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那块厂牌,已经锈迹斑斑。
三个字,是他亲手写的。
三年时间,恍如隔世。
他曾喊我师父,后来叫我对手。
如今,我用一张支票,买下了他全部的梦想,和那不堪一击的尊严。
我叫耿向川,今年五十八岁。说起来,我这辈子,没干过别的,就是个跟木头打交道的木匠。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木匠,传到我手上,不好说是发扬光大,但至少没把老祖宗的手艺给丢了。
我开着一个小小的家具作坊,名叫“匠心阁”。这名字听着有点文绉绉的,是我老婆苏晚晴给起的。她说我这人,一辈子就认一个“匠心”,死脑筋,不知变通。
我寻思着,她说得对。在这个机器轰鸣、什么都追求“快”的时代,我还守着我那套老掉牙的榫卯手艺,一块木头在我手里,没个十天半个月,变不成个物件儿。人家工厂里一天下线几百张桌子,我一个月也就能交货三五件。慢是慢了点,但活儿细,十里八乡的,谁家要置办点能传代的“硬货”,还是会第一个想到我耿向川。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啥大道理,但我爹传给我手艺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向川,咱木匠活,对得起木头,才能对得起人。”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我的“匠心阁”,带着几个老伙计,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心安理得,直到那个叫常祈安的年轻人出现。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会成为我这辈子最大的“劫数”。更想不到,三年后,我会以一个收购者的身份,再次站到他的面前。
一、雪中送炭,我以为收的是徒弟,没想到是引狼入室
认识常祈安,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我的“匠心阁”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空气里全是柏木的香气。我正戴着老花镜,琢磨一张太师椅的雕花,门口的光线突然被一个黑影挡住了。
我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冻得嘴唇发紫,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根本挡不住风雪。他个子挺高,但很瘦,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他的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刻刀,那眼神,像是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看到了肉。
“老师傅,您……您这儿还招人吗?”他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
我手下的伙计石铁山是个热心肠的粗人,他放下手里的刨子,走过去说:“小伙子,快进来暖和暖和。这天儿,跑出来找活儿不容易啊。”
年轻人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他没往火炉边凑,而是径直走到了我那张半成品太师椅旁边,眼睛里放着光,喃喃自语:“这……这是鲁班锁的变体结构,这穿插,没用一颗钉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我停下手里的活儿,仔细打量他。
“你懂木工?”我问。
他脸一红,挠了挠头:“俺爹是乡下的木匠,我从小跟着他学了点皮毛,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让他伸出手看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但掌心和指节上,全是老茧和新旧交错的伤口。这是一双干活的手。
我心里就动了恻隐之心。这年头,愿意踏踏实实学这门老手艺的年轻人,不多了。
他告诉我,他叫常祈安,老家是隔壁省山区的,家里穷,爹妈身体不好,他是出来给家里挣救命钱的。他说得恳切,眼眶红红的。
我老婆晚晴心善,看他可怜,就从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给他,还拿了两个馒头。常祈安接过去,狼吞虎咽,像是几天没吃饭了。晚晴看着,直叹气。
晚上,我对晚晴说:“我想把这孩子留下。”
晚晴给我铺着床,忧心忡忡地说:“向川,这孩子来路不明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咱家这手艺,可是你爹传下来的,不能轻易给外人。”
我叹了口气:“我看这孩子,是个好苗子,眼神里有股劲儿。再说了,这大雪天的,咱把他赶出去,他能上哪儿去?真要冻出个好歹,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晚晴知道我这脾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没再劝,只是嘱咐我:“那你可得留个心眼。”
我当时觉得,是晚晴想多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你给他一口饭吃,他还不感恩戴德?我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看我手艺快后继无人了,特地给我送个徒弟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人心,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就这样,常祈安在我的“匠心阁”留了下来。
我得承认,他确实是个天才。
我教他的东西,他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那些复杂的榫卯结构,我那些跟了我十几年的老伙计,有时候还得琢磨半天,他看一遍,上手就能做得八九不离十。他手巧,脑子也活,学东西特别快。
最让我动容的,是他那股拼命的劲儿。
他不怕吃苦,不怕累。作坊里最脏最累的活儿,他抢着干。每天,他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晚上大家都睡了,他屋里的灯还亮着,一个人对着我给他的那些图纸,一看就是大半夜。
不到半年,他就能独立上手做一些小件儿了。他做的东西,有模有样,甚至在一些细节上,还有自己的想法。
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真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一样待。我不仅把吃饭的本事教给他,连带着我们耿家几代人琢磨出来的一些“小窍门”,那些不外传的独门手艺,我也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
比如,怎么根据木头的纹理和年份来下料,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开裂变形;比如,有一种特殊的“暗榫”,从外面看天衣无缝,却能让家具的牢固程度增加一倍。这都是我爹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传内不传外”的看家本事。
老伙计石铁山不止一次提醒我:“耿哥,你悠着点,这‘穿心暗榫’的手艺,你连你亲侄子都没教,就这么教给祈安了?”
我当时正看着常祈安埋头打磨一个柜角,那专注的样子,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我笑着摆摆手:“铁山,你这思想太陈旧了。手艺这东西,不传下去,不就失传了吗?祈安这孩子,是块好料,不能耽误了。”
我对他是真的好。他刚来时穿得单薄,晚晴就拿出我儿子的旧衣服给他穿,还给他置办了新的被褥。他过生日,晚晴特地给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给他包了个两百块的红包。他当时拿着红包,眼圈都红了,扑通一下就给我和晚晴跪下了。
“师父,师娘,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常祈安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那一刻,我信了。我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
我甚至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等我老了,就把“匠心阁”交给他,让他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晚晴也常说,祈安这孩子,要是没啥毛病,以后就招他做个上门女婿,反正咱们女儿远在国外,身边也缺个照顾的人。
那时候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温馨和睦的表象下,已经暗流涌动。
二、人心思变,翅膀硬了就要单飞
变化是从常祈安谈了对象开始的。
那个女孩叫柳晓月,是在附近电子厂上班的,长得挺机灵,嘴也甜。常祈安是在一个同乡会上认识她的。
年轻人谈恋爱,是好事。我跟晚晴还挺高兴,觉得祈安在这儿算是扎下根了。柳晓月第一次上门,晚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像对自家儿媳妇一样亲热。
可慢慢地,我发现常祈安变了。
以前,他满脑子都是木头和手艺,现在,他开始琢磨怎么“搞钱”了。
柳晓月经常来我们作坊,她不像我们,对那些木头疙瘩没兴趣。她总是在祈安耳边念叨:“祈安啊,你看你师父,手艺是好,可这作坊,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连辆像样的车都买不起。”“你这么聪明,手艺比你师父还好,干嘛一辈子屈居人下?咱们得有自己的事业。”
这些话,她虽然是悄悄说的,但作坊就这么大,总能传到我耳朵里。
常祈安开始频繁地问我一些关于成本和利润的问题。
“师父,咱们用的都是金丝楠木、小叶紫檀,这料太贵了。要是换成普通的榆木或者松木,成本不就下来了吗?”
我皱着眉头告诉他:“祈安,一分钱一分货。用好料,做出来的东西才能传代。用次料,当时看着是省钱了,不出三五年,开裂变形,砸的是咱们‘匠心阁’的招牌。”
他又说:“师父,您这榫卯结构太复杂了,费工费时。现在人家大厂都用胶水和钉子,效率高,样子也做得好看。咱们为什么不能改一改?”
我一听就火了:“胡闹!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精髓就在这榫卯之间。不用一颗钉子,能让家具屹立百年不倒。用胶水钉子,那是糊弄,是自欺欺人!我耿向川,不做那种断子绝孙的活儿!”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他低着头,不说话了。
但我知道,他没听进去。
他开始变得有些浮躁,干活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么专注。有时候,客户来取货,他会背着我,偷偷跟客户留联系方式。我知道,他是想挖我的客户。
老伙计石铁山气不过,找我告状:“耿哥,你得管管祈安了,这小子心野了!他现在就是在偷你的手艺,挖你的墙角!”
我心里何尝不难受?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开始算计你的家产了。
我找常祈安谈了一次话。
那天晚上,在作坊里,我俩相对而坐。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祈安,我知道你有想法,想出人头地,这没错。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手艺人的根,是‘诚信’和‘本分’。根要是烂了,长得再高,也得倒。”
他低着头,手指抠着桌子上的裂纹,沉默了很久,才抬头说:“师父,时代变了。现在的人,没几个懂什么榫卯,什么传代。他们就图个便宜、图个款式新颖。您守着老一套,是会被淘汰的。”
“您挣的是辛苦钱,我想挣的是快钱。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小作坊里,闻着油漆和木屑味儿,熬白了头。”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倾囊相授、视如己出的年轻人,突然觉得那么陌生。他的眼睛里,不再是当初那种对技艺的渴望,而是充满了对金钱的欲望。
我知道,我留不住他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向我辞行了。
他走的那天,没有下雪,但我的心比那个雪天还要冷。他把作坊的钥匙放在桌上,没敢看我的眼睛,只说了一句:“师父,谢谢您。但我得走了。”
晚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常祈安,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向川掏心掏肺地对你,把看家的本事都教给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常祈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对着我和晚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晚晴抱着我,哭了。我也想哭,但眼泪就是掉不下来。我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三、另立门户,昔日师徒成对手
常祈安走了不到一个月,他的“祈安家俬”就在城东的工业区开业了。
消息是石铁山黑着脸告诉我的。他说,常祈安不仅自己走了,还带走了我两个年轻的徒弟,并且把我手头几个重要的老客户都撬走了。他用的法子很简单:价格比我低三成。
“耿哥,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他做的家具,样子跟咱们的一模一样,用的就是你教他的手艺。但他把好木料全换成了便宜的复合板,榫卯结构也改成了钉子加胶水。这不是明摆着砸我们的牌子吗?”石铁山气得直拍大腿。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很快,常祈安的“价格战”就起效果了。
以前找我定家具的,很多都是看重手艺和质量的,但也有不少是图个“老师傅”的名声,对材质和工艺其实一知半解。常祈安用几乎一样的外观,和低得多的价格,很轻易就把这部分客户吸引走了。
我的“匠心阁”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一连好几个月,我们都没接到什么像样的大单。作坊里那几个老伙计,也开始人心惶惶。
晚晴看我整天愁眉不展,安慰我说:“向川,别跟他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日子久了,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道理我都懂,但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我难过的不是他抢我生意,而是他对我手艺的背叛。他把我最珍视的东西,用一种最廉价、最粗暴的方式,变成了他牟利的工具。这比他直接拿刀捅我,还让我难受。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我坚守了一辈子的“匠心”,真的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了?
最让我难堪的一次,是老客户金老板的“背叛”。
金老板是个做茶叶生意的大老板,家里的红木家具,全是我一手打造的。他对我向来敬重,逢人就夸我耿师傅的手艺是“艺术品”。他最近要开一个新的茶楼,早就跟我说好,里面的所有桌椅陈设,都包给我来做。这可是一笔几十万的大单。
可我等了又等,都没等到他下单的电话。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碰见他。他看见我,眼神躲闪,一脸尴尬。
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我主动问他:“金老板,茶楼的事,怎么样了?”
金老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哎呀,耿师傅,真是不好意思。您那个徒弟……祈安,他找到了我。他给的价格,实在是……实在是太诱人了。您也知道,我这生意,也是要算成本的。所以……”
我全明白了。
我笑了笑,对他说:“没事,金老板。做生意嘛,我理解。”
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在滴血。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作坊里喝闷酒。晚晴走进来,抢下我的酒杯,眼睛红红地说:“向川,别喝了。为了一个白眼狼,不值得。”
我看着她,这个陪了我大半辈子的女人,两鬓也已经有了白发。我突然觉得很愧疚。我这一辈子,痴迷于手艺,却没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连这点微薄的家业,都快守不住了。
我抓住她的手,说:“晚晴,对不起。”
晚晴反手握住我,说:“傻老头子,说啥呢。我相信你。我相信,好东西,是不会被埋没的。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是我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的光。
常祈安的生意,确实火了一阵子。
他很会营销,请了本地的网红做宣传,把他的家具夸得天花乱坠。他的工厂规模也越做越大,很快就从一个小作坊,变成了一个有几十个工人的大厂。他买了车,买了房,听说还准备跟柳晓月结婚了。
每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我的心都会被刺痛一下。
但我没有被打倒。我对自己说,耿向川,你要是就这么认输了,你就真成了常祈安口中那个“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了。
我静下心来,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把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投入到我的木头和我的手艺上。
既然拼不过价格,那我就把质量做到极致。
我开始尝试一些更复杂的、失传已久的古代家具技艺。我翻遍了家里收藏的那些发黄的古籍,整天泡在作坊里,一遍遍地试验。那段时间,我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学艺的状态,痴迷,专注。
我的“匠心阁”虽然订单少了,但我对每一件作品的要求,却比以前更高了。从选料、开料、制作到最后的打磨上漆,每一道工序,我都亲手把关。
慢慢地,我的口碑,在另一个圈子里传开了。
一些真正懂行的收藏家、设计师,甚至是一些博物馆的修复专家,开始注意到我这个藏在市井里的小作坊。他们不在乎价格,只在乎东西的品质和韵味。
一个从北京来的古建筑设计师,在看过我复刻的一件明式圈椅后,震惊地拉着我的手说:“耿师傅,您这手艺,是国宝级的!现在已经没人愿意下这种笨功夫了!”
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大活儿——为一个私人园林博物馆,定制一批仿古家具。
这个单子,不仅金额巨大,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为“匠心阁”,正了名。
我的作坊,又重新忙碌了起来。而此时的常祈安,正沉浸在他“商业帝国”的美梦里,对我这边的变化,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一场足以摧毁他一切的危机,正在悄然降临。
四、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出来混迟早要还
俗话说得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常祈安的楼,塌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大概是在他开业的第二年年底,我开始陆续听到一些关于“祈安家俬”的负面消息。
最先出问题的,就是质量。
他为了追求速度和低成本,用的都是最便宜的复合板材,粘合用的是劣质胶水,表面贴一层木纹纸,看起来跟实木没什么两样。这种东西,刚买回家的时候,确实光鲜亮丽。但时间一长,问题就全暴露出来了。
复合板怕潮,南方的天气一潮湿,家具就开始发霉、变形、起皮。劣质胶水里甲醛严重超标,很多客户买回家,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家里有小孩的,更是吓得赶紧把家具扔了。
最致命的,是他偷工减料地模仿我的榫卯结构。他只是做了个样子,内部连接全靠钉子。这种家具,根本不承重,用着用着就散架了。
有个客户,从他那里买了一张餐桌,刚用了半年,一条桌子腿掉了。当时桌上正放着一锅热汤,全洒在孩子身上,烫得不轻。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客户闹上门,要求赔偿。一传十,十传百,“祈安家俬”的家具是“样子货”、“短命鬼”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
之前那些贪便宜的客户,纷纷找上门来退货、索赔。常祈安的工厂门口,一度被维权的客户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应对危机,他只能降价,希望能薄利多销,挽回一点局面。但这样一来,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价格越低,就越要偷工减料,质量就越差,口碑就越烂。
他的工厂,变成了一个无底洞,无论他赚多少钱,都不够填补售后和赔偿的窟窿。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教给他的那手“穿心暗榫”。
他把这门技术,用在了他最高端的一个系列产品上,号称是“大师亲传,百年牢固”。但他只学到了形,没有学到髓。
我教他的时候,特意强调过,这种暗榫结构,对木材的要求极高,必须是陈放三年以上、木性稳定的老料才能使用。而且,在组装完成后,还有一个最关键的步骤——用秘制的桐油,进行至少七遍的渗透保养,才能保证木材内部应力的平衡,防止开裂。
这个过程,极其耗时,而且成本不菲。
急功近利的常祈安,自然把这些嘱咐,全都抛在了脑后。他用新料做暗榫,也省略了桐油保养的工序。
结果可想而知。
他卖出去的那批“高端”家具,在北方干燥的暖气房里,不出一个冬天,纷纷开裂、崩坏。那裂口,就像是一张张嘲讽的嘴,宣告着他“匠心”的彻底破产。
一个花了大价钱买了他一套家具的大客户,发现问题后,直接把他告上了法庭,并且请了专业的鉴定机构。鉴定结果一出来,偷工减料、欺诈消费者的事实,板上钉钉。
常祈安输了官司,赔了一大笔钱,信誉也彻底扫地。银行收紧了给他的贷款,供应商也催着他结清货款。他的资金链,应声而断。
“祈安家俬”,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品牌,在短短三年内,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听到这些消息时,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我悲哀的,不是他个人的失败,而是一门好手艺,被他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匠人,但他选错了路。他太急了,急着要成功,急着要证明自己,结果,却被自己的欲望,反噬得体无完肤。
有一天,石铁山跑来告诉我:“耿哥,常祈安的工厂要破产拍卖了!”
我沉默了许久,对他说:“铁山,帮我打听一下,拍卖的具体情况。”
石铁山愣住了:“耿哥,你……你该不会是想……”
我点了点头。
晚晴也不同意:“向川,你疯了?那个厂子就是个烂摊子,一屁股的债,你接过来干嘛?再说,你帮他,你对得起自己这三年受的委屈吗?”
我拉着晚晴的手,说:“晚晴,我不是在帮他,我是在帮我自己。”
“这几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当初错了?如果我不把手艺教给他,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我收购他的工厂,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可怜他。我是想把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句号。我要让他,也让我自己,真正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而且……”我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厂子里,还有几十个工人。厂子倒了,他们都得失业。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是无辜的。”
晚晴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了解我。我这辈子,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傻子”。
我最终还是以一个不算高的价格,通过银行,收购了常祈安那家已经停产、官司缠身的工厂。
签合同那天,我又一次见到了常祈安。
是在一家冷清的茶馆里。三年不见,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变得憔悴、颓唐。他的头发长了,胡子拉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光。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叫一声“师父”,却终究没有叫出口。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耿……耿老板,你来了。”
从“师父”,到“耿老板”,三个字,隔着云泥之别。
我把一份签好的合同,推到他面前。他拿起来,手微微颤抖。当他看到收购方是我“匠心阁”的时候,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如果要看你笑话,三年前就可以看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层层打开。
那是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常祈安看到那本笔记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淡淡地说:“你走的时候,落下的。我给你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的。”
这本笔记本里,记的不是木工技巧,而是一笔笔的账。不是生意的账,而是他给他母亲看病的账。
上面详细地记录着:2012年3月,母亲确诊尿毒症,住院费XXXX元。2012年4月,第一次透析,费用XXXX元……
账目的最后,有一封他写好,却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信是写给我的。
信里说,他之所以那么着急地想挣钱,是因为他母亲的病,需要一大笔钱来换肾。他不敢告诉我,怕我可怜他,也怕拖累我。他选择了一条他认为的“捷径”,他以为,等他挣到钱,救了母亲,再回来给我磕头赔罪。
他信里写道:“师父,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但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妈去死。等我挣够了钱,我一定回来,给您当牛做马,弥补我的过错……”
这封信,我看了无数遍。三年前,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心里的所有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了心疼。
我心疼这个被命运逼到绝路,却用错了方法的孩子。
“你母亲……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常祈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个在我面前从未低头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他挣的钱,根本填不上医疗费的窟窿。他的工厂倒闭后,他更是走投无路。最终,他母亲没有等到肾源,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了。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他压抑的哭声。
我等他哭够了,才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聘用合同。”我说,“我收购了你的工厂,准备把它改成‘匠心阁’的分厂。还缺一个懂技术、懂管理的厂长。我觉得,你挺合适。”
常祈安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震惊。
“你……你还愿意用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祈安,我教了你做家具的手艺,却忘了教你做人的道理。手艺,求的是‘精’,但做人,求的是‘正’。路走歪了,本事越大,摔得越惨。”
“我买下你的厂子,不是为了羞辱你,是想买下你的一个教训。我聘用你,不是为了同情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把走歪的路,重新走正的机会。”
“你当初,学了三年的‘快’。现在,我希望你回来,跟着我,重新学一学,怎么‘慢’下来。”
我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突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师父!”
这一声“师父”,他喊得撕心裂肺。
他把头深深地磕在地上,泣不成声:“师父!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啊!”
我伸出手,把他扶了起来。我拍了拍他满是灰尘的肩膀,说:“起来吧,孩子。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人不怕走错路,怕的是不知道回头。”
“你母亲的事,我很难过。但是,活着的人,要往前看。你欠你母亲的,以后,就用你的下半辈子,去做一个正直、本分的手艺人,来告慰她吧。”
那一刻,我看到常祈安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那光,和多年前那个雪夜,他第一次走进我作坊时的光,很像。
故事的结局,没有那么多戏剧性。
常祈安回到了我的作坊,从头开始。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想挣快钱的“常老板”,而是变回了那个肯下笨功夫的学徒。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踏实。他把我当年教他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用一种近乎忏悔的方式,投入到每一块木头里。
被我收购的工厂,在他的管理下,遣散了原来那些投机取巧的工人,重新招募了一批愿意学真手艺的年轻人。工厂不再追求产量,而是把“匠心阁”的品质,刻在了每一件产品上。
我和他,依然是师徒。只是这一次,我教给他的,不再仅仅是手艺。
有时候,晚晴会看着在作坊里埋头苦干的常祈安,对我说:“向川,你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可能就是最后拉了他一把。”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或许不是什么不传之秘的技艺,也不是万贯的家财,而是一颗懂得感恩和忏悔,并且愿意重新来过的心。
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呢?关键是,犯错之后,我们是选择在泥潭里越陷越深,还是选择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重新上路?
那么,我想问问屏幕前的各位朋友们:
人这一辈子,是该选择一时的风光,还是选择一世的安心?如果您是我,您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来源:健康艾伯特9W9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