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许动！给我站住！＂我举着手电筒厉声喝道，麦田里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拔腿就跑。
麦田守望
＂不许动！给我站住！＂我举着手电筒厉声喝道，麦田里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拔腿就跑。
夜风带着瓜田的清香拂过脸庞，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急躁。
这些日子，大队的西瓜地总有人光顾，气得老陈书记直拍桌子，发话说谁要是抓到偷瓜贼，奖励工分十个。
我叫周明生，大队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今年二十出头，正是愣头青的年纪。
那是1987年的盛夏，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地挂着，连日来的高温让人喘不过气来，地里的西瓜馋得人直流口水。
老陈书记交代我和几个小伙子轮流值夜，今晚正是我守瓜的日子。
＂别跑！＂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角。
对方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倒在麦田里。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我愣住了——竟是同村的张小雨，我暗恋了三年的女同学。
她蜷缩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瘦得衣服都显大了，怀里还护着个小西瓜。
月光下，她的脸上有道道泪痕，眼里满是惊惶与羞愧。
＂明生...对不起...＂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
我心头一震，手电筒的光不自觉地偏向了一旁。
张小雨家的情况我略有耳闻，这几年可不太平。
她爹张建国原是县纺织厂的工人，去年厂里效益不好，改革调整，一批工人被精简下岗了，张建国就是其中之一。
前些日子听大队广播站里说她娘林大妮得了风湿病，卧床不起，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弟妹。
但我没想到，他们家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你先别急，咱们把瓜放回去，我帮你想办法。＂我轻声说道，不忍心再看她哭红的眼睛。
张小雨摇摇头，把西瓜往我怀里一塞：＂不行，弟弟妹妹两天没吃饭了，我...我得拿回去...＂
她的手冰凉，声音却坚定，倔强得让人心疼。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那这样，这瓜我买下来，就当我请你吃。你等着，我再去摘几个。＂
没等她回应，我就跑回瓜田，挑了三个最大最甜的西瓜。
＂走，我送你回家。＂我背起西瓜，朝她伸出手。
张小雨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放在我掌心。
她的手粗糙得不像十八岁女孩该有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
月亮爬上了树梢，照着坑洼不平的土路，两个人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屋里的景象让我心里一阵抽痛。
＂姐，你回来啦！＂两个瘦小的孩子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煤油灯下，他们挤在一张破旧的竹床上，床上的席子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墙角的小方桌上空空如也，火炉边的锅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只有几个干瘪的土豆皮。
张建国坐在床边，见我进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林大妮则卧在里屋，咳嗽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爸，这是我同学周明生，他送西瓜来看望您。＂张小雨低着头，声音很轻。
＂哎呀，小生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张建国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手足无措地转着圈，想找个干净点的地方给我坐。
我看了看周围，除了那张竹床，就只有一个破旧的方凳。
＂叔，您别忙活了，我就是送点瓜来，您尝尝甜不甜。＂我把西瓜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在张建国手里，＂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张建国愣了一下，随即推辞道：＂这怎么行，我们家小雨已经够麻烦你了，这钱可不能要。＂
＂叔，您就收下吧，我最近在大队的工分挺多的，不差这点钱。＂我硬是把钱塞进他手里。
张小雨在一旁看着，眼里又有了泪光。
切开西瓜，红彤彤的瓜瓤散发着清香，两个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抓起来就啃，嘴角沾满了瓜汁。
张小雨把一块瓜端到里屋给她娘，出来时眼睛更红了。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离开张家时，已是深夜。
张小雨送我到门口，月光下，她清瘦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
＂明生，谢谢你。＂她咬着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什么，我们是同学嘛。＂我挠挠头，想了想又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别...别再去偷瓜了。＂
她低下头，点了点，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从家里拿了些米面和咸菜送去张家，却只见到她弟弟妹妹。
＂姐姐呢？＂我问道。
＂姐姐天不亮就出门了，说是去公社缝纫厂做零工。＂小弟弟嘴里嚼着我带来的馒头，含糊不清地回答。
小妹妹补充道：＂姐姐说一天能挣两块多钱呢！＂
两块多钱，在那个年代不算少，但要撑起一个四口之家，还是太勉强了。
我放下东西，循着指引找到了公社缝纫厂。
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厂房里没有电扇，只有几扇敞开的窗户，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汗水浸透了工人们的衣背，空气中弥漫着面料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角落里，张小雨埋头在缝纫机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她专注地操作着机器，眼里是成年人才有的坚毅。
＂小雨。＂我轻声叫道。
她抬头看见我，有些慌乱地整理着自己汗湿的衣角。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
＂听说你在这里做工，就来看看。＂我递给她一瓶凉白开，＂听你弟弟说，你两年前就辍学了？＂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说：＂没办法啊，家里没钱，弟弟妹妹还要上学。＂
她放下水瓶，又拉起缝纫机，针脚快速地走着，眼睛却看着我说：＂我不行，他们可不能耽误。＂
我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熟练地操作着缝纫机，心里酸酸的。
记得上学那会儿，张小雨是班里的尖子生，字写得比印刷体还漂亮，算术题总是最快做完。
老师常说她聪明，将来准能考上大学，可如今，她却在这闷热的厂房里，为了两块多钱的工钱汗流浃背。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学时学的那首诗，＇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我忽然问道。
张小雨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怀念：＂记得，那是高中老师教的《沁园春·雪》，毛主席的诗。＂
她轻声念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记住的就这些了。＂
＂你那么聪明，要不要...重新捡起来？＂我有些犹豫地问，＂我可以教你，帮你补习功课。＂
张小雨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眼里有惊讶，也有一丝动摇。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家里还等着我挣钱呢。＂她低下头，又开始踩缝纫机。
＂晚上总有时间吧？我可以每天晚上去你家教你一两个小时。＂我不死心地说，＂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说不定以后能考个中专什么的，找个好工作。＂
张小雨没说话，只是埋头干活，但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那个夏天，我开始每晚抽时间去张小雨家，教她初中没学完的课程。
刚开始，她总是做着家务听我讲课，一边择菜一边记笔记，有时弟弟妹妹闹腾，她就哄着他们早点睡。
张小雨聪明，记忆力好，虽然辍学两年，但进步很快。
为了鼓励她，我从县城的新华书店买来了高中课本和习题册，又从我堂哥那里借来了几本参考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建国找到了修理自行车的活计，每天能挣个三五块钱。
林大妮的病也渐渐见好，能下地做些简单的家务了。
家里的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张小雨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明生，你说我真的能考上中专吗？＂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张小雨忽然问道。
月光如水，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上，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
＂当然能！＂我肯定地说，＂你那么聪明，又肯努力，肯定能考上。＂
她低头笑了笑，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明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在缝纫厂打工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别这么说，你自己也很努力啊。＂
夏去秋来，瓜田里的西瓜早已收完，换上了金黄的玉米。
张小雨每天仍去缝纫厂上工，但下工后就立刻回家学习，有时候忙到深夜，煤油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
村里人都说张家闺女是个有心劲的，不像有些姑娘，只盼着早点嫁人。
我爹看我天天往张家跑，也有些不满，说张家穷得叮当响，让我别往那儿搭理。
我不理会，依旧每天去教张小雨功课。
就这样，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年春天。
张小雨参加了县里的中专招生考试，卷子做完，她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一个月后，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村委会，老陈书记亲自拿着喇叭在村里广播：＂热烈祝贺我们大队的张小雨同志以优异的成绩被县纺织技校录取！＂
那一天，张家炒了一大盘花生米，张建国还特意从供销社买了两瓶汽水，请我去他家吃饭。
桌上的菜不多，一盘炒鸡蛋，一盘炒青菜，一盘红烧土豆，还有那盘花生米，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明生，这次小雨能考上，多亏了你啊！＂张建国举起酒杯，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叔，主要是小雨自己努力。＂
张小雨坐在一旁，低着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离开村子去县城读书那天，张小雨站在村口，背着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
她红着眼眶对我说：＂明生，谢谢你，我不会忘记麦田里那个夜晚的。＂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自己的聪明劲儿。＂
张小雨点点头，转身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
车子启动，扬起一路尘土，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渐渐远去，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那年秋天，我被推荐去参加区上的农机培训班，学了三个月的拖拉机驾驶和维修。
回来后，我成了大队的拖拉机手，每天开着＂东方红＂在田间来回穿梭，日子过得充实而忙碌。
张小雨偶尔会写信回来，信里总是说学校的生活很好，学到了很多新知识，还学会了操作先进的纺织设备。
每次看到她的信，我心里都会泛起一阵暖意，为她的进步而高兴。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十年。
那年夏天，县里举办了＂技术能手表彰大会＂，我作为大队的农机技术骨干被推荐参加。
会场设在县文化馆的大礼堂，红色的横幅上写着＂庆祝改革开放十周年，表彰先进技术能手＂的大字。
台上，县长正慷慨激昂地讲着改革开放以来我县的发展成就。
我坐在台下，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小雨！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职业套装，头发齐肩，干练利落，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在台边和几个领导模样的人交谈。
会议间歇，我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
＂小雨！＂我有些激动地叫道。
她转过身，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明生！真的是你啊！＂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互相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纺织厂当技术员，去年调到了乡镇企业局，现在是技术科的副科长。＂张小雨的声音里带着自豪，眼神清澈如初。
我笑着点点头：＂不错啊，真为你高兴。＂
她微笑着说：＂我家现在住进了县城的楽套房，爸妈都退休了，弟弟在市里的大学读书，妹妹已经工作了，在邮电局当话务员。＂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她忽然正色道：＂明生，我一直记得那年夏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读书的念头，也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我摆摆手：＂别这么说，这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不，那个麦田里的夜晚，永远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她认真地看着我，眼神坚定而感激，＂当年的羞愧和无助，都化作了我前进的动力。每当我遇到困难想要放弃时，就会想起那时你对我说的话：＇别放弃，你那么聪明，一定能行。＇＂
我有些动容，没想到当年随口说的鼓励，对她竟有如此深远的影响。
＂对了，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她问道。
我笑了笑：＂还那样，在大队开拖拉机，去年结婚了，妻子是邻村的姑娘，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子，刚满周岁。＂
＂恭喜你！＂她真诚地说，＂你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们又聊了许多，从过去的同学到各自的家庭，从村里的变化到改革开放带来的新气象。
分别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这是我这些年记的日记，里面有很多关于那个夏天的回忆，我想送给你，作为感谢。＂
我接过本子，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这...太贵重了。＂
＂收下吧，＂她微笑着说，＂就当是对当年那个麦田守望者的一点心意。＂
回家的路上，我翻开那本日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这些年的奋斗历程。
有对学业的苦恼，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家人的牵挂，也有对那个夏天的回忆。
最后一页，她写道：＂人生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折，就像那年夏天我在麦田里被抓住时的绝望。但正是在最低谷的时候，我遇到了生命中的守望者，他让我看到了希望，给了我前进的勇气。如今，我也愿做别人的守望者，用我的经历和力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合上日记本，我望向窗外。
田野里的麦子已经金黄，在夏风中摇曳，就像那年的夏天。
有些守望，不需言说；有些成长，需要风雨洗礼。
而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无法替代的印记。
这段麦田守望的故事，像一粒种子，在时光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为更多人遮风挡雨。
来源：雪山搭建雪屋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