，兵锋直指明朝边境。

本篇故事的主人公鲁认，字公识，朝鲜全罗道咸平郡人，没落士族出身。自幼擅长诗文，兼习弓马，曾经参加朝鲜科举，获得进士功名。因父母老迈而居乡尽孝。

当此社稷存亡之际，鲁认决心以身报国，泪别双亲后毅然仗剑投军，在光州牧使权栗麾下参赞军事。时年27岁。

1593年春，明朝名将李如松奉命率领四万大军驰援朝鲜，在平壤城大破日军小西行长部。朝鲜义军随之反攻，鲁认在梨峙、幸州山城之战中立下战功，因功被拔擢为宜宁县别提。

此时前方传来消息，日军主力正在围攻明将杨元镇守的南原城，战况不明。都元帅权栗命令鲁认单骑前往侦查敌情。

不料待其抵达之时，南原已然沦陷，四面道路全被日军阻断。鲁认奋力突围，且战且退，不料在大雾中猝遇大队日军，被飞矢射中坠马，成为俘虏。

绝域孤忠

苏醒之后，鲁认发现自己被绑缚在日军的囚车上。沿途朝鲜百姓尸积如山，哀鸿遍野。与他同为俘虏的均为士族良家少壮。鲁认不甘沦为俘囚，大声叱骂日寇，但古怪的是残暴的日军却始终没对其下毒手。

询问日军的翻译方才得知，原来丰臣秀吉决心彻底毁灭朝鲜，竟下令将老弱妇孺尽皆屠戮，割取耳鼻作为战功的凭证，至于青壮男女和识文儒者则押送日本为奴。

数日后，俘虏们被押上安骨浦（今韩国浦项附近）的倭船，一路经由对马、壹岐渡海，抵达四国岛的伊予国。见到此地被俘的朝鲜人已然衣冠发型与倭人无异，鲁认不由悲愤交加，绝食求死。

鲁认的气节引起了讃岐国大名生驹一正的瞩目，打算收为己用，命人对其加以善待。恰逢故交徐景春也被俘至此地，二人有感于国破家亡，异国为虏，不禁潸然。经过一番计议，鲁认决定佯装归顺，伺机潜逃。

恰好日本僧人永首座常来请教学问，鲁认尝试笼络此人，常常题诗相赠。永首座对其诗才大为激赏，为之四处宣扬，引来不少附庸风雅的武士们竞相持扇索诗。一一满足之余，竟然积攒了若干银钱的酬金。

于是鲁认暗中用收买翻译官，将道听途说的日本相关情报详加记录，准备归国报信。

万历二十五年除夕，鲁认与徐景春策划了第一次潜逃计划。他们联络了几十名志同道合的朝鲜俘虏（其中有著有《看羊录》的姜沆），暗中备妥干粮和小船，趁夜偷渡西航。不料刚逃到伊予州就被追兵捕获，全体押到板岛城下。

翌日，朝鲜俘虏们被绑缚在板岛狱门，日本官员勒令其降伏，否则定斩不赦。鲁认自忖在劫难逃，一意求死，于是抗声大骂。正当刽子手的刀刃将要斩下，旁边有一名日军忽然援剑制止。

片刻后，日本官员下令将朝鲜俘虏全体送到京都附近分散安置，鲁认的羁押地是和泉国（今大阪南部）的日根野，由萨摩守岛津义弘的部下四郎监管，而徐景春则被押往近江国的大津。患难故友异域相别，一时倍感凄凉。

羁留和泉国期间，鲁认听说明、朝联军在露梁津取得大捷，日军丧胆遁归。

数月后，萨摩国大名岛津义弘路过和泉国，听说了鲁认的事迹，命令翻译详细询问他的来历。鲁认不亢不卑的回答博得了义弘的好感，当下命令放宽对他的监禁，允许其在和泉国自由行动，又命令四郎对其提供丰厚的馔食。

考虑到年迈的双亲很可能已经在兵燹中罹难，鲁认决定开始服丧，严守朱晦庵家礼中不沾鱼肉的规定，每日只食菜蔬。日本僧人希安询问何故如此，得知是在遵行丧礼制度后，叹服之色溢于言表。

经过交流，鲁认察觉到希安和尚是个狂热的中华文化拥趸，甚至认为日本已经沦为禽兽之域，于是着意拉拢，向他提出了协助其归国的请求。

希安和尚却表示现在逃亡凶多吉少，不如安心待在日本。鲁认只得退而求其次，向希安借阅《日本风土记》等书，将有价值的情报暗中加以誊抄，为将来的归国大计作准备。

万历二十七年（1598年）二月，希安和尚从山城国归来，带回一个惊天秘闻：原来丰臣秀吉已于夏八月去世，其子秀赖幼弱，日本即将大乱。而内大臣德川家康为了树立威望，打算任命小早川秀秋为大将再度兴兵，目标或为朝鲜，或为明朝本土！（注：后来被证明是误传）

鲁认闻讯心急如焚，认为必须马上通知祖国整军防备，逃亡计划刻不容缓，于是决定主动创造机会。这一回他的目标锁定了和泉国堺港的明朝人。

唐馆结约

此时在和泉国堺港的明朝商馆中，有两位特殊的中国海商，分别是陈屏山，李源澄。这两位均是明朝福建省海澄县人氏，因跟随福建军门的差官而滞留日本。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二月二十日，鲁认带着希安和尚的介绍信前往堺港，叩响了明朝商馆的大门。 陈屏山，李源澄出门迎拜，询问客人来意。

鲁认用笔墨回答：“我乃朝鲜官鲁认，在丁酉年不幸被俘至日本。此来不揣冒昧，特为激感天朝援救朝鲜之恩。” 陈、李二人相顾了然，问鲁认现在被哪位日军将领看守？鲁认回答是岛津萨摩守的部下四郎。陈、李二人点头，双方心照不宣，尽宾主之礼而别。

翌日，陈屏山，李源澄按照礼节来回访，鲁认用笔谈讲述了自己被俘以来的心路历程。二人似乎颇为感动。鲁认趁机表示：“二位真乃温厚慷慨之士，希望允许让我登上贵国的商船，如果能到达中华父母之国，我将向天朝陈奏小邦报仇雪耻的计策。”

陈屏山道：“阁下胸中所怀忠义，凡有人心者都会为之感佩。我已经心中有数，同舟之事不难，只需等待顺风之日。”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警觉，鲁认将陈、李二位送出住处，约定三日后回拜。

三日后，鲁认如约前往明朝商馆。陈，李设宴款待，请鲁认即席赋诗，宾主把酒言欢，极为融洽。陈屏山忽然用笔谈询问：“阁下羁留在此，必然知道一些机密。敢问关白秀吉死后，日本众议动向何如？”

鲁认当即将从希安和尚处听来的情报和盘托出，并表示日本人的野心不仅在于朝鲜，此番兴兵恐怕有射天之计。我朝鲜为天朝臣民，既然请探知贼情，必当上报天朝，以备不虞。

陈、李二人相顾咋舌，愈加敬佩鲁认的忠义。

此后的十日之间，鲁认忧喜交加，夜多梦寐，频频前往拜访陈、李二人。二人只是温言宽慰，令其安心等待，发船之日定在三月中旬。又叮嘱鲁认禁止写字，以防消息不慎泄露。

三月初七傍晚，眼看约定日期将近，陈屏山却忽然来访，手书表示：去年明朝商船回航时曾经偷偷夹带朝鲜俘虏，不幸被日军察觉而搜船，俘虏全被杀害。昨日禁止足下写字，正是为防泄露事机。

翌日，岛津义弘忽然带着一百余名武士呼啸而至，立马船头呵问：“明船哪一日起航？等到挂帆之日，我必定要搜船而后放行。”明朝船家答道：“请您尽管搜查，必定没有夹带。”

义弘驻马良久，率众驰逐田猎，枪炮之声不绝于耳。鲁认见状，心底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一早，陈屏山潜入鲁认的住处，在灯下写字表示这一回日军必将搜船，万一足下被搜出来必遭惨祸，前车之鉴不远，只怕我们不能带您同舟了。鲁认阅后如坠冰窟，追胸顿足，终日嗟叹。

所幸鲁认生性坚毅，不会对命运轻易低头。经过一夜思量，忽然想到自己所居之地乃是偏远渔村，十余只渔家小艇散泊在前浦无人看管，而同村似乎也有几个朝鲜俘虏，是不是可以与他们共谋大计。

事不宜迟，鲁认当晚就找到了那三位朝鲜人，问明姓名籍贯：兴阳士兵奇孝淳、密阳百姓郑东之、京畿奴仆风石伊，均是壬辰年被掳到日本的俘虏。鲁认亮明自己的身份，表示不如大家一起渡海逃亡，但不知道你们是否擅长划船？

奇孝淳等人说我们倒是会划船，但如果要渡海的话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不行。鲁认表示这个不必担心，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我自有计策。三人齐声表示万死不辞。

第二天黄昏，四人再次来到密会地点，鲁认拿出了十两银子，交给奇孝淳三人，命令他们秘密置办粮食和炊具，严诫万勿泄密。

翌日拂晓，鲁认秘密潜入明朝商馆，与陈、李二人笔谈，表示自己思得一计可以躲过日军搜船。只要我先在头一天夜里偷偷搭乘小艇出海，先到海岸十里处的小岛潜伏起来，等待日军搜查完毕贵船挂帆出洋，我们再从小岛印出来追赶大船。万一追不上，我们也能独自划船渡归朝鲜。

陈、李二人听闻均道妙计，足下诚贯日月，必得生还。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您最好向差官林公当面陈情，请明天晚间再来。

三月十五日夜，鲁认如约来到明朝商馆，只见陈、李二人已经盛备酒肴，将他介绍给席上一位气宇轩昂的壮年男子，正是他们口中的军门差官“林公”。

在听了鲁认的生平经历之后，林公表示：“足下的来历我已经知悉了，从气像看果然不是葬身蛮夷者。翌日与我同舟渡海，直达中华，想必福建军门必定奏明圣上，护送足下归国。”鲁认当即叩头拜谢。

陈、李二人又趁机说明了鲁认的计策，林公拊掌感叹实乃妙计，如此便可万无一失。四人弹瑟赋诗，大醉尽欢。

第二天，鲁认询问陈、李二人那位林公究竟是何方高人。陈屏山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一桩明朝与日本之间的隐秘情报公案。

原来那位差官姓林，名震虩，漳州府人士，奉福建都御史金学曾之命，假扮渔子客商，跟随陈、李二人的商船潜入日本，暗中将八百两银子送给萨摩御医许仪后，请其对萨摩岛津一族施行反间计。

许仪后原本是明朝江西吉安府人氏，早年被倭寇掳至萨摩，因缘际会成为岛津义久的亲信。虽然身在异域，但仍心系故国，壬辰年（1592年）间曾冒死派人向福建方面禀报日本入侵的情报，立下莫大功勋。

万历朝鲜战争期间，福建主官许孚远、金学曾等先后派遣数批死士潜入萨摩，正是为了联络许仪后建立起一条隐秘的跨国情报线。

此次林震虩的行动，正是奉了福建都御史金学曾的密令，潜入日本向许仪后传达反间计的方案。

许仪后当即渡海前往朝鲜泗川，向岛津义弘诈称大明天子震怒，委派兵部尚书为元帅，率领中原北狄精兵百万直出山海关，剑指日本对马、壹岐诸岛。而福建军门亲率吴越湖广闽浙舟师一万艘，会合琉球、暹罗、安南、交趾、佛狼机水军直捣萨摩，必灭日本而后快。岛津义弘闻言疑惧，忧心巢穴覆灭，当即收兵渡海而归。（注：此段出自《锦溪日记》的记载，与历史事实相差甚远。）

端午安康

华舟共济

三月十七日，和泉州天清气朗，东风习习，正是扬帆出航的吉日。明朝商船上开始了出航准备。岛津义弘闻知，果然命令手下兵将登船进行搜查。

带到日本人搜查完毕，鲁认躲在一旁看得真切，也同步开始了计划中的行动。他与奇孝淳等三名朝鲜俘虏趁夜偷走岸边的一艘渔船，待到夜深人静之际，偷偷划着小船渡海，停泊到港口西南方十五里的一座荒岛的礁石下面，一直匍匐到翌日拂晓时分。

东方的海平面上露出鱼肚白之际，巨大的明朝商船半挂席帆，趁东风缓缓驶离日本。鲁认等人紧张到一夜未眠，此刻远远望见明船的帆影，急忙招手示意。明船上陈、李二人望见，连忙降帆减速。鲁认等四人奋力划船，促橹如飞，片刻追上明朝商船。

陈、李二人抛下绳索，与众人合力将四位朝鲜俘虏拉上甲板，而日本方面完全不曾察觉。鲁认一番苦心孤诣定下瞒天过海之计，至此终告成功。

陈、李二人争相握住鲁认的手，祝贺道：“尔命贵矣！”不等鲁认回答，一船人无不应和：“贵哉贵哉！”此刻甲板上每一位明朝人都由衷地为这几位朝鲜俘虏庆贺，一时间满船欢声笑语。船上扬起满帆，乘长风而直济沧海。

根据鲁认《锦溪日记》的记载，这艘明朝商船共有二百四十八人。除了他们四位朝鲜俘虏之外，还有明将董一元在泗川战败时被俘虏到日本的士兵三人。日记中有一段文字对这艘商船的特性进行了详细描述。

波满船上，然楼板之制，仿佛我国战船，而中高边侧，以石灰涂于板隙。雨虽下而波难上，自流下舷，直不入船中矣。

从鲁认所描写的船只性能可能，这艘商船的远航破浪性能优秀，船身又具备良好的防水性，结合其他文献中，不难判断出应该是一艘“高大如楼，底尖上阔”的福船。

日记中也记录下了鲁认观察到的船身结构、领航技术、华帆制度和仓储模式，为今人研究古代福船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只不过文中显然把福船神龛中供奉的妈祖娘娘误认成了观音菩萨。

则船尾别作层小楼一间。安奉观音菩萨。朝夕焚香祈祷。而篙工坐其下置灵龟以定南北而夜则明烛视之。船头长向西南间矣。且华帆之制。则虽遇八方风。或如之字乙字。只定向所而进前矣。船中左右上下所藏之房。共四十馀。而水筒则上下共有十馀筒。而一筒可容水十馀斛。舟人虽累百继飮月馀云。

在茫茫大海上经过八天航行，鲁认渐渐习惯了航海的生活。三月二十五日，忽见海面上有长鲸喷海，飞沫如雪。舟人喜形于色，告之发凡海兽水族均喜在水浅处活动，今见鲸鱼，可见距离中国不远。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海平面上就出现了连绵不绝的远山群峰。陈屏山喜形于色，指着一座山峰告之这就是天台山，只需顺风南下，两日内便能抵达自己的家乡漳州府。

夜幕降临之后，鲁认观察到岸边水寨灯火通明，巡哨船只往来不绝，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戚继光留下的防倭筹海之法。

三月二十八日中午，福船停泊在漳州北部的浯㵰水寨。历时整整十昼夜，从日本和泉国堺港起航，抵达明朝福建省漳州浯㵰水寨，中途没有停泊在其他港口的记录，可见这艘商船很可能走的是自古以来浙闽通往日本的捷径：黑潮航道。

至此，鲁认正式踏上明朝福建省的土地，开启了朝鲜官在大明的奇幻见闻篇章。

来源：文史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