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二八大杠,车把手上挂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包盐和一瓶生抽。从李大姐的超市出来,准备往家赶。
那是2003年的夏天,蝉鸣得厉害。
我骑着那辆嘎吱作响的二八大杠,车把手上挂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包盐和一瓶生抽。从李大姐的超市出来,准备往家赶。
“老张!”
李大姐从收银台后面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那把算盘。她的超市不大,就三十来平米,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日用品,空调嗡嗡响着,门口的冰柜里冒着白雾。
我回头看她。
“你家小宇这孩子,不简单。”她放下算盘,走到门口,“20年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进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闻着远处炸油条的香味,听着街上三轮车轰隆隆的声音。
那时候我儿子张宇刚上初二,个子不高,瘦得像根豆芽菜,成绩中等偏下。我真不知道李大姐从哪儿看出他”不简单”来。
二
回到家,张宇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我们家那时候住在镇上的老房子里,一楼是小商店,二楼住人。楼梯间总是堆着些杂物,我媳妇晾的咸菜还挂在窗台上。
“作业写完了吗?”我问。
“还有数学。”他头也不抬,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我走过去一看,草稿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图形,有圆的,有方的,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什么?”
“几何题。”他停下笔,“爸,你说为什么圆的周长是π乘以直径?”
我愣了一下。说实话,我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干活了,这些东西早忘光了。
“你问你妈去。”
我媳妇在厨房里炒菜,铲子碰锅子的声音清脆响亮。
“妈也不会。”张宇说,“我想自己搞明白。”
那天晚上,我在楼下整理货物的时候,还能听到楼上张宇在那儿嘀嘀咕咕,像是在跟谁讨论问题似的。
三
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征兆。
张宇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他会问我:“爸,你说为什么镇上的路都是这样修的?”
我说:“什么这样?”
“你看,”他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镇上的街道地图,“如果这里修一条路,那边再修一条路,大家走路不是更方便吗?”
我看着那张纸,密密麻麻的线条,像蜘蛛网一样。
“你画这个干什么?”
“我在想,怎么样能让镇上的交通更方便。”
那时候镇上就那么几条主路,平时也没什么车,我觉得他想这些没什么用处。
但他还是会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下面的街道,在纸上画来画去。
有时候我从楼下听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如果这里设个红绿灯…不对,应该是环岛…还是不对…”
我媳妇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天天自言自语的。
四
李大姐的话我其实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镇上来了个城里的工程师,要重新规划镇上的道路。他们在镇政府门口贴了张大图,征求大家意见。
我和几个邻居去看热闹。
那张图挺大的,上面画着各种线条和符号,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隔壁老李摸着脑袋说。
就在这时候,张宇从学校回来了,他站在人群后面,踮着脚看那张图。
“爸,”他拉拉我的袖子,“这个规划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看这里,”他指着图上的一个地方,“如果把这条路改成这样,那边的路就堵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这时候,那个工程师正好走过来,听到了张宇的话。
“小朋友,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张宇有些紧张,但还是说了:“叔叔,这条路如果这样修,早上上学的时候会很堵,因为这边的小学和那边的中学都要走这条路。”
工程师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张宇。
“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张宇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他自己设计的道路图。
“如果这样修,就不会堵了。”
工程师接过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惊讶。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张宇。”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工程师又看了看那张纸,然后看看张宇,摇了摇头,好像不相信似的。
五
那天晚上,工程师竟然到我们家来了。
他坐在我们家那张破桌子旁边,桌子腿还垫着几本旧书,我媳妇赶紧泡茶,用的是那只磕了口的茶杯。
“张师傅,你家孩子很特别。”他直接说道。
我心里一沉,以为张宇在学校闹什么事了。
“他没惹事吧?”
“不是,”工程师笑了,“是他的想法很有意思。今天下午我和同事们讨论了他的设计,确实有些地方我们没考虑到。”
他从包里拿出张宇画的那张图。
“这个孩子对空间和逻辑的理解能力很强,这在他这个年龄是很少见的。”
我和我媳妇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让他往这个方向发展?”
“什么方向?”
“工程设计,或者城市规划。”
我们都愣住了。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孩子们长大了不是去工厂就是开个小店,从来没人想过什么”城市规划”。
张宇从楼上下来了,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叔叔,”他有些胆怯地问,“城市规划是做什么的?”
工程师看着他,眼里有种我说不清的光。
“就是让城市变得更美好,让人们生活得更方便。”
张宇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
六
工程师走后,我和我媳妇讨论了很久。
“你说张宇真的有那个天赋吗?”我媳妇问。
“我也不知道。”我点起一支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但李大姐那话…”
“李大姐说什么了?”
我把那天李大姐说的话讲给她听。
“她怎么知道的?”我媳妇奇怪地问。
“谁知道呢。”
第二天我去李大姐的超市买东西,她还是在那里打算盘,门口的冰柜还是嗡嗡响着。
“李大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昨天怎么知道我家张宇…那个…”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老张,你知道我在这里开了多少年超市了吗?”
“十年了吧?”
“十二年。”她放下算盘,“十二年来,镇上的孩子我都见过。有的孩子买东西的时候会算错钱,有的孩子会偷东西,有的孩子很有礼貌。”
她停了一下。
“但你家张宇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每次来买东西,都会看我的货架怎么摆的,看我的收银台怎么设计的。有一次他还问我,为什么把饮料放在门口,把米面放在最里面。”
我想起来了,张宇确实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告诉他,因为饮料卖得快,米面重,搬来搬去麻烦。”李大姐继续说,“他就点点头,然后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我的店。”
“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如果把货架这样摆,那样摆,顾客买东西会更方便。”
李大姐指了指她的店铺。
“你看看,我现在的货架是不是按他说的摆的?”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生意怎么样?”
“比以前好多了。”她笑着说,“你家那孩子,脑子灵光着呢。”
七
那年暑假,张宇做了一件让全镇都震惊的事。
镇上的自来水厂出了问题,半个镇子都没水喝。大家都在抱怨,但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张宇跟着几个大人去水厂看了看,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两天后,他拿着一张图纸去找镇长。
“叔叔,”他对镇长说,“我觉得问题在这里。”
镇长接过图纸,上面画着水厂的管路系统,还有一些红色的标记。
“这是什么?”
“我觉得是这几个地方的管道堵了,如果从这里疏通,应该就好了。”
镇长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张宇,有些不相信。
但是没办法,水厂的工人们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行,死马当活马医,就按张宇说的去试了试。
结果真的通了。
那天下午,家家户户的水龙头都有水了,镇上的人都在传这件事。
“张老三家的儿子,厉害啊!”
“才十四岁,就能修水厂!”
“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和我媳妇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高兴是肯定高兴的,但也有些担心。
这孩子,真的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八
初中毕业那年,张宇的成绩还是中等偏下。
但那个城里的工程师又来了。
他专门来找张宇,说有个机会。
“市里的工学院有个特招名额,”他对我们说,“专门招收有特殊天赋的学生。我想推荐张宇去试试。”
我和我媳妇都傻了。
“他成绩不好,能行吗?”我媳妇担心地问。
“成绩不是最重要的,”工程师说,“重要的是思维能力。”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那张破桌子旁边,讨论这件事。
桌子上摆着几个盘子,里面是我媳妇炒的青菜和煎蛋,还有一碗汤。电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外面传来卖冰棍的叫卖声。
“爸,我想试试。”张宇说。
“试试倒是可以,”我说,“但是市里的学校学费很贵,我们家…”
我没说完,但张宇明白我的意思。
“爸,我会努力的。”他说,“我会证明李大姐说得对。”
我看着他,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眼里有种坚定的光。
九
张宇去市里考试的那天,我和我媳妇都很紧张。
李大姐知道这件事后,专门给张宇买了一支新钢笔。
“好好考,”她拍拍张宇的肩膀,“记住我说的话。”
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等。
那天下午,邮递员骑着绿色的邮政车到我们家门口,递给我一封信。
信封上印着”市工学院”几个字。
我的手在发抖,不敢打开。
最后还是张宇自己拆开的。
他看了看信,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眼里含着眼泪。
“爸,妈,我考上了。”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外面的蝉还在叫,远处的汽车还在响,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十
张宇去市里上学后,家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桌子上还摆着那些画满了图形的草稿纸,墙上还贴着他自己画的镇上地图。
我和我媳妇经常会上去看看,就像他还在那里一样。
每个月张宇都会写信回来,告诉我们他在学校的生活。
他说他学了很多新东西,什么”结构力学”、“工程制图”、“城市规划”,我们都听不懂,但从他的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有一次他在信里写道:“爸,妈,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城市规划了。就是让城市像一个大机器一样,每个部分都能完美地配合,让住在里面的人都能生活得更好。”
我和我媳妇看着这些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骄傲?担心?还是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十一
大学四年过得很快。
张宇每个暑假都会回来,但每次回来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变高了,变壮了,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了。
但他还是会在李大姐的超市里站很久,看着那些货架,和李大姐聊天。
“李大姐,”有一次他对李大姐说,“我毕业后想回来,帮助镇上发展。”
李大姐笑了:“好孩子,但是镇上能给你什么机会呢?”
“我想先从小事做起。”张宇说,“比如改善一下镇上的交通,优化一下街道布局,让大家生活得更方便。”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我为他有这个想法而自豪;另一方面,我担心他在这个小镇上浪费了才华。
十二
大学毕业后,张宇真的回来了。
那天我和我媳妇去火车站接他,看到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出来,我们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四年不见,他真的长大了。
但他的眼里还是有那种光,和小时候一样。
回到家后,他把行李箱打开,里面除了衣服,还有很多书和图纸。
“爸,妈,”他说,“我要在镇上做一些事情。”
“做什么?”我问。
“首先,我想申请成为镇上的规划顾问,帮助镇政府做一些规划工作。”
我和我媳妇对视了一眼。
“镇政府会要你吗?”我媳妇担心地问。
“我已经和镇长联系过了,”张宇说,“他还记得我小时候帮水厂解决问题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就像以前一样。
但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了。
张宇和我们说着他的计划,说着他对镇上发展的想法,说着他想要做的事情。
我们听着,虽然很多东西我们都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决心。
十三
接下来的几年里,镇上真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张宇先是帮镇政府重新规划了几条主要道路,解决了多年来的交通拥堵问题。
然后他又设计了一个小公园,让镇上的老人和孩子有了一个休闲的地方。
再后来,他提出了一个关于镇上产业发展的建议,吸引了几家企业来投资。
慢慢地,我们这个小镇开始有了名气。
附近几个镇的政府都来找张宇咨询,希望他能帮助他们做规划。
有一次,市里的领导也来了,专门来看张宇的工作成果。
那天,整个镇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我和我媳妇站在人群中,看着张宇和那些领导们交流,心里说不出的自豪。
十四
2018年,一家大公司找到张宇,希望他去省城工作,开出的薪水是他现在收入的十倍。
那天晚上,张宇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
“你想去吗?”我问他。
张宇坐在那张我们用了二十多年的桌子旁边,沉默了很久。
“爸,”他最后说,“我想过了,我还是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这里的人需要我。”
我看着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趴在窗台上画地图的样子,想起了他站在工程师面前怯生生却又坚定地说出自己想法的样子。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十五
2023年,整整20年过去了。
那天,我又去李大姐的超市买东西。
她还是坐在收银台后面,但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多了很多皱纹。
她的超市也变了,变得更大了,装修也更现代了。但那台老算盘还在,静静地放在收银台旁边。
“李大姐,”我说,“你20年前说的话,真的应验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老张,你还记得那句话啊?”
“当然记得。你说张宇不简单,20年后我就知道了。”
李大姐点点头。
“现在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说,“但我还是不明白,你那时候怎么看出来的?”
李大姐站起来,走到门口,指着街上正在指挥交通的张宇。
“老张,你看看现在的镇上,再想想20年前的镇上,你就明白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街道宽阔整洁,绿树成荫,车辆有序通行。
商店和住宅错落有致,既方便了居民生活,又美观大方。
公园里有老人在下棋,有孩子在玩耍,有年轻人在锻炼。
这一切,都有张宇的功劳。
“他改变了整个镇子,”李大姐说,“但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我看着张宇,他正耐心地跟一个老人解释新的交通规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像20年前那个趴在窗台上画地图的孩子一样。
十六
那天晚上,我和张宇在家里聊天。
“儿子,”我问他,“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去大城市发展,后悔留在这个小镇上。”
张宇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爸,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现在做的事情,比在大城市里做一个小螺丝钉更有意义。”
“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我能看到自己的工作带来的每一个改变。每一条路,每一个建筑,每一个规划,都能让乡亲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这种感觉,是在大城市里感受不到的。”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真的懂事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尾声
现在,我经常会想起李大姐那句话:“你家那小子不简单,20年后你就知道了。”
20年过去了,我确实知道了。
张宇不简单,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不是因为他学历有多高,也不是因为他能赚多少钱。
他不简单,是因为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种坚持的精神,有一份对家乡的热爱。
他不简单,是因为他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昨天,镇上又来了一个小孩子,拿着一张自己画的地图,问张宇一些关于道路设计的问题。
张宇蹲下来,耐心地和那个孩子交流,就像20年前那个工程师和他交流一样。
我在旁边看着,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话,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验证。
有些人,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成长。
而有些爱,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传递。
李大姐的话应验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在这个小镇上,还有更多的”小子”在成长,还有更多的故事在发生。
而张宇,将会是下一个孩子生命中的那个工程师,那个点亮希望的人。
这就是生活的美好,这就是传承的力量。
20年过去了,我终于明白了。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