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早晨,天还蒙蒙亮,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敲打着我的心。
不甘的守望
那个早晨,天还蒙蒙亮,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敲打着我的心。
老杨坐在我对面,眼神游移,硬邦邦地说:"咱们离婚吧,存款都给你,三套房子你挑两套。"
我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二十年的婚姻,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
我是下岗女工,一九九七年厂子不景气,发了最后一个月工资就让我们回家了。
那时候,四十岁的我站在纺织厂的大门口,手里攥着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条,眼泪直往肚子里咽。
人到中年下岗,真的比千斤重担还压人。
老杨接我回家,一路无言,只是握紧了我的手,那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回到家,他给我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边,说:"没事,咱们一块儿挺过去,大不了我多跑几趟工地。"
他那时刚开始做小型建材生意,跑工地送砖块水泥,一天天起早贪黑。
日子紧巴,但他从不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每次我提起要去找工作,他就皱着眉头说:"我媳妇儿不受那个罪,家里有我顶着呢。"
当时我们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冬天上厕所要穿棉袄,夏天做饭满头大汗,这日子过得叫一个艰难。
但老杨总说:"只要人在,啥困难咱都能挺过去。"
我至今还记得,那年春节,单位发的年货是两斤猪肉和一袋白面。
我省着点儿用,想给他多做几顿好饭。
他却偷偷把肉分给了楼上的王大娘,说人家儿子上学,营养跟不上。
那时候,我心疼,却也为他这样的心肠感到骄傲。
"你安心在家,我挣钱养你。"这是他常说的话,朴实无华,却是我最温暖的依靠。
日子就这样过,柴米油盐,春去秋来。
九八年,他接了个大工程,赚了一笔钱,我们从筒子楼搬进了小区的楼房。
有了自己的厨房和卫生间,我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总觉得像在做梦。
零三年,他的生意做到了省城,我们又换了套大房子,还在郊区买了两套小户型,说是给儿子将来结婚用。
那时候,儿子刚上大学,学的是计算机,说以后要做程序员。
生活好起来了,我却总觉得老杨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常常深夜才回家,说是应酬;回来时,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深。
桌上的酒瓶子一天比一天多,我心疼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少喝点,伤身体。"我只能这么说。
他总是笑笑:"没事,生意场上的事,不喝不行。"
其实,我不止一次疑心过,这个男人是不是变了心。
毕竟现在的他,西装革履,出门开的是进口车,哪里还有当年那个骑自行车满城送货的小老板模样。
可每次他回来,都会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脸的风尘,让我的怀疑无处安放。
他的手机从不设密码,衣服上也从来没有可疑的香水味,只有汗水和烟酒的混合气息。
這些年,我们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好像各自有各自的世界。
他忙着赚钱养家,我忙着操持家务,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那天早上,他突然提出离婚,我才知道,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暗流涌动。
"为什么?"我问,声音颤抖得厉害。
"就是...过不下去了。"他躲闪着我的目光,手指在桌子上敲打着,像是在发泄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不是有别人了?"这话问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眼神坚定:"没有,真的没有。"
我不信,又问:"那为什么要分那么多钱给我?是不是心虚?"
"我只是...觉得该给你的,就给你。"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天,他出门去了公司,我一个人在家里,对着那只碎了的碗发呆。
忽然想起,这只碗是我们结婚时,老杨娘给的嫁妆之一,用了二十年,竟在今天碎了。
真是不吉利。
我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片,突然看到碗底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小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结婚这么多年,老杨的脾气我太了解了。
他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从不藏着掖着。
现在这样躲躲闪闪,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天之后,我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发现他变得喜欢独处,常常望着窗外发呆;
他开始吃素,说是养生,不再碰那些大鱼大肉;
他把公司的事情交给了副手小李,说是想休息,很少再去工地;
他甚至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把一些旧照片和信件分类存放。
最令我心惊的是,有一天我发现他的床头柜里有几瓶药,标签上的文字我看不懂,但那样式绝不是普通的感冒药。
有天晚上,我趁他洗澡,偷偷翻了他的药,然后上网一查,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抗癌药物。
我不敢相信,又拨通了老同事小王的电话,她儿子是医生。
把药名念给她听,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老姐,这药是治肝癌的。"
那一刻,我的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作响。
肝癌?老杨得了肝癌?
我晕晕乎乎地挂了电话,心想:不对,他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得这种病?
可仔细回想,他这大半年确实消瘦了不少,原本结实的腰带已经松了两个扣。
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吃能喝,常常饭吃一半就放下筷子,说是不饿。
晚上睡觉,我还发现他常常辗转反侧,有时甚至半夜起来,坐在阳台上一坐就是大半宿。
我以为他是工作压力大,现在想来,八成是疼得睡不着。
一个雨夜,他睡着后,我翻遍了他的抽屉,终于在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找到了那张单子——肝癌晚期。
报告上写着清清楚楚:"多发性肝癌,晚期,预计生存期12个月左右。"
检查日期是三个月前。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怕惊醒他。
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看清了这个倔强的男人的心思。
原来,他要离婚是为了不拖累我,他给我财产是怕我以后生活无着。
他宁可让我恨他,也不想让我为他的病痛受折磨。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却又被他这笨拙的爱意所感动。
多么傻的男人啊,难道他不知道,患难与共才是夫妻的真谛吗?
第二天,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做了他爱吃的红烧排骨。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吃着,我突然明白,这个男人用他笨拙的方式爱着我。
"老杨,今天排骨做得怎么样?"我问,声音尽量保持平常。
他抬头,笑了笑:"好吃,就是太油腻,我吃不了多少。"
"那吃碗青菜汤吧。"我给他盛了汤,看着他慢慢地喝着。
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像是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美味。
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靠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突然,我说:"老杨,我不同意离婚。"
他愣住了,遥控器在手里停住了。
"我知道你生病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像是被人揭穿了最大的秘密。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抓住他的手,那曾经粗糙有力的手,如今变得瘦削苍白。
"咱们一起扛,就像当年你陪我下岗一样。当年你说,只要人在,啥困难咱都能挺过去,现在我也这么说。"
我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他的眼圈红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这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哭得像个孩子,无声却撕心裂肺。
我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当年他安慰失业的我一样。
"傻瓜,病魔算什么,咱们一起面对,一定能挺过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起跑医院,一起查资料,一起尝试各种治疗方法。
开始时,儿子不知道这事,我们都瞒着他,不想影响他工作。
可后来,老杨的病情越来越重,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整日呕吐,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我们不得不告诉了儿子。
儿子听后,二话没说,辞了工作回来照顾他爹。
这孩子,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顶用。
单位的老姐妹们知道后,纷纷来帮忙,有的送补品,有的陪我去医院,有的帮着做家务。
就连邻居老刘都主动介绍了名医,说是他表弟在省医院工作,专治这种病。
那段时间,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善良的人。
可老杨的病情却不见好转,他越来越瘦,眼窝深陷,皮肤发黄。
他常常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计算着自己剩下的日子。
有一天,我从医院回来,看见他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出神。
阳台上,那盆我们结婚时种下的吊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在看什么呢?"我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世界真美。"他笑了笑,眼里有泪光闪烁。
我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你看,连吊兰都撑过来了二十年,咱们也一定能行。"
那盆吊兰,是我们结婚那天,他妈给的,说是"长长久久"的意思。
这些年,搬了几次家,它都跟着我们,枯了又发,发了又枯,却从未真正死去。
就像我们的感情,历经风雨,却始终坚韧如初。
夜深了,我们依偎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
"老伴,"他突然说,"我怕。"
"怕什么?"我问。
"怕痛,怕死,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紧紧抱住他:"有我在,别怕。"
第二天,我去了中医院,找到了以前厂里的老医生王大爷。
这位老中医已经八十多岁,早就退休了,但在我们那一带,他的医术是出了名的好。
我带着老杨的检查报告和病历,向老人家求助。
王大爷看了很久,沉吟片刻,说:"西医是看不好了,不妨试试中药调理,或许能延长生命,减轻痛苦。"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漫长的中西医结合治疗。
每天熬药,喂药,陪他散步,陪他聊天。
每一天都像一场与死神的赛跑,艰难却又充满希望。
老杨的肝区疼痛减轻了,胃口也好了些,能吃下一小碗稀饭和几片青菜。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生病后的老杨,脾气变得古怪,有时候无缘无故发火,砸东西,骂人。
我知道这是病痛折磨的结果,从不与他计较。
等他情绪平静下来,常常自责地抱着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总是笑着回答:"没事,你骂得对,我就是该骂。"
这种时候,他会紧紧抱住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瘦得厉害,抱起来硌人,但那温度,那力度,却是我最熟悉的感觉。
冬去春来,我们就这样互相扶持着,一天天过。
奇迹发生在第二年春天,医生说他的肿瘤明显缩小,有希望控制住病情。
那天,我们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老杨突然拉着我的手在街边站定。
"老伴,这辈子,我欠你的。"他说,声音哽咽。
我摇摇头,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想起了那个在筒子楼里为我端茶倒水的年轻小伙子。
"谁欠谁啊,咱俩谁跟谁啊。"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语气轻松,心却满是酸楚。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一家花店,老杨突然说想买盆花。
这个向来不解风情的男人,居然主动要买花,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选了盆牵牛花,说喜欢它攀附向上的样子,像是永不言弃的生命力。
回家后,我把花放在阳台上,正好和那盆老吊兰作伴。
老杨站在阳台上,望着这两盆植物,若有所思。
"你知道吗,"他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没能给你大富大贵的生活,现在还成了你的负担。"
我正想反驳,他却继续说道:"但看着这花,我突然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如何珍惜眼前人。"
这话听着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台词,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地令人感动。
那一刻,我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已经赢了。
春去秋来,老杨的病情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医生说,这在医学上很罕见,但确实有少数病人能通过合理治疗延长生命。
老杨不再提离婚的事,我们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他虽然不能再做重活,但每天坚持锻炼,看书学习,比生病前还充实。
有一天,他拿着报纸对我说:"咱们一起去旅行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的身体行吗?"
他笑着说:"行,医生说我可以进行适当活动,别太累就行。"
就这样,我们收拾行李,踏上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我们去了黄山,看云海日出;去了西湖,听断桥残雪的故事;去了长城,感受华夏的雄伟。
每到一处,老杨都会认真拍照,说是要记录下这美好的时光。
看着他站在阳光下,脸上的笑容比任何风景都动人,我知道,这就是幸福的模样。
回家后,老杨开始写日记,记录每一天的点滴。
他说,生病让他明白了时间的珍贵,他要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
厂里的老姐妹来家里做客,看到他这般变化,都说:"老杨这病啊,反倒把人给治明白了。"
我们都笑,笑着笑着,又有些哽咽。
如今,阳台上的牵牛花开了,紫色的花朵在晨曦中绽放,一如我们共同守望的日子。
老杨坐在阳台上,手捧着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里面还夹着那张诊断书,已经泛黄。
他时常翻看,像是在提醒自己,生命有多么宝贵。
有些爱,需要用一生去懂;有些人,值得用一生去等。
那些曾经的不甘心,都化作了今天平淡而深沉的幸福。
窗外,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落,照在那盆牵牛花上,紫得耀眼,绿得生机。
老杨转过头,对我笑了笑,眼神温柔如水。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