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3年的夏天格外燥热，知了在梧桐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刚升五年级的林小满踢着石子往家走，蓝白相间的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推开锈迹斑斑的单元门时，照例听见厨房传来"刺啦"的炒菜声。

一、夏蝉鸣叫的放学路

2003年的夏天格外燥热，知了在梧桐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刚升五年级的林小满踢着石子往家走，蓝白相间的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推开锈迹斑斑的单元门时，照例听见厨房传来"刺啦"的炒菜声。

"回来了？饿不饿？"奶奶系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从油烟里探出头。老人枯瘦的手腕上还沾着面粉，右脸颊有块被热油烫出的褐色疤痕。

"不饿。"小满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塑料凉鞋在地砖上蹭出两道黑印。电视机正在播《哪吒传奇》，他迫不及待按下开机键。

这样的对话就像老式座钟的报时，每天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准时响起。有时奶奶在阳台晾衣服，声音会隔着晾晒的床单飘过来；有时她在卫生间搓洗校服，问话便混着洗衣粉的柠檬味钻进耳朵。无论小满是在啃干脆面，还是偷吃冰箱里的火腿肠，答案永远都是条件反射般的"不饿"。

直到某个暴雨天。雨水把操场变成了泥塘，体育课取消让放学提前了半小时。小满蹚水回家时，看见奶奶正踮脚往门框上挂新买的艾草。老人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手里半截红绳掉在水洼里。

"怎么这个点......"她慌忙在围裙上擦手，"饿不饿？灶上煨着绿豆汤......"

"都说了我不饿！"小满突然吼出声，"每天问每天问，烦不烦啊！"铁门在身后摔上的巨响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二、沉默的餐桌

那晚的番茄炒蛋咸得发苦。奶奶把菜往孙子面前推了推，筷子尖在碗沿磕出细碎的声响。小满看见老人右手虎口贴着创可贴——肯定是切菜时又走神了。

"下周家长会......"奶奶突然开口。

"我自己去。"小满把米饭扒拉成小山丘，"你腿疼就别爬四楼了。"

空调滴水声填补着沉默。老人起身盛汤时，小满注意到她左腿比右腿跛得更明显了。去年冬天那场骨折后，奶奶总说阴雨天骨头缝里像有蚂蚁在爬。

第二天清晨，小满在书包侧袋发现保温饭盒。揭开盖子，金黄的蛋炒饭拼成笑脸形状，胡萝卜丁恰到好处地点缀成酒窝。他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厨房传来轻轻的锅铲碰撞声。

放学时暴雨初歇，楼道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奶奶手里攥着滴水的雨伞，裤管沾满泥点，显然刚从菜市场狂奔回来。

"我......"老人局促地抹了把脸，"买了鲜肉月饼。"

小满突然发现奶奶矮了许多。以前需要仰视的银发，现在稍微低头就能看见发旋。那个瞬间，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是接过塑料袋说了句："谢谢奶奶。"

三、远行的行李箱

2012年秋天，小满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安检口。奶奶执意要送，此刻正把煮鸡蛋往他背包里塞。

"到了北京记得......"

"知道知道，每天微信报平安。"小满第无数次看表，"奶奶你快回吧，地铁要挤不上去了。"

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皲裂的指尖划过新买的手表，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学校食堂要是不合口味......"

"饿不饿"三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广播声切碎了。小满在列车开动后才发现，羽绒服内袋缝着个小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张百元钞票，每张都用铅笔在边角写着"买牛奶"。

大学宿舍的夜晚，手机屏幕常在十一点亮起。奶奶学会了发语音，但总记不住要说的话得按住话筒："小满啊，我看天气预报说......（五秒空白）......北京降温了，你秋裤......（三秒空白）......"六十秒语音条后半截永远是窸窸窣窣的杂音，像老人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结尾。

寒假回家那天，小满在厨房发现贴满便签纸的冰箱门。最新一张写着"孙子腊月廿八回，买活虾，他不爱冷冻的"，字迹有些歪斜。后面跟着七八张同样内容但日期不同的备忘，最早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四、永远未送达的问候

2020年疫情最严重时，小满隔着隔离病房的玻璃窗举高手机。屏幕上奶奶插着鼻饲管，却坚持要护士帮忙整理好刘海。

"您好好配合治疗，我托人买了您最爱吃的......"

老人突然睁大眼睛，干裂的嘴唇急促开合。护士凑近听了听，苦笑着把平板电脑转向小满："老太太非问您吃饭没有。"

这是奶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小满在整理遗物时，从五斗橱最底层翻出本发黄的记事簿。从2003年9月1日开始，几乎每页都记着"小满放学回来说不饿"，有些日期旁画着小小的太阳或雨伞。最近一条停留在2020年3月17日："今天没问孙子饿不饿，病房不让带吃的。"

五、轮回的牵挂

2025年清明，小满带着未婚妻扫墓。女孩把百合花摆正时，忽然指着墓碑前的供品扑哧一笑："怎么摆盒学生奶？"

"我奶奶以前......"小满话说一半顿住了。他想起二十年前某个放学的黄昏，自己抱怨学校营养餐难吃，回家却发现茶几上摆着插好吸管的草莓味牛奶。而此刻，晨露正顺着奶盒的棱角缓缓滑落，像极了老人当年听见孙子说"好喝"时笑出的眼泪。

下山路上，未婚妻突然停住脚步："你听——"

远处传来沙哑的叫卖声："现烤鲜肉月饼——"尾音拖得老长，和记忆中巷子口那个安徽口音的小贩一模一样。小满条件反射地摸口袋，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只总会往他手里塞零花钱的、布满老年斑的手。

当晚他梦见五年级的教室。放学铃响时暴雨如注，冲出校门却看见奶奶举着透明的伞，怀里抱着热乎乎的鸡蛋灌饼。老人额前的白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却笑着掀起衣角露出干燥的内层口袋："快吃，奶奶给你焐着呢。"

醒来时枕巾已浸透。小满摸出手机，"等宝宝上学后，记得每天问他饿不饿。"

窗外，今年的第一只知了开始试嗓。三十年前的盛夏仿佛从未走远。

来源：国际庄小黄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