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拖着那个破皮箱从老房子搬出来的时候，箱子的一个角已经磕掉了皮，露出里面发黄的硬纸板。我当时就嫌丢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嫁给隔壁村的老光棍，就带这么个破东西？

二十年前那个夏天，热得连蝉都懒得叫。

我妈拖着那个破皮箱从老房子搬出来的时候，箱子的一个角已经磕掉了皮，露出里面发黄的硬纸板。我当时就嫌丢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嫁给隔壁村的老光棍，就带这么个破东西？

“妈，这箱子该扔了吧？”我拉着她的胳膊，“王叔家什么都有，您带个新的过去多好。”

我妈摆摆手，拍了拍箱子：“这个不能扔。”

那时候我刚高中毕业，正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的年纪。看着继父王叔开着那辆二手桑塔纳来接我们，再看看我妈抱着那个破箱子，心里别提多别扭。

村里人早就在背后议论了。说我妈命苦，丧夫带个半大小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王叔比我妈大三岁，做点小生意，家里条件算不错，就是一直打光棍。人长得也还行，就是话不多。

“那箱子里装的啥啊？”我好奇地问。

“一些旧东西。”我妈说得很轻，眼神有点飘。

车开到王叔家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家那只老母鸡带着一窝小鸡在院子里觅食。小鸡崽黄绒绒的，在土里刨来刨去。我妈看着笑了，那是我很久没见过的笑容。

王叔人真不错。不多话，但细心。看我妈搬那个破箱子费劲，赶紧上前帮忙。

“小心点，”我妈紧张地说，“里面有易碎的。”

王叔点点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箱子进了屋。

那个箱子被放在了卧室的柜子顶上。

我妈说先不整理，等安顿好了再说。但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其实这些年我也问过几次，但我妈总是说”以后再说”，问多了她就不高兴。慢慢地，我也就不问了。那个箱子就像个哑巴，默默地蹲在柜子顶上，落灰。

王叔对我们娘俩真的很好。供我读完了大学，工作，结婚，生孩子。从来没有把我当外人。我妈身体也好了很多，脸上的愁容渐渐散了，人也胖了些。

但那个箱子始终在那儿。

有时候我带孩子回去，小家伙好奇，指着柜子顶问：“奶奶，那是什么？”

我妈总是笑着说：“那是奶奶的宝贝。”

小孩子就更好奇了：“什么宝贝？能给我看看吗？”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前年王叔查出肺癌。

消息来得太突然。平时身体挺好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了。我妈一下子老了十岁，整天以泪洗面。

“都怪我，”她一边哭一边念叨，“早知道就不该…”

不该什么，她没说完。

王叔住院期间，我们轮流照顾。有一天晚上，我在病房陪床，王叔突然拉着我的手说：“小军，你妈那个箱子…”

“怎么了？”

“她不让我碰，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王叔的声音很轻，“是她和你爸的东西。”

我一愣。

“这些年我从来没问过，也没想过要看。”王叔继续说，“但我觉得她放不下。你找个机会，让她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看看。人啊，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不好。”

王叔去年春天走的。

我妈哭得差点晕过去。办完丧事后，她整个人像是散了架，一天到晚坐在院子里发呆。

“妈，您这样下去不行。”我劝她。

她摇摇头：“我对不起他。”

“您怎么对不起他了？您照顾了他二十年，他生病您守了他半年，您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你不懂。”我妈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那个破箱子还在柜子顶上。但现在看上去更孤单了，像个守寡的老太太。

昨天我带孩子回去看我妈。小家伙已经十岁了，比以前更好奇。

“奶奶，爷爷都不在了，您能告诉我那个箱子里有什么吗？”

我妈愣了很久，眼泪开始往下掉。

“妈，”我握住她的手，“王叔走之前跟我说了。他说让您把箱子打开看看。”

我妈浑身一震：“他…他知道？”

“他都知道。但他从来没怪过您。”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哭了很久，她才点点头：“那就…看看吧。”

我搬来椅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破箱子取下来。箱子比想象中轻很多，但上面的灰尘厚得吓人。

“您确定要打开？”我再次确认。

我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箱子的搭扣已经锈了，费了好大劲才打开。里面铺着一层发黄的报纸，是1998年的《人民日报》。

掀开报纸，最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那是我爸妈的结婚照。

我爸穿着一身中山装，我妈穿着碎花裙子，两个人都很年轻，笑得很灿烂。照片的边角已经泛黄，但还能看清他们脸上的幸福。

“这是我们结婚时拍的唯一一张照片。”我妈用颤抖的手拿起照片，“那时候穷，只拍了一张。”

照片下面是一本日记本，封面已经破了。翻开第一页，是我爸的字：

“今天娶了桂花，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我妈一边看一边哭：“他每天都写日记，写了十几年，直到…”

直到我爸出车祸去世。

日记本旁边是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张欠条。都是我爸的字迹，借款人各不相同。最早的一张是1985年的，最晚的是1997年，也就是我爸去世前一年。

“这些钱…”我不解地看着我妈。

“都是你爸为了供你读书借的。”我妈抽泣着说，“他去世的时候，欠了三万多块钱。”

那个年代的三万块，相当于现在的几十万。

“所以您才改嫁？为了还债？”

我妈点点头：“你王叔知道这些债，他说愿意帮我还。但我不能让他白白承担这些，所以…”

“所以您就嫁给他了？”

“我以为我能慢慢喜欢上他。但是…”我妈看着那张结婚照，“我始终放不下你爸。这二十年，我每天晚上都会想起你爸，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我对不起王叔，也对不起你爸。”

箱子里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我爸生前戴的手表，已经停了；一件他的旧衬衫，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封信，是我爸写给我妈的，署名日期是他去世前一个月。

信很短：

“桂花，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不要为我守寡。找个好人家嫁了，把孩子带好。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们娘俩好日子过。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让你当最幸福的女人。”

看完这封信，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钟表的滴答声。

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偷偷用袖子擦眼泪。

“奶奶，太爷爷真的很爱您。”

我妈抱着那张结婚照，哭得像个孩子：“我这二十年都在骗自己，骗王叔，也骗你爸。我以为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就能重新开始。但是不行，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你爸，梦见我们以前的生活。”

“妈，”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王叔都知道，但他不怪您。他知道您心里有别人，但他还是选择了包容您，照顾您二十年。”

“我是不是很坏？”我妈问。

“不，您不坏。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会怀念过去，会舍不得。这很正常。”

那天晚上，我妈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重新整理了一遍。她说要把我爸的日记好好保存起来，以后传给孙子。

“我想在王叔的墓前放一束花，”她说，“告诉他，我这二十年虽然心里想着别人，但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我的亲人。”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墓地。

我妈在王叔的墓前坐了很久，跟他说了很多话。她说感谢他这二十年的照顾，说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会好好爱他。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妈突然说：“那个箱子，以后就放在客厅里吧。”

“为什么？”

“藏了二十年，也该让它见见阳光了。”

现在那个破箱子就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我妈经常会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时候还会跟我讲我爸以前的故事。

她看起来比以前轻松了很多。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忘记，它越是忘不掉。与其一直逃避，不如勇敢面对。

我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但好在，还不算太晚。

那个破箱子虽然旧了，但它承载的不是负担，而是记忆。

有些记忆是用来珍藏的，而不是用来遗忘的。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