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远处的灯光慢慢幻化成家乡南浔小镇的渔火，那里是他儿时心中水晶晶的纯净世界。

1996年12月12日，深夜12时。

对于他而言，这是个宿命又有非凡意义的选定组合。

他拿出一张皱巴的小纸片反复地看着，脸上泛起释然的苦笑。

纸片上是一行流畅的英文草书：“走意已坚，谁能劝我，谁能救我？”

之前，这张纸片只有他自己看过。以后，他就将它留作给世界的绝笔。

他不想惊动其他病人，悄悄走出6楼病房的阳台门，轻轻地推开窗户。

窗外远处的灯光慢慢幻化成家乡南浔小镇的渔火，那里是他儿时心中水晶晶的纯净世界。

这个水晶晶的小镇，

水晶晶的倒影。

映出这个水晶晶的世界！

这是呵，这里是我水晶晶的家乡！

他笑着闭上双眼，张开双臂，以飞鸟的姿态纵身一跃，给自己精彩的一生来了个“最好的收场”。

他就是当代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散文家徐迟。

儿时的徐迟（中间站立者）

徐迟1914年10月15日出生于浙江南浔镇，原名徐商寿。他是家中长子，父亲是近代体育教育家徐一冰。

徐迟的弟弟徐舜寿，后来成为中国第一架喷气式飞机的总设计师。

徐一冰

徐迟自幼天资聪颖，读中学时曾跳级，是学霸级的人物。

从南浔中学毕业后，徐迟考入苏州东吴大学文学院，后又在燕京大学借读。

借读时，他深受诗人徐志摩的影响，完成了自己的散文处女作《开演之前》，并在其后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年轻时的徐迟英俊潇洒，才华过人，还打得一手好篮球，颇有异性缘。

徐迟参加篮球比赛（前排左三捧球者为徐迟）

1936年2月，一个初春的清晨，22岁的徐迟回母校南浔中学拜访一位恩师。

徐迟与恩师在办公室畅谈之际，伴随一串银铃般的天使笑声，一个俏丽明媚的女生身影一闪而入，旋起一袭醉人的春风。

“老师，这是我的作业。”见老师办公室有人，漂亮女生打了个招呼正欲转身离去。

她不经意地朝徐迟望了一眼，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俊朗星眸射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帅气的徐迟

目光交汇的一瞬，年轻的徐迟觉得爱情的心房在地动山摇中激颤，而女生也羞涩得目光不知该往哪里躲藏。

徐迟从老师那得知，这个让他乱了阵脚的女生叫陈松，是南浔同乡，今年17岁。

从此，徐迟每天都在日记里倾注满腔的爱恋，十天后，他把40多篇爱意爆棚的日记交给了陈松。

年轻时的徐迟

徐才子直视着心上人的美目，放出豪言：

“你回去看看，如果喜欢我，就把日记本还给我。如果讨厌我，就一把火烧掉它。”

仅仅3天后，陈松就满脸羞红地将日记本还给了徐迟。

这便是让徐才子自豪地回味一生的“十日永恋”。

美好的爱情总是喜欢突如其来，欢喜得让人猝不及防。

伟大的爱情也疾超光速，须臾之间穿梭过前世今生的光年。

似曾相识的幸福感就这样奇妙地溢满了两颗年轻而火热的心。仅一个月后，他们就在《南浔周报》上刊登了订婚启事。

有了理想爱情的滋润，才华横溢的徐迟文思开闸，倾泻洪荒，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二十岁人》。

1937年元旦，真心相爱的两人在上海结婚。

此前，意气风发的徐迟已在好友戴望舒的婚礼上认真地体验演练过一番。

“雨巷诗人”与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在上海新亚大酒店举行婚礼时，帅气十足的徐迟担任伴郎，比新郎更赚足了来宾们的眼球。

徐迟（左二）

婚后，徐迟的事业也如开了卦一般。他先后出版了诗集《最强音》、散文集《美文集》，还翻译了一大批外国名著、诗集和散文集，如《托尔斯泰传》、《明天》和《瓦尔登湖》等。

徐迟和陈松育有二子二女共四个孩子，抗战爆发后，一家人先后辗转至香港、桂林等地生活。

虽然全家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但徐迟在外努力工作养家，陈松在家尽心相夫教子，一家人满满的幸福。

徐迟陈松夫妇和大女儿

徐迟思想进步，爱国热情高涨，曾不惧生死深入到广西昆仑关抗日前线进行战地采访。

值得一提的是，徐迟曾于1945年9月在重庆两次见到毛泽东。他也有幸成为了毛主席唯一题过词的作家。

毛主席在徐迟的册子上亲笔题下：“诗言志”。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徐迟带着家人回到家乡南浔，任教于母校南浔中学，教授英文、国文，并担任教导主任。

徐迟全家福

1949年，徐迟为南浔的和平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他还亲自率领南浔中学的师生们出镇，迎接解放大军的到来。

同年7月，徐迟来到北平参加了全国文代会。新中国成立后，徐迟在北京的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下属的《人民中国》期刊工作。

（1949年7月全国文代会，于中南海合影。左起：楚图南、徐迟、臧克家、王辛笛、朱维基、卞之琳、戴望舒）

1957年，徐迟担任新创刊的《诗刊》杂志副主编。

徐迟和其他编委写信邀请毛泽东为刊物题词。毛泽东再次题写了“诗言志”。

1961年，因工作需要徐迟离开北京前往武汉，任湖北文联副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文革开始后，徐迟也无法避免地受到了巨大冲击。

纯真善良的他坚守本心，不愿讲违心的话，不愿去诬陷他人，因此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有人劝陈松与丈夫离婚，她反而带着四个孩子前去探望、安慰。妻子的鼓舞让徐迟增强了在逆境中斗争的决心。

徐迟“进牛棚”长达十年之久，被剥夺了创作权利，直至文革结束后才恢复专业创作。

徐迟（中）

他决心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事业“第二春”，创作出更多优秀作品。

1977年10月，徐迟创作的以地质学家李四光为对象的报告文学《地质之光》，一经发表便引起巨大反响。

不久，《人民文学》又找到了徐迟，请他为科学家写一篇报告文学，来为广大知识分子正名。

1978年1月，徐迟创作的以数学家陈景润为对象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刊登于《人民文学》首篇，引发巨大轰动。

陈景润（左）与徐迟（右）

就在徐迟满怀幸福展望未来生活时，1984年，任劳任怨的贤内助陈松被查出患上了癌症。

这对于徐迟犹如五雷轰顶，一起生活将近五十年的爱侣，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女生。

死神要将她从自己怀中生生夺走，他不禁肝肠寸断。

他尽了最大努力给妻子治病，可是次年春天，66岁的陈松还是带着万般依恋和不舍离他而去了。

徐迟与巴金

此时的徐迟已经71岁，很长一段时间他陷入丧妻的伤痛而无法自拔。

他常常一个人对着妻子的照片回忆深思，在《挽陈松》中，他写下一腔痴情：

“彼岸有什么可怕呢？

有最有情义的你在渡口等着我呵……”

徐迟

他原本情愿在对亡妻的哀思中静度余生，但造化弄人，一场狗血无比的黄昏恋将他的余生弄得鸡犬不宁。

1989年，75岁高龄的徐迟在一次作协组织的活动上认识了四川大学中文系教师陈彬彬。

一个是名作家，一个是大学中文老师，在外人眼中两人理应是志趣相投的组合。

陈彬彬比徐迟足足小25岁，原是部队的文艺兵，擅长舞蹈，退伍后到川大进修，由于外形出众，成了川大校花。

年轻时的陈彬彬

进修完毕，陈彬彬出人意料地直接留校任教于川大中文系。

已离异的陈彬彬性格外向张扬，对年老丧偶的徐迟发起了主动大胆的猛攻。

年轻时的陈彬彬

她打着请教的幌子经常来找徐迟，还常向他说“心里话”。

她的热情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徐迟虽然意识到两人在性格和价值观方面的差异，但毕竟老年独居的寂寞也是无法排解的事实。

他和友人半开玩笑地说，他可能要栽在她手里了，她对他“用情太深”。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陈彬彬在逐渐打动徐迟的同时，又玩起了脚踏两只船的游戏。

她一边苦苦追求徐迟，另一边竟在1991年与曾任《文艺报》副主编的唐因结婚。

鳏居20多年的唐因有过两次婚姻，第二任夫人在动乱年代不堪凌辱而自杀。

唐因

陈彬彬用同样的热情主动征服了唐因。

和唐因结婚后，有了这个“大后方”的依托，陈彬彬又继续向她心仪的徐迟展开进攻。

徐迟一开始确有顾虑，了解陈彬彬性格的子女们感觉她像个“婚姻算计者”，都表示不赞成。

这才有了她和唐因退而求其次的短暂婚姻。

但徐迟最终没能抵挡住陈彬彬如潮的攻势，思想上开始逐渐接纳她。

于是，看到曙光的陈彬彬开始在唐因那里找茬挑事，借机争吵，最终以“性格不合”为由而成功脱身。

年轻时的陈彬彬

刚离婚的她转身向徐迟发起总攻，力求速战速决，最终在1992年如愿嫁给了徐迟。

徐迟因为这段晚年婚姻，一不小心还成了影星白灵的继父。

陈彬彬的女儿白灵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影坛非常有名，后移居美国。

婚后不久，性格迥然不同的两人开始了“冰与火”的碰撞，徐迟晚年的人生噩梦开始了。

陈彬彬与白灵母女

一次，两人从坐火车从深圳到广州，上车后没有座位，陈彬彬就在车厢里大喊：“同志们，这位是著名作家徐迟，没有座位，哪位同志能让给他一个座位？”

陈彬彬高调地展示着自己的名丈夫，顺带表达关爱，可这种方式让内敛的徐迟觉得像在特意炫耀，恨不得立马下车。

1993年4月，徐迟带着陈彬彬参加国际华文诗人笔会。

这是陈彬彬首次以徐迟夫人的身份参加这种活动，可名单上没有打印她的名字，她竟当众把名单撕成了碎片。

在接下来的活动中，满肚怨气的她又要求登台，被组织方和主持人拒绝后，她硬逼着丈夫去说情，依然未果。

让人难以置信的，身为大学教师的她竟当众大哭，让徐迟一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性格反差巨大的两人，在生活中争吵口角不断，陈彬彬牙尖嘴利，强势逼人，让内敛温和的徐迟痛苦难言。

徐迟是真正地打心底后悔这场黄昏恋，他没有得到真正地从这段婚姻中得到温暖和慰藉，反而心力交瘁，一地鸡毛。

更让他伤心的是，他因此与子女们亲情离散，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更是与他长期不联系。

在1993年的日记中，他绝望写道：

“我来到了我生命的最后几页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旷野上，一切支持我的力量都不见了，……”

1994年，经过两年的痛苦煎熬，徐迟与陈彬彬分道扬镳。

晚年的徐迟

虽只有短短两年，但这场失败的婚姻对徐迟的伤害和消耗却是巨大的。

离婚后，他将全部精力投入长篇自传体小说《江南小镇》的创作中，试图转移情感上的注意力。

然而徐迟似乎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他对网络和宇宙未来充满了担忧。

而现实世界中的一些落差和反差，让饱读诗书的他看不懂，也无法接受：

有着巨大贡献的科学家，生活还不如街上卖茶叶蛋的小贩；剧本和词曲的创作者，收入甚至抵不上演员和歌星一个零头。

他专注的严肃高雅文学举步维坚，而盗版低俗读物的商人们却赚得盆满钵满。

1996年11月，徐迟在武汉因病住院，他几乎每晚都做恶梦，并且白天也出现幻觉。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连穿衣服都需要人帮忙。他听闻一个路人不幸被汽车轧死，自言自语道：

“他在几秒内就结束了生命，是种幸福。”

临走前，他将衣物和书报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剃须刀还在充电。

小女儿正准备回国，全家都在期盼一场欠违的团聚，但徐迟就这样平静而毫无预兆地走了。

徐迟跳楼时无声无息，同病房的人都毫无察觉。

他就像一片轻飘飘、水晶晶的树叶，在清凉的夜风中飘回了他水晶晶的故乡。

来源：文史百宝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