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父亲走了,留给我一个谎言。
五十年来,我活在一场精心编织的梦里。
那个我从未被允许碰触的木箱,藏着我家最大的秘密。
当我翻开那本1985年的日记,我的世界,瞬间崩塌。
我叫向远方,一个活了快五十岁,才发现自己叫错了名字的“独生子”。
我叫向远方,今年四十八岁。在单位里,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在家里,是妻子眼中的顶梁柱,是儿子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我的人生,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一直朝着远方,平稳而坚定地前进着。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走到我人生的终点,就像我的父亲向安国一样。
直到父亲在一个月前走了。
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我妈秦淑芬说,爸是笑着走的,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是啊,他亲眼看着我娶妻生子,事业有成,孙子都上了大学。在我们那个老家的小县城里,我向远方,就是向安国夫妇俩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请了长假,留在老房子里陪着我妈。那是一栋青砖瓦房,承载了我全部的童年记忆。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还是我小时候我爸亲手栽下的,如今已经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妈的精神头不太好,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那棵柿子树,一看就是一下午。我知道,她在想爸。他们一辈子的感情,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爸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辈子没对我妈说过一句重话,所有的爱,都在行动里。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妈说,屋子太空了,想让我帮她收拾收拾爸的遗物。她说:“你爸的东西,该留的留,该扔的扔,你拿主意。留着,我看着心里堵得慌。”
我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父亲的东西不多,几件半旧的中山装,一个用了几十年的茶缸,还有一堆被他视若珍宝的木工工具。他年轻时是个好木匠,我小时候的玩具,家里的桌椅板凳,大多出自他手。
就在我收拾他那个老旧的衣柜时,在最底层,我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把它拖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看不清模样。
这个箱子我见过。自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放在这个位置,像个忠诚的卫兵,守护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小时候好奇,想打开看看,被我爸严厉地喝止了。那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对我大声说话,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恐惧。
从那以后,这个箱子就成了我家的一个禁区,我再也没动过碰它的念头。
“妈,这个箱子……”我回头问正在叠衣服的母亲。
我妈秦淑芬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她转过头,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个……你爸的宝贝,锁着呢。钥匙……估计让你爸带走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一个普通的箱子,至于吗?我掂了掂,不沉。我晃了晃,里面似乎有纸张类的东西在滑动。
“我把它砸开吧。”我说着,就起身想去找锤子。
“别!”我妈急忙拦住我,声音都变了调,“远方,别动它,听妈的话,让你爸……留个念想吧。”
我妈的反应太奇怪了,她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指节都发白了。我越发觉得这个箱子里有事。我看着她,轻声说:“妈,爸都走了,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踏实。”
我妈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开了手,颓然地坐回床边,用手捂住了脸,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我慌了,赶紧坐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妈,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不动了,不动了还不行吗?”
她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不怪你……不怪你……是爸妈对不起你……这事……瞒了你一辈子……你爸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千万不能告诉你……怕你……怕你想不开……”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会彻底颠覆我的人生。我扶着我妈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妈,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是你儿子,不管是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我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红绳,上面穿着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她把钥匙塞到我冰冷的手里,声音沙哑地说:“你自己看吧。远方,不管你看到什么,你都要记住,爸妈是爱你的,是拿命在爱你。”
我的手抖得厉害,那把小小的钥匙,此刻却重如千斤。我慢慢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那个尘封了近五十年的秘密,向我敞开了大门。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稀罕物件。只有一本笔记本,一本用牛皮纸做封面的,最普通不过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
我拿起笔记本,它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我能感觉到,我妈的呼吸都停止了。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字迹,那字迹很陌生,绝不是我妈那手算不上好看的字,更不是我爸那龙飞凤凤舞的字。
上面写着: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二日,晴。
我的心猛地一跳。1985年?那时候,我才九岁。
我往下看去。
“今天,是我最不愿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一天。我把他送走了。送到了向安国和秦淑芬的家里。他们是好人,看得出来,他们会真心对他好。可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空得我连呼吸都觉得疼。”
“我给他取名叫苏念。思念的念。我希望他一辈子都能记住,有一个叫苏晚晴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疯狂地思念着他。”
苏念?苏晚晴?这都是谁?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猛地抬头看向我妈,她的脸早已被泪水淹没,充满了痛苦和哀求。
我不敢相信,我颤抖着手,继续往下翻。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五日,阴。我偷偷去了向安国他们村口,我想再看一眼我的苏念。我看见秦淑芬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给他唱着我从未听过的歌谣。他咯咯地笑,笑得那么开心。向安国在一旁,用斧头笨拙地给他削着木头小马。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我做对了。他会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们给他改了名字,叫向远方。也好,向着远方,总好过留在这片让我伤心的地方。只是,我的苏念,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的手再也拿不稳那本笔记本,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心跳,像擂鼓一样,一声一声,砸得我胸口生疼。
向远方……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苏念……这才是我的名字。
苏晚晴……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所以,我不是爸妈亲生的?我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我活了四十八年,我引以为傲的家庭,我深爱着的父母,我所认知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的脑海里,瞬间涌入了无数的画面。
我想起我小时候,身体特别弱,三天两头发高烧。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路都封了。我半夜烧得说胡话,我爸二话不说,用厚厚的棉被把我一裹,背起我就往十几里外的镇卫生院跑。那晚的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趴在我爸坚实又温暖的背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雪地里,他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好几次,但他都立刻爬起来,把我护得紧紧的。到了卫生院,我爸的眉毛、头发上全是冰碴,脸冻得发紫,嘴唇都裂开了。可他顾不上自己,抱着我第一个冲进急诊室。
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我就要烧成肺炎了。
后来,我病好了,我爸却因为受寒,落下了一到冬天就咳嗽的毛病,一直到他去世。
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又想起我妈。我从小挑食,不爱吃青菜。我妈就变着法地给我做。她会把青菜剁得碎碎的,和在肉馅里给我包饺子、包包子。她明明不爱吃面食,却因为我爱吃,学着做了各种各样的面点。我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学习压力大,人瘦得厉害。我妈就每个周末都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给我送她亲手炖的鸡汤。风雨无阻,整整三年。车票攒了厚厚的一沓,她一直留着,说那是她的“军功章”。
这样的母亲,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还想起,我们家一直很穷。八十年代,一台凤凰牌的自行车,是所有男孩子的梦想。我看着邻居家的孩子李大壮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在我面前炫耀,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我回家跟爸妈闹,说我也要。我爸向安国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着旱烟。我妈秦淑芬把我拉到一边,红着眼圈说:“远方,咱家啥情况你不知道吗?那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呢,咱家一年的收入都不到三百块。”
我当时不懂事,又哭又闹,在地上打滚,说他们不爱我。我爸猛地把烟袋锅在桌子上磕了磕,站起来就出去了。我以为他生气了,心里又怕又委屈。
结果从那天起,我爸白天去给人做木工活,晚上还去镇上的砖窑厂打零工,搬砖坯。那是个力气活,一天下来,累得人骨头都散架。我妈心疼他,劝他别去了,我爸就一句话:“我儿子想要的东西,我这个当爹的,砸锅卖铁也得给他弄来!”
两个月后,我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把一辆崭新锃亮的凤凰自行车推到我面前时,我激动地跳了起来。我却没注意到,我爸的背,似乎更驼了,他的手,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口和厚厚的老茧。
为了这辆自行车,他们吃了整整半年的咸菜萝卜干。
这样的父母,怎么会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日记本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可童年里父母对我那些深入骨髓的爱,又在疯狂地反驳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我捡起地上的日记本,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妈:“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我妈秦淑芬没有看我,她只是捂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远方……是妈对不起你……我们不该瞒着你……”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就不认你们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妈猛地抬起头,抓着我的手,急切地解释道,“一开始,是你爸不让说。他说,你还小,怕你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心里会有隔阂,会胡思乱想。他说,只要我们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疼,一样爱,亲不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后来你长大了,我们更不敢说了。你那么优秀,是我们的骄傲,我们怕……我们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去……会去找她,会不要我们了……远方,爸妈自私,爸妈怕失去你啊!”
我妈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看着她满是皱纹和泪痕的脸,看着她因为恐惧而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们不是不信任我,而是太爱我,爱到害怕失去我。这份沉甸甸的爱,让他们背负着这个秘密,小心翼翼地守护了近五十年。
我继续翻着那本日记。日记的主人苏晚晴,断断续续地记录着她的生活,也记录着我的成长。
“一九八六年,夏天。我又看见他了。他长高了,也黑了。穿着秦淑芬给他做的小褂子,在村头跟一群孩子玩泥巴。向安国在田里干活,时不时就直起腰朝村口望望,眼神里全是笑意。我躲在远远的歪脖子树后面,不敢靠前。我怕他看见我,也怕他们看见我。我只是个罪人,不配出现在他们幸福的画面里。”
“一九八八年,秋天。听说他上小学了,读书很聪明,回回考第一。向安国夫妇俩高兴坏了,把奖状贴在了最显眼的墙上。逢人就夸他们的儿子有出息。我真为他高兴。苏念,不,向远方,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这个穷地方,去过好日子。”
“一九九零年,春天。我听同乡说,他为了要一辆自行车,跟家里闹别扭。向安国为了给他买车,去砖窑厂打了两个月的短工,累得人都脱了形。我听了,心里又酸又涩。是我对不起他,让他生在我的名下,却不能给他好的生活。也感谢他们,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份恩情,我苏晚晴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九九五年,才有了新的内容。
“一九九五年,六月。我要走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嫁人了。那个男人,他不嫌弃我的过去,愿意接纳我。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回来看他。他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个子快赶上向安国了。穿着干净的校服,骑着那辆凤凰自行车,满脸都是朝气和阳光。我没有去打扰他。我就在路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向远方,我的儿子,永别了。愿你一生平安,喜乐顺遂。妈妈……爱你。”
这是这本日记里,最后一句话。后面,全是空白。
我合上日记本,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还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为我的每一次成长而欢喜,为我得到的爱而欣慰。
那个叫苏晚晴的女人,她不是抛弃我,她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给了我她所能给的,最好的爱。她把完整的家庭给了我,把所有的思念和痛苦,留给了自己。
箱子里,除了这本日记,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裹。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件小小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婴儿襁褓,上面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小小的“念”字。还有一个小小的、长命锁,银的,已经氧化发黑了。
我妈秦淑芬哽咽着说:“这是……这是你亲妈当年留下来的。她说,等你长大了,就把这个交给你,让你有个念想。我们……我们一直没敢拿出来。”
我拿起那个长命锁,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几十年的时光,穿透我的掌心。我想象着一个年轻的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缝着这个襁褓,满心都是对孩子的爱和不舍。我又想象着她把这个长命锁戴在我的脖子上时,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她……她后来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我哑着嗓子问。
我妈摇了摇头:“不知道。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她家里人也说不知道。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对身世的震惊,有对养父母的感激,有对亲生母亲的心疼和……一丝怨恨。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却又不能陪我长大?就算生活再苦,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不也一样能活下去吗?
这个念头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她?如果不是她当年的放手,我能有今天吗?我能遇到像山一样沉默,却用生命爱我的父亲向安国吗?我能有像水一样温柔,把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母亲秦淑芬吗?我能有现在这个幸福的家庭吗?
不能。
如果我跟着她,我的人生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我会叫苏念,会在颠沛流离和别人的白眼中长大,我的性格可能会变得自卑、敏感、甚至充满戾气。我不会认识我的妻子,不会有我优秀的儿子。
是我养父母的爱,把我塑造成了今天的向远方。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
小时候,村里总有些长舌妇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问我妈她们说什么,我妈总是岔开话题,或者干脆拉着我走开。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李大壮打架,他打不过我,就冲我喊:“你神气什么!你都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你是捡来的野孩子!”
我当时气疯了,冲上去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回家后,我爸向安国没问我为什么打架,狠狠地揍了我一顿。那是我记事以来,他第二次对我动手。揍完我,他把我关在屋子里,不给我饭吃。
晚上,我妈秦淑芬偷偷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她摸着我的头,眼睛红红的,说:“远方,别听别人瞎说。你就是爸妈的亲儿子,是爸妈心尖上的肉。以后谁再敢这么说,你告诉爸妈,爸妈去撕烂他的嘴!”
我爸就在门外听着,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爸向安国拎着一瓶酒,去了李大壮家。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李大壮一家见了我都绕着走。
现在想来,我爸那一顿揍,不是气我打架,是气我被人揭了伤疤,是恨他自己没能保护好我,让这个秘密伤害到我。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教我变得强大,教我不要被流言蜚语击倒。
还有我上大学那年,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们家成了全村的焦点。我爸高兴得像个孩子,摆了三桌酒席,请全村人吃饭。那天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就说一句话:“我儿子有出息了!我向安国这辈子,值了!”
说着说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就哭了。他哭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笑。
我当时只觉得,父亲是为我感到骄傲。现在我才明白,他那复杂的泪水里,包含了多少情绪。有骄傲,有欣慰,但更多的,或许是一种如释重负。他觉得,他终于把我培养成才,终于可以对我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有一个交代了。他用他的一生,证明了他没有辜负当年的托付。
血缘是什么?养育又是什么?
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对我来说,生我者和养我者,是同一个人。
可现在,这个被强行撕裂开的现实摆在我面前,逼着我去面对。
我看着眼前哭得老泪纵横的母亲,那个为了我,担惊受怕了一辈子的女人。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慢慢地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我妈秦淑芬的面前。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膝上,就像我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样。我放声大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积压了四十八年的委屈、震惊、感激、心疼,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
“妈……”我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儿子现在才知道……你们为我受了这么多苦……”
我妈也抱着我的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孩子……不苦……一点都不苦……有你这么个儿子,妈这辈子,值了……你爸……他也值了……”
我们母子俩,就在这间充满了父亲气息的老屋里,抱头痛哭。仿佛要把这五十年的秘密和辛酸,全部都哭出来。
哭过之后,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我把我妈扶到床上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她折腾了大半天,又哭又怕,早就精疲力尽了。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柿子树,脑子里乱成一团。
那本日记,我反复看了好几遍。那个叫苏晚晴的女人,她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一个在那个年代,因为未婚先孕而走投无路的年轻女孩。她一定很爱我,所以才会在日记里,一遍遍地写下对我的思念。她也一定很善良,所以才会选择把生的希望留给我,把痛苦留给自己。
我该去找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
日记的最后,她说她要去嫁人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应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或许还有了其他的孩子。我如果贸然出现,会不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会不会给她现在的家庭带来困扰?
她当年选择不告而别,就是不希望打扰我。如今,我又怎能去打扰她?
更重要的是,我的根在这里。我的家,在这栋青砖瓦房里。我的父亲,是那个沉默寡言,却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向安国。我的母亲,是那个絮絮叨叨,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秦淑芬。
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她在那头焦急地问:“远方,你跟妈还好吧?我打你半天电话都不接,出什么事了?”
听到妻子熟悉的声音,我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我说:“没事,我跟妈都好。刚刚在收拾爸的东西,没听见。”
“那就好,妈情绪还稳定吧?你多陪陪她。儿子今天还念叨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我知道。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我的人生已经如此圆满。我有爱我的妻子,有孝顺的儿子,有我为之奋斗的事业。这一切,都是养父母给我的。我不能因为一个尘封的秘密,就毁掉现在拥有的一切。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对我妈说:“妈,这件事,就到我这里为止。以后,谁也别再提了。我还是您的儿子向远方,您还是我妈,爸还是我爸。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我妈秦淑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惊喜。她哆嗦着嘴唇问:“远方,你……你不怪我们?”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粗糙的手,认真地说:“妈,我怎么会怪你们。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家,是你们把我养大成人。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们对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至于……至于我的亲生母亲,我想,我不会去找她了。她当年既然选择离开,就是希望我能过得好。我现在过得很好,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了。”
我妈听完我的话,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欣慰的泪,是喜悦的泪。她紧紧地抱住我,哽咽着说:“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你爸在天有灵,听到你这番话,他也能安心了……”
那天下午,我当着我妈的面,把那本日记,那个襁褓,那个长命锁,连同那个樟木箱子一起,搬到了院子里。
我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那本日记。
火苗升腾起来,舔舐着泛黄的纸页。那些娟秀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灰烬。
苏晚晴。苏念。
再见了。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只有向远方。是向安国和秦淑芬的儿子,向远方。
火焰映照着我妈的脸,她的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压在她心头五十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父亲生前的房间。我站在他的遗像前,久久地凝视着。照片上的父亲,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件中山装,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眼神一如既往地慈祥、坚定。
我这才发现,箱子里其实还有一样东西被我忽略了。压在最底下,是一封牛皮纸信封,信封已经很旧了,上面是我爸那熟悉的字迹:“吾儿远方亲启”。
我的心猛地一颤,颤抖着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信,信纸是我上小学时用的那种最便宜的练习本纸。
“远方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应该已经走了。也只有我走了,你妈才有可能让你看到箱子里的东西。
原谅爸,瞒了你一辈子。这不是一个光彩的秘密,爸没脸说出口。
爸这辈子,没什么能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木匠活也干得一般。这辈子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有了你这么个儿子。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比你爸给你去镇上看病那年还冷。你亲妈抱着你,找到了我们家。你当时那么小,像个小猫崽子,裹在破旧的襁褓里,脸冻得发紫。你妈,也就是秦淑芬,一看就心疼得不行,赶紧把你抱进屋,用自己的身体给你焐热。
你亲妈是个好姑娘,就是命苦。她跪在地上求我们收下你,她说她养不活你,跟着她只有死路一条。她说,她看我们家人好,心善,求我们给你一条活路。
我和你妈当时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没孩子,受尽了村里人的白眼。看到你,就像是老天爷给我们送来的宝贝。我们答应了。
你亲妈把身上唯一值钱的那个银锁留给了你,磕了三个响头,哭着走了。她一步三回头,那样子,爸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那天起,你就是我和你妈的命。我们发誓,就算我们俩不吃不喝,也一定要把你养大成人,让你读书,让你有出息。
你小时候,我们最怕的,就是你亲妈会回来把你要走。后来,又怕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认我们,会瞧不起我们这对没本事的爹妈。这个秘密,就像一块石头,压了我们一辈子。
现在,爸走了,石头也该放下了。
远方,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重感情。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决定,是去找她,还是留下来,爸都支持你。爸只有一个请求,对你妈好一点。她这辈子,为了你,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
这辈子能做你的父亲,是我向安国最大的福气。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一生平安。
记住,血缘决定的是亲疏,但爱和养育,才决定谁是家人。
父:向安国绝笔”
信纸,早已被我的泪水打湿。
我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对着父亲的遗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爸……爸!儿子不孝……儿子现在才懂你……”
原来,我所有的不安、惶恐和纠结,他都懂。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一切,用这样一封信,给了我最后的指引和安慰。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字里行间,全是对我的爱,和对我母亲的嘱托。
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他给了我最深沉、最伟大的父爱。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什么叫做“父亲”。
我在老家又陪了母亲半个月,直到她能自己慢慢走出悲伤,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我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城市。
临走前,我把我爸的那封信,和我妈一起,烧在了那棵柿子树下。有些秘密,就让它随着逝去的人,永远地埋葬在过去吧。生活,总要向前看。
回到家,看到妻子忙碌的身影,听到儿子在电话里兴奋地跟我分享大学里的趣事,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我走到妻子身边,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她吓了一跳,笑着说:“干嘛啊,老夫老妻的。”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轻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愣了一下,转过身,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笑了笑,摇摇头:“没事,就是突然很感慨。”
是啊,我很庆幸,我的世界虽然崩塌过,但废墟之上,长出来的是更坚固的、用爱筑成的堡垒。我曾经以为我失去了一个世界,但现在我才明白,我拥有了两个世界的爱。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给了我灵魂。
那个叫苏晚晴的女人,我会在心里,为她留一个位置。感谢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也感谢她当年的成全。而我的父亲向安国和母亲秦淑芬,他们是我生命的坐标,是我永远的归宿。我会用我的余生,去爱他们,去延续他们给我的这份沉甸甸的爱。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爱,能超越血缘,能抵御岁月。它不喧嚣,不张扬,却能像一束光,照亮你全部的人生。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活在相似的“谎言”里。我只想问一句:
如果至亲的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当真相揭开时,那份爱,会变得更重,还是更轻?
来源:批墙小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