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忽然对我说:"老伴儿,你当年要不是心软,咱们哪有今天这福气?"
二十五年前的选择
那天,老赵捧着小孙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他忽然对我说:"老伴儿,你当年要不是心软,咱们哪有今天这福气?"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冬天,东北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那时我和老赵结婚十年,眼看着周围的同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我们却始终没能等来属于自己的孩子。
医院检查了无数次,医生只是摇头,说我子宫内膜太薄,很难受孕。
每次从医院回来,老赵就一言不发地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复杂而遥远。
我们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像东北的冬天一样,寒意逼人。
厂里分了一套六十平的小两居,本该是温馨的小窝,却因为没有孩子的笑声而显得空荡荡的。
记得那天我去菜市场,雪下得不大不小,飘飘悠悠像柳絮一般。
菜价贵得吓人,一斤白菜要一块二,我只买了半斤猪肉和几样蔬菜,心想着晚上给老赵炖个白菜肉丝汤。
回家路上,胡同拐角处一个纸箱里传来微弱的啼哭声。
我本想走过去,却被那哭声牵住了脚步。
那哭声如此微弱,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我走了过去。
我掀开湿漉漉的报纸,一个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正皱着眉头。
那小脸冻得通红,身上只薄薄地裹着一条蓝白格子的小被子,一角绣着"福"字。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头一热,什么也没想就把他抱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他在我怀里安静下来,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着那小手,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造孽啊,这么冷的天,扔了个娃娃,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到家时,老赵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
"你回来了,今天买啥菜了?"他随口问道。
当他抬头看到我怀里的婴儿时,脸色立刻变了,报纸从手中滑落。
"你疯了吗?"老赵看到我怀里的婴儿,脸色立刻变了,"咱们自己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有能力养活别人家的孩子!"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冻死在雪地里啊!"我抱着孩子不肯松手,"咱们先带他去医院看看,如果没事,明天就报警,交给派出所处理。"
老赵皱着眉头,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
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孩子偶尔的啜泣声和老赵吸烟的声音。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半晌,老赵转过身来,"今年厂里又减产,工资都发不全,你还往家里捡人。"
"就一晚上,明天就送走。"我轻声说,心里却已经舍不得了。
那晚我们带孩子去了医院,医生说孩子大约出生十天左右,除了有点轻微感冒外,身体状况还算良好。
回到家,我用热水给孩子擦了身子,又翻出了多年前给侄子买的小衣服给他穿上。
老赵坐在一旁,看我忙前忙后,始终没说话。
当我哼着小调给孩子喂奶粉时,老赵突然说:"明天一早,咱们就把他送到福利院去。"
"嗯。"我答应着,眼睛却没离开孩子的脸。
那晚老赵摔门而出,直到半夜才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他默不作声地搬出了我们的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
家里的空气像冻住了一样。
第二天一早,老赵起来看到我还抱着孩子,脸色铁青。
"不是说好送福利院吗?"他问。
"再等两天吧,他还有点感冒。"我不敢看老赵的眼睛。
老赵什么也没说,拿起工作服就出门上班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借口孩子生病,一直没送他去福利院。
老赵也不再提这事,只是每天下班回来,看到孩子还在,就长叹一口气,然后自己默默去沙发上躺下。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厂里的同事知道了这事,背后议论纷纷。
"捡个孩子回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万一是有病的怎么办?"车间主任老李这样说。
"现在日子这么艰难,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捡个拖油瓶,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财务科的王姐摇着头。
隔壁李婶更是直接来我家劝说:"好心没好报啊,吴芳啊,你这是何苦呢?这孩子指不定身上带着什么晦气呢!"
面对这些话,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每天下班后赶紧回家照顾孩子。
我给他取名叫"缘",希望他是老天爷特意安排与我们有缘分的小生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缘在我的照料下渐渐长胖了,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格外可爱。
老赵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注意到他开始偷偷观察小缘。
有时半夜,我醒来看见老赵蹑手蹑脚地走到婴儿床前,轻轻摸了摸小缘的脸,然后放下一罐奶粉就出去了。
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暖了一片。
那段日子,家里的暖气常常不足,我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小生命。
每天晚上,我都把小缘抱在怀里,讲着自己编的故事,虽然他还听不懂,但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专注地看着我。
我常常在想,如果老赵能接受小缘,我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可是老赵的态度始终冷淡,他很少主动跟小缘互动,更不允许我在户口本上给小缘上户口。
"迟早要送走的,何必自找麻烦。"这是他的理由。
小缘三个月大时突然高烧不退。
那天晚上,我刚给他喂完奶,发现他浑身滚烫,额头烫得吓人。
"老赵!老赵!"我慌忙叫醒在沙发上睡觉的丈夫,"小缘发高烧了!"
老赵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突然变了脸色。
他二话不说,穿上外套,一把抱过小缘:"去医院!"
那晚老赵抱着孩子,像疯了一样跑遍了附近三家医院。
第一家说儿科医生不在;第二家说床位满了;第三家终于收下了小缘。
我跟在后面,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在冬夜里结成霜,心里又酸又涩。
医院的走廊冰冷而明亮,老赵坐在长椅上,紧紧抱着打点滴的小缘,寸步不离。
"大半夜的,怎么把孩子冻成这样?"护士责备地说。
老赵没有辩解,只是低声说:"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他。"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天快亮时,小缘的烧终于退了。
医生说孩子没事后,老赵在医院走廊长椅上坐下,抱着熟睡的小缘,轻声说:"或许他就是我们的缘分。"
我没有接话,只是握住了他粗糙的手。
那一刻,我知道,小缘已经走进了老赵的心里。
回家的路上,寒风呼啸,老赵把外套脱下来,仔细地裹在小缘身上。
"以后,咱们就好好养他吧。"老赵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那以后,老赵搬回了卧室,家里的气氛也慢慢变得融洽起来。
小缘像是开了窍一样,开始咿咿呀呀地叫人,第一声叫的竟然是"爸"。
那天老赵正在修自行车,听到这一声,扳手直接掉在了地上,眼眶红了。
"好孩子,好孩子!"他把小缘高高举起,笑得合不拢嘴。
邻居们看到老赵对小缘的疼爱,也渐渐改变了看法。
"赵师傅这是有福气啊,这孩子长得多精神!"李婶变了一副嘴脸。
慢慢地,小缘成了我们生活的中心。
老赵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孩子,抱着他满屋子转悠,把厂里的见闻当故事讲给他听。
我常在厨房里听着他们父子俩的笑声,觉得生活终于有了甜味。
日子虽然清苦,但因为有了小缘,我们的家充满了欢声笑语。
一九九九年末,老赵所在的国企改制,很多人下岗了,包括老赵。
那段时间,家里经济特别紧张,老赵四处找活干,修车、看门、送货,什么活都接。
有时他半夜回来,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会去看看睡着的小缘,摸摸他的小脸。
小缘懂事得很,三岁就知道帮我收拾玩具,还学会了自己穿衣服。
我在菜市场找了个卖菜的活计,虽然累,但能贴补家用。
晚上回来,小缘总会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妈妈辛苦了!"
听到这话,再累的活我也愿意干。
老赵把家里唯一的存折给了我:"以后小缘的学费生活费都在这里,你来管。"
那一刻,我知道老赵已经彻底把小缘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二〇〇〇年,我们终于给小缘上了户口,他正式成为了赵家的人。
户口本上,小缘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我和老赵的名字下面,那一刻,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缘从牙牙学语的小娃娃长成了小小少年。
上学后,小缘成绩特别好,常常被老师表扬。
每次开家长会,老赵都穿戴整齐去,回来后总是喜滋滋地说:"老师说咱家小缘最懂事,还帮同学辅导功课呢!"
二〇〇七年,老赵找到了一份公交公司的修车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比之前稳定多了。
我也在一家私营缝纫厂找到了活儿,日子渐渐好转起来。
小缘上初中后,总爱问我们关于他小时候的事。
每当这时,我和老赵就会对视一眼,然后讲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但从不提他是被我捡回来的。
我们想等他再大一些,再告诉他真相。
小缘十六岁那年,班里有人说他长得不像我俩,他回家问我们是不是親生的。
那晚,老赵握着我的手,我们决定实话实说。
"缘儿,你是我们在雪地里捡回来的珍宝。"我轻声说,心里忐忑不安。
小缘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早就猜到了,我在班级合影上看到自己,就觉得跟你们长得不太像。"
老赵紧张地问:"你会不会怪我们骗你?"
小缘摇摇头:"怎么会呢?您二老养我这么多年,不管是不是親生的,您们就是我最亲的人。"
那晚,老赵抱着小缘哭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老赵流泪。
十八年后,小缘考上了北京的重點大学。
临行前,我们再次详细地告诉了他被捡时的情况,包括那条绣着"福"字的蓝白格子小被子,我一直保存着。
"如果你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我们支持你。"老赵说,声音有些颤抖。
小缘沉默了很久,说想要寻找亲生父母。
我们尊重他的决定,却也暗自担心,怕他找到亲生父母后就不认我们了。
那年寒假,小缘没回家,说是要利用假期继续寻亲。
我和老赵度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春节,家里虽然张灯结彩,却少了欢声笑语。
半年后,小缘突然回来,说找到了线索,却又决定不再追寻。
"我找到了当年把我遗弃的地方,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平静地说,"但我不想再找下去了。"
老赵问為什麼,小缘只是说:"无论他们当年有什么苦衷,遗弃就是遗弃。而您们,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接纳了我。"
那晚,老赵罕见地流泪了,紧紧抱住了这个儿子。
小缘拍着老赵的背说:"在我心里,您们就是我唯一的父母。"
听到这话,我和老赵相視而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小缘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科技公司找到了工作。
工资很高,常常寄钱回来,还给我和老赵买了新手机,教我们用微信视频聊天。
二〇一五年,小缘带回来一个姑娘,说是想结婚了。
姑娘叫林小雨,是他大学同学,知书达理,很是懂事。
最让我惊讶的是,小雨知道小缘的身世,却一点也不在意。
"阿姨,缘哥经常跟我说,您和叔叔是他最幸福的缘分。"小雨握着我的手说。
婚礼那天,小缘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郑重地给我和老赵鞠了三个深躬,感谢我们的养育之恩。
老赵红着眼眶说:"别这样,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儿子。"
二〇一七年,小缘和小雨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取名"福缘"。
第一次见到小孙子,老赵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小缘小时候。"老赵抱着孙子,爱不释手。
如今,小缘一家三口回来探亲,我们全家其乐融融。
看着老赵抱着小孙子的样子,我想起那个雪天的决定,心里充满感激。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老赵在院子里教小福缘认识各种花草。
小福缘奶声奶气地叫着:"爷爷,这是什么花呀?"
老赵耐心地一一解答,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幸福。
"你看他多像你,"老赵逗着小孙子,忽然对我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冬日。
那个冰天雪地里的啼哭,那个蓝白格子的小被子,那个绣着"福"字的一角,都在冥冥中指引着我们走到了今天。
有些选择,需要勇气;有些幸福,需要等待;有些缘分,早已注定。
而这一路走来,值得。
每当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雪夜的决定,我都庆幸自己没有犹豫。
因为那个小小的生命,填满了我和老赵余生所有的幸福。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却不再刺骨,反而温柔如絮。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