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里摆满了生活用品,褪色的工装外套挂在墙上,坑位上只有一个纸板盖住。
前段时间,一段拍摄于某卫生间的视频,在社交平台上引发震动——
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里摆满了生活用品,褪色的工装外套挂在墙上,坑位上只有一个纸板盖住。
我们上卫生间的地方,却是她们吃饭、休息的地方。
评论区里,有人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总说工作环境很好,可视频通话时永远只露出上半身,从不敢让我看身后”;
有人恍然大悟:“难怪厕所最后一个隔间总是锁着,我们抱怨被占用,却从没想过这是她们的休息室。”
更多人开始追问:“为何人们享受着卫生间的干净,而打扫它的人连个干净的、小小的休息室都不配拥有?”
01
城市缝隙里的“隐形人”
这些被折叠在都市缝隙里的生存图景,在互联网的聚光灯下显影。
负4层的地下车库,闷热、不透气,要和20多名同事挤在约20平方米的空间。
这是广州52层摩天大楼的保洁员李洁的休息室。
因条件实在不堪,她带着铺盖寻遍多个角落。
消防通道不太适合,因为被物业公司或其他人发现,要扣50元;
写字楼里空闲的两间办公室转角的过道,能铺报纸睡觉,但同样不适合,被发现会受到驱赶甚至罚款;
水井房是李洁的最终选择,尽管那里闷热、潮湿,几乎没有装修,但是至少,这里没什么人看见。
只不过,这样一间屋子,最终也被收走了。
图源:公众号@央视新闻
北京一个写字楼的保洁员,只能躲在布满管道的杂物间休息,每当抽水马桶轰鸣,耳塞也挡不住震耳欲聋的噪音。
长沙的某个商场里,保洁员重复着拖地、倒垃圾、擦马桶、洗抹布等步骤,到了午饭时间,连个坐处都没有,因为不能进入食堂,他们只能到地下停车场用餐。
“商场的椅子是给客人坐的,我们不能坐,厕所里的也不行。”
许多保洁员已经探索出了一套生存逻辑——越是被打扫干净的光鲜的地方,他们越要“隐形”。
当然,休息也不例外。
因为这是他们的岗位要求,不遵守工作规范的人员,就会面临裁撤。
去年,呼和浩特白塔机场的一名保洁人员因为没有专门休息室,因此使用了机场母婴室吃午饭,一位想要用母婴室喂奶的母亲将视频传上了网络,随后物业公司辞退了这名保洁人员。
某保洁公司为员工购置折叠床时,物业领导的第一反应是“不雅观”,勒令将所有私人物品塞进垃圾间。
休息空间,只是保洁人员所面临的表面困境,背后是他们只能见缝插针的休息时长,是他们难以想象的高强度劳动。
他们工作非常繁多,在北京某学校当保洁的何芳,仅她一个人就需要负责4层教学楼,要打扫近40间教室、16个洗手间以及教学楼附近的绿化区域和道路。
而某大学的一个保洁阿姨, 5点半就需要上班打卡, 一直工作到晚上8点,14个半小时,不停地工作,一天弯腰上千次。
北京太古里保洁员的招聘启事
此外,很多岗位对卫生要求格外严苛,某个商场里,保洁员虽然只需要负责一个卫生间,但主管会不定时前来巡逻,如果有不干净的地方,保洁员就要被投诉。
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的学生李天调研发现,保洁员并不像学生一样,上45分钟课就有10分钟休息时间,而是有活儿就得做。
每当一个客人用完洗手间,保洁员就要去打扫,反反复复,一整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当他们被问到与休息有关的话题时,就会立刻脱口而出:“休息?我不休息的!”
保洁往往被视为一种底层劳动,这项工作招聘的人员似乎都是“被就业市场抛弃“的人,他们年龄大、学历低、也不计较,因此,这项工作的强度越来越大,但收获的报酬却零星无几。
图源:小红书@小壮
过度劳动已普遍存在,更不用说劳动权益的保障。
休息权是宪法赋予每一位劳动者的基本权利。《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明确规定,用人单位应当提供符合安全卫生要求的劳动条件。
但在实际执行中,保洁服务常被外包,湖南某写字楼保洁经理坦言:“第三方公司承包能拿到的费用更低,又如何考虑保洁员的休息室呢?”
而一些普通劳动者,尤其是那些在苦脏累岗位上的劳动者,也和保洁员一样,缺乏友善的工作环境和休息环境。
他们可能多为外包公司的员工,劳动者权益保障就很容易被架空;
他们多为临时聘用,流动性大,而“休息空间”的界定标准或许模糊不清,也让很多公司变得不重视。
而这些劳动者们话语权弱,即使权益受损,也往往无力发声争取。
所以,他们,连同他们的休息权益、劳动保障、职业尊严也无声无息地“隐形”了。
湖南地铁的保洁员向记者提出诉求,
却只是希望工作时间能短一些。
02
被折叠的尊严
社会学家埃亚勒在著作《脏活》中写道:
“现代社会将某些群体默认为可牺牲阶层,让他们承担维持生存所必需的肮脏工作,却拒绝给予相匹配的尊严。”
而这些劳动者只能承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力。
武汉某家医院的保洁员,甚至需要仔细计算护士换班的时间才能坐下休息;湖南某地铁的保洁员,工作十二个小时需要打卡24次,漏签一次都要被罚款……这些细节暴露出一个残酷现实:
劳动者的尊严边界越来越模糊,他们的职业认同越降越低,雇主默认他们无需休息空间,社会也同样默认他们可以忍受尊严的磨损。
在集体失语的境况下,这群在城市缝隙中谋生的群体,陷入了某种“负向的循环”。
这样的困境不仅存在于保洁群体——
“身上这么脏,怎么坐?”
图源:小红书@焦糖舒芙蕾蕾
泥瓦工齐建军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入地铁,却因为身上太脏而陷入了坐与不坐的两难——坐,弄脏了地铁座位,身边的乘客会嫌弃;不坐,自己劳累一天,疲惫不堪。
齐建军思来想去,找了地铁的一个角落,席地而坐。
据数据显示,82% 的农民工下班后直接乘坐公共交通,其中65%的他们都曾因 “衣着脏”被指责或嫌弃。
更严峻的是,蹲坐地面存在安全隐患 —— 深圳地铁 2024 年统计,因乘客蹲坐导致的车门夹伤事故中,近一半发生在农民工身上。
或许,忍受旁人的“不舒服“的目光,比寻求解决办法更容易一些。
很多农民工也很无奈,自己不是不想干净,而是没地方清洗。几乎没有工地会给他们配备淋浴间,更多的农民工甚至还需要下班后找公共厕所擦身。
农民工、保洁员、垃圾清理员、厂工……他们用时间与汗水换取生计,却没有获得本应拥有尊严与理解。
劳动者能否得到普遍尊重,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和道德水准的重要标志之一。
城市忙着车水马龙,社会不间断地快速运转,在效率优先的法则下,缝隙里的“隐形人”,自然就被遗漏了。
随着网络上越来越多“为保洁员建休息室”的声援,很多单位、企业开始响应,并为劳动者提供休息室。
但这些改善其中,也未能触达像保洁员这样的劳动者的真正需求。
比如上海某个大学,在接到同学们支持开设保洁休息室的建议后,不到半个月,就立刻安排好了。
但这间休息室并未受到劳动者的欢迎,他们仍然更愿意待在楼梯角落或隔间里。
有同学发现,或许是因为休息室的名字——
“我们不会说保安室是给保安的‘爱心暖屋’,也不会说宿管小屋是给宿管阿姨的‘爱心暖屋’。”
“就叫保洁休息室就好了,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东西。一个正常的职业就需要一个这样的休息空间,这是一个劳动者基本的权利。”
问题的根源在于,将权益当成“馈赠”,这不仅让这些劳动者们难堪,也会对他们的尊严造成磨损。
这样“馈赠式”的补偿,又怎能弥补城市空间以及社会对这些边缘的劳动者们的忽视呢?
03
看见,再看见;改变,再改变
从今年妇女节一直到现在,这场以“保洁阿姨”为主角的声援,持续了近3个月。
年轻一代人,成为了这场声援的主力军,他们有的是高校学生,有的是新晋上班族。
一张张照片、一次次发帖,最终引发了整个社会的关注,成为多次央视新闻专题报道。
在医院工作的网友@小坨背不驼为保洁员发声
事实上,这样的“看见”其实很早就开始了。
几年前,张小满在《我的母亲做保洁》中便揭开过保洁群体的生存困境;
保洁员王瑛写的《清洁女工笔记》里,听得到她们为自己权益而斗争的声音。
一直到今天,互联网上许许多多的博主、网民都开始关注身边那些劳动者。
一次又一次的看见,促成了这些改变——
武汉地铁给站内保洁工作人员配备了单独的休息室,里面还陈设了日常的储物柜、桌椅、洗刷台一应俱全,比起“爱心暖屋”,这里没有多好,但却更有隐私和尊严。
图源:小红书@离李理
评论区里有人写下:“原来只需要一扇门,就能让尊严落地生根。”
更多的改变正在发生——
杭州的262座城管驿站,为环卫、市政等城管职工和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等一线户外工作者提供休息空间、热水、和防暑用品,惠及人数超200万人次。
上海工会建设改善1050间工间休息室,让货车司机、工地施工人员、菜市场巡场人员等劳动者都有了就近休息的场所。
深圳某互联网大厂为保洁员单独开设了储物间,湖南、贵州等城市将环卫职工休息室写进了工作条例中……
这些星火之所以动人,不仅在于解决了很多问题,更在于在每个人心中都树立起一种理念——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今天,当00后们举起手机记录厕所隔间里的保温饭盒,他们接过的不仅是维权的话筒,更是一支文明的火炬。正如约翰·多恩在四百年前写下的:“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消损。”
那些被折叠在缝隙里的身影,可能是别人的母亲,也可能是未来的自己。
图源:来自网络
当我们开始对保洁员说一声“辛苦”,当地铁上的乘客主动收拾座椅上的垃圾,这些瞬间都在重构社会的肌理。
我们终将理解:所谓文明,不是大理石地砖映出的浮华倒影,而是让社会中的每一个劳动者,都能找到安心落座的地方。
参考资料:
1.vista氢商业:“坐在马桶上午睡,吃饭挨着拖把”,为什么保洁阿姨没有休息室?
2.澎湃人物:坐地铁的工人:泥尘满身,何以安坐?
3.中国青年网:给保洁员找个地方休息,难吗?
4.南方人物周刊:保洁员缺的,不只是休息室
来源:新东方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