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正月，唐玄宗诏令长安、洛阳及天下诸州各置玄元皇帝（老子）庙，并崇玄学（道教与老庄之学），令学生习老子、庄子、列子、文子，每年明经（以经书内容出题考试科目）例准考试。

传记·诗仙之路（29）||第四章·辗转江湖·741年

741年，开元二十九年

正月，唐玄宗诏令长安、洛阳及天下诸州各置玄元皇帝（老子）庙，并崇玄学（道教与老庄之学），令学生习老子、庄子、列子、文子，每年明经（以经书内容出题考试科目）例准考试。

安禄山使人行贿朝廷使者，获得好评，玄宗对其日渐信任。

八月，安禄山为营州（今辽宁省朝阳市）都督（总司令官），充平卢（今辽宁省一带）军使。吐蕃陷石堡城。金城公主卒，吐蕃告丧并请和，不许。

唐朝版图东至安东（今辽宁省东南部），西至安西（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以西），南至日南（今越南清化东北），北至单于府（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

杜甫三十岁，于东都洛阳与杨氏结婚，作《登兖州城楼》《望岳》《画鹰》《房兵曹胡马》等诗，诗名渐长。

李白四十一岁。迁居东鲁这一年来，儿女无人照看，大多时候，李白只得围着瑕丘这一小块地面辗转徘徊。出门应酬，或是闲逛转悠，走得也不太远。

李冽，时任兖州长官佐副官职，李白称他从弟。李白寓居这里，李冽为他介绍了一位刘姓妇人，为其照料儿女，解了李白的燃眉之急。打理家务、种田犁地这些本该男人做的事，别无选择地落到了刘氏身上。

刘氏是附近一个本分的农妇，但没见过世面，目光短浅，心胸有些狭隘，说话也是尖酸刻薄带着刺。刘氏对李白四处游逛、饮酒作诗、高谈宏论全无兴趣。这不能怪刘氏，因为她嫁给李白，不就是图有饭吃、有衣穿，有个男人在身边有点依靠，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滋润一点。李白呢，要不醉酒，要不就在外四处游走，不思农耕，不事家务。没多久，刘氏成天就怨声连连，两人免不了磕磕绊绊，说话行事都不在一条路子上。

久而久之，刘氏觉得，再这样呆下去也不会有啥改变，遂心生去意。

与刘氏组合家庭，是李白过得最为憋屈不快的日子。

这一年，波澜不惊，唯有刘氏没有消停的唠叨和埋怨。李白躲不开，避不了，需得整天面对，没写出多少有分量的诗。这首《咏邻女东窗海石榴》诗是个意外，颇有意思：

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无由共攀折，引领望金扉。

“人面花容两相映。”李白甚是惊喜，前两句就描绘出这样一幅画图。

海石榴是世间的稀有之物，花开时，异常美艳，格外诱人。面对盛开的海石榴，李白想，就是大海碧波中五彩斑斓的珊瑚，也比不上海石榴绽放枝头的明艳亮丽。每每轻风拂来，立即清香馥郁，随风远溢。日落时分，还引得几只鸟儿喜滋滋地前来留宿。

这不是关键。李白目光的焦点，是海石榴下时现时没的那一张花儿一样的笑脸。

花之姣好美艳，与偶尔停留在窗口赏花的邻家女子人花相映，女子的容颜愈发娇丽养眼。引得李白浮想联翩，竟生出非分之想：“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他宁愿做那株海石榴东南面的一条树枝，这样就可以随风垂首，就能很轻易地抚拂到邻家那位常常出现在海石榴树下的妙龄美女了。尤其是那一张撩人心魄的脸。

李白尚是一个理智的人，及时熄灭了他燎原于心的炙火。

羡而不得，甚是无奈。这不能说李白心理阴暗，实是邻家女子太过年轻美艳。

李白不满婚姻现状，心不在家，心里有点花。望着邻家那株盛开的海石榴，就有点心猿意马。情感的野马跑了多远不重要，李白及时收住了缰绳、勒住了马。

李白开了个情感小差，惯于狂放不羁的心宇飘起一朵绯色的云彩。好在，炫彩的云朵很快消失，仅留下“无由共攀折”的遗憾。一切由缘，无缘则止。

时乖命蹇，李白认了。

李白迁居东鲁后，这是他庸常闲散生活溅起的一小朵浪花。浪花平息，李白顾得不得刘氏的不满和无休止的唠叨，照例交游，照例迎来送往，先后写了《送鲁郡刘长史迁弘农长史》《东鲁见狄博通》《送薛九被谗去鲁》《别鲁颂》。李白的生活又回归到了波澜不惊的常态。这些诗都很低调，比起那偶然闪现的绯云，就显得有些阴沉晦暗，与他一贯的豪迈洒脱、狂放不羁搭不上边。

倒是两首《古风》颇有亮度，一直以来，特引人注目。

《古风》其十写道：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诗一开篇，就大张旗鼓地歌颂战国时期的义士鲁仲连。李白十分赞赏他视功名富贵如草芥，并把他作为自己功成名就后的学习标杆。

战国末期，风云变幻，群雄逐鹿。李白心中，唯有鲁仲连，风流倜傥，品节高尚，心怀奇志。李白说，鲁仲连就像一轮明月刚刚从海底升起，一会儿，光茫就照亮了人间。他的英雄事迹被亘古传诵——单枪匹马，轻易地就化解了赵国被强大秦国侵吞的危险。如此伟绩，他不居功自傲，更不接受平原君的千金相赠。

最后，李白脱口自白道：我也和鲁仲连一样，是个坦荡放达的人；如果我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同样像他一样，事了拂衣去，留下一片莫名的惊叹。

还留在一部千古传奇。鲁仲连一样。

在此,李白特别强调：他和鲁仲连，理想一致，志趣一致，自己一旦功成，一样立即身退。

可是，可是李白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一直在等待、在追寻这样的机会。辗转流离，从未停止。这是心病，是顽疾，一直盘踞在李白心里，一直困扰着他，心愿未了，欢颜不开。

他又在《古风》十一中吐露心声：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

开篇起兴，平地就是一声焦雷。

李白一张口，天地浩叹，振聋发聩：黄河奔腾，滚滚东去，一刻不停；太阳东升西落，何曾慢下脚步？时光易逝，容颜已改，华年不再。黄河也好，太阳也罢，谁有能力将它们留住？这才是感叹的实质。留不住，还不让人胡思乱想？李白又突发奇想：阻止日光行进，这样，自己就可以乘飞龙而去，吸取日月光华，留得青春永驻！

可是，飞龙又在哪里呢？

时不待我。时不与我。时不容我。摇摇头，李白丢下一长串叹息，就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走鲁地。

秋天，李白作《早秋单父南楼酬窦公衡》：

白露见日灭，红颜随霜凋。别君若俯仰，春芳辞秋条。泰山嵯峨夏云在，疑是白波涨东海。散为飞雨川上来，遥帷却卷清浮埃。知君独坐青轩下，此时结念同所怀。我闭南楼看道书，幽帘清寂在仙居。曾无好事来相访，赖尔高文一起予。

单父系河南道宋州所辖一县，今山东单父。窦衡，后来官至户部员外郎。

独处单父南楼，李白正读着窦衡的赠诗。读着读着，不禁感慨泉涌，即刻作诗酬答。此前，他们曾有过交往，品读过对方的书信，互为欣赏。落寞之时，李白忽收读到故交诗文，感慨自然特多。

李白叹道：时光之快犹如朝露，一见到太阳就被晒干了；花儿再红再美艳，一遭霜打，马上就蔫了。再次相聚，时光倏忽犹似春花，转眼间就变成了秋天的枝条。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别一聚，似在俯仰之间。

李白接着写道：泰山之上，山上有山。夏云翻卷，犹如东海的雪浪，连天飞涌，一波盖过一波。翻云化雨，从江面扑来，卷起浮尘，扑入珠帘帷帐。窦公，你也一定体会到了一个人枯坐斗室的寂寞，也一定正思念着我。

就在此刻，李白正南楼独坐，读着道书。周围一派幽静，甚是清闲，仿佛身在仙人的居所。

此时，无酒可饮，希望对方再写一篇美文寄来助助兴，提提神。

真正的友谊，不在乎朝夕相守，在乎彼此牵挂。你想他的时候，他就在，他就能够回应你的念想，及时助你排解寂寞。

读窦衡的诗，李白想着往事，独处的时间一晃就过了。

南楼，想必是道家的专用居地，惹得李白生出些难言的闲愁。不久，李白又作《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

木落识岁秋，瓶冰知天寒。桂枝日已绿，拂雪凌云端。弱龄接光景，矫翼攀鸿鸾。投分三十载，荣枯同所欢。长吁望青云，镊白坐相看。秋颜入晓镜，壮发凋危冠。穷与鲍生贾，饥从漂母餐。时来极天人，道在岂吟叹。乐毅方适赵，苏秦初说韩。卷舒固在我，何事空摧残。

元林宗就是元丹丘。炼药院在颍阳元丹丘的石门山居。

秋冬之际，元丹丘以道家身份受到朝廷征召，让他去京城做道门威仪，助玉真公主主持道教活动。

李白闻悉，立刻马不停蹄赶了过去，当着元丹丘的面写了这首诗。

功业未成，用世之心正烈。这是李白写诗的要旨。他虽在自我慰勉，却连连长吁，用了凋危冠、镊白、穷、饥、时、道、岂吟叹、空摧残等困蹇之语，字字倾吐入仕无路，句句表达怀才不遇。如此悲感，谁抵得住？

元丹丘岂有不知李白写此诗的用意？只是不能确定，即便他竭尽全力引荐李白，结果能不能如李白所愿。

第二年秋天，李白受召入朝。李白被唐玄宗直接征召，元丹丘立下了汗马功劳。当然，最为关键的是，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说过，李白“因持盈法师达”。这个持盈法师就是玉真公主，是元丹丘将李白的才华和志向告知了她。这是后话，是李白的自述。

年末，李白还写过一首《凤吹笙曲》，也作《凤笙篇送别》，送别一个道士应召入朝。写的就是好友元丹丘。

仙人十五爱吹笙，学得昆丘彩凤鸣。始闻炼气餐金液，复道朝天赴玉京。玉京迢迢几千里，凤笙去去无穷已。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此时惜别讵堪闻，此地相看未忍分。重吟真曲和清吹，却奏仙歌响绿云。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李白十五岁开始学道，即知“终南捷径”，并一直践行，决意由此入仕。还是“弱龄”时，他们就初识于峨眉山。从那时起，元丹丘就一直影响着李白向道从道、炼丹寻仙。在《感兴八首》中，李白这样写道：“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吹笙吟松风，泛瑟窥海月。西山玉童子，使我炼金丹。欲逐黄鹤飞，相呼向蓬阙。”李白一心入道，用心极诚。她渴望达到道教的最高境界，身绝红尘，最终成仙，自由往返天地、出入仙界。

李白写这首诗送别道教友人，既陈述别离之情，又表达从道执念，决意全力追求道教最高境界。

诗虽是写给道友的，却写得缠绵悱恻，情谊之深，用意之切，溢于言表。诗中，李白特别叮嘱：千万莫学王子晋，一遇到神仙就一去不返了！言下之意：别学他，有了神仙，就忘了朋友！

李白身边，他的朋友圈里，他所说的这个即将见到神仙的道友，也只有元丹丘。李白一入长安那时，就把玉真公主看着神仙，在诗中眼巴巴地远眺长天而不见。

现在，李白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元丹丘身上。

元丹丘去了，应诏入京，马上就要与神仙共往来。留下忐忑不安的李白，孤苦中燃起希望之火，飘摇不定，忽暗忽明，忽冷忽热。

就这样，李白在期盼、焦虑的反复煎熬中送走了这一年岁尾，以及难堪的苦寒。

来源：品李白读唐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