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丽站在门口,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头发有些乱,脸上的妆花了一半。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有点起球,袖口还有个小洞。
那天傍晚,我在院子里收玉米,听见大门响了。
抬头一看,愣住了。
小丽站在门口,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头发有些乱,脸上的妆花了一半。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有点起球,袖口还有个小洞。
十五年了。
我差点认不出她。
“二哥。”她叫我。
声音还是以前那样,有点沙哑。只是现在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放下手里的玉米棒子,擦了擦手。“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已经走进院子。行李箱的轮子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个轮子好像坏了,拖在地上。
“妈呢?”她问。
我指了指堂屋。“在里面躺着。”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跟在后面,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了,家里突然多了个人,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
堂屋里,妈正半躺在床上看电视。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看到小丽的那一瞬间,妈的表情我至今忘不了。
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小丽…”
小丽走到床边,放下行李箱。“妈,我回来了。”
妈想坐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小丽赶紧扶她。
“你瘦了。”妈摸着小丽的脸说。
“您也瘦了。”
我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电视里还在播放着什么节目,声音突然变得很吵。
小丽当年嫁到省城,嫁给了一个开厂的老板。婚礼办得很风光,我们全家都去了。
那时候她多神气啊。
穿着价值几千块的婚纱,化着精致的妆,笑得像朵花。新郎官看起来也不错,西装笔挺,开着奔驰车。
妈当时高兴得不得了,逢人就说:“我家小丽嫁到城里了,过好日子了。”
可是婚礼之后,小丽就很少回来了。
第一年还回来过两次,每次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后来就是过年的时候打个电话,再后来连电话都很少打了。
妈总是替她找理由。
“城里忙,工作忙。”
“路远,来回不方便。”
“有了孩子,走不开。”
但我知道,妈心里难受。
每次邻居问起小丽,妈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勉强。有时候她会站在门口往路上看,看得很久很久。
前年春节,小丽连电话都没打。妈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突然就哭了。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事,洋葱呛眼睛。”
但是我们包的是韭菜馅的。
现在,小丽回来了。
但是妈的病已经很重了。
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几天。
我们瞒着妈,但她心里可能已经知道了。这几天她总是念叨小丽,问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我说:“不用,等她有空自己会打的。”
妈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小丽来了,妈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她让我去给小丽做饭,说要吃小丽最爱吃的土豆丝。
我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能听到她们在说话。声音很轻,听不清说什么,但能感觉到那种久别重逢的温暖。
土豆丝炒好了,我端到床边的小桌子上。
小丽坐在床沿上,握着妈的手。她的指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但已经有些脱落了。
“尝尝,看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我说。
小丽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点点头:“还是这个味道。”
但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妈也要吃,但是咽不下去。吃了两口就开始咳嗽。
“没事,不想吃就别吃了。”小丽轻拍着妈的背。
那天晚上,小丽就睡在妈的房间里。
我给她铺了个地铺,拿了条新被子。她说谢谢,然后就坐在床边陪妈说话。
我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隔壁传来她们的说话声,有时候笑,有时候哭。我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能感觉到那种复杂的情感。
半夜的时候,我起来上厕所,经过妈的房间,看到小丽还坐在那里。灯光很暗,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很孤单。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准备做早饭。
发现小丽已经在厨房里了。她在熬粥,还煮了几个鸡蛋。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问。
“睡不着。”她说,“想给妈熬点粥喝。”
她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一夜没睡好。
“你也吃点。”我说。
她摇摇头:“没胃口。”
我们一起端着粥进了妈的房间。妈还在睡,呼吸有些急促。
小丽轻轻叫醒她:“妈,喝点粥吧。”
妈睁开眼睛,看到小丽,又笑了:“小丽啊,你还在。”
“我不走了。”小丽说。
妈喝了几口粥,然后握住小丽的手:“小丽,妈对不起你。”
“妈,您说什么呢。”
“当年你想学护士,妈没让你学,让你早早结婚…”
小丽的眼泪掉下来了:“妈,不要说这些。”
“妈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你要是学了护士,现在也有自己的工作,不用…”
妈没说完,但我们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小丽擦了擦眼泪:“妈,我现在挺好的。”
但我看得出来,她并不好。
她的手指上有个戒指的印痕,但现在没戴戒指。毛衣上有个小洞,指甲油也脱落了。行李箱看起来很旧,一个轮子还坏了。
这些细节说明了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王婶来看妈。
看到小丽,王婶很惊讶:“哎呀,小丽回来了!”
“王婶好。”小丽礼貌地打招呼。
“听说你在城里过得很好,开了大公司呢。”王婶说。
小丽笑了笑,没接话。
王婶又问:“你老公呢?怎么没一起来?”
“他有事,没来。”小丽说。
王婶点点头:“城里人忙啊。”
等王婶走了,妈看着小丽,欲言又止。
“妈,您想说什么?”
“小丽,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别勉强。家里总是你的家。”
小丽哭了。
她扑到妈的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很伤心。
“妈,我过得不好。”她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原来,她的丈夫三年前就出轨了。
她发现后,提出离婚。但男方不同意,说会影响生意。就这么拖着,分居不离婚。
她一个人在城里租房子住,做些零工维持生活。想回家,但觉得丢脸。觉得当年走得那么风光,现在这样回来,面子上过不去。
所以一拖就是十五年。
“我一直想回来看您,但是…”她哭着说,“我怕您问我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妈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家人之间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我以为您会怪我,这么多年不回家。”
“妈怎么会怪你。妈只是想你。”
那天下午,小丽一直陪着妈。
她给妈梳头,剪指甲,还念以前的故事给妈听。妈的精神特别好,脸上一直带着笑。
傍晚的时候,妈突然说想出去走走。
我和小丽扶着她,慢慢走到院子里。夕阳西下,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
妈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那是小丽小时候种的。现在已经很大了,结了满树的石榴。
“小丽,你还记得这棵树吗?”
“记得。”小丽说,“我十岁生日那天种的。”
“你当时说,等树长大了,要摘石榴给妈吃。”
小丽走到树下,踮起脚尖摘了一个最大的石榴。
“妈,给您。”
妈接过石榴,笑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妈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她开始发烧,呼吸越来越困难。我们赶紧叫了村医,村医看了看,摇摇头。
“准备准备吧。”他小声对我说。
小丽一直守在床边,握着妈的手。
妈的意识时清时糊,但每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小丽。
“小丽,你真的回来了。”她反复说这句话。
“妈,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好,不走了。”妈笑了,“妈等了你好久。”
凌晨的时候,妈走了。
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小丽趴在床边哭得昏天黑地。
我站在一旁,心里也很难受。但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小丽回来了。
庆幸妈走的时候,看到了最想见的人。
办完丧事,小丽收拾行李准备走。
我问她:“你还回城里吗?”
她摇摇头:“不回了。我想留在这里。”
“那你住哪?”
“就住家里吧,陪着你。”
我点点头:“好。”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小丽是怎么知道妈病重的?我们没有告诉她。
后来我才知道,是村里的王婶告诉她的。
王婶有个女儿在省城工作,偶然遇到了小丽。看她过得不好,就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她。
小丽听说妈病重,当天就买了火车票回来。
她带的行李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厚厚的相册。
里面全是她这些年在城里拍的照片。
有她一个人的,有和朋友的,有在公园里的,有在商场里的。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写着日期和想对妈说的话。
“2015年3月8日,妈,今天妇女节,祝您身体健康。”
“2018年春节,妈,今年我没回家,但是我想您。”
“2021年中秋节,妈,月亮很圆,您看到了吗?”
她说,她本来想等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回来,把这些照片都给妈看。
但是等来等去,一等就是十五年。
现在,这些照片只能陪着妈一起埋在地下了。
小丽现在在镇上找了份工作,在超市当收银员。工资不高,但够生活。
每天下班回家,她都会在妈的房间坐一会儿。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还是妈生前的样子。
有时候她会对着空房间说话,就像妈还在一样。
“妈,今天超市来了很多客人,很忙。”
“妈,邻居家的小孩会走路了,很可爱。”
“妈,今天天气很好,院子里的石榴熟了。”
那棵石榴树,现在每年都结很多石榴。
又大又甜。
小丽每次摘石榴的时候,都会先摘一个放在妈的照片前。
“妈,您尝尝,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这样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人生就是这样吧。
有些话,等你想说的时候,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有些人,等你想见的时候,可能已经见不到了。
但是,总比永远不回来要好。
至少,妈走的时候,看到了最想见的人。
至少,小丽终于回家了。
虽然有点晚,但总算回来了。
现在,每当有邻居问起小丽的情况,我都会说:“她过得挺好的,在镇上工作,每天都回家。”
这是实话。
她现在确实过得挺好的。
有工作,有家,有人陪伴。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再一个人承受那些委屈和眼泪了。
她回家了。
真正的回家了。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