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和尚不该动心,偏偏却爱上了有夫之妇(完结)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5-27 22:15 3

摘要:城里第一富户陈家,半年前按照八字给自己家快死的儿子买来冲喜绵延子嗣的娘子。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他是和尚不该动心。

偏偏却爱上了有夫之妇。

佛在寺中,你在我心里。

这已经是女人这个月来的第十次了。

在第五次时,净心知道了她全部的身份。

城里第一富户陈家,半年前按照八字给自己家快死的儿子买来冲喜绵延子嗣的娘子。

净心是个孤儿,大小在寺里长大。

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

可没一个像她这么美。

她眼睛红肿如桃,含着水光似得。

落在她白瓷一样的细嫩皮面上,俏生生娇嫩嫩。

像是雪地里散落的红梅花。

女人柔柔轻轻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露出小半截白玉似得小臂。

净心觉得自己喉咙发紧,身体燥热。

急忙转身离去,念了一夜的心经。

可念着念着,他又忍不住想起白日里,那女子凄婉的哀求。

“求求菩萨,救我一命,让我早日怀上孩子。不然,夫人定是打死了我丢出府去,再娶一个回来填房罢了。我受不起这般折磨了,家里的父母兄长,还等着我拿钱回去治病。”

她挨了打吗?

那样蒲柳般消瘦,如何挨得起一顿藤条?

她家里过得很难吗?

竟要靠出卖这样一个弱女子来维持家用?

若是生不出孩子,她当真会被打死?

年前陈家曾来寺里找方丈回家做法事,说是家宅不宁,有阴邪作祟,想净化超度一番。

想来就是为了救那病入膏肓的独子了。

净心当时作为方丈的随行弟子一起去了陈府。

那确实是个富贵之地,只不过府内的气氛属实阴森古怪。

给净心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她就这样孤苦无助地生活在那里吗?

“净心,你心乱了,木鱼敲地杂乱无章。”

师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净心才恍然回神,心里大声训斥自己,“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可当那女人再来时,净心还是忍耐不住,又装作无事的样子去庭前打扫。

女人穿着一身青绿色的外衫,胸口露出一弧红色的抹胸。

红衣的红,烈火似的。

灼地少年人坐立难安,只觉的手里的佛珠也燃起来,把这庙宇佛经都烧地火光冲天,再让一阵大风来吹个干净。

“小师傅,我想求支签。”

那声音袅袅传来,却洪钟一样撞在他心上,让他猛地回神,强装淡定地拿来签桶,“施主想求什么呢?”

他盘腿坐在地上,女人跪在蒲团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竹筒不可泄露的天机。

女人双手握上竹筒,轻轻地摇晃。

“求子。”

净心不敢抬头看她,只敢看她葱白一样的指尖,看她跪坐在蒲团上突出的膝盖形状,看她裙子落在腿上勾勒出的寥寥几笔形状。

有签落在地上,净心伸手拿起来。

“恭喜施主,是上上签。”

女子原本悲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接过那签,仔细地看,“真的是上上签呢,这还是我第一次摇出上上签。小师傅,看来我跟你比较有缘分呢。”

净心双手合十,虔诚地祝福她,“愿施主,所求皆能如愿。”

女子的脸上绽放出更大的笑意,笑得眉眼都弯起来,“谢谢小师傅。”

随后她从随身提着的竹篮中,拿出了一份被油纸包好的糕点,双手递给净心,“小师傅,这是我自己做的糕点,本想供在佛前彰显诚心。今日遇到小师傅,解了我的心结,便送给小师傅。希望您不要嫌弃。”

净心怎么会嫌弃,简直是珍重。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糕点。

既要保证糕点完好无损。

还要避免触碰到女子的手。

净心连声道谢,把糕点揣进怀里,站在门里目送着女子离去。

那时他衷心地希望她能怀上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头上的戒疤,记得早读时敲着木鱼一遍遍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那包糕点藏在床榻下,净心不时地打开看看。

桂花糕,莹白温润的糕体上,缀着小小的,鹅黄色的花瓣。

香气清新扑鼻,入口软糯薄甜。

原来她身上是桂花香。

因着她,他对寺庙里的桂花树格外上心,只是那树苗还小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后来女人再来,每次都找他解签。

净心因此得知,女人名叫卫清泉。

清冽干净的名字,跟她人一样。

净心虽皈依佛门,但是心里也清楚,众生皆苦,求佛问道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他只是个和尚,不是仙人,他不知该如何帮她。

每次抽中好签,女人便笑笑。

抽中坏签,她就垂眸不语。

于是净心给她单独准备了一个竹筒,把坏签统统拿出来,只留下那些上签和上上签。

他想,能宽慰她一时也是好的。

而卫清泉每次都会给他带些自己做的吃食,或是糕点,或是素粥。

有一次卫清泉又抽中上上签,还是嫣然一笑,笑完却盯着那签发呆。

“每次来师傅着,都能抽中上上签。可是我的好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或许是下辈子吧,这辈子积的苦,用下辈子的甜来平。”

净心看出她的反常,心惊肉跳,“卫姑娘,有心事?”

卫清泉还是绽开笑脸,这次是满面苦涩,“我相公,快死了,可我还是没有怀上子嗣。老夫人说,如果相公死前我还没有怀上,就给相公一起殉葬。”

净心几乎拍案而起,“他们怎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女人手里握着竹签,目光抛向寺庙外的天空,喃喃自语道,“陈家在城里,一手遮天,县衙老爷也是座上宾。就算告到官府,又有什么用呢?”

净心看着她,难言心疼,“怎么会呢,他陈家再大的势力,也不能草菅人命。县衙不管,就告到御前。”

“谁会为了我这样一条贱命,得罪陈家,得罪县衙老爷,花费无数时间精力写状纸拟诉状,奔波到御前呢?我那父母兄长,早就收了钱财,连我的面都不愿见了。”

我愿意。

我愿意为了你,得罪陈家,得罪县衙,奔波到御前,我愿意。

净心这样想。

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越界了。

他不是仙人,他只是个和尚。

那天之后,女子再也没来过。

净心先是担忧,后是惆怅,最后忧心如焚。

从天不亮的早读,到晚上念经,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卫清泉。

她还好吗?

还活着吗?

难道,死了吗?

一日,两日,三日.....

到了第二十日,他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下山,说是下山化缘。

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一路走到陈府。

第一次来,他是受到礼遇,马车接送的高僧弟子。

这一次,他身无分文,风尘满身饥肠辘辘地走到陈府。

在陈府前沉吟片刻,他便抬手敲门。

陈府的下人开始以为他是讨饭的,扬手丢了两个铜板就叫他滚。

“哪来的叫花子,滚远点!”

但是净心不肯罢休,又敲门。

直到敲到第三次,险些被人打出门去,才惊动了陈府的老管家前来查看。

老管家记得净心,连忙道歉将他迎进去,“大师见谅,府里的奴才不懂事。”

随即回头给两个看门的小厮一人一个耳光。

净心什么都不在乎,也无所谓,他只盼着见卫清泉一眼。

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于是净心撒了有生之年第一个谎,“师傅说陈府方向的星辰有异,恐大少爷的身体有恙,派我过来看看。”

因为不熟练,净心的声音微微发颤,手心里不停冒汗。

而管家不疑有他,重重叹了口气,“大师真是神机妙算,这些时日,我们少爷确实身体不大好。”

老管家进去通报了老爷夫人,二老马上出来将净心迎进堂中。

他学着师傅的样子,说了许多,铺垫了许多。

一直到面前茶杯中的茶水,由热变凉,他才说出他一直酝酿着的那句话。

“贫僧能否瞧一瞧大少爷现在的样子,也好回去跟师傅如实禀报,看看破解之法。”

二老自是忙不迭地把净心请进去。

蜿蜒悠长的长廊,拐进湖心亭,又走出竹林。

陈府之大,足以把净心的心,一寸一寸吊到百米高空,只等着一声号令发落生死。

终于走到了那间房子前。

房子房门紧闭,一片寂静。

老妇人堆笑着上前说道,“师傅莫怪,我儿子病重,怕吵闹,怕光亮,只有他娘子一人照顾着。礼数不周的地方,您多包涵。”

净心摆摆手,客气道,“哪里哪里,陈府的待客实在是周全。”

老妇人上前去轻敲了一声房门,“儿啊,娘带大师来看看你。”

随即不等里面应答,老夫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十分昏暗,一片影影绰绰。

片刻有女声由远及近,“老夫人,您来了。媳妇方才照顾相公喝汤药,没有出去迎您,实在是不孝顺。”

净心听到那声音,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若不是有人在,险些掩面流泪。

卫清泉穿着一身素白,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手上还端着汤药碗。

两个人抬眼对视,万千情绪,最后都无言。

即便是当着外人,老夫人依旧难掩对卫清泉的嫌弃,言语刻薄,“人还活着呢,就穿这个样子,给谁守孝呢?真是晦气!”

随后又觉得当着净心的面,这样训斥儿媳妇,有些不太好看,便岔开话题,“今日少爷的情况怎么样?”

净心略略扫过她的脸。

瘦了,病了,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灰白色。

许是操劳,有几缕发丝,飘然落下,垂在她的耳侧。

她还是很美,病容依旧楚楚。

略一福身,“回老夫人,少爷今日好些,多喝了两口汤药。”

老夫人挥了挥手,她便退到后面,垂手立着。

虽说是少夫人,地位跟丫鬟也没有不同。

净心上前两步去看床上的公子。

即便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回天乏术了。

那少爷如今就算喘着气,看起来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知道她还活着,他就安心了。

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他便告辞准备回山中寺里。

承诺回去跟师傅商讨,驱邪摘星之法。

老夫人是千恩万谢,差卫清泉送客人出门。

两个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一前一后地向外走。

一直快要到出府的时候,卫清泉突然指着墙角的桂花说了声,“明晚寅时,这的桂花就开了,不知道师傅的寺里,闻得到吗?”

这话没头没脑。

但是净心却一下就懂了。

他没有回头,只回了一句,“无论几时,只要桂花开,我总是要去看的。”

在回去的路上,净心的脑子一片空白。

顶着皎洁的月光,把静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

可直到回到寺庙,依然不能静。

最后他举起签桶,望向明月,双手合十,“求菩萨指点。”

下下签。

一更天,寺里众人讲经散去,净心独自扫除洒水。

二更天,一片寂寥,只有香烛气息缭绕,蝉鸣,虫叫,净心的心如雷击,如鼓鸣。

三更天,天地俱寂,净心在所有佛像前跪拜,叩首。

四更天,他手持佛珠,站在庭院里,望着山门。

“弟子净心,请漫天神佛明示,弟子是否,做错了。”

然后他看见远处有人提着裙角,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像在陈府一样,两人在无光的屋檐下,一前一后,悄然前行。

直到进入暗室。

寺庙最初修建时,为了躲避未知的风险,给众人留一线生机,在许多地方做了暗室。

他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

合上门,卫清泉直直地跪在地上。

暗室里只有顶上方有一角小小的窗,透出些微的光亮。

只够照亮她的脸。

那一刻,净心发现。

月亮在天上,而他的月亮,在眼前。

女人流着泪,咬着唇,双手死死抓住裙角,声音微弱,颤抖和挣扎,“师傅,求您成全。”

净心的心,此刻终于静下来。

“你想让我,怎么成全?”

卫清泉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拖着,几乎是爬到净心脚边。

抓着他的裤脚,仰面,带着誓死的决心,“请您,赐我一个,孩子。”

女人的脸,此刻仿佛褪去病容,像深夜里陡然绽放的一朵昙花。

那是她想生的决心,此生最后一次放纵,赌上身家性命乃至前世今生的惩罚罪孽,为自己而绽放的一刻。

净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而女人似乎是读懂了某种沉默的应答,站起身,一件件褪去他的禅衣。

在她要倾身吻过去的时候,净心突然按住她的唇。

卫清泉的眼眸里突然充满了慌乱和无措,愣在当场。

净心只是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叠好,放在旁边的木桌上。

最后他摘下他的佛珠,珍之又重地放在最上方。

女人呆立着看着这一切,理智几乎被羞耻心掩埋。

在她濒临崩溃落荒而逃的最后一刻,净心转过身将她打横抱起,小心地放在软榻上。

抬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手心。

像握住一只蝴蝶。

卫清泉深吸了口气,破釜沉舟一般,褪下衣物,别过脸去,躺在软榻上,紧闭起双眼。

她太单薄,净心把手垫在她后背,希望她能好受些。

可皮肉相贴的那一刻,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

卫清泉到底是人妇,床第之事虽不精通,也有耳闻。

于是她便坐起身,将净心压在身下。

不知道是谁先吻了谁的唇。

就此动了心,乱了情,暗室里春色一片。

不多时传来男女交杂在一起压抑的低喘声。

柔地像月色涤荡的湖水,轻地像随风飘扬的轻纱,抓住云,握住风,拂过水。

深山里有铁器凿击矿石,金石之声,黄金万两。

大汗淋漓。

她拢了拢头发,桃红着脸颊,和嘴唇,头也不回地离开。

净心穿上雪白的里衣,赤着脚将衣物和佛珠放回自己的床头。

并留下一行字。

“净心下山,不必寻。”

他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出生之地,信仰之地。

他背弃了他的佛,却又找到了。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和尚净心。

只有俗人,卫浑。

卫浑去码头扛货物,去打杂工,买下了城郊的一座小院子。

除了务工,便是习武。

卫清泉每十天会来一次。

刚开始是蒙着夜色来,急匆匆地走。

卫浑的房子简陋,即便打扫地纤尘不染,扫过去也尽是些竹藤粗布。

唯有窗纸他细细地糊过。

因为卫清泉低声念叨过一声,“好冷。”

他揽紧怀里的人,什么都没说。

改日全换成用桐油浸泡过的油纸,防风防雨。

卫清泉细皮嫩肉,在床榻上磨地红成一片。

他又去日夜不分地搬了十天包袱,换成细细的缎面。

后来,卫清泉五天来一次。

给他烧火做一顿好饭菜,垂着眸,“你消瘦了许多。”

床幔后,她用细白的指尖,去触碰他起了茧的肩膀,“你何苦。”

卫浑用更粗粝的手掌,握住她,“不苦。”

再后来,卫清泉白天也来。

卫浑十分忧心,劝她回去。

卫清泉则眉目舒展,声音平和,“我要来给你纳一双鞋。”

他说,“我配不上你这样精细的绣工,成日里跑码头,几日便坏了。”

卫清泉手上不停,只是一针一线地绣,怎么也不肯停手。

“我赶车送你回去。”

卫浑急了,他害怕她被人发现,怕她清誉扫地,怕她,活不成。

他把卫清泉手里的针线抢下来。

卫清泉则仰起头,有些嗔怪地说,“你赶我?”

这样一来,卫浑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只好蹲在地上,柔声地哄道,“改日再来。”

卫清泉则把盛着针线的竹筐拿回来,“改日,我这样的人哪知道还有没有改日。”

他不是笨人。

于是这话听他耳朵里,忐忑不安,心惊肉跳,“休要胡说。”

卫清泉还是绣着那双鞋,“若被发现,就任由他们打死我好了。总是要死的,这样也要死,那样也要死。我想通了,死便死,不如为自己而死。”

他握住她的手,“胡说什么,你不能死。”

于是卫清泉浅浅地笑起来。

有风从窗外来,吹地她长发飘扬,一双梨涡里的甜水泛起涟漪。

卫浑就腻在这碗糖水里,满身满心都沉沦。

后来她再来,站在门口,头上盖着白纱帽。

“我有孕了。”

卫浑站在门里,无声地大笑,想伸手去迎她。

可卫清泉却挥手拦下,“这孩子起初是为了我自己怀的,现在却是为了你生。但是为了这孩子,我们此生都不要再见了。让这孩子,富贵平安地长大。”

他能明白。

那天后,卫清泉再没来过。

再后来,城里消息传来。

城里的富户陈家,死了个儿媳。

据说是难产,一尸两命。

现在陈家又开始给儿子找老婆,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这样幸运。

卫浑在院子里静坐了三天。

一把大火烧了院子,拎着一根长棍,起身往夜色里走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拿起屠刀,是否亦成佛?

卫浑觉得,世人皆苦,坐在庙堂里,不足以解苦。

于是他先是拿起长棍,后来拿起短刀,最后握住长刀。

是怎么杀掉第一个人的呢?

那日他在酒摊喝酒,看见有人纵马拖人。

地上的老者,穿着破衣烂衫,跪着。

面前地上一个碗,也已经是残破不堪。

手里还牵着几岁的女童。

两人都是面黄肌瘦,佝偻着。

有人路过给丢个馒头,老者便如珍似宝地递给孩子。

有几个地痞无赖样的人,牵着马,一脚就推翻那破碗。

碗里的两文钱,一骨碌地滚远。

老者就跪在地上,手脚并用,急忙地往前爬,伸长手去那铜板。

小女孩被吓地嚎啕大哭,抓着老人的裤腿,倒在地上。

那几人捧腹大笑,像是看了什么可乐的事。

卫浑捏紧了桌边的长棍,想着如果再过分,他便去救下那可怜的爷孙俩。

可没想到,恶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举在手里,洋洋自得地像老人炫耀。

随后说了些什么。

老人只犹豫了片刻,就跪下磕头,接下了那银锭。

随后老人把全副身家,都塞在女孩手里。

用枯瘦的老手,深深地抚着女孩的头。

卫浑心里直叫不好。

于是在起身时就看见恶人将老人灰白的长发,拴在马的尾巴上。

然后狠狠地扬鞭,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惊慌而去。

那老人便像一艘腐朽的独木舟一样,颠簸着,摇曳着,被拖拽着向前,留下满地血痕。

卫浑再也不能忍受。

在周遭的笑声里,他腾身向前,在奋力追赶中跃上马背,用手里的短刀割断了马尾。

老人躺在地上,几乎没了生息。

而那几人还在笑,肆无忌惮,毫无愧色。

这种对人命的践踏和蔑视,深深刺痛了卫浑。

他替农户收过庄稼,在山里救过掉下悬崖的捕蛇人。

把全部钱财都送给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

他打过马匪,抓过盗贼。

也因为想替穷人伸冤,跟员外家的护院打作一团,差点被人就地打死。

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让他心底里升腾起冲天的怒火。

他憎恨这个无情寡义,如人间炼狱的世界。

所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有人该死,他必须得死。

所以他握紧短刀,几步跃去,从背后把刀深深没入那始作俑者的喉咙。

没有犹豫,所以那人也没有挣扎。

连呜咽也没有。

鲜血涌出来,腥臭,滚烫,湿透了卫浑身上青蓝色的衣。

卫浑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后悔,只有无尽的畅快。

早该如此。

坏人绝不会变成好人。

只能变成死人。

多一个死人,少一个压迫好人的坏人。

卫浑拿了那人的钱袋子,抢了他的马,带上老人孩子一路纵逃到医馆。

把老人孩子安置好,他便纵马离开。

他知道自己会被通缉。

幸好带着帷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捉。

但是迟早会被抓的。

因为他还会杀人,而且会尽可能多杀,一直杀到自己死。

从此江湖上突然多了一个名号。

行侠仗义,地狱修行。

魔僧卫浑。

卫浑续起长发,穿着黑衣,身后背着大刀。

他再不念佛经,也不守戒律。

腰间常挂着一壶酒,喝多了就用腰带把自己绑在十几米高的树干上。

睡它一日一夜,醒了接着去杀人。

卫浑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浑噩地生活在地狱里。

至死方休。

可是世事无常。

你想要的,偏不成。

你不想要的,老天却追着你赶着你,偏要纠缠你。

那一日他又从宿醉里醒来,躺在树干上望天。

听着远处敲敲打打,像是迎亲的队伍。

他侧身看着,大红的轿子,四人抬,摇摇晃晃地来了。

旁边跟着一个捏扇子的中年妇人,头上戴着大红绢花,便是媒婆了。

后面跟着几个挑担子的人,盖着红布绸,像是嫁妆或是彩礼。

在快到近处的时候,树林子里突然冲出一伙子山贼。

举着刀喊打喊杀冲过去。

卫浑想都没想,辗转腾挪翻身下树,准瞬间就赶到轿子旁。

手起刀落就砍下一名贼人的脑袋。

脑袋骨碌碌地转到轿子门口,引起里面的新娘大叫一声。

迎亲的队伍四散奔逃。

令人惊异的是,贼人们竟没有反抗,丢下刀齐整整地跪在地上,抖似筛糠。

嘴里颤颤巍巍地喊着,“求您饶命,饶命啊!”

这时卫浑的酒气散了大半。

定睛看去,才发现贼人们并不如印象中那样凶神恶煞,反而衣着破旧。

卫浑提着刀,指了指看起来像领头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沟壑纵横,眼眶里吓出泪水,哑着嗓子在地上叩首,说一句叩一下,“好汉饶命,我们原本是庄稼人,两个前东边水灾,把我们村子整个淹了,我们没办法只能一路搬家讨饭想讨口吃的。谁知到了这边,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才想抢点盘缠,不然,这一家老小,全饿死!我们无意伤人,更无意杀人!英雄饶命啊!”

这时卫浑低头看去,那砍下来的脑袋,是个年轻的脸庞。

只是满脸漆黑,看起来恐怖如骷髅似得。

卫浑心里大震,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于是他沉默着扶起众人,把身上的银两尽数散给他们。

大家千恩万谢地磕头,领了钱,热泪盈眶,“有饭吃了,有活路了!”

等一切都散去,卫浑盘腿坐在地上良久。

身后有个娇怯的声音传来,“英雄,求英雄救命。”

卫浑回过头去,看见一张如花美玉似得脸庞,更是一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

女子穿着满身的大红婚服,盈盈地跪下,“小女秋意如,求英雄救命。”

他浑身颤栗,久久地看着她的脸,随后转过身去告诉自己。

你不是她。

“我救不了你。”

女子强忍着哭声,上前几步,抓住卫浑的衣角。

“我方才在轿上听得很清楚,你是好人。求英雄救我一命,给我一条活路,不然,小女子真的,活不成了。求英雄成全。”

眼前分明是正午,阳光晃眼。

卫浑却抬头看见一弯明月。

“你要我,如何成全?”

女子跪在地上,双手垫着头,整个人低低地伏下。

“我幼时母亲就去世了,爹又续了一房,从此我就是家里那个多余的。缺衣少食,动辄打骂。而今家底被爹赌空了,为了填债,把我卖了给人配阴婚殉葬。我一旦迈进那边的大门,就再没有能活的日子了。我恳求英雄收下我,我愿意当牛做马,伺候照顾英雄,只求,能活命。”

那女子字字泣血,情真意切。

可卫浑却再也不是当年的净心了。

他居无定所,漂泊无依,还身负命案,没准哪天就被抓走了,他担不住她。

于是他只是摇摇头,“我帮不了你。”

卫浑收起长刀,回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他听见原先奔逃的迎亲队伍又从林子里冒出来,齐心协力把那女子抓住,塞住口,拿绳子胡乱绑了丢进轿子里。

为首的媒婆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往地上吐了一口,“晦气的东西,你那老爹把你卖了,你就该认命!还想着跑?!跑了谁给你爹还债,谁给我报酬!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陪你玩呢?!死在人家祖坟里,也是你这臭丫头的福气,一身的贱骨头,竟能卖二百两纹银!”

队伍又重新敲打起来,一片欢天喜地。

卫浑蹲在树上,看着那红轿子。

到底是没忍住。

也许是因为那句,你就该认命!

凭什么我要认下这苦命,困在所谓的礼义廉耻里。

就不该反抗,不该挣扎。

你们却坦然接受人上人的富贵荣华,用道貌盎然的面孔。

掌握我们这种人的生杀大权呢?

如果这就是命,那我不认。

卫浑截下那红轿子。

秋意如撇掉厚重的红盖头。

他拉着她,一路狂奔。

衣着厚重,先是丢掉凤冠,又脱了外衫。

最后满头青丝飞扬,两身单衣猎猎。

只记得要往前跑,躲开追兵,躲避官府,一路跑进深山里。

在一个简易的木屋前停下。

卫浑喘着粗气,“这是一个去世的朋友,进山采药的临时落脚地,你先凑合在这住下。

女孩倒是格外淡定,顾不上找落脚地。

直接仰面躺在地上,胸脯剧烈起伏。

良久过后,从地上站起身,像是本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样,挽起袖子,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开始打扫起来。

反倒是卫浑冷静下来后,有些慌神。

就这样带了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找了个随意的院子。

从此就要负起她的一生一世吗?

可他是个亡命之徒,一晌贪欢容易,一生一世如何承诺?

于是卫浑考虑良久,站起身,“我去给你找些吃食,我不住在这,你一个人好好生活。”

女子手里拿着抹布,端起木盆,一并塞到他手里,“深山里,有豺狼,有山匪,我只是个弱女子。郎君如果放心,尽可以走。”

她料定他舍不得,不忍心。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狡黠。

于是卫浑叹了口气,接过水盆,“我去打水,看看是否能再打些鱼。”

秋意如高兴起来,扬手拍拍身上的灰,“太好了,我很会烤鱼。你再去山里摘些果子里,包你晚上饱餐一顿。”

她打小就被苛待,丫鬟也没一个。

幸而住在城边,家不远处就有座小山。

做吃食,做衣服,认些草药,做小陷阱打些猎物,这些事渐渐就都会了。

不然早就饿死病死被欺负死了。

卫浑端着木盆到附近的溪流旁,帮她打好水。

用随身的短刀,削尖一截木枝,挽起裤脚,站在水中定睛追踪着鱼的动向。

看着看着他却突然走了神。

他想起卫清泉。

如果当初她的婚礼上,卫浑也能带着她逃出来。

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觉得他总是欠她的。

“嘿!干嘛呢?”

思绪被一颗石子砸进水中打断。

他抬起头看见秋意如站在岸边朝他招手,随后挽起裤脚,几步跑过来,抢过他手里的简易鱼叉,用那种专属于少女的明朗声音说道,“我看你去了这么久,就来找你,怎么你一条鱼也没抓到呀?看我给你露一手,我可会抓鱼了。毕竟没有鱼吃,我就该饿死了。这可是保命的本事。”

卫浑被她赶到岸上。

她一个人十分专注地握着鱼叉站在河上,一只脚在石头下搅浑,另一只手伸下去准备随时拦截。

正如她所说,她很擅长。

不多时,她就徒手抓到第一条鱼。

她两只手捧着那条鱼,朝岸上的卫浑喜悦地宣布,“快看呀!我们晚上有烤鱼吃喽!!”

秋意如很年轻,比当年的卫清泉还要年轻。

两人的气质也不一样。

秋意如更像个莽撞青春的孩子,而卫清泉则是蒙着哀愁的女人。

可她们两人,却长得那样像。

秋意如把鱼放进盆中,掬起一捧清水洗掉了脸上的浓彩。

更像了。

眉眼的弧度,嘴角的梨涡。

她若是不笑,光是站在那。

卫浑会恍惚觉得就是卫清泉站在那。

可笑起来,就不像了。

她抱着盆子,喜气洋洋,“走吧,回家吃饭。”

卫浑本想帮她把鱼收拾好,免得割伤了手。

可她却直接讨来卫浑的短刀,熟练地开膛破肚,刮鳞下锅。

“从今往后,你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照顾。”

她拍拍胸脯,胸有成竹。

院子里有简易的泥巴垒起的灶台,有些盐巴。

凭借这样简陋的环境,她竟把鱼料理地有滋有味。

卫浑自己不太擅长烧饭,平时饥一顿饱一顿,两个馒头一碗酒也能凑合过去。

“嗯,姑娘手艺很好。”

得了夸奖,秋意如又笑起来,显得格外开心。

“那我明日还给你做!”

吃饱喝足,两人一前一后地收拾碗筷。

床榻简单地安置下。

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卫浑转身离开,秋意如却露出女孩的羞涩和惊慌,“你去哪?”

他指了指外头的大树,“我睡那上面。”

女孩有些惊异,“树上吗?竟能睡人?”

卫浑点点头,“我一直睡在树上,安全。”

秋意如闻言快步走到门口,用身体挡住门,不愿放他出去。

“姑娘这是何意?”

烛火跳动,一片昏暗中,也察觉到女孩羞红的脸。

她低声含混地说道,“今日既开口向你求救,跟你到这荒山野岭里,我是打定主意,要嫁给你的。”

卫浑不敢看她,后退一步,“姑娘不必如此,我救过的人,数不胜数。不需要以身相许,你好生活下去,珍惜自己的这条命,就算报答了。”

听到这话,女孩急了眼,“你是,觉得我不够好看吗?”

他纵横江湖数年,不曾有过露水情缘,也不曾对其他女子动过心。

卫浑不懂女人。

对女人,他束手无策。

于是他只是摆摆手,“绝不是。姑娘多心了,早些睡下吧。”

女人眼中羞涩的光芒一寸寸暗下去,只是手还固执地张开,拦在卫浑身前。

卫浑按下她的手臂,径直走了出去,翻身上树,仰面躺下。

清风徐来,满树的叶片沙沙作响。

一如卫浑杂乱无章的思绪。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卫清泉。

想起她说话时的语气,想起靠近时她身上的香气,想起那间焚烧殆尽的小木屋。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咔哒一声。

秋意如推开窗子,掩在影子里向外面看他。

被发现后,她有些惊慌地低下头,不多时抱着一床被子走出来。

来到树下低声道,“真的不进屋睡吗?”

卫浑摆摆手,“你早些睡。”

秋意如把被子抛上来,似乎是怕他在拒绝,小跑着进屋,丢下一句,“别着凉。”

他捏着那床被子,不知怎地,想起白日里她站在溪水里的笑容。

因着要负担起秋意如的饮食起居,又要避开官府和仇家的追捕。

卫浑便上山去采药打猎,托给村里的卖货郎去售卖。

富贵是不能想了,但是清粥小菜山水相伴,倒也算悠闲。

意如极为能干,缝补浆洗,杀鸡下厨,没有做不了的。

山里的野果,菌菇,没有她不认识的。

卫浑有时觉得,她除了不能提起刀去杀人,这天底下没有事她是做不成的。

有一日她又从山上背了满满一背篓的山珍回来给卫浑改善伙食。

意如砍了几根毛竹,把溪水引到院里,方便洗菜洗衣。

她端着木盆,一朵一朵地洗着蘑菇,如数家珍地讲给卫浑听,“这是小白花,这是小红菌,这是马皮泡,米汤菌,刚下过雨,运气好,你猜猜,我竟然还采了什么?”

秋意如一脸惊喜地把右手藏在身后。

眼见着卫浑摇摇头。

她便献宝似得拿出一根短短的野山参,“是人参!晚上从鸡窝里抓只老母鸡给你炖汤喝,很补的!”

几个月前,卫浑带她去赶乡里的集市,有挑着扁担卖小鸡仔和小鸭仔的,他便买了几只想着哄她高兴。

没想到她却十分认真,每日去割新鲜的草,切成碎块来喂。

鸡鸭各个长得肥嘟嘟,她每日两遍去鸡窝巡查,摸出鸡蛋就笑,没摸到就沮丧着脸。

她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教训鸡,“你们必须多多吃草,多多下蛋,不然,我就把你们拔毛煮了吃!”

看得卫浑忍不住笑她傻,“哪有鸡每日下两颗蛋的。”

日子就这样缓慢平淡的一日日过下去。

几乎快要麻痹住卫浑所有神经。

但是做下的事,即便自己忘记,总会有其他人记得。

寻仇的人在山脚下碰巧遇上卫浑,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因为舍不得打下的三只兔子,和一头小野猪,卫浑跟人缠斗许久,满身是伤。

他拖着满身血迹回家时,秋意如吓了一跳。

在得知了前因后果后,更是骂他傻,“这些东西也值当你丢了命?!你真是糊涂!”

卫浑喃喃自语,“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天气转凉,你衣衫单薄,怎抵冬寒啊。”

秋意如紧抿着嘴,泪水一颗一颗砸下来。

“我去找大夫。”

卫浑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可。”

女人急地快要蹦起来,“你不要命了?!”

“就是要命,才不能去。”

那天,卫浑第一次给她讲了自己前半生的所有事。

他是如何离开寺庙,如何大开杀戒,如何躲避追捕,一桩桩,一件件。

意如静静地听,到惊险处微微颤抖,满是冷汗。

“现下,越少跟人接触越好,多认识一人,就多一分风险。”

女人听完点点头,出去拿了草药捣碎敷在卫浑的伤口处,传来刺骨的疼。

他咬紧牙关,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想到,若是有一天这刀子斧头落在秋意如身上。

卫浑不敢在想,身上的疼,换成心口里的疼。

“等我伤好了,我就走。”

秋意如抬起头,有些茫然,“走?我们去哪?”

“不是我们,是我。”

他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是他留在她身边。

那些追兵绝不会放过他。

那么,也就等于,不会放过秋意如。

于是那天,他痛下了一个决心。

那天之后,卫浑在意如的照顾下缓慢地养伤。

两人都没再提过离开的事。

在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卫浑决定重操旧业。

他知道如今的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尤其是秋意如这样没有娘家没有背景孤身一人的女子。

所以他要给她攒够足够多的钱,这笔钱多到能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每到后半夜,趁着意如睡熟后,提着刀出去。

天不亮的时候回来,在门口的老榆树下埋下一袋金银。

如此往复第五天的时候。

夜里万籁俱寂,房内也熄了烛火,卫浑又一次提刀准备出去杀恶劫富。

小屋的门吱悠一声被从里推开。

秋意如披散下长发,穿着一身单薄里衣,手还搭在门框上,轻声问道,“不能不去吗?”

她不知道他具体要干什么。

但是她知道他做的事很危险,不管因为什么,她都不想看他涉险。

而卫浑只能看见,她蹙起的眉,盈盈的杏眼,紧抿住的唇,和因月光而显得格外素白的脸庞。

这间风吹雨淋的破落木屋,刹那间开出一朵迎风绽放的玉兰。

“不能。”

说着卫浑背过头转身就要走。

那边的秋意如急地踏出房门一步,略微提高了音量,“你能为了她下山,就不能为了我,放下刀吗!”

卫浑捏着刀的手微微一紧,没有回答,跃身而起混入夜色。

从那以后,卫浑再没有回来。

他留下一封信在她的床头。

告诉了她钱财的位置,也嘱咐她小心花销,不要一下拿出太多,以免遭到歹人惦记。

还告诉她,遇到好人家就嫁了,不必等自己。

他不能对不起卫清泉,无论是死是活。

秋意如拿起那封信,潸然泪下,跌坐在地。

卫浑就蹲在远处的树上,静静地看着。

遥看无声,断肠相同。

他本想一走了之。

可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他想着看她一日就好。

一日后又说七日。

七日又说一月。

一月后又惦记元旦,元旦后想立春,立春后想着不如看着她嫁人。

他一直告诉自己,女子生存不易,她孤身一人,受欺负了可怎么办。

所以他日日忧心,时常惦记。

人走了心却留下来。

可是变故来得突然,仇人追杀突然而至。

他为了引得那帮人离意如远些,竟跑了一天一夜。

边跑边退,就无法全力迎战。

到最后力竭。

缠斗许久,杀掉最后一人,他眼一闭竟然昏死过去倒在草丛里。

这一觉昏天暗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他醒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飞身往回赶。

顾不上喝水吃饭,全吊着一口精气神。

赶回去的时候,秋意如不见了。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样摆放着。

甚至桌上的竹筐里,还有一件裁剪缝制一半的衣服。

卫浑拿起衣服,那分明是件男衣,再朝自己比了一下,尺寸分毫不差。

他握紧那衣服,发疯似得寻找秋意如的身影。

“秋意如!!秋意如!!!意如!!”

一声比一身凄厉,一声盖一声嘶吼。

到最后只觉得嗓子一紧,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卫浑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勉强支撑着筋疲力尽的身体。

意如,我不走了。

你能回来吗。

人性本贱,除了未得到和已失去,视天下万物都如探囊。

而卫浑在确认了秋意如确实失踪后。

他不再纠结下山的大义,不再惦记故去的卫清泉,甚至也不在乎仇家官府的追杀。

卫浑满心满身,只想找到秋意如,确认她的安全。

他锁上属于他们的小木屋,简单收拾了干粮,奔赴他人生的最后一段。

先是方圆十里的村落,树林,客栈,酒馆,最后是乱葬岗。

他画了一副画,每到一处就打开,“请问,你见过画上的这个姑娘吗?”

卫浑风餐露宿,不出一月,几乎如乞丐一般。

只有怀里的画像,干净如新。

但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家城郊的酒家,老板说好像是见过一面,“早先这边闹山贼,听人说掳走了个姑娘,好像是她。”

闻言卫浑脑袋里嗡地一声,手里的酒杯寸寸碎裂。

随即他放下酒和酒杯的钱,提着刀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跃身出去。

他知道这附近的几伙山贼都在何处,有几伙还交过手。

卫浑先是来到最近的一处,直接叫出守卫的两人出来,拿出画像,“你们掳过这个姑娘吗?”

守卫两人先是如临大敌,发现卫浑是来找人后便放松了警惕,捏着下巴露出一副下流像,“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掳了来,倒是不错。”

卫浑周身的杀意几乎快要凝结起来,又厉声问了一遍,“我问你,你们见没见过她。”

那人仗着人多势众,不拿卫浑当回事,仰着头吊儿郎当地反问道,“见过怎么了?没见过又怎么了?你算老几?滚!妈的,砍了你!”

而此时的卫浑心焦如焚,见问是问不出了,便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得罪了!”

不等那人反应,卫浑抬腿直奔面门,那人立刻满脸鲜血模糊飞出去倒在地上。

另一个守卫见状,吓得颤巍巍提起刀,“你,你不要胡来!我的兄弟们都在我背后,你不要轻举妄动啊!”

卫浑已经没了耐心,举刀向下,直接把那人手里的刀砍成两端,随后握着刀柄朝心窝猛地一击,那人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后面有人发现这边的不对,陆续有人围了过来。

卫浑站在门口,嘴里念了一句,“对不起了师傅,今日徒儿要大开杀戒了。”

一柄长刀上下翻飞,一路杀到老大面前。

卫浑用脚踩住头领的胸膛,另一只手捏着画像,“我问你,你见没见这姑娘?”

首领摇摇头,抖似筛糠,“好汉,我们真的没见过。”

见状卫浑心想他们说的应该是真话。

收刀往外走,直奔下一家。

流程几乎相似,杀一个杀两个,最后手起刀落像是切菜一样,心魔煞气几乎化形护体,血红的气环绕着卫浑,犹如罗刹现世一般。

“就没有人,见过她吗?”

“那就都杀了吧。”

杀了个昏天暗地后,卫浑有些茫然地走着。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找到秋意如。

不知不觉他竟走进城内,城里的百姓看他像看瘟神一样,四散奔逃。

卫浑也不在意,就垂着头,魂不附体一般随意游走。

城里有鬼的消息很快传到官府,不多时就听见有官兵过来捉拿。

卫浑也不怕,纵身而起,跃到两旁的屋顶上,随意地跳来跳去。

直到一处,他好像恍惚间听到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不是他熟悉的,清脆的嗓音。

而是略显黏腻的一首小调。

他循着声音,找到那声音的来源,随后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大红的轻纱在高粱上随风摇曳,底下有穿着清凉的女子在举着纸扇跳舞,正中间坐了位少女。

周遭浓红翠绿,只有她一身青衣,发髻婉转,只簪了根玉簪。

卫浑盯着她,只觉得熟悉,却不敢认。

随后有老 鸨摇着扇子笑嘻嘻地扭出来,“各位爷,我们如意的样子可还满意?”

底下掌声雷动,无数金银砸上高台。

在二楼的雅间里,有小厮出来招手,“这台上的女子,我们王爷要了。”

随后台下一片噤声,而那老 鸨眉开眼笑,几乎快把腰肢扭断,“哈哈哈哈哈,这可是王爷第一次赏脸啊!!哈哈哈哈,如意,还不快谢谢王爷!”

台上的如意起身微微一福身,声音不冷不淡,“谢王爷。”

这位可是当今圣上前的红人,虽说没什么权势,却是可以时常进宫面圣,与圣上的手足之情颇为深厚。

这位爷既然发话,那自然是无人敢抢。

于是老 鸨赶忙把如意带下来送去后院,吩咐人给她梳洗装扮,等着晚上送进王府。

卫浑手里的刀,渐渐握紧,找了个没人的空档,潜进了如意梳洗的房间。

房间里馨香一片,影影绰绰间,有水声哗啦作响。

“谁?”

女人察觉有人,捂住胸前,缩进水底。

卫浑随手扯了一条纱幔,盖在那女人身上,低声说道,“意如,跟我走。”

秋意如看清来人后,卸下满身防备,不抬眼看他,“你认错人了。”

卫浑不待她再说话,打算强行带走她。

没想到秋意如却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我心如死灰认命了才来。”

卫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先走,回家以后再说。”

秋意如一把推开他,“回家?我哪有家?你是说那个把我卖给死人的家,还是那个你不辞而别丢下我的家?!家?!我哪有家?!”

“我,我不是.....”

卫浑不知该怎样解释,但也大概猜得到这许多时间里,秋意如一定受苦了。

可女人却愈发激动,“滚,赶紧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卫浑嘴笨,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说来说去只有一句,“都是我的错,我再不会离开你,都是我的错。”

秋意如满脸泪痕,猩红双眼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你,又被人追杀了?”

他没想到女人会在此刻关注到这样的事。

愣愣地点点头,随即又低下头,“我在找你。”

秋意如斗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坠下来,伸手锤他,“你这个人,你总是叫人,连怪你都不能!”

卫浑握住她的手腕,依旧温柔地问道,“跟我回家吧。”

女人沉思片刻,从浴桶里站起来。

她身上的水珠噼里啪啦,碎玉落地似得叮当响。

在沐浴,自然是不着寸缕。

于是卫浑急忙转过身,“你这是干嘛?”

秋意如深吸了一口气,“你走后,我去找你,被人围住。”

说到这,她语气哽咽,“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被卖进这青楼。你还要,我跟你回家吗?”

卫浑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是听她这样说,还是胸口闷地发疼。

他咬着牙,“我只要你这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会把他们都杀了,挫骨扬灰。”

可秋意如只是轻声细语地说,“我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

卫浑有些愣神,仍是不敢回头,“意如,别这样。”

但是秋意如铁了心,语气愈发坚定,“我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

卫浑心里,天人交战。

所有的过往一并涌入心头,破了清规戒律的愧意,对卫清泉的追忆,对舍佛入魔的恨意,这万千的情绪狠狠地捆绑住卫浑,一道又一道。

没能让他自由,反而一丝一缕压着他,缠着他,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回头。

他没说话,秋意如就轻笑起来,“你说你不在乎,可你却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你说你接我回家,可你却不能娶我。因为你看似离经叛道,心里却始终装着你的佛,装着那个女人。你的心太满,太乱,再没有容下我的位置。”

卫浑没有辩驳。

只是坚持着,“这是青楼,你跟我回家,无论如何,总归好过此处。”

秋意如从木桶里走出来,拿起搭在旁边架子上的里衣披上。

“你走吧,我已经决意留下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如此?!”

秋意如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木梳。梳着披散下的满头青丝。

“因为我认命了。我的命,就该如此,不该再挣扎。第一次被卖给死人的时候,我就该认命,干净利落地死去。不然怎么会落沦落到这般田地。”

卫浑听着这绝望地语气,忍不住厉声反驳道,“那次我能救你,这次我也一样能救你,走,跟我走!”

秋意如双眼淡漠无神,“卫公子,无名无分,我能跟你一时,你愿意跟我一世吗?”

“怎么不能?!”

她挽起发髻,拿起桌上的金簪,“你瞧,我来的那日,戴着是木簪。今日第一次亮相,有人点,就换成金簪了。妈妈说,如果我能笼络住王爷的心,我就能入府给他当小妾,身边三五个丫鬟,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不好过跟着你,风餐露宿,漂泊不定?”

卫浑愣了一下,“就为了个金簪,你就甘愿做娼 妓?”

秋意如哈哈大笑,“公子,娼 妓怎么了?你不也为了我这个娼 妓倾心?不做娼 妓,你难不成逼着我投河?还是一根白绫吊死?”

卫浑没说话,“可你不必做娼 妓。”

女人坐在镜前,捻起胭脂,红唇嫣然,“我的命推着我行到此处,我没什么可怨,也没什么可恨的。卫公子,你走吧,此生都不必再相见了。”

可卫浑天生不信命,于是他打横抱起她,大步朝外走,“什么命不命的,就算你命该如此,我也非要改掉这命。”

在卫浑一脚踹开窗户,飞身抱她出去。

秋意如伸手拍打着他,“卫浑,放下我吧,楼里高手云集,你带着我,走不掉的。”

男人哪里肯听,“我就算是死在这,也要把你送出去。”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楼顶,数道箭雨迎面而来。

若是一个人,这区区箭雨,对于卫浑而言不过是毛毛雨。

可抱着一个柔弱的女子,他不能战,只能逃。

方寸之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卫浑便强接下那箭,很快胳膊,后背,小腿,都中箭,身形踉跄。

秋意如先是急促地催他走,后面几乎是带上哭腔,到最后怒吼道,“放下我!不然你会死在这的!”

“死就死,就算死在这,我也要带你出去。”

她抱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上,泣不成声,“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娶我!卫浑,为什么!为什么宁愿为我死,也不愿意娶我!”

卫浑没说话,笑了笑,“如果这次,我们能活下来,我就娶你。我发觉,除了我的心,其余都不过是身外。我的心告诉我,我想你活着,我想你离开青楼,我想娶你。”

可这个时候,卫浑身上已经插了快十根箭羽了。

除了伤口外,箭上还涂了毒,中了第一支的时候,卫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麻。

但是还是咬着牙坚持。

此刻他好像,坚持不住了。

他丢下刀,放弃对抗,孤注一掷往死角冲。

一定要把她带出去,一定要。

在最后一跃中,他被人迎面射中了眉心,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直直地掉了下来。

秋意如此时全然没了眼泪,满脸笑意。

摘下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对着弥留之际的卫浑说道,“我在这地方活着,就是为了等你。我自知残花败柳,配不上你。但知道你还活着,我已然满足。现在我等来了你,就再没有遗憾了。卫浑,黄泉路长,一个人太寂寞。我这就来陪你,就算下地狱,我也是你的妻。”

说完她把金簪用力插进脖颈,倒在他怀里。

成佛也好,成魔也罢。

只有爱是世间唯一修行。

来源:时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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