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回看你往哪跑!"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撸起袖子,大声喝道,眼神如刀子般刺向我,脸上的怒意如同东北的寒流般凛冽。
迟到二十年的相认
"这回看你往哪跑!"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撸起袖子,大声喝道,眼神如刀子般刺向我,脸上的怒意如同东北的寒流般凛冽。
那是一九九三年春天,单位刚贴出了"减员增效"的大红告示,我这个临时工自然首当其冲。
下岗后,家里的老式二八半组装电视机前,老母亲叹着气说:"忠民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再不成家,就真成'剩斗士'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下岗工人的日子,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脸谈婚论嫁?
表妹刘巧云却不这么想,她踩着一双流行的"三接头"皮鞋,风风火火地闯进我家的筒子楼,神秘兮兮地说:"表哥,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国家干部的闺女,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呢!"
母亲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手中的针线活也顾不上了:"巧云啊,你可是帮了大忙了,你表哥这木头疙瘩,打光棍打到现在!"
我本想推辞,可又想到自己确实年龄不小了,左邻右舍都是抱孙子的年纪,便勉强答应下来。
对方姑娘叫周雅琴,家住东城四合院,父亲周建国是某机关退休干部。
相亲那天,我穿着借来的"美邦"夹克,抹了两撮"三五"牌发油,挺着胸脯走进四合院。
院子里,几位老人正坐在槐树下摇着蒲扇下象棋,见我进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周家的四合院虽不算大,但打扫得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一幅"万紫千红迎春到"的年画,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十四寸的"熊猫"彩电,看起来比我家那台老旧的黑白机不知强了多少倍。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姑娘父亲就像见了鬼一样,从里屋冲出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指着我破口大骂。
"老周同志,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表妹慌忙站起来解释,手中的搪瓷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这是我表哥,刘忠民。"
"刘忠民?"周建国冷笑一声,嘴角微微抽动,"是改名字了吧?二十年前在黑龙江建三江农场,你小子叫刘国强!"
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一块大石头坠入冰冷的湖水。
周建国,建三江,一九七三年,那段埋在心底的往事如洪水般涌来,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慢慢站起来,仔细端详眼前这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
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知青队长,如今已是满脸沧桑,眼角的皱纹像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我们曾是同一个生产队的战友,那时候他比我大五岁,带着我们这群懵懂的知青在北大荒开垦荒地,抗洪抢险,度过了最艰苦的岁月。
"周队长,"我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认命,"您记性真好。"
"骗子!"周建国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当年借钱说三个月就还,结果人间蒸发!如今又想骗我闺女?门儿都没有!"
屋里一片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周雅琴脸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表妹刘巧云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
"爸,您认识忠民哥?"周雅琴小声问道,声音细如蚊蚋。
"认识?"周建国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二十年前,你妈住院,我手头紧,是他借钱周转的。"
"那不是好事吗?"周雅琴疑惑地看着父亲。
"好事?"周建国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没想到这小子拿了钱就消失了,连个信儿都没有!老子的五十块钱,在那年头可是三个月的工资啊!"
表妹刘巧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有消失。"我缓缓说道,声音因委屈而发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我回城后第三个月就去邮局汇了六十元钱,还多加了十元利息。"我抬起头,直视周建国的眼睛,"您没收到?"
周建国一愣,随即更加愤怒:"你少来这套!我没收到过一分钱!这么多年了,编个谎话都不会找个好点的!"
"是寄给李阿姨的。"我低声说,仿佛回到了那个艰难的年代,"您母亲。"
周建国的表情凝固了。
"您当时信上说,钱直接寄给老人家,她住院需要用钱。"我继续说道,记忆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我母亲?"周建国的声音低了下来。
"是啊,您不是写信说老人家肺炎住院了吗?"我从破旧的皮夹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泛黄的收据,"我当时想着钱紧急,就直接寄给老人家了。这是邮局的凭证,我一直留着。"
周建国接过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小纸片,手微微颤抖。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这位父亲开口。
"我母亲那年确实住院了,出院后不久就去世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她从没提过收到钱......"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周雅琴悄悄握住了父亲的手,表妹刘巧云则尴尬地看着茶几上的花生糖,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妈临终前,让我别忘了感谢一个叫'小刘'的知青。"周建国突然说道,眼角有泪光闪动,声音中的硬气少了几分,"我以为是照顾她的医院工作人员,原来是你......"
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墙角的老式红木柜子,从里面找出一个上了锁的旧皮箱。
皮箱上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周建国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他从箱底翻出一张泛黄的合影——七三年建三江农场的知青合影。
照片上,我们身穿灰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意气风发地站在一片新开垦的良田前。
照片角落,年轻的我和周建国并肩而立,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这是咱们第一次大丰收后照的。"周建国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眼中带着怀念,"记得那年,咱们队产量全场第一,还上了《黑龙江日报》呢。"
"是啊,"我点点头,回忆起那段艰苦又充满激情的岁月,"那时候您天不亮就起来带我们下地,晚上还组织我们学习毛选。"
"苦啊,那会儿,"周建国感叹道,眼神望向远方,"白天顶着太阳干活,晚上躲在蚊帐里看书,蚊子叮得浑身是包。"
"还记得那年洪水吗?"我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忘!"周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咱们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用沙袋筑坝,保住了一整片良田。"
我们俩一句接一句地回忆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周雅琴和刘巧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二十年了,"周建国叹息道,声音不再严厉,带着几分愧疚,"我一直以为你背信弃义,躲起来了......"
"误会啊。"我苦笑道,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回城后我也给您写过信,可能石沉大海了。"
"那时候通信不便,"周建国点点头,"后来全国知青大返城,我也回来了,调到了市里的供销社。"
"我下乡那会儿才十七岁,"我慢慢回忆道,"回城后先是在街道工厂当临时工,后来才进了国企。"
"那会儿不好找工作啊,"周建国深有感触地说,"咱们这代人,吃了不少苦。"
窗外,初春的阳光斜照进来,照在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
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了,我们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满脸沧桑的中年人。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一场二十年的误会,最终因一次相亲而解开。
"爸,"周雅琴这时轻声问道,"那您当时收到钱了吗?"
周建国愣了一下,随后陷入沉思。
"可能是我母亲收到后没告诉我,"他摇摇头,"老人家一辈子节俭惯了,总想着不给儿女添麻烦。"
他转向我,眼中带着歉意:"刘同志,是我误会你了。"
这一声"刘同志",让我眼眶一热。
二十年前,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我们就是这样相互称呼的。
"周队长,"我回应道,声音有些哽咽,"这都过去了。"
周建国站起身,郑重地向我伸出手:"对不起,老战友。"
我握住他粗糙的手,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温暖和力量。
周雅琴见状,赶紧去厨房端来热茶,刘巧云也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爸,您看这不是缘分吗?"周雅琴眼中闪烁着俏皮的光芒,"二十年前的战友,现在成了相亲对象的父亲。"
"缘分啊,"周建国长叹一声,眼中的戒备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小刘,你还是那么实诚,一张老收据都舍不得扔。"
"老实巴交的东北人嘛,"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说了,这可是我的'清白证明'啊。"
屋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周雅琴端来了家里珍藏的茅台酒,给两个老知青各倒了一杯。
"来,为了二十年的误会冰释,干一个!"周建国举起酒杯,眼中含着泪光。
我们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忠民,"周建国突然正色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一直单着?"
我尴尬地笑了笑:"下岗了,哪有脸找对象啊。"
"下岗怕啥!"周建国拍拍我的肩膀,"咱们在北大荒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困难算什么!"
他转向自己的女儿:"雅琴,你觉得忠民这人怎么样?"
周雅琴红着脸低下头,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挺好的。"
表妹刘巧云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相亲可真够曲折的,先是仇人相见,后是老友重逢!"
"哪是仇人,"周建国摆摆手,"是战友!咱们在北大荒出生入死的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他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他和我并肩站在一片玉米地里,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北大荒。
"记得这张照片吗?"周建国问我,"这是你第一年来农场时照的,那会儿你才十七岁,瘦得跟猴子似的。"
我接过照片,不禁笑出声来:"那时候我刚到农场,什么都不会,下地干活没半天就趴下了。"
"是啊,"周建国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干不了农活的'小白面',没想到后来你成了咱们队里的突击手。"
周雅琴好奇地凑过来看照片:"爸,您年轻时候好帅啊!"
"那当然,"周建国得意地挺了挺胸,"你爸当年可是知青队里的'大红人',姑娘们都偷偷给我塞小纸条呢!"
"得了吧,老周,"我忍不住笑道,"谁不知道您那会儿眼里只有工作,姑娘们给您递纸条,您还以为是工作安排呢!"
屋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连一直腼腆的周雅琴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忠民,"周建国突然认真起来,"这二十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简单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回城后的艰难求职,进厂后的辛苦工作,照顾生病的母亲,再到如今的下岗。
"不容易啊,"周建国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这代人,赶上了最苦的年代。"
"苦中有乐吧,"我笑了笑,"至少咱们见证了国家的变化。"
"对!"周建国举起酒杯,"从北大荒的荒地到如今的高楼大厦,咱们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我们又干了一杯,酒过三巡,话匣子完全打开了。
周建国告诉我,他退休后在家闲不住,成了小区的义务调解员,帮邻居们调解各种矛盾。
"老周还是那个老样子,"我笑着对周雅琴说,"在农场的时候,队里谁有矛盾,都是找你爸调解。"
"是啊,"周雅琴骄傲地点点头,"我爸现在可是咱们小区的'和事佬',大家都尊称他'周大调解'呢!"
夜幕降临,我起身告辞,周建国却拉住了我:"忠民,别急着走,咱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呢。"
"是啊,表哥,"表妹刘巧云也帮腔道,"雅琴今天还没怎么说话呢,你们得多了解了解。"
周雅琴红着脸瞪了刘巧云一眼,但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那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下岗了,现在......"
"下岗怎么了?"周建国打断我,"咱们在北大荒什么苦没吃过?你小子要是因为这点困难就退缩,那还是我认识的刘国强吗?"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热,二十年前的激情似乎又回来了。
"对,表哥,"刘巧云也说道,"现在多少人下岗啊,我们厂就走了一半人。这不还得活着吗?"
周雅琴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鼓励之意让我感动不已。
"好吧,"我笑着说,"那咱们就继续聊。"
周建国高兴地拍拍手:"雅琴,去厨房把我腌的咸鸭蛋拿出来,咱们下酒!"
夜深了,小院里传来我们的笑声。
二十年的误会终于解开,命运的齿轮重新咬合在一起。
我和周雅琴开始约会,她并不在意我下岗的身份,反而鼓励我自主创业。
在她的支持下,我和几个下岗工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型电器修理铺,凭借在工厂积累的技术,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半年后,在周建国的见证下,我和周雅琴举行了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婚礼上,周建国举杯致辞:"命运啊,真是妙不可言。二十年前的一场误会,差点让我失去一个好战友;二十年后的一次相亲,却让我得到了一个好女婿!"
"来,为了咱们北大荒的情谊,干一杯!"
酒杯相碰,我看着周雅琴幸福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
有些缘分,需要等待二十年才能相认;有些情谊,即使历经沧桑也不会褪色。
就像北大荒的黑土地,经历了风霜雪雨,依然孕育着希望和生机。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