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沛县的空气,似乎还和几十年前一样,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牲畜的气味,混杂着炊烟的暖意。只是对于刘邦而言,这熟悉的一切,此刻都染上了一层生离死别的悲凉。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心中有一个声音,比权谋、比天下、比那些
沛县的空气,似乎还和几十年前一样,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牲畜的气味,混杂着炊烟的暖意。只是对于刘邦而言,这熟悉的一切,此刻都染上了一层生离死别的悲凉。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然而,在这最后的时刻,心中有一个声音,比权谋、比天下、比那些繁琐的朝政,都要响亮——他要去见她,那个他日思夜想,却又曾狠心抛下的初恋,曹氏。
马车辚辚,摇摇晃晃地驶过熟悉的街巷,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棵歪脖子老树,都勾起他心底深藏的记忆。当他远远望见那间依旧立在老地方,却显得更加破旧的小酒馆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那简陋的土墙,斑驳的木门,还有门口那只永远蹲着的、懒洋洋的土狗,一切都还停留在记忆里的模样。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熟悉的门扉上,瞳孔微微收缩。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和着隐约的蒸馍香气。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正忙碌地穿梭在灶台与蒸笼之间,脸上带着羞涩又倔强的笑容。
“吱呀——”门被推开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真的被施了魔法,骤然倒流。酒馆里的一切,确实如他所愿,没有丝毫变化。土墙上挂着褪色的布帘,角落里堆着酒坛,灶台上热气腾腾,蒸笼的盖子被揭开一条缝,白茫茫的水汽氤氲而上。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曹氏,真的还像以前那样,俯身在一排排蒸笼前,小心翼翼地取出刚出锅的馍馍,动作熟练而专注,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岁月在不经意间,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
“刘……邦?”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灶台后传来,曹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造访惊得手一抖,一个热气腾腾的馍馍掉在了地上。
刘邦的心猛地一沉。他原本以为,当自己这个九五之尊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像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一样,激动地扑上来,喊着他的名字,或者只是含着泪,静静地望着他。然而,眼前这个曾经性格大胆、敢在街头拦住他表露心迹的曹寡妇,如今却只是僵硬地站着,眼神躲闪,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围裙,显得如此唯唯诺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陛下……”她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却少了往日的热切。
看到她这般拘谨的模样,刘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走上前,没有丝毫帝王的架子,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的手,依旧粗糙,掌纹里还沾着面粉,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你……你还是叫我刘记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仿佛想抓住最后一丝过去的温暖。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眼角的细纹,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些年……”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明白。”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急切,“你为什么……不来皇宫看我?就算我不方便,你为什么在知道我要回乡时,也不来城外迎我一迎?”
曹氏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复杂,有委屈,有无奈,也有一丝看透世事的平静。她轻轻挣开他的手,退后了一小步,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目光。“陛下的世界,是皇宫里的金碧辉煌,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那热闹,是一时的,也是永久的。”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苦涩,“而中阳里的热闹,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是灶台前的柴米油盐,热闹也是一时的,但那份平静,却更长久。”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出了更深层的道理。她不愧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当年,她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地追随;如今,她也可以为了保护自己和儿子刘肥,选择隐忍和退让。她始终没有强求刘邦给她一个名分,宁愿守着这间破旧的小酒馆,一个人孤独地生活。这份清醒和决绝,或许正是刘邦在繁杂的帝王生涯中,始终无法彻底将她遗忘的原因吧。他惦记着她,惦记着这份纯粹而坚韧的感情,如同惦记着早已远去的青春。
“你不喜欢热闹,谁……谁喜欢的不是热闹呢?”刘邦喃喃自语,像是问曹氏,又像是问自己。他忽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我每天都会想你,可又总是……总是见不到你。这酒,该罚。”他举起面前的酒碗,仰头饮尽。
“为什么罚我?”曹氏看着他空了的酒碗,有些不解。
“罚你藏得太深,罚你让我找得好苦。”刘邦放下酒碗,眼神却无比温柔,“以后,想我就回来看看我呗。”
“琢磨吧,”曹氏苦笑一声,“怕是……回不来了。”
看着心爱的男人那日渐苍老、布满疲惫的面容,曹氏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这位开创了大汉王朝的皇帝,时日真的不多了。她强忍着心酸,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她的喉咙,也灼烧着她的心。
为了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她轻声问道:“陛下……您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以前那群沛县的老兄弟,都去哪儿了?”
刘邦的神情黯淡下来,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唉……不该封王的,我都封了。该杀的,我也杀了。该关的,我也关了。”他指的是萧何。那个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萧相国,如今却因贪恋良田、公然受贿而被他关押。说来也怪,萧何的贪心,反而让刘邦异常放心。“他有贪心,就说明他没有野心。”刘邦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在梳理自己多年的心路。
“那鲁婉呢?”曹氏又问起另一个名字。
“别急着跑啊,他背叛了我,早就跑到北边去了。”刘邦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恨意,更多的是一种疲惫的感慨。
虽然刘邦也杀了一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可曹氏并不认为他冷血无情。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在这权力漩涡中的挣扎与无奈。本以为他当了皇帝,就能摆脱那些算计和杀伐,过上她曾幻想过的、安稳幸福的生活。可结果呢?烦恼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你错了,”刘邦忽然抓住曹氏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罕见的脆弱,“我总觉得,我的日子不多了。可我……我怕死,我真的很怕死。”他苦笑,“或许每个帝王最终的追求都是长生不老吧,我……我也一样。我真的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只要能活下去,就算让我再回到中阳里,做个小小的亭长,我也愿意。”
“可人生没有如果。”曹氏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这些日子,我总梦见这儿,梦见过你爹,见过我娘,还……还梦见过你。”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刘邦的反应,“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迷人。”
刘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被浓浓的悲伤覆盖。“还记得这个吗?”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褪色、却依旧叠放整齐的锦囊。那正是两人多年前的定情信物。
曹氏的手一抖,锦囊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弯腰捡起,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眼眶瞬间红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刘邦心里,从未真正消失过,那份最初的悸动和爱意,一直被他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两人就这样,从白天喝到晚上,从回忆聊到现实,从彼此的过往聊到各自的孤独。直到东方既白,天色微亮。
刘邦推开小酒馆那扇熟悉的木门,院子里的一切依旧那么熟悉:那棵歪脖子枣树,那口压水井,还有墙角那丛野花。回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将人淹没。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在枣树下笑闹,看到自己穿着粗布短打,和她拌嘴,看到兄弟们围坐在井边,谈天说地……
曾经,家人全都健在,兄弟朋友其乐融融,每天的日子都是逍遥自在,充满了阳光和笑声。可如今,才不过短短几年光景,故人却已陆续凋零,如同风中枯叶,纷纷扬扬,再也回不去了。
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刘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纷乱的回忆压下去。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一件他必须完成的事情——寻找记性的家人。
“对呀,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刘邦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回禀陛下,毫无结果。”下属低着头,声音有些沮丧,“问遍了整个沛县,都没人知道这个人。还有人私下里说……或许他不是我们的同乡,姓黄,叫黄皮。”
“不可能!”刘邦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记性从沛县就开始跟着我,没有他当年在鸿门宴上舍身相救,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大汉王朝!他绝对不是黄皮!”
刘邦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执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记性的亲人!找到以后,我要重重地赏赐他们,我要让他们一生一世无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放下了帝王的威严,放下了对长生不老的渴求,只想完成这个或许微不足道,却对他意义非凡的承诺。因为,他欠记性一条命,更欠他一份恩情。这份恩情,他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偿还。
来源:小胡说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