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饭店顶层的包房里，向前进临窗而立，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青青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身旁，将红光满面身材魁梧的他衬托得越发气势宏伟。两人身后的餐桌上，是一片狼藉的杯盘。
刘亮/文
饭店顶层的包房里，向前进临窗而立，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青青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身旁，将红光满面身材魁梧的他衬托得越发气势宏伟。两人身后的餐桌上，是一片狼藉的杯盘。
向前进刚在这里宴请了黄鹤。黄鹤离去后，他仍意犹未尽，便留了下来。此时的久安市万家灯火，霓虹闪烁，夜空中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灯光与星月交相辉映，整个天地，流光溢彩，一片繁华。
向前进仿佛已经看到了漫天的鲜花，看到了人们越发景仰的目光。为了这次宴请，向前进可谓煞费苦心，他好不容易弄到一条娃娃鱼，又订好了这就餐的地方才联系黄鹤。他知道，黄鹤的应酬本就不少，又正忙着筹备一年一度的感恩大会。让他喜出望外的是，黄鹤不但欣然应邀，见面之后，当他转弯抹角地说了宴请主题——希望黄鹤莅临向家寨，为他的乔迁仪式站台，黄鹤一口答应。
向前进觉得，自己的乔迁仪式，有如花似玉的青青作伴，已是锦上添花，现在又有了声名赫赫的黄鹤站台，那更是面子十足了。黄鹤原是国企领导，还出版过几本诗集，名望不小，后来辞职下海，开了一家规模宏大的酒业公司，短短几年，便发展了上千名经销商，住别墅，开迈巴赫，与久安市领导称兄道弟，出任了久安市诗人协会副主席等社会职务，比担任国企领导时的风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向前进是黄鹤的久安市场的经销商，他的步伐紧跟黄鹤，赚了不少。“你看什么呢？”青青扯了扯向前进的衣角，好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君临天下么？”向前进的大手往窗外一挥，反问道。青青一脸茫然。“你看见了什么？”向前进又问。“房子、车子、广告牌……”青青一边望窗外一边说。
向前进禁不住哑然失笑，想，这青青，不过就是一个顺势而为，靠年轻貌美赚点小钱花的小女子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雄踞人间烟火之上的感觉呢？“你看那里围了好多人，还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怕是发生车祸了。”！青青手指楼下，接着说道。楼下的确停着警车，聚着一大簇人，而且正越聚越多。向前进抬头望向夜空，哈哈大笑，豪气干云地自言自语道：“不久的将来，这整个久安的人，都会知道我的！”对于向前进的踌躇满志，青青显然并不感冒，她指着远处一片房屋说：“对了，我就住在那里。”向前进顿时来了兴趣。
那是一个叫茅草铺的城中村，他发迹前，曾在那里住过。“什么时候去坐坐？”青青说。“不去。”“为什么？”“我怕去了中埋伏。”青青变了脸色，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向前进继续开玩笑：“我怕进了你的房间，突然轰的一声，几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为首的大汉朝我大喝一声，‘你竟敢勾引我老婆！'”“不去算了。”青
青别过头，悻悻地说。“我也是为了哄你开心嘛。”向前进一脸无辜地说。“我就一个小姑娘，你还这样戏弄，以后不允许了。”“好，好，下不为例。你知道的，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呢？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情。”
青青一笑，竟然带着些许伤感。“瞧你这样子，真的叫人好心疼。走吧，去你那里坐坐。”“算了，租的房子，寒碜得很。”“去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我给你添置。”“不用了，又不是自己的家，添置什么。”“说到底就是不欢迎我呗。”“改天吧，我总得先收拾一下房间。”“好吧，那今天，去我家。”久安公馆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于城中却如琅嬛福地，别有洞天。向前进带着青青，回到了多日未回的家。偌大的豪宅里格外冷清，空气好像都发了霉似的。“你这里装修得比云端饭店还要高档啊，干吗还老是在外面开房呢？”青青一边换鞋一边感叹。“家里的一切太熟悉，没有新鲜感。”
向前进说。“我看你是很少回家吧？你这家里，好像没有人住似的。”“是的。”“为什么？”“我是一个不想回家的人。”“为什么？”向前进苦笑，想，茫茫人海，要是有一个懂我的人，多好。又想，想多了，想多了，恐怕连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呢。沉默有顷，向前进说：“我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特别是晚上。”“为什么？”“有鬼。”青青扑哧一笑：“你这人，鬼得很，不过看来你没有骗我，真是单身。”“我已经为你单身一千年了！”
向前进话音未落，便拦腰抱起才换了一只鞋子的青青，趔趔趄趄地朝卧室奔去。青青咯咯大笑，用力蹬掉了还没有脱下的另一只鞋子。一场酣畅淋漓之后，向前进躺进了硕大的盛着热水的浴缸，他闭上眼，浑身不由自主地向上漂浮，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他舒服极了。
突然，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他条件反射似地扑棱一下站起身，溅起水花无数。他连身上的水也顾不得擦，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几步蹿到窗户边，手忙脚乱地开起窗户来。他知道，对方又来了。果然，他打开窗户，他身后的门也被打开了。
窗外，灰蒙蒙的夜空中，一弯苍白的月亮，冷冷地照着向家寨。寨子外面，是黑黢黢的连绵起伏的群山。他来不及多想，纵身向窗外跳去。对方也紧跟着他一跃而出。
身子就要着地的时候，他又吓了一大跳，身下是围墙，围墙根下，一张血盆大口，正朝他龇着白厉厉的獠牙。那是向士强的大黑狗，他跳到向士强家院子上空了。
情急中，他的双手抓住围墙顶，一只脚踩到围墙上，后脚用力一蹬，爬上了围墙。紧接着，他跳到围墙外面的地上，拔腿便跑。
他跑出了寨子，跑进了大山，对方也追进了大山。大山上坟墓密集，荒草齐腰，不时有苍黄的冥币飘飞到他脸上。一只不知藏在何处的鸟长一声短一声地怪叫着：“嘎——嘎——嘎——你怎么搞的半天都不出来呀？”他浑身一颤，发现自己躺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一颗心怦怦直跳，整个身子簌簌发抖，头上汗像雨滴，那汗，不知是热水泡出来的，还是噩梦吓出来的。
是的，噩梦。他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他的睡眠一直非常糟糕，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在好不容易入睡之后，他又会陷入另一种苦痛之中。那便是做噩梦。那些噩梦，都大同小异。在茫茫的黑夜里，他被死死地追杀着。
他没有看见过对方，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他只知道，对方比持刀持枪的歹徒还可怕，比青面獠牙的鬼怪还可怕。他根本不敢停下来，他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只能竭尽全力在茫茫的黑夜里不停地奔跑，奔跑，奔跑，永远是拼命地奔跑不止，永远是绝望得无家可归。
他怔忡了几秒，朝门外大声说道：“就好了，就好了，刚才流了那么多汗，是应该好好泡一泡嘛。”室里的水声哗哗作响。向前进斜靠在客厅沙发上，他点燃香烟，静静地等待青青出浴。听着水声，看着从浴室门缝漏出来的光亮，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虽
然无数次拥着青青入睡，但那是在酒店，不是家里。向前进的思绪，不觉回到了大山深处的向家寨。向前进还没成年，他的爸便去世了。他家园地里有一棵梨树，树冠蓬松硕大，年年挂满梨子，又大又甜。突然有一天，向士强硬说那梨树是他的，将梨树强行霸占去了。
实际上，向士强和向前进的爸，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但向士强是一个恃强凌弱的村霸，对有权有势的人他与其交好，对没有势力的人他则为所欲为。
向前进去找向士强说理，还没开口，便被彪悍的向士强一把提起来，狠狠地掼在地上。向士强的大黑狗也狗仗人势，在一旁上蹿下跳，汪汪大叫。向士强的儿子，脸上无肉，也没长几根眉毛，牙齿生得横七竖八，从小就蛮不讲理，到处惹是生非，让人又恶心又害怕，因此人称“烂蛇”。
向前进比烂蛇年长两岁，却经常被烂蛇欺负。那天，向前进终于忍无可忍，他抓起一根扁担，发狂地向烂蛇冲去，被半路杀出来的向士强一巴掌呼倒在地上，至今，他的听力还受着那一巴掌影响，很多时候不灵敏。
向士强叫嚣着，对向前进劈头盖脸地拳打脚踢，向前进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地上蜷作一团任由打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向士强揪住向前进的头发，叫他起来。！他起来，又叫他跪下。他跪下，又叫他磕头。他磕头，又叫他再磕头。最后，向士强在人群的簇拥下，英雄一般，将向前进押回寨子里，要向前进的娘当着大家的面教训向前进。当大家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之后，向前进的娘猛然扔了棍子，抱着向前进哭了。
向前进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没有哭，也没有说一句话，他那铁青脸上的几道血红指印，是那样触目惊心。翌日天还未亮，从未出过远门的向前进一出门，黑实实的两条腿突然不会走路了，木了半天，迈开来，在灰蒙蒙的夜色里，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向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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